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肚泛白,倒不是天亮,这纯粹是火光照的。
“我儿如何了。”太后吕氏,后头跟着皇后马氏,匆忙走进来,急切的问道。
太监们赶紧跪下,面色“悲苦”。
“回禀太后,陛下他已经”
说完,太监掩面大哭,全身抖了一下,“这些贼人,实在是该死。殿前军,已经关闭宫门,搜查全城了。”
皇后跪在朱允炆身边哭。
地上躺着两个至亲,她的丈夫,还有她的孩子。
另一个更小的,昨夜竟被烧死。
太后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忽然大怒,无比悲恸,眼泪夺眶而出,“我的儿呀,为何如此命苦。即位了才几年,就遇着这样的事。”
半晌,太后的哭声渐消,只是偶尔抽动一下。悲恸到了极点,便哭不出声来了。抽泣不断,这就是泣不成声。
早年丧父,后又没了丈夫。
好不容易挨到儿子即位,以为能坐享清福。谁承想,如今儿子也没了。
“太后节哀。”
吕太后猛的抬头,呵问胡彬,“胡彬,本宫问你,皇帝遇刺时你在何处。”
胡彬苦着脸,他总不能说,那时自己在烤火吃饺子吧。
雨势骤然转急,将景清园外的血迹,冲刷干净。就仿佛,昨夜这儿没躺着一具尸体。
天地之间,潇潇雨声,鸣而不绝。
一个太医起身,“太后,太子是服毒而死的。”
一句如惊雷。
死在一起的皇帝与太子,一个死在刀下,一个却是被毒死。
“什么毒。”
胡彬突然抬头,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黄纸,慢慢展开,露出里面的白色粉末,“可是这个?”
太医取过一点,闻了闻,“就是此物。”
胡彬立刻重新跪下,“太后,昨夜景清园外,有一具尸体。有太监说,此人是要进景清园救人,却被宫中侍卫发现,就地斩杀。”
“景清园里什么人。”
边上,过来一个嘴唇瘠薄、鼻梁高挺、印堂窄小的太监,哆哆嗦嗦的走过来,眼里透着一抹凶光,“回太后,昨夜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在景清园内。”
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寿。
“徐增寿在哪儿。”
胡彬答道,“昨夜臣来救驾时,徐增寿就在郁华园内,被臣给拿了。”
太后满面绝望,抱紧皇帝的尸首。
“徐增寿为何会进宫来。”
这回,轮到锦衣卫了,蒋瓛发出干涩的声音,“臣查出,魏国公府徐家,与燕王有勾结。”
“徐增寿进宫时,可有勘察。”
胡彬垂着脑袋,“徐增寿是奉旨进宫,臣因此没有勘察。”
明知道是着了道,他也不敢说实话。
没有勘察,那徐增寿是不是身藏凶器、藏着剧毒,也就无从而知了。
太后脸色铁青,嘴唇翕动。
“都是一家人,何至如此啊。”
蒋瓛默默,并不说话。
这是皇位,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父子尚能决裂,何况兄弟、叔侄。
郁华园内,气氛犹如凝滞。寒风都无法吹动,众人几近僵硬的表情。他们或各怀心思,或沉浸悲恸。
隐隐的哭声,没人能做到心如止水。
门,再被撞开。
闯进一个兵部制式衣服的人,与蒋瓛交换眼神之后,立刻变得心急如火起来,“禀太后,兵部尚书齐大人差小的来报,燕王遣兵万余,距金川门仅百里。”
吕氏大惊,匆忙起身,六神无主的看着周围的人。
“京城防务,是谁负责的。”
“长兴侯。”
“快去请!”吕氏已经没有去辨别真伪的想法了。
她原本痛斥朱棣,欺负孤儿寡母。如今,孤儿没了,只剩寡母。吕氏心底最后一点的精气神,也变得涣散。
耿炳文进宫时,宫里已经安静许多。
宫中各门、各处院墙,全都站满了殿前军。
“老臣,叩见太后。”
吕氏止不住眼泪,不得不用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大将军请起,昨夜皇帝遇刺。这宫里头还没消停,燕王又打了过来。您是京城主帅,可有主意。”
耿炳文正色道,“臣当全力而为,唯死方休。”
接着,耿炳文呼吸沉重起来,“陛下殡天,太后当以国家为重。如今燕虏临逼京城,朝廷还得有太后主持大局。”
吕氏摇摇头,目光微凝,“本宫一介女流,如何能主持大局。”
顿了顿,渐有冷峻之意,沉声道,“来人,去给长兴侯取皇帝的兵印来。陛下既准长兴侯‘便宜行事’,本宫也便不多说。江北诸营,皆归大将军节制。”
耿炳文跪下,双手接过兵印,“城破,臣死。”
这边,耿炳文去了。
按着朱允熥的吩咐,他要拿着兵印,立刻让济南的铁铉、德州的平安回防。
再就是,扬州的盛庸。
勤王的金印,最多只能让盛庸回京或者守住扬州。而朱允熥要的,是盛庸直捣朱棣的腚眼,彻底切断朱棣在北方的来路。
能让盛庸动的,只有兵印。
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
即便吕氏想垂帘听政,也没有法理的支持。
这时候,李景隆匆匆赶来。
看到宫里的一片狼藉,还有挂起的白幡。他就知道,大事成了。
“告诉外头,各位大人府前的人马,都给撤了吧。再传宫里的消息,让他们按时进宫上朝。”
撞上正要出宫的耿炳文,李景隆一把拉住。
“老侯爷,如何了。”
耿炳文笑道,“大事成了。”
“不过,看吕氏的意思,她还想着垂帘听政呢。”
李景隆微微一顿,不禁讥笑,“就她,还想垂帘听政。您放心,吴王一早猜着了。现在那些臣工,都得过来上朝。吕氏敢垂帘听政,那些臣工们骂不死她!”
再拍了拍自己的腰,“孝慈高皇后懿旨在这儿呢,她吕氏算个什么东西。兄终弟及,这是老祖宗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