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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江湖天很晴》(18)

    16

    梅林幽雅,山溪清澈,坐在石上闲谈的枫雪色和流玥,却几乎同时察觉情况不对。

    天地间,忽然涌起青雾。

    雾由薄而浓,转瞬间便弥漫了整个空间。

    午时的太阳,竟似乎穿不透这浓浓的雾,只有一种隐约的灰白色调,不刺目不耀眼,浓雾渐渐呈现出七色幻彩。

    不是雾!这等晴天日头之下,怎可能会平地起雾?

    雾中传来异声,窸窸窣窣,细细碎碎,仿佛无数只脚,正在向这里爬过来,爬过来。多听得一阵,竟然觉得连身上都麻痒起来。

    那一白一黄两匹神骏至极的龙驹忽然人立而起,“唏律律”仰天长嘶。

    流玥脸色微变,轻啸一声,他那匹宝马黄龙玉狮骢,放蹄向远处奔去。

    枫雪色目如闪电,徐徐起身,轻轻一击掌,他的飞电风雪驹也跟在黄马后面,奔远了。

    雾越来越浓,越来越重,随雾而来的,是一种极腥秽的味道,仿佛有无数只毒口,正呵吐着腐尸般的气息。

    “是瘴气!”流玥神色凝重,“奇怪!”

    枫雪色正要答话,浓雾深处,忽然响起奇怪的声音。

    “枫~雪~色~~~”

    似是从幽冥深处传来的声音,尖锐的、凄厉的、飘渺的,仿佛地狱中无数的怨魂厉鬼,正在争先恐后地涌将出来,扑在新鲜的血肉上,撕咬着肉块、咕嘟咕嘟地饮血、尖利的牙齿磨着白森森的骨头……

    枫雪色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皮肤的毛孔渗透,又顺着骨缝里钻进去,仿佛千万根小针,随着血液以极快的速度侵向心脏,一向神坚气定的他,也不禁有些意志飘摇起来。

    那鬼哭一样的声音倏然剧烈起来,“啾啾”之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凭空起了濛濛寒气,也分不出是光幕还是雾幕,一瞬间,天地仿佛都被吞噬了,触目所及,皆是浓浓的、暗暗的、灰白的,如回到玄黄未分之时那混沌的一团……

    枫雪色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秀眉略扬了扬,轻轻地拔出了剑。

    混沌之中,悄无声息地绽开一抹雪也似的亮色,将这幕布破开了一道裂缝。

    “照顾朱灰灰!”

    声音已经在数丈开外。

    流玥本待向前探视情况,听到这句嘱托,脚步倏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看草地上的朱灰灰,暗暗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她的身边。

    此时,朱灰灰仍在晒着太阳打瞌睡,白嫩红润的脸蛋,长长翘翘的睫毛,嘴角微微向上弯着,似乎梦里见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在忍不住地笑。

    流玥伏下身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拉开了她的衣袖,露出雪藕似的手臂。

    如火焰焚身般的鸟儿,悲壮的眼神,惨烈的歌声……

    没错!就是这个图案!连那只鸟儿胸口流出的血滴形状,都和印象中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一颗心百转千回,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胳膊,在那艳丽的图案上轻轻摩挲着。

    望着那张在瞌睡中显得分外安静的小脸,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小巧的鼻子,抚过她粉嘟嘟的脸颊,抚过她粉色的唇……

    然后在那双毛茸茸的眼睛抖动欲睁的同时,按住了她的嘴巴……

    枫雪色身形略闪,人已经侵入那浓浓的雾中,越走雾越深。

    雾是滞重的,仿佛不是浮在空中,而是随时都会坠到地上去。

    他的视线几乎全部被浓雾阻住了,已经看不见路,用剑小心翼翼地拨开树的枝杈,感觉着脚下的草地,谨慎地向前移动。

    身体行动间,浓雾发出嗤嗤的涌动声,无论是眼观的、耳闻的还是鼻嗅的,都非常让人不舒服,周围一切都显得神秘莫测。

    那种古怪瘆人的声音,听来愈加的清晰,其中,还夹杂着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声:“妈妈!妈妈!”

