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细雪转了雨水。
雨随风势,飘摇不歇,荡起一层迷蒙雾气。那些闲散的太监们,聚做一团。不顾司礼监的驱赶,瞧起热闹来。
这些太监,只道燕王要进城了。
当初燕王许给他们的泼天富贵,就要从天而降了。
见状,司礼监索性也不管了。
“罢了罢了,关杂家啥事。不管谁是皇帝,杂家也都是个当奴才的命。”
建文元年伊始,皇帝、太后,每天都在责骂他们。
在主子眼中,太监实在算不得人。
另一个太监,得蒋瓛的意思,把徐增寿带到里间。安顿了之后,就转身,把门带上。
“公公。”
太监停住脚,“都督请说。”
徐增寿神色一黯,“敢问公公,陛下他何时会再召见我。”
“都督说笑了,陛下的心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会知道呢。您在这儿,且等一等。陛下口谕一到,您便可出去了。”
关门刹那,一个人影从二楼跃下,摔落在地面上,荡起雨和雪。
动静不小,再是一人横飞出来。手心亮出匕首,压根没想留住活口。单手撑地,一跃而上,捅向对方胸口。
血染红了雪,尸体躺在地面。
有太监看到,心里一紧,拽过灯笼,抬脚就走。
“人死了。”
蒋瓛揉了揉额头,“给他爹,送去些银子,锦衣卫养他的老。”
官靴踩在地面,身后一串脚印。
这是景福宫,夹在景仁宫与后宫之间。如今住在里头的,是皇帝曾经的奶妈。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
景福宫周围,瞬间大乱。
喊第一声时,火也才是个小火星。
雨雪密,寒风劲。
刚起的小火星,也被吹的东倒西歪。在屋外的火,根本烧不起来。只有屋内,燃的起劲。
不过,蒋瓛也不在意了。
太监们乱起来,四处都是奔走的人影。
奶妈夺门而出,去往景仁宫救人。
守在景仁宫门口的侍卫,早已被火光吸引去了。留下来的,只有几个老太监,与缩成一团的宫女。
把太子朱文奎抱出,奶妈被猛的推开,挣扎着倒在地上。
“哟,劲儿挺大还。”
尖锐的公鸭嗓,刺的人耳朵生疼。一个笑眯眯的白面太监,跷着小兰花指,把朱文奎夺下。
后头几个太监跟上,乱刀砍死奶妈。
太监到了蒋瓛身边,把朱文奎奉上。
“抱着,去郁华园。”
朱文奎不敢哭闹,刚过襁褓,竟也有这么深的心思。
蒋瓛从腰里,摸出碾碎的白丸来。
“吃了这个。”
硬生生的塞进朱文奎嘴里,抓一把地上的雪,一并塞进去,帮着送服。
东安门,今日值守的胡彬,瞧远了看见火光。抄起配刀,不顾旁人,大步往宫里冲。
“反了反了”胡彬有些语无伦次。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被私放进去的那个人。原本一个顺手人情,竟可能酿成大祸。
除去这人,再没不清不楚的。
胡彬悔不该当初,一把抓住奔跑的太监。
“老子问你,今夜陛下召见的那人,现在何处。”
“在景清园。”
那儿,离郁华园,只百步。
朱允炆平静的坐在郁华园的榻子上,好像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天。殿外四散奔走的人影,殿内却只有朱允炆并上几个太监。
刚刚,殿前军进来护驾,却被呵退。
有人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
“臣,参见陛下。”
朱允炆缓缓的抬头,有些意外。
“朕的身边,为何总出你们这些佞臣。皇爷爷当初立朕,也该想到你们这些小人。”
提到朱元璋,蒋瓛不自觉的心头发紧。
“朕问你,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吴王殿下。”
朱允炆愣住,凝望着对方幽深的眼睛。不禁颤抖着嘴唇,脸上泛起似笑似哭的表情,遣散了太监。
“也好,总比落入旁系好。”
虽然朱允炆语气十分的平静,蒋瓛也能在其中,听出几分哀戚之意。
一念及此,蒋瓛微微垂首,嘴唇翕动,艰难的说道,“臣告罪了。”
徐增寿本在静坐,忽闻门外哭喊声大作。原不想理睬,却听有人呼叫,“走水啦”
徐增寿不由心头一紧,他立刻起身,要去寻百步之外的皇帝。
倒不是他忠心,只是因为如今燕王还未过江。皇帝这个时候出事,于他、于燕王,都不是一件好事。
在燕王过江之前,皇帝必须活着。
一开门,就看到躺在院子里的尸体。
徐增寿愈发不安,不禁加紧脚步。
有太监撞过来,也被徐增寿狠狠的推开。
越是乱,他就越是心急。
郁华园的灯,还亮着。可隔着门,徐增寿仍然能闻到并不十分明显的血腥味。
徐增寿感觉到,几滴凉意落在脸上。
同时,门里吹出一阵腥风。
撞开门,徐增寿果然看到皇帝与太子的尸首。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满是惊恐,至死都透露着不甘。
地上砖缝里,鲜血汩汩的流着。
顺着台阶往下,直到徐增寿脚边。
“徐都督,别来无恙!”
“嘶。”
徐增寿背后一凉,脸色变得苍白。
他再不通诡道,也知道自己被人下了套。
他开始后悔,为何要多管闲事。
实际上,哪怕徐增寿无动于衷,蒋瓛也不担心。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夜只有他去过皇帝的休息之所。
胡彬此时同样反应过来,他也着了耿炳文的道。
“来人,拿了!”
先不管是不是坑,既然已经进来了,那就得想办法把自己摘出去。
“叫太医,再去请两宫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