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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江湖天很晴》(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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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梅林,回到三岔路处,枫雪色的白马兀自在山坡下等待主人,而朱灰灰那头小黑毛驴,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朱灰灰骂骂咧咧:“早知道这头蠢驴要逃,老子先砍了它一条腿黄焖了再说!”难怪大爷动不动就要砍自己的腿,原来对付不老实的家伙,砍腿是最好的办法。

    枫雪色也不理她,只问道:“流玥兄将往何处去?”

    流玥笑道:“左右最近无事,便随枫兄安排,即使只为了恩师之女,这落梅庵灭门之案,流玥也是要插上一脚的!”他撮唇而啸。

    遥遥地,梅林深处传来一声马嘶,一匹高头健马跑了出来。那马全身黄毛,油光水滑,无一杂色,长长的鬃毛迎风飞扬,尾长而垂地,看上去就像一头黄玉狮子。

    枫雪色赞道:“好一匹黄龙玉狮骢!”

    流玥笑道:“枫兄的飞电风雪驹,也是世间罕见的名种!”

    朱灰灰妒忌地看看人家那两匹马,奶奶的,难道让她跟在马屁股后面一溜小跑不成?就凭自己那两条小细腿,不可能追得上这两匹马的!她摸摸肚子,胃已经很瘪了,别说追着马跑,只怕多走几步,就得一头栽倒在地,去和那些尼姑作伴……

    流玥甚是体贴,微笑着道:“时已过午,我这里带有肉脯糕饼,大家不妨用些点心再走。”

    枫雪色点头同意:“也好!”

    听到附近有汩汩的流水之声,两人牵着马,觅着水声走去。行不多时,在山石之间,发现一条清浅的溪流,穿过梅林,潺潺流向远方。

    将两匹马放去饮水吃草,枫雪色和流玥在溪边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将所携的食物和水袋摆出来。

    这位流玥公子出身高贵,携带的食物非常精致讲究,虽只是普通的梅花糕、松子饼、荷叶小笼包、椒盐小烧饼、玫瑰鲜果、鹿肉脯、香酥小鱼、金丝八宝和杂合酱菜,但颜色搭配非常悦目,放在一个朱漆云纹的海棠食盒内。

    朱灰灰伸手便去抓包子,手刚伸到一半,头上一疼,枫雪色的一根食指抵在她的额上,正冷冷地看着她。

    朱灰灰撅撅嘴,悻悻地缩回胳膊,不情不愿地退后几步,跳到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把手伸到溪水里,胡乱撩了几下水,回过头来:“洗好了!”

    枫雪色用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指了指。

    朱灰灰的嘴撅得更高:“脸又没脏,干吗也要洗!”抱怨归抱怨,却不敢不听,随便掬水在脸上抹了两把,“脸也洗好了!”

    枫雪色缓缓摇头。

    朱灰灰粉滢滢的两腮顿时气得鼓成一对小包子,忿忿地将两条袖子一直拉到肩上,露出一对白生生的手臂,大力地撩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枫雪色实在觉得头疼。

    琛州分堂的仆妇真是说对了,让朱灰灰洗脸洗手洗澡,跟要她的命似的。为了这,他每天不知道要跟她斗多少回。唉!这丫头爱脏就脏她的好了,他瞧不惯,不看她就成了,干吗要管她的闲事。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才洗剥干净的一个小姑娘,重新变成一个脏鬼,也实在是不忍心哪!

    流玥一直浅笑地望着他们,心道:江湖传闻,枫雪城雪色公子剑术独步江湖,为人侠气仁义,却原来还有这般细心婆妈的一面。他虽然对这坏嘴巴的少女很凶,但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他的目光落到朱灰灰的身上,看到那对嫩藕也似的手臂,随着大力泼水的动作,水珠顺着皓腕、小臂一直淌到手肘,淌到上臂,打湿了上臂一幅图案。

    那是一幅很惨烈的图案。

    一只小小的鸟儿,体态玲珑,披着血一般的羽毛,头上翘翘的冠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展开着翅膀,身体扎在一丛荆棘上,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它却仰头向天,小巧的嘴巴张着,似在泣血而歌。

    这只红色的烈鸟,不是那种刺出来的纹身,而是与朱灰灰的肌肤浑然一体,仿佛从她肌肤深处,天然生长出来的,而且每一根纤羽都那么逼真,一双豆粒般的眼睛仿佛盛满着悲壮。阳光下,那浸了水的小鸟全身呈现出鲜艳至极的红色,雪肤红痕,红得惊心动魄。

    流玥浸润着桃花水雾般的黑眸,忽然眯了一眯,瞳孔收缩。

    他见过那幅图案!

    那坏嘴巴少女手臂上的,是一种不知是来自地狱还是天堂的鸟。

    曾经有一个人指着这样一幅图,告诉他:这种奇异的鸟,生长在天地的尽头,传说中,它的一生,只唱一次歌。它从出生便披着一身如血的羽毛,自离巢那一刻起,便不停地寻找一种长满刺的树。当它终于找到那棵树的时候,会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棘刺上,一边流着血,一边拼死唱出一生中唯一的一支曲子。那凄婉悲怆的声音,令天地为之失色。血尽、命殒、曲终,它的一生,便是为了这临终的一歌……

    流玥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这个……这个少女……是什么人……

    朱灰灰生气地捧水在脸上洗了半天,终于不耐烦了:“好了没啊?我连胳膊都洗了一遍!”

    枫雪色轻一点头,唇角扯起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微笑。

    朱灰灰欢呼一声,拉下袖子胡乱地抹抹脸上的水珠,跳过来伸手去抓点心。

    枫雪色