长山之脉起于皖东,南至应天以西。一座山,将皖南之地与京畿应天府完全隔开。
如果没有这延绵于云海的群山和渺无人烟的原始密林隔开,仅凭着江都一处江隘,应天是很难顺应天意,成为各朝古都的。
建国初时,太祖皇帝发现群山之间天然形成的数条古道。
大将军徐达率数万精锐轻车简行,不到两天便兵临集庆路。时集庆路元将只以为天兵下凡,不敢抵抗,献城而降。
经此一役,没人再忽视这群山之中的蜿蜒古道。
自打朱棣到了来安,花费了大量人手与时间,沿着山脉南麓勘察。从北往南,每一处垇口,每一处古道,每一处山峰。
“近来,朝廷的探子出现的可是越来越频繁了。”
一块较为平整的山石上,燕王朱棣一脚踩着高处,目光落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上。
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是朱棣的第二子,朱高煦。
听着儿子的感慨,朱棣十分平静。
“朝廷的探子多了,咱们派出去的探子却没了。进京城探查消息的,一个也没回来。不仅是这样,朝廷还封了九门。这可不像是建文所为”
朱高煦思考了会儿,沉吟道,“许是不能出什么岔子。”
朱棣向来用兵沉稳老道,性情踏实。
可在这时候,他却躁动不安。
再次看向那座伟大都城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惊疑之色。
“爹,咱们都到这儿了,总不能回去吧。这应天城,可就在眼前。咱们这时候回去,可就前功尽弃了。管它干啥,直接强攻。”
朱棣矮身坐在石头上,摇摇头,“很难。”
可也只是很难,绝非不可能。
“爹!”朱高煦急了。
朱棣脸上浮现起一抹温和的微笑,抬手指着旁边的石头,“先坐。”
朱高煦依言坐下。
朱棣又说,“这么大还如此鲁莽,世子多病,你要多沉稳些,不然如何当得大局。”
话音刚落,朱高煦抬起头,眸光之中,波澜渐起。
长山之脚往北二十余里,峰顶山口东麓半腰密林之中。几个老卒匍匐于丛林之中,艰难开路。
在他们后方,百步之外,沿着老卒踩出的小道,是一支更年轻的绵延队伍。
人群之中,京师大营都指挥使盛庸,颇显狼狈。唯独那一双眼睛,于丛林之中如饿狼般泛着幽光。
靖难伊始,盛庸独自往返于前线与后方。
孤影单只,独军作战。
从来安撤军时,盛庸虽不忿,却也不敢抗旨。但他多了个心眼,将几十个老卒留在了这茫茫群山万壑之中。
历经十五天的长途跋涉,盛庸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那些将士同样如此。
昨晚的一夜休整,盛庸沉沉睡去,脑子里仍然是光复北方半壁江山的壮怀激烈。
在进入这宛似深渊的大山前,盛庸登上高处,言辞直白且炽烈。
“朝廷新君登基,如今正需我们这样建功立业的功臣。拿了燕虏,收复失地。封妻荫子,用不完的金银,享不尽的富贵。”
这边动静不小,朱棣并非一点不知。
来安虽小,却也是通衢南北。
南来北往的商贩、走卒不少,但他们都是商号常客。城里来了哪些生面孔,这些生面孔又是不是做买卖的,城里商号们一看便知。
给些金银,一问也就知道了。
走商的与行军的,都是大脚。但二者也有区别,手腕粗壮的,这一看便是常耍手中家伙。这种的,一看就知是行军的。
因此,老卒们在途经来安进山时,朱棣便也就知道了。
朱高煦嘴里叼着一根秆儿,底下那些老卒一举一动,他都看的清楚。
“用这些老卒探路,我看建文也是黔驴技穷了。既如此,还不如把城献了,把位让了。不然城破之日,就是他身死之时。”
朱高煦看的高兴,索性半躺在草垛上,“找人围了他们,这种事,不必小爷我亲自动手。”
半晌的功夫,那些老卒便被绑来。
他们似不在意自己被捉,还有弯身整理衣服的。
“呸,狗东西。”
朱高煦骂一声,吐了嘴里的秆儿,“全都带走,让我爹去审。”
审俘是大事,朱高煦不敢擅作主张。尤其是离京城这么近,随便抓着一个舌头,都能问出点东西来。
“爹,抓来了,全是活的。”
老卒们挤作一团,互相推搡。
朱棣面色沉静,仔细端详着几人,两只手微微握拳,再松开,“你们,是哪儿人。”
“回老爷,俺们都是应天府人。”
朱棣笑了,“这么看,咱们都是同乡呢。”
“不敢和老爷攀关系。”
“我问你们话,你们如实答,我不为难你们。待战事结束,分你们几亩田,几头牛,回了家也能好好过日子。”
老卒表现的十分恭敬,“请老爷发问。”
朱棣看一眼天色,随即看向远方迷蒙晨雾中的应天城,“京城里为何戒严,现有兵多少,统将是谁。”
“回老爷,京城从月初起,就已经戒严。无论官民,都是许进不许出。陆水两门,只开白天午时到未时。若要出城,需得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师大营、应天府尹四处联合盘查。”
“月初陛下即位后,就把京师大营的主帅换成了长兴侯,募集乡勇,更换城防。其余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这些,都是朝廷贴出来的告示,想知道并不难。
朱棣越听表情越精彩,直接抬手打断,“你说陛下即位,还月初?”
“是的,小的没说错。”
皇帝即位,是要昭告天下的。
若是月初,算算日子,还没传到来安,也属正常。毕竟这兵荒马乱的,传些消息确实没那么容易。
“现在皇帝是谁。”
“小的不敢直呼陛下名讳。”
朱棣屏了屏神,这老卒说话文绉绉。
“你说便是,我不怪罪你。”
老卒这才慢慢开口,“现在的大明皇帝,就是原先的吴王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