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人都向俱酒的方向望了过来,然而稷下有名有姓的大家之中,显然不见得有这一号。
公尚过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但仍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并没有回头,只是心中不住冒问号。
这个小九是何许人也?难道是弦唐子这个老鬼的弟子?
子晚道:“今,天下大国有九,为齐、魏、赵、韩、楚、燕、秦、汉、越。”
俱酒心中一凛,自己穿越以来一番骚操作,竟然将天下大势硬生生给搅乱了。
本不存在的汉国异军突起,本已衰败的越国也突然中兴了。
战国七雄,硬生生变成了战国九雄。
子晚继续道:“周有天下而不治,诸侯自当治之,诚如淳于子所言,诸侯之行,为救世也!”
“楚越,蛮夷之兵,不入中国之流;秦燕汉,边陲之兵,难以入主中原;三晋虽强,必归于一家。故可救世者,非魏即齐!”
俱酒听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虽然说子晚讲了许多直白的大实话,原来也是为齐国的崛起在做理论铺垫。
不过子晚还算客观,没有说出齐国是唯一的救世主。毕竟魏国文侯、武侯的衣钵尚在,魏?还没有把魏国的家当全部折腾光。
诸子面面相觑,一片嘘声;而兵家的士子,则扯着喉咙大喊:“彩!彩!彩!”
俱酒看到邹忌身边的那位华服少年,不住地点头。他暗自断定,这位,一定是齐国的贵族上层。
或许正因为这位神秘人物的存在,阴阳家和兵家,才在台上卖力表演。
看透了这一层意思之后,俱酒突然对继续追问下去意兴阑珊,遂拱手落座,不再言语。
子晚最后做一总结:“兵家之义,博大精深。今日子晚之言,句句皆为救世。民不必好战,但必有血性与阳刚。丈夫胸有浩然之气,虽仁爱,不失刚强。”
然后四下一抱拳,径自下台去了。
经过兵家这一通折腾,场中议论纷纷,一时场面竟然有些收拾不住。
淳于髡咳嗽一声:“诸子,请各洒江海,再出灼见。”
一人走到台上,施礼已毕,自报家门道:“不才彭蒙,有愚见呈上,请诸子评说。”
彭蒙轻咳一声,开始了自己的论述。
“方今乱世,然,尧时太平。诸子有异乎?”
场中鸦雀无声,在先秦之时,人们对尧舜之治十分推崇,彭蒙拿“尧时太平”与“方今乱世”对比,没人敢提出疑问。
彭蒙继续道:“何也?诸子教我!”
彭蒙的论述不是“填鸭式”,还喜欢搞一下课堂互动,手法显然十分高明。
一位士子起身答道:“尧舜,圣人也,圣人之治,遂致天下太平。”
彭蒙道:“圣人之治以至此乎?非也!圣法之治以至此,非圣人之治也。”
彭蒙果然是位好老师,他来了个反问句,然后再予以否定,最终给出标准答案。
一问,二否,三答,层层递进,环环相扣,高!实在是高!
但座下士子显然不服:“敢问彭子,圣人之治与圣法之治何以异?”
彭蒙正式切入了主题:“圣人者,自己出也;圣法者,自理出也。”
(圣人是从个人的角度着眼,圣法是从事理的角度着眼。)
“理出于己,己非理也;己能出理,理非己也。”
(事理虽然出自个人之手,但个人之见并不等于事理;个人之见尽管能反映出事理但事理并不等于个人之见。)
“故圣人之治,独治者也。圣法之治,则无不治矣。此万物之利,唯圣人能该之。”
(所以,圣人治理国家。是个人独自治理国家;用圣法治理国家,那么国家没有不被治理好的。这对万事万物都有利的圣法,只有圣人才能制定它,完善它。)
俱酒似乎听懂了彭蒙的观点,彭蒙的观点颇有点“依法治国”的味道,并不是尧舜本人有多么神圣,而是他治理天下的方法就是依靠好的法令。
反过来,当今乱世,就是因为没有好的“圣法”,只要找到治理天下的“圣法”,那么就可以救世了。
彭蒙的先进性不仅在于此,他还尖锐地提出了人治还是法治的问题,这个问题在此后两千年间争论不休,一直到后世,它仍是政治学和法学中的一个重要课题。
又一士人起身问道:“彭子言必称法,故法为何物?”
彭蒙继续侃侃而谈:“法者,定分止争也。”
“雉兔在野,众人逐之,分未定也。鸡豕满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
(野鸡和兔子在野地时,众人都会追逐它们,这是因为分属还没有确定的缘故。鸡和猪充满集市,没有人企图抢夺占为己有,这是因为分属已经确定的缘故。)
有人继续提问道:“圣法自何而来?”
彭蒙道:“上主明法,大君任法!”
“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君主以其势位而定分,事不必躬亲,完断于法矣!”
彭蒙毕竟身处战国,一切仍摆脱不了君权神授的理论。
彭蒙口中的“圣法”,就是要维护统治的立法,所谓“上主明法,大君任法”是也。
说到底,彭蒙法学的核心思想,是要不断加强君主集权,这和历史走向是完全一致的。
彭蒙最后总结道:“故民一于君,事断于法,天下可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