    稚嫩的声音,惊恐的哭叫,不清晰的口齿,令枫雪色脸色微变。

    这声音……是个很小的孩子……

    明知道,江湖之上波云诡谲、陷阱极多;明知道,出现在这神秘恐怖的环境中的孩子,必是故意设计,但,枫雪色仍然向着那哭声扑了过去。

    不论是诡计,还是鬼怪,他都要弄个明白。

    那孩子的哭声忽远忽近,枫雪色在奔行中,忽然停住脚步。

    前方的浓雾忽然旋转起来,越转越疾,转成一个巨大的雾的漩涡,漩涡卷过,前方现出数丈方圆的一个空间,看不清这是哪里,只看到,竹林下,草地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孩童。

    这是个普通的农家孩子,看上去也就两三岁,肥肥胖胖,头发剃成普通的三块瓦,颈上戴着长命锁,穿着一个绣着葫芦的大红肚兜,赤裸的小手臂和小腿上面,咬着数十只蓝蝎、碧蛇、黑毛蜘蛛和红头蜈蚣,孩子的小脸已经变成紫黑色,一边哭,一边喊妈妈,一边用小小的手拍着身上的毒物,想是痛得厉害,想要欲将毒虫们赶开去。只是他小小软软的手掌,还不及毒蛇的头大,指掌间被咬得稀烂,却只是肿胀着,连血都流不出。

    枫雪色心中一疼,果然只是个很小的孩子!清朗的眸里,蓦然现出凌厉的杀机!

    一直隐藏在暗中不出的敌人实在是非常了解他, 知道他心性仁慈,即使知道这个孩子是陷阱,也会义无反顾。

    枫雪色迈步向那个孩子走去。

    浓雾忽合,有一股阴冷至极的劲风拂过,厚重的雾突然沸腾起来,像波涛一样汹涌。

    枫雪色轻轻地拔剑,浓雾中剑气纵横。

    一阵剧烈的兵器碰撞声之后,那股阴风突然退了下去。

    枫雪色收剑,感觉到剑尖上有血滴下。

    心里有点沉重。他虽然伤了对方,但是却仍摸不清对方来路。

    浓雾变得稀薄了许多,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竟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枫雪色微微喘息着,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被雾水打湿了。

    那个孩子仍然躺在地上,只是已经好半天无声无息,只有手脚还不住地抽搐一下,显示仍然还有一口气在。而那些毒虫,仍然咬在他的小手小脚上不肯松嘴。

    枫雪色五指轻挥,缕缕劲风之下,那些毒虫一个个从孩子的身上跌落死去。

    他轻轻地抱起孩子。

    这个孩子全身乌黑,肿得像泡涨了一样,身上有百十处毒虫的啮痕,伤口处却不见流血,只是淌着一种墨绿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一种极腥秽的味道,显示出那毒的剧烈。

    枫雪色看着他身上的伤处,心中极难过——便是大人,中了这么烈的毒也早已挺不住了,何况这只是个小小的孩子。

    “宝宝别怕,叔叔来救你!”他说给自己,也说给孩子听——尽管孩子已经根本听不见。

    现在的情况,是要尽快地替孩子解毒。

    要么是他用内力将毒逼出来,这需要很安静的环境,需要辅以许多草药,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要么是马上找到解药——解铃还需系铃人,施毒之人,也自有对症之药。对孩子来说,这无疑是最安全、最有效的。

    所以,枫雪色选择后者。

    他撕下白衣一角,将孩子包了起来,揽在怀里,冷冷喝道:“出来!”

    无人应答,只是那雾又浓了起来。

    怀中孩子小小的身体仍然在抽搐着,只是抽搐幅度已经很缓慢。枫雪色心中担忧,不再耽搁,再次出手。

    长剑一颤,两颤,三颤,满天飘雪。

    那湿重的雾似被这清冷的雪光搅碎了一般,由一片片,变成一团团,又变为一块块、一条条、一缕缕,然后整个空间便明亮起来。

    浓雾之后,突然传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有人娇声笑道:“雪色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我的幽魂落雾阵,居然困不住你!”

    随着话音,一个女子款款走了出来,身穿浓丽的外族女子服饰,裸臂露腿甚是冶艳,莲步摇曳间,一股酽酽的花香扑面而来。

    浓郁的香味,带着淡淡的腥气,很熟悉的味道。

    熟悉到枫雪色刚一闻到,便想起那对阴阳合欢的短簪,和一只绣着春宫图的香囊——就在落梅庵正殿佛像后面,掉在那具女尼尸体身边。

    是黑色婆罗花!

    枫雪色瞳孔收缩:“你终于出来了!”

