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边说边起身到长案边,拿起长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靠在长案边沿,目视徐增寿,“他们朱家人争天下,赢了的又不会分厘毫给我们。”
表面上,徐增寿依旧平静。
实际上,他的心里已经是波涛汹涌。
虽然,他并不知道,蒋瓛所说的这些,真伪究竟如何。
但天性谨慎的徐增寿,也不得不信。
自始至终,徐增寿都被蒋瓛牵着鼻子走。从严加拷打再到饭菜奉上,甚至于好言相劝。
之所以,蒋瓛能压住性子。
只能是他徐增寿身上,还有可利用的价值。
而当蒋瓛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徐增寿才忽然有一种失控的感觉。整个人就仿佛置身于流沙之中。越是挣扎,只会陷得越深。
“你们安插了多少人。”
“你们又安插了多少人。”蒋瓛直接反问。
蒋瓛也不再装腔作势,而是平铺直叙的说道,“奸臣死了,燕王再以何理由过江。莫不非,燕王觉得,满朝文武,都是奸臣。若天下皆黑,恶人反倒应该是那个最白的。”
“礼法不在这边,燕王站不住脚。到那时候,天下又有多少人还会跟随燕王。”
从刚开始到现在,徐增寿已经平静了许多。一边应付着蒋瓛,一边思考着如何解开朱允熥布下的扣子。
他不知道,燕王在城里的钉子,被拔了多少。
他也不知道,蒋瓛所说的,是不是在诈他。
不过对于蒋瓛所说的,徐增寿十分的坦然,“这倒是,你说的不错。”
徐增寿微微眯起双眼。
他回想起朱允熥布下的局,安静的等着自己跳下去。
这个人好深的心思。
想到这儿,徐增寿的神情忽然就放松下来,“你接着说。”
“你在燕王身边多年,必定深知燕王的脾性。他想要这江山,而陛下又不会让这江山。朝廷与燕王,必有一战。谁胜谁负,都不会为难他们自家人。反倒是咱们,脑袋从来不是自己的。”
说完之后,蒋瓛平静的看着满身血痕的男人。
徐增寿脸上,并无慌乱,反而轻轻的拍手,“说的不错,很是透彻。只是,你为何会觉得,燕王一定会输呢。”
两人目光相对,脸上浅浅的笑意,几近相同。
短暂的沉默过后,蒋瓛微微一笑,“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建文死于燕王之手。当今陛下,只是兄终弟及。连杀两个皇帝,只怕连燕王也不敢吧。”
徐增寿心中一紧。
蒋瓛接着说道,“如今燕王距扬州不远,舍近求远,绕去来安,无非就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燕王向来稳重,连打济南,都不敢贸然攻城。要打金川门,就必须要有内应。而这人,如何能绕开您这个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呢。”
“您在诏狱,谷王被圈。燕王没了消息,也只能硬着头皮打金川门。若是金川门还是被献了门,那锦衣卫可就是个笑话了。”
徐增寿心口猛然一紧,对方说出这句话后,徐增寿脸色遽然一变。
虽然徐增寿很快意识到不妥,立刻做出了调整。但对于蒋瓛来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先前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瞬间。
蒋瓛打一个哈欠,不再多言。
“你好自为之吧。”
转过去,灯火微熹,刺一下蒋瓛的眼睛。
那边的对话,这里听的一清二楚。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死心了?”
徐辉祖握拳的双手,隐隐作响,他看向朱允熥,忖道,“徐家有罪。”
朱允熥没有矫情客套,直截了当,“徐家确实有罪,燕王起兵至今,徐家送出去多少关于朝廷的要事。”
“不过,徐增寿是徐增寿,你是你。京城大营几万人在你手里,日夜操练、整军待战,从未出过纰漏。对建文,你还是忠心的。”
“城外驻扎着开国公募集的乡勇,这些人归你。燕王过江时,你与盛庸一道,抄他的腚眼儿。事后,朕只废徐增寿为庶民,不再追究。”
徐辉祖有些动容。
对方的表情清晰无误的告诉他,这一句承诺,绝非戏言。
一念及此,徐辉祖立马起身行礼,“臣,定当竭尽全力。”
朱允熥揉了揉耳朵,没再说话了。
他现在面临着与朱允炆一样的处境,那就是无将可用。
那么多将门之后,能用的也只有徐辉祖。
守城有耿炳文,可也总不能一直守,总得打过去。到那时候,不想用徐辉祖也得用了。
不仅仅是为了安抚徐辉祖,徐增寿也必须得活着。
庆喜领着一众太监,守在门外。
刚刚徐增寿闹出的动静,把太监们吓的抱作一团。
“大人,这个时候了,要不要传膳。”一个小太监,指了指天,低声问道。
庆喜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没长眼睛的东西,陛下在里头干大事呢。这个时候传膳,给哪个吃。你放心好了,徐增寿还没死呢。”
小太监缩了缩脑袋,“您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捉老鼠的意思。”
“我还总奇怪,建文耳根子再软,也不至于一败再败。看来,陛下要拔宫里的钉子,一点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