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朱灰灰眼见流玥追踪魔心雪而去,自己狐假虎威地跟在后面跑了两步,抬头便已见不到那两人的影子,她气得骂了自己一声笨,拾了一块石头,向魔心雪消失的地方砸去。然后回过身,想问问枫雪色到底刚刚搞什么鬼。
枫雪色端然坐在那块青石上,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似乎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动也没动,甚至连朱唇弯起的弧度都没有改变。这个模样和雕像无异。
朱灰灰心里一惊,大爷是怎么了?难道……翘了?不会吧?刚才不还挺有精神吗?她犹豫着,屏息静气,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如雪般的衣衫,已被激战之时的劲风割破,零落地挂在身上,几缕散发垂下来,随着风微微拂动,凭添了几分不羁。
听到熟悉的脚步正在蹑手蹑脚地走近,枫雪色终于抬起头来,秀眉轻扬,冰雪般的俊颜上,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这笑容如此温暖雍容,宛如初春的阳光,驱散了朱灰灰满心的忧惧。
“朱灰灰!”
“小……小的在!”朱灰灰大声地回答。沉重的心一下雀跃起来,大爷还活着!太好了!就知道大爷很厉害嘛,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翘掉呢!
“你没事吧?流玥兄呢?”
“流玥兄去追敌人,还没回来。”朱灰灰道。
枫雪色微微点头,眼睛轻轻地阖上。那个魔心雪在说谎!从刚才的交手判断,她的武功虽然不弱,可是要她杀女尼们容易,但做到同时、瞬间击杀,而且伤痕不轻不重,始终如一,她还力有未逮。
因为落梅庵之事,不但涉及其他几桩惨案,更可能牵连到俞、戚两位大将军失踪的家人,所以,这个女子一定不能放过,要拿下询问清楚。
他沉思不语,朱灰灰却觉得心惊胆战。
不知怎么搞的,她总觉得大爷哪里不正常,犹犹豫豫地问:“大侠,你……您老人家没事吧?”
枫雪色在青石上闭目坐了一刻,才道:“还好。”他缓缓起身,一手按在青石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朱灰灰越看越觉得不对,忍不住又追问一句:“大侠,您真的没事?”
枫雪色“嗯”了一声,道:“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他徐徐举步向前走去,走出数步,一脚踏空,身子向前一扑,他剑尖向前一点,顺着跌势飘去,在空中一翻,稳稳地落在地上。
朱灰灰看着险些令他跌倒的地方,那是一个磨盘大小的洼,深达两三尺。
这么大的一个坑放在眼前,就算是瞎子也不会往上踩,大爷却踩了上去……
她的心中突然一冷,抬头望向枫雪色,大爷仍然在缓步前行,步履优雅,风姿翩翩,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正前方六尺开外,是一块很大的石头,他正笔直地迎上去。
“大……大侠!”朱灰灰心里一颤,屏息看了一会儿,在他撞上大石之前突然开口。
“嗯?”枫雪色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来问。
朱灰灰三两步跳到他的面前,举起手横在他的面前,轻轻地晃了两下。
然而,他的眸子却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大侠,您看我手中这朵花儿,很漂亮吧?”
枫雪色停了片刻,微微笑道:“我看不见。”
虽然早已意料到,但亲自从枫雪色口中得到证实,朱灰灰仍然如雷轰顶。
“什……什么?”
枫雪色微笑道:“刚才与毒手咤女过招的时候,不小心被毒气侵入眼睛,只怕暂时要失明了,”
“那……那您还笑得出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难过袭击了朱灰灰。
“不然怎样?”枫雪色笑问,“哭么?”
朱灰灰低下头:“您要是真想哭,我……我可以假装没看见。”
枫雪色不哭,她却要哭了。
明明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现在大侠的眼睛瞎了,自己的好日子便来了,要逃便逃,想去哪里去哪里,他再也抓不到自己了。只要偷偷去接上花花,哥俩从此便逍遥自在,再也没有人砍咱的腿和脑袋了……唉!大爷眼睛盲了,对于自己实在是只好不坏。
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却一点都幸灾乐祸不起来,她的心仿佛塞满了重重的东西,那东西里还包裹着无数的尖刺,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刺着她柔嫩的心脏,有一种说不出的、锐锐的疼。
朱灰灰用力地咬着嘴唇,情不自禁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服,企图压抑住那股莫名其妙的疼:“大、大侠,接下来怎么办?”