    那女子以手弄发,娇笑道:“看样子枫公子很想念小女子呢!”

    枫雪色看着她:“毒手咤女?”

    江湖中,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心肠歹毒杀人如麻,听闻数年前,她已被西南武林道逐出,却又出现在这里……

    毒手咤女笑得弯下了腰:“哟,想不到枫公子还认识小女子啊!”

    “那刚才枫某的剑下亡魂,就是尊夫荼毒千里苗三旺了?”

    毒手咤女笑道:“呵,枫公子杀了拙夫,莫非是想与我……嗯嗯啊啊……”言语间非常下流无耻。

    枫雪色虽然洒脱,却是正人君子,对女人向来敬而远之,闻听毒手咤女的话,非常厌恶,冷冷地道:“落梅庵的女尼,可是你们夫妻杀害的?”

    毒手咤女愕然笑问:“什么女尼?”

    枫雪色将剑交到抱着孩子的手中,自怀中摸出先前在落梅庵发现的香囊和短簪,冷声问道:“这是你的东西吧?还想狡辩么!”

    毒手咤女眼中闪过一丝诧色:“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枫雪色冷然而笑:“怎么,你们杀人之后,连将东西遗落在哪里都不记得了么?”

    话虽如此,心中却想到,落梅庵的尼姑,很有可能不是这对毒夫妻杀的——对于这对夫妻来说,一个个捏断别人的喉咙,绝对不如在其水井里下毒来得省事。

    毒手咤女皱起眉头,想了想:“知道了!必是我师妹做的好事!呵呵,我虽然毒辣,却仍是不及我那师妹,那极有可能是她杀人之后,拿了我的东西嫁祸于我。”

    “你的师妹?”

    毒手咤女奇道:“枫公子莫非仍然不知,连日来你所遇追杀,皆是我那师妹所为?”

    “魔心雪?”

    枫雪色还真的不知道,甚至魔心雪这三个字,于他都是陌生的。

    毒手咤女咯咯笑道:“我这师妹是师傅晚年所收最小的弟子,一向娇纵任性,这次居然重金聘请天下武林人来对付你,实在令我这做师姐的也莫名其妙。莫非你对她始乱终弃,让她恨到心里……”

    枫雪色不欲再听她胡说八道,打断了她的话,道:“你把解药拿出来!”

    毒手咤女看了看他怀抱中的幼儿,假装惊奇:“你杀了我丈夫,居然还想问我拿解药?”

    枫雪色知道那孩子多耽搁一时便多一分危险,没工夫跟她废话,直接出剑。

    毒手咤女却根本不与他正面对敌,转身便走,在丛林中奔走如飞,居然轻功极佳。

    枫雪色提步追去,转了几个圈子,眼前豁然开阔,已至一个山谷。

    雾已然散去,周围是葱翠的山岭,谷中梅竹相间,郁郁葱葱,幽静怡人。

    枫雪色的剑指在毒手咤女的喉咙上,淡淡地道:“拿解药来!”

    毒手咤女全然不惧,娇笑着道:“什么解药?”

    “这个宝宝!”枫雪色只说了四个字,剑尖微微往前一送,已划破了她的肌肤。

    毒手咤女想不到他会真的下手,顿时花容失色。

    枫雪色冷冷地道:“我不想说第二次!”

    毒手咤女一咬牙:“好!我给你!”

    她慢慢伸手入怀,摸了半天,拿出一个翠色的盒子,打开盖子,露出一种朱红色膏冻状的液体。

    知道这妖女诡计多端,枫雪色唯恐她又放毒,已提前闭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便在这时,他怀里的那个孩子突然发出“啵”的一声,肿胀的身体竟然爆了开来,一团粉红色的烟雾从那爆烂的身体上扩散出来。

    枫雪色关心孩子,急忙低头查看,首当其冲,被这粉色烟雾喷个正着。

    他应变奇速,清啸一声,顺手将已胀裂的孩子尸体向那妖女撞了过去,人已如翩然惊鹤,冲天而起,落在十数步外的一块青石之上。

    毒手咤女仰身躲过,大笑:“枫雪色啊枫雪色,枉你还是老江湖,竟然如此容易被设计!”

    枫雪色立在青石之上,只觉得眼睛一阵热辣,疼如刀割,忍不住便想流泪。

    然而他是堂堂男儿,宁肯流血也不能流泪的,如果这眼泪一出,英名尽失。他强自运内力压制着眼部的热疼,却觉得那疼越来越烈,而且向头部深处一点点蔓延着,饶是武功再高,心中也不禁有些乱了。

    只是他深知此时绝对不能被敌人看出破绽,因此越是心中混乱,越要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他微笑道:“哦?在下不才,倒是很想听听,姑娘是如何设计枫某的?”

    毒手咤女得意地道:“我知你是老江湖,如果直接在那孩子身上下毒,定然被你看破,所以先令四十一种毒虫叮咬小孩,将毒液种到他身上,这种毒液相互克制,所以这孩子也不会一时便死。我又在浓雾之中掺入无毒的黑婆罗,这种黑婆罗被小孩吸入体内,激发毒液,形成一种奇怪的毒蛊,但这种毒也只是作用于这小孩子,伤不到你,所以我又加了第三种东西,就是刚才那盒赤蜃膏,用它的味道促使那种毒蛊再度被激变,于是形成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下喘了口气,笑道:“以三种毒药互相激发,我如此地苦心设计,你枫雪色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只怕也休想活着离开这个山谷了!”

    枫雪色沉默片刻,问道:“这个孩子是谁家的?”

    毒手咤女笑道:“我怎么知道,不过是顺手在山下捉的而已!就要用这种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才好引你上钩啊!哈哈,你们这些自命侠义之人,实在傻得可笑!”

    枫雪色冷冷地道:“毒手咤女,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枫某么?”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了青石之上,拍拍掌中剑,微笑道:“来来来,你有什么手段尽可以使出来,看枫某可曾如你所愿。”

    毒手咤女笑道:“枫雪色,我知道你剑术称绝天下,你以为,我在这种占足了上风的情况下,会上你的当吗?”

    枫雪色俊颜之上,忽然现出一抹笑意:“那么,枫某要得罪姑娘了!”

    身形飘起像一片轻云,掌中电光倏忽吞吐,再回到青石之上的时候,剑尖滴出一串血珠。

    毒手咤女莫名其妙地望着胸前多出的血洞,一股暗红的血喷出很高,她用一只手按住伤口,然而那血却无论如何也止不往,她不禁惨然色变,然后,慢慢地倒了下去。

    “杀了你,很抱歉!”枫雪色声音很温柔,“我会杀你,不是因为你下毒算计于我,而是因为你害死了那个孩子。”

    顿了一顿,续道:“杀小孩子的人,都该死!”

    他温和地解释着,却不知道,那女子已然听不见他的话了。

    “啪、啪、啪!”

    山谷之中,突然响起几声掌声。

    枫雪色听到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抬起头,脸朝向声音的来处,浅浅地笑了一下:“来者何人?”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贱妾魔心雪,见过枫公子。”

    “哦?”枫雪色扬扬眉,微微笑了笑,“久仰!”

    魔心雪道:“枫公子,想必你早已知道,这一路上追杀你的,便是贱妾了!”

    枫雪色点头:“我知道。”

    “那么,枫公子可知道,为何贱妾会拼尽一切,请来这么多人杀你?”

    枫雪色安静地望着她:“愿闻其详。”

    “枫公子,数月前,你可曾杀过一个叫做千手摘花十三狼的人?”

    枫雪色点点头:“然后呢?”

    “十三狼,是我的丈夫。”魔心雪道,“虽然拙夫很不争气,但是贱妾还是不能任他随便被别人杀了。”

    枫雪色“哦”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他实在无语,十三狼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采花贼,居然还会有女人肯为他报仇!

    “然则,落梅庵的女尼又是何故得罪你,定要将之灭门?”毒手咤女的话虽然不可信,但他也要问个清楚。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和这对师姐妹必有联系。

    魔心雪却也不否认,只是叹道:“这件事情,要怪,只能怪枫公子。我到处邀人为我报杀夫之仇,当然对公子非常关注。公子自琛州一路行来,曾经与人询问去落梅庵的路,我自然便收到消息。以我之立场,公子要的,不管是什么,都是我要毁灭的,所以我一边派见血楼的杀手贺遒来阻你,就算杀不了,也拖延了公子时间,同时,便将落梅庵的尼姑全杀了!”