枫雪色心平气和地道:“先离开这里,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再联络我的部下。”
“好……好的。”
“出谷的方向是哪里?”
朱灰灰心里一酸,回答道:“在您的左边。”
枫雪色点点头,举步向左方走去。朱灰灰跟着走了几步,眼看他又要碰到一棵树,终于忍不住了:“大侠!”
“嗯?”
“我可以牵着你一起走,可是你不能砍我的手!”虽是心中酸楚,她仍然习惯性地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枫雪色之腹,心想,我可没心思占你的便宜,你不能冤枉我对你动手动脚!
枫雪色笑了,温润如春天般和暖明媚。
他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于是,朱灰灰拉住了他的手。
大爷的手很稳,手掌厚实而温暖,手指修长有力,掌间有长年握剑磨出的薄茧,相比之下,她的手才到他的一半大小,与其说她牵着他,不如说是他的手握着她的手。
感觉到他手心薄茧微微地磨着自己的手心,朱灰灰的心突然“咚咚、咚咚、咚咚”地跳了起来,虽然心里很难过,虽然发誓绝不动手动脚地揩油,可是她却仍然很想偷偷地捏捏他的手,只是……大爷肯定会以为她占他的便宜……
枫雪色沉默着,任凭她牵着他,一步步地向前走。
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这种状况于他是如此的陌生,饶是身经百战、叱咤风云,饶是面上依然笑容不变,内心深处,却也感觉到无助和茫然。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纵使他可以呼风唤雨,此时,此刻,他的身边,却只有她……
朱灰灰牵着枫雪色的手,沿着山谷中的蜿蜒小路,一直一直向前走,似乎能够感觉到大侠的手传递来的信任,这种被大侠依赖的责任感,终于打消了她占人家便宜的“邪恶”念头。
走了半天,朱灰灰忽然想起一事:“大侠,流玥兄的武功是不是很高?”不知道能不能打过那个女人……
枫雪色微笑道:“很高!”
“那,你们两个谁厉害?”
枫雪色考虑了片刻,道:“不知道。几年前,在姑苏不眠楼,初次见到流玥时,他正与一位成名的剑客对敌。那位剑客享誉江湖三十余载,双剑之下亡魂无数,流玥却只用了一只折扇,便将这位剑客的双剑废了。”
那个时候,流玥的武功便已不在自己之下,几年过去了,现在的他,武功肯定比那时高出很多。只是,这几年来,自己也没有虚掷光阴。所以,两人的武功谁高谁低,仍然难以判断。
朱灰灰“嘿嘿”坏笑:“姑苏不眠楼是青楼吧?里面的姑娘肯定很好看!”要不然大爷和流玥兄怎么都会跑去那种地方。
这丫头,脑袋里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枫雪色道:“那是一家酒楼,厨师的拿手好菜是碧螺虾仁、响油鳝糊、酥桔元、白汁圆菜,对了,那一家的小笼汤包鲜润适口,等将来我请你去尝尝!”
“比流玥兄的还好吃?”朱灰灰对流玥带来的包子念念不忘。
枫雪色微笑:“回头你比较比较,不就知道了。”
“大侠,如果流玥兄打输了,那女人还会不会追上来?”这是朱灰灰一直在挂念的事情。
“会!”枫雪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不隐瞒,“不但那个女人会追来,这惜凤山,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准备追上来。”
朱灰灰心里“突”地一跳:“那、那……”糟糕了!大侠眼睛看不见,要是再有人杀来,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死也就死了,自己是招谁惹谁了?只不过跟他混到一起,脖子上就得挨一刀吗?她忽然想到曾经见过的死人,或者脑袋被切还须眉皆奓、或者开膛破腹肠滚肚流还满地翻滚,一个个血淋淋恐怖异常……
她不由越想越怕,心里不住琢磨:大侠是个好人,可是他再好咱也犯不着拿自己的小命给他……陪葬吧?
或者,咱还是应该另打主意……
枫雪色察觉手心中的小手在轻轻颤动,知她心中害怕,于是轻握了一下以示安慰。
朱灰灰扭头看看他平静的脸,勉强笑了一下,道:“大侠,您老人家现在眼睛不方便,既然山上还有很多人等着杀咱们,咱们最好别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不如我们上哪儿躲上一会儿,等天黑了再走,会安全得多。”
枫雪色点点头:“好。”
“那——前边不远处有个山洞,我们藏进洞里如何?”朱灰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洞,指了之后,才想起大爷看不见。
“好。”
朱灰灰牵着枫雪色的手,引他向山洞走去。这个山洞并不深,纵深也就四五丈,倒还宽敞干净,洞口开在石缝中,也算得隐蔽。刚才如非角度合适,她还真不会注意到。
洞壁边上,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朱灰灰举起袖子抹了抹,扶着枫雪色坐在上面。枫雪色沉默不语,听凭她安排。
朱灰灰坐了一会儿,终是担心敌人找上门来,坐立难安,于是假笑道:“大侠,您老人家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小的去探探路,看看有什么情况。”
枫雪色神色如常,回答的仍然是一个字:“好。”
尽管很是不舍,朱灰灰仍然道:“那——我去了!”
“去吧——”枫雪色顿了一顿,脸上绽开一朵温暖的笑容,“要小心!”
朱灰灰心中惭愧,不敢看他,低头走了出去。走出十几步,又不放心,返回来折了一些粗大的树枝和长草将洞口遮住,走了几步,又怔怔地站住,回望着洞口,过了片刻,终于猛然转身,撒腿向远处跑去。
大爷,虽然我遗弃了你,可是你不要恨我啊!你曾经狠狠地欺负我,我没有趁你眼睛变瞎,把你带进沟里、推进井里,已经很是对得起你了!现在我只是丢下你不管而已,你可不能怪我不讲义气!如果你的运气好,敌人找不到你,就会自己离开了。但如果你运气坏,被敌人杀了,到阎王爷面前告状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提到我啊……
她拼命给自己找借口,企图打消心里泛滥的难过和愧疚,终究还是一溜烟地逃走了。
一口气飞奔出十多里,看到前面山坳里有炊烟袅袅,停下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村落,顿时舒了一口气,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在她的人生经验里,这种小山村都很闭塞,人们都是老亲老邻,来个陌生人就很引人注目的。大概自己天生长得就不像好人,以前一走到这种小村,便被人人盯着,到最后连偷只鸡都不容易。如果是平时,被盯就盯了,她也不在乎,但这个非常时刻,为了自己这条小命的安全,是绝不能被人怀疑的。
抬头看看,西天霞光渐隐,暮色四合,牛羊归圈,再过不久,天就全黑了。
朱灰灰决定,这个时候不宜进村,要等天黑之后,悄悄地摸将进去,拿些吃的用的,然后再接着跑路。只是,大爷坐在洞里等她,应该也会很饿吧?可千万别傻傻地等哦,肚子饿了就出来找吃的。还有,千万不要认为她不回去,是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出来找她,万一遇到敌人会很惨——啊,都忘了,应该给大爷准备一把手杖,这样他自己走路的时候,才不会摔倒,或者撞到什么……
她拼命抗拒着想要返回山洞的念头,忍着饥饿,坐在村头不远的树林子里,托着腮等天黑。
背后,不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声音:“小姑娘,跟你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朱灰灰心里一惊,几乎跳了起来。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此人一旦看清自己的脸,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扭断她的脖子。
她想逃跑,可是一吓之后,身体僵硬,根本不听使唤,额头上不由渗出冷汗。
“喂,小姑娘,问你话呢!”另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越来越接近,“回过头来!”