    枫雪色淡淡地道:“夫人好功夫!”他是指落梅庵众尼被杀的那种干净利落。

    魔心雪也听懂了,谦道:“枫公子过奖了!我师门只余我姐妹二人,师姐于用毒极有天赋,便学了师傅的毒术,贱妾愚笨,只学到师傅武技的皮毛。”

    枫雪色“哦”了一声,心中却想:落梅庵的事情,真的是这个魔心雪做的吗?如果是,则这件案子和之前的血案并没有联系,自己的某些推断可能有误;如果不是,她把一切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又是为了什么?

    正在思考着,听得魔心雪问道:“那么,贱妾是不是可以来杀你了?”

    枫雪色道:“不用着急,你可以先把令师姐的尸体安置了,一个女人,曝尸于荒野,枫某实在于心不忍。”

    “不必这么麻烦!”魔心雪道,“我这位师姐最是贪财,请动她出山,用了我家祖产的五分之四,我们其实没有什么情谊可言。”

    枫雪色了然道:“所以,你要故意等她死后,才出来?”

    “自然!她死了,这份钱,我自然便可以不用付了!”魔心雪一点内疚都没有。

    “如此说来,夫人还要感谢枫某,为你省下一笔钱。”枫雪色的唇上露出一抹苦笑,这个女人,比他想像的还要冷血。

    魔心雪道:“枫公子,你的援兵,只怕是不会来了。那位与你在一起的男子,是江湖人称‘皓月流霞’的流玥公子吧?他和您那位丫头困在师姐的万毒噬骨阵中,只怕早已做了毒物腹中的美食了!”

    枫雪色忽然微笑:“枫某虽不知因何夫人推断枫某在等待援兵,但枫某可以向夫人保证,流玥公子和我那丫头,绝不会成为毒物腹中美食的。”

    “哦?枫公子倒是很有自信!”

    枫雪色面上的笑容极其真诚:“枫某不是自信,而是信得过流玥公子!你且回头看!”

    “你少诓我!”

    魔心雪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赫然见到,一丛修竹之下,一个着杏色衣衫的贵公子正携着一个玄色衫子的清丽少女,对着她微微而笑。

    魔心雪美丽的脸变得有些惨淡,她勉强笑道:“原来两位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侠客,居然要群殴一个弱女子。”

    遥遥地,流玥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枫兄的事情,还轮不到在下来管,在下只是掠阵来的。”一双桃花般的美目似笑非笑,立在竹下如淡淡的水墨。

    魔心雪深深地凝视着他,半晌,似是终于信了他的话,点头道:“但愿你言行如一!”重新回过头,“枫公子,得罪了!”

    她轻轻解下腰带,迎风一抖,腰带一端,竟然伸出薄薄的锋刃,迎着阳光,发出森冷的光芒。

    深紫色的腰带旋起满天的幻彩,魔心雪便如一个婷婷的舞者,攻向枫雪色。

    枫雪色安然地坐在青石上,神态悠闲地举剑相迎。

    那魔心雪武功不低,为人也冷血狡诈,一条绸带舞动如索如鞭,如刀如剑,抽、绞、缠、勒、刺……诸般杀招,甚是歹毒。

    枫雪色的剑在那绚丽的深紫色幻影里,非但显不出往日的风采,而且大有缚手缚脚的意思。到后来,他索性闭上眼,不去看对方。

    这下朱灰灰可着急了!

    她虽然是一个外行,又早已被满天飞来飞去的紫影晃得眼花缭乱,但也看出来了,那个女人似乎很是畏惧枫雪色手中的剑,所以只是仗着手中的兵器长,远远地站在数丈开外与之过招。

    可枫雪色却似突然犯了懒病,不管人家怎么打,他老人家就是坐在石头上不肯起来,只是随随便便地还击,所以险象环生。

    眼看好几次大爷都差点被那条破带子缠住,朱灰灰急得头上冒汗。

    这……这大爷也太懒了!不是看那女人长得漂亮,就“酥了半边”吧?

    她拉了拉流玥的手臂:“流玥兄,大侠为什么不追上去砍她,为什么要坐在石头上给人家打?”

    流玥抿了抿嘴唇,没有开口。他也觉得有些意外。枫雪色坐在青石上不动,唯一的解释便是因为受伤不便——只是凭心而论,这个魔心雪虽然算是一流的高手,然而和枫雪色比起来,仍有很大的差距。看现在的情况,即使枫雪色带着伤,应付起来仍然游刃有余,那么,他为什么迟迟不拿下她?