朱灰灰叫苦不迭,却说什么也不敢回过头去。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一带,朱灰灰被一股巧劲带着转了五六个圈子,头晕眼花兼心中害怕之下,一跤跌倒在地。
“牛二弟,不要欺负小姑娘嘛!”先前那个女人的声音嗔怪道。
朱灰灰抬头一看,咧咧嘴,哭了。
没错,果然是那个妖精蛇上使!摔她跟头的,是在听风客栈里,给她盛毒米饭的那个店小二,牛二弟?他是牛上使么?
蛇上使和牛上使身后站着的那位,也是老相识,便是听风客栈中那个猎户打扮的粗壮男子,此人背弓挎刀,手中挽着一匹神骏漂亮的白马。
那马看着她,焦躁地用前蹄在地上刨了刨,然后仰天长嘶。
朱灰灰心里一阵紧张,这是大爷骑的那匹马!
蛇上使妖妖娆娆地走前几步,娇滴滴地道:“小姑娘别哭,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小姑娘?对了!他们不认识自己了!朱灰灰生平第一次感谢大爷逼着她洗白白换新衣。
心情一放松,脑子顿时好使了,瞬间想起无数个应答的谎话:
后娘欺负,被赶出来了……
狠心的爹爹要卖她给人当丫环,逃出来了……
丢了家里的小羊,没有找到不敢回去……
然后最终说出口的却是:“阿山还没有来,我们不见不散的。”
蛇上使“扑哧”一笑:“哟,你才多大的孩子啊,就学着人家私会情郎啦!”
朱灰灰装出很害羞的样子道:“阿山是我们村里最英俊的,全村的姑娘都喜欢他!”
蛇上使笑道:“那么,那个阿山喜欢你吗?”
朱灰灰假装有点难过地低下头去。
蛇上使哈哈一笑:“小姑娘,我告诉你哦,对付男人啊,光会害羞可不成,来来来,姐姐教你几招,包管你那阿山,从此对你死心塌地!”
朱灰灰抬起头,很期盼地看着她。这次不是装的,却是真的好奇。她还真的很想知道,这个蛇上使怎么能让阿山对自己死心塌地——要知道,阿山可是家乡隔壁阿婆养的一只大花猫啊!
蛇上使嘿嘿一笑,扔给她一个小盒子,“拿去,找个机会给你那个阿山吃下去……”
朱灰灰一看,正是自己先前在她怀里搜到的物品之一,后来又被枫雪色胁迫着还了。她高兴地拾起来,假装不敢相信:“给他吃这个就行吗?”
蛇上使哈哈大笑:“行!肯定行!”
牛上使在一边道:“佘大姐,你就别拿那东西祸害小孩子了!喂,小姑娘,我问你,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全身穿白衣服、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果然是在找大爷!朱灰灰心中一凛,面上做出一派天真茫然:“有多好看?比阿山还好看吗?”
牛上使一皱眉,这小姑娘看着机灵,却是一个傻乎乎的花痴。他不再理她,道:“马大哥、佘大姐,我们到村子里问问。”
牵着白马的马上使点点头,道:“今天这惜凤山可真热闹,也不知道枫公子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我们到村子里和兄弟们联系一下,看看别的人有没有找到他。”
三人边说边转身向村中行去。走了几步,那个蛇上使忽然回过头来,对着朱灰灰娇媚一笑,顺手扔过一小块银子:“拿去,买点胭脂水粉擦擦,对付男人,光凭那盒药还是不够的。”
朱灰灰拾起银子,嘴甜得和偷吃了三斤上好的蜜饯一样:“谢谢!谢谢这位漂亮的姐姐!”
蛇上使果然心中大乐,挥挥手去了。
朱灰灰看到他们向山坳的小村子行去,腿一软,坐倒在地上,一颗心冷得跟冰似的。
“今天这惜凤山可真热闹,也不知道枫公子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这不就是说,果然有很多人要杀大爷!只不过,他们都还没有找到他而已。
如果是平时,就算有再多的人,大爷也不会怕的,可是现在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要害一个盲人,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甚至都不用动手……不行,得回去将大爷藏个更安全的地方,绝对不能给他们找到。
一时间心急如焚,她撒腿就往回跑,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大爷的马还在他们的手里,大爷很喜欢这匹马的,以前连她摸一摸都不让。本来眼睛就看不见了,又被人欺负把马抢走了,他会很难过的吧?
朱灰灰回过身,望着已经完全沉入暮色中的小山村,倦鸟归巢、犬吠牛叫声中……她的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朱灰灰蹲在草丛中,耐心守候。
夜寒露重,山风吹过,草木间发出各种怪声,朱灰灰虽然常年流浪,但之前身边或者有花花,或者有大侠,还从未一个人这么晚了还在山上蹲守,心中不免有些怕怕的。她抱着手臂缩成一团,苦苦等待,终于到了掌灯时分,趁着陆陆续续亮起的灯火,悄悄地摸进村子。
这个村子约有百十户人家,过的是最传统的农家生活,天一黑,就家家关门闭户,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走了。
朱灰灰借着微光,一直摸到村子的中心,看到一间酒馆模样的房子,遥遥看去,窗门都打开着,窗前的一张木桌上,蛇上使三人正在边吃边谈。
酒馆门前的木桩上,正拴着那匹飞电风雪驹!虽然身前放着草料,但它根本不屑一顾,不时昂头长嘶,神色甚是委屈。
朱灰灰怕被蛇上使等人发觉,不敢向前靠近,心中只道:“这匹笨马,好歹也得吃饱肚子才行,不然,一会儿怎么有力气逃走嘛!”
一想到吃,她立刻便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地叫。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她连想都不用想,径直就奔人家的鸡窝去了,可是现在有重任在身,偷鸡不便,只能另打主意。
转头瞥见东头有一处院子比较大,房子也盖得相对漂亮,知道这家比较富裕,她顺手从旁边的篱笆上抽出一根木棍,向那房子靠了过去。
乡下人朴实,院墙也盖得不高,她蹲到墙角听了片刻,没有什么声音,便偷偷地爬上墙头,左右看看,跳了下去。足刚落地,一条大狗呜呜叫着蹿了过来,朱灰灰早有防备,一闷棍打在狗的头上,将狗打晕过去,然后拖着狗塞进不远的狗窝里。
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一间房子的门打开了,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提着油灯出来查看:“阿黄,乱叫什么?”
朱灰灰蹲在狗窝的阴影里,急忙“汪汪”两声,算是替阿黄答话。
那妇人也没留心,随便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情况,便回房去了。
朱灰灰溜过去,趴在窗户下面听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有一男一女简单的对话,什么蒙馆、科举之类的,听来那男的似乎是个秀才先生。
她本身没什么学问,也素来瞧不起有学问的人,因此也不理会,直奔人家的厨房而去。
先揭开大锅小锅,再翻大橱小柜,又掀开大盆小碗。
普通的农家厨房,也没什么好东西,搜了半天,只找到一些咸菜、几条熏鱼干、两颗咸蛋、几个粗面的馒头,不禁甚为不满:瞧房子盖得挺漂亮,却吃这样的粗茶淡饭,喂狗都不稀得吃!