    正猜不透其用意,枫雪色终于真正地出手了。

    一片摇曳的紫色幻影里,突然绽开一朵雪色的莲花。

    这朵莲花,圣洁而纯净,仿佛可以涤荡人间所有的污秽之气,所过之处,那嚣张的紫影被寸寸斩断,山风吹过,满谷飘舞着紫色的蝴蝶。

    魔心雪只觉右手指上的关冲穴一阵发麻,接着是液门穴,然后是中渚、阳池、外关、支沟……手少阳三焦经上的穴道,自手指、手腕、手肘一路酸麻上去,她撒手扔带,一条右臂已然没了知觉。

    而枫雪色,仍然好端端地坐在青石之上,连动也没动过。

    魔心雪见机极快,身形突然弹起,一跃握住竹枝,身形一坠,一弹,笔直向远处射去。

    枫雪色道:“流玥兄,留下她!”

    流玥只应了一个“好”字,已然追踪上去,事关重大,即使不用枫雪色说,他也不会放她离开的。

    朱灰灰远远地望着他,那淡黄色的衫子在翠绿的竹间飞跃,黄绿相间,画面十分美丽,尤其那黄衫,飘动如一朵明丽的晚霞。

    魔心雪肩臂负伤,全力奔逃,瞬间便逃出数十里。

    眼看再翻过两个山头,便可逃出惜凤山的地界,身后追来之人又早已不见人影,她才刚松了一口气,眼睛瞥到一个人,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悬崖,挂着一道流瀑,瀑下是一汪深潭。瀑水清冷,潭水深碧,动静天然。

    然而,纵使那瀑再澄澈,再幽深,也不及潭边石上倚着的那个人。那双眼里,那一泓夜光般微渺、夜空般深沉、夜星般落寞、夜色般多情又冶艳的柔波。

    一时间,风声、水声、鸟鸣声……自然界所有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停止了,魔心雪的心跳也突然停止了。

    她站在路边,痴痴地望着那个人:“你……你来啦……”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张开手臂,用充满怜惜的眼神望着她。

    魔心雪轻轻地呻吟一声,纵身投入他的怀中,美丽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娇红。

    那人温柔地看着她,俯首在她的额上印了轻轻的一吻。

    魔心雪欢喜的笑容初展,便听到“咯”的一声响,她觉得喉咙疼痛,诧异地张大眼睛,用力呼吸,然而空气却再也无法进入肺腔。

    她怔怔地望着这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里,流出两滴红色的眼泪。

    那人轻轻地推开她,凝视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仿佛吹散了系在指尖上的一缕芳魂,优雅得如同不是刚捏断一个女人的喉骨,而是才拈花戴在那美人的头上一般。

    他弯下腰,似是想将尸体投入潭中,却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什么声音,侧头想了一想,无奈地笑了一下。

    笑容飘渺,点染满了夜的莫测,似是不胜夜的寒凉。他身形一展,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天色渐暮,夜,已将降临了……

    山林的一侧,扬起一角淡黄色的袍子,流玥修长的身形出现在林外,在身后数名锦衣人的拱卫下,靓丽如远天的一朵彩霞。

    他一眼便看到倒在山石上的魔心雪,停住脚步:“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立刻奔过去,扳过魔心雪的身体,检查了一下:“回小王爷,这个妇人是被捏断喉骨而死,尸体温度犹在,应该是刚死不久。”

    流玥移步上前,俯头看看魔心雪喉咙上的伤痕,也看到她脸上的两滴红色泪痕,沉默了片刻。

    “这座山上,还有我们多少人?”

    “回小王爷,这次的惜凤山之行,我们共有三十六名兄弟。”

    流玥考虑了片刻:“留下一人带上这女子的尸体与我同去,其余的人去林中搜索,看有没有什么痕迹。还有,去查查,今天这惜凤山,究竟都有谁在这里凑热闹。”

    “是,小王爷!”

    锦衣侍卫躬身答应着散入林中。

    流玥手握折扇,遥望着那一泓清潭,心中有着淡淡的忧虑:

    魔心雪已死,死亡原因与落梅庵的女尼是一样的,当然要带回她的尸首给枫兄验看。只是不知道枫兄的伤怎么样了,惜凤山这两日可不太平,强敌环伺,高手如云……还有朱灰灰那个孩子……自己一定要尽快赶过去与他们会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