虽然嫌饭食不好,可是贼不走空,没有别的选择,也只好将就了。她找了块屉笼布将东西包起来,揣进怀里。在菜刀和烧火棍之间选择了半天,终是觉得菜刀比较锋利,于是顺手抄起来掖在腰上。又看到灶台上有一个黄铜水壶,里面还有半壶热水,很沉。她想了半天,觉得大侠现在一定口渴了,终于还是决定带着走。于是又找了根麻绳穿过提手,将壶挂在肩上。转身出了厨房,在院子里寻摸了一圈,看到竹竿上晾着一些衣物,也毫不客气地顺手牵了几件,胡乱包在一起,系在背上。
琢磨了一会儿,她觉得东西拿得差不多了,便又翻墙出去。
以她的估计,现在天已经黑了,蛇上使他们就算不在这小村子里歇息,也不会带着马儿一起上山的,多半会将马寄养在村子里,然后继续去找人。
虽然她已经磨蹭了很久,可是再回到小酒馆的时候,发现蛇上使三人仍然在那里吃东西。她蹲在墙角,左等不走,右等不走,急得头上冒汗,肚子里很不礼貌地一直问候到那三个人祖上的第十八代。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三个人终于起身。果然如朱灰灰所料,他们暂时把马留在了小酒馆。为了以防万一,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看那三个煞星也没再返回来,才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那白马神骏非常,平常人等根本不能近它的身,通常情况下,肖小之辈往近处一凑,便会一蹄踹飞。可是那十二生肖使中的马上使乃猎户出身,对付动物非常有一套,所以它才会被捉,本来甚是委屈,这一见到熟人,顿时高兴得“唏律律”一声长嘶。
朱灰灰被它吓个半死,抱着头钻到篱笆后的树丛里,打定了主意,万一被蛇上使他们捉到,便说是来找阿山私奔的。
等了好久,没有人出来,她长吁了一口气,爬了出来,悄声道:“马大哥,马爷爷,拜托你沉住气别乱叫好不好,你想害死老子和你家主人啊!”
马儿不知道听懂了没,打了个响鼻,却不再嘶鸣。
朱灰灰壮着胆子将它的缰绳解开,牵着它,一步一步,悄悄地向村外走去,心中又惊又喜,没想到运气如此之好,这么简单就把马偷了回来。
好不容易出了村子,她立刻加快了脚步,不会骑马,只好牵着马疾走,又怕被人顺着蹄印找到,记起哪个故事里听过,用布包马蹄可以不留印迹,于是又撕下衣襟把白马的四蹄包住,再借着星光带着它兜了一大圈,最后终于回到枫雪色藏身之处。
怕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会有变故,她不敢直接进去,而是蹲在不远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着洞口,发现洞口的草还是自己当初盖的样子,立刻放下心来,牵着马奔了过去。
拨开遮盖物,刚要往里钻,眼前突然亮起一道电光,直刺她咽喉。
这道雪亮的电光也太熟悉了,朱灰灰吓得哎呀一声坐在地上:“大侠,是我……小的回、回来了!”
雪光忽然敛去,剑在她额角之上停了一停,缓缓地收了回去。
枫雪色沉默片刻,微弱的星光下,可以看到他展颜一笑:“你回来了!”声音非常温暖。
朱灰灰一边拉着马进洞,一边抹着头上的冷汗:“大侠,小的这个脑袋,差点真的归您所有了!”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自己走掉,不会回来了。
枫雪色听到几下熟悉的响鼻声,然后感觉到有一颗大头在自己身上蹭,他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伸手摸着马头,停了一会儿,才道:“原来你带着马儿一起回来,我却没听出来。”马蹄上包的布,固然可以不留蹄印迷惑敌人,却也影响了他的判断。
朱灰灰将洞口重新盖好:“大侠,您猜我看到谁了?”
“谁?”
“十二生肖使里面的三个,蛇上使、牛上使,还有一个叫马大哥的不知道是什么使。”
“那是马上使。”枫雪色为她解释,“十二生肖使,差不多姓什么便对应什么使。”
“原来是这样啊!”
枫雪色奇怪地问道:“他们没有为难你?”之前在孤鹰涧栈桥上蛇上使恨不得活活吃了这家伙,怎么会白白放过她!
朱灰灰“嘿嘿”一笑:“他们没有认出我来。”她得意地把怎么用阿山骗过蛇上使、怎么偷回马儿的事情讲给枫雪色听。
枫雪色不禁微微而笑,称赞道:“好聪明的孩子!”这孩子不光只有做坏事的小机灵,关键的时候,倒也细心勇敢。
朱灰灰谦虚道:“哪里哪里,是大侠指点得好!”她习惯性地拍枫雪色的马屁。
枫雪色笑了一声:“朱灰灰!”
“小的在!”
“对不起!”
“是,大侠——啊?”朱灰灰张大眼睛,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枫雪色缓缓地道:“我还以为你离开了,所以——对不起!”
他胸怀磊落,当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心里确实起了怀疑的念头,颇觉对不起朱灰灰,因此便跟她道歉。
“啊,没……没什么!”
朱灰灰即使脸皮超级厚,也觉得非常惭愧,颊上的皮肤一点一点地烧了起来,幸亏枫雪色的眼睛失明了,不然即使在黑暗之中,只怕也会被他看穿她的心虚。
不过,惭愧归惭愧,她却还没笨到承认,自己原来确实是打算抛弃他一走了之。她清了清喉咙,转移了话题:“咳,对了,大侠,您老人家饿了吧?我带回吃的了哦!”
她从马背上将自己从村子里顺出的东西取来,将手在衣服上蹭蹭,拿起一个馒头送到他的手中:“大侠,您老人家请!”补充一句,“我已经洗过手了。”
她纯粹是欺负枫雪色看不见,所以自己也睁着眼睛说瞎话。洗手?确实洗过,不过却是在中午!
枫雪色情知她说谎,却也没有嫌弃,接过馒头,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在下面村子里的人家拿的。”
枫雪色脸一沉:“偷的?”
朱灰灰一边给他剥咸蛋,一边顺口答道:“反正不能算给的。”
枫雪色慢慢将馒头放下。
朱灰灰抬起头看看,以为他嫌饭食不好,便劝道:“大侠,我知道这馒头面粗碱大,蒸得不好吃,可是现在我们有得吃就不错了,您老人家别挑嘴了,将就一下吧!”
枫雪色淡淡地道:“我不吃偷来的东西。”
“啊?”朱灰灰差点被他这句话呛死。什么?她都没嫌他连累自己,他还敢嫌她偷东西!
“不吃拉倒!我自己吃!”奶奶的,饿死你个装蒜大爷!
朱灰灰一赌气,抓过馒头啃了一口:“唔,这馒头虽然不好看,可是味道真不错,今年最新的面粉,好香!好甜!呀,这蛋黄的油流到我手上了。还有这鱼干,虽然很小,但是熏得真好……”她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故意气枫雪色!
枫雪色沉住了气,闭目养神,一语不发。
朱灰灰唱了半天的独角戏,渐渐觉得没趣,自己便住了嘴。忍了半天,又开口道:“大侠,您不吃东西,喝水总行吧?”将水壶递到他的手上。
枫雪色确实觉得唇舌焦渴,稍一迟疑,就着壶口饮了几口水。
朱灰灰等他喝完,接过水壶,坐得离他远远的,省得一会儿被打,然后笑嘻嘻地道:“大侠,忘了说了,这壶水也是偷来的!”
枫雪色:“……”
他不再理她,打坐运功。
丹田里内息流转,真气沿经脉上行,直达双目,想将毒逼出,然而那毒实在凶猛,内力愈强,毒性反扑越烈,他的双睛如被刀剜一样,一跳一跳竟似要夺眶而出。
其实已经试了好几次,然而每当内力运行到中毒处,眼部便剧痛无比。无奈之下,他只得收回内力,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那边厢,朱灰灰这一日紧张疲劳,终于熬不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然后便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梦中换做她的眼睛瞎了,又到处被人追杀,大爷很讲义气,一直牵着她的手,长剑一挥就把来杀她的人干掉了。可是追杀的人太多了,大家生气地排起了队,主动把脑袋伸过来给大爷砍,大爷砍了一个又一个,过足了砍脑袋的瘾,最后累得手酸,终于生气地不管她了,丢下她一个瞎子,茫茫然站在那里,四周一片漆黑,她伸着手摸索着前进,走着走着,一不小心掉到井里……
她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她的额头,将一缕清凉的气息送进她的身体,她混乱的大脑终于渐渐平静……
紧张的身体舒缓下来,朱灰灰翻了个身,安心地睡去了。
黑暗中,枫雪色的唇边上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随即笑容敛去,化做轻轻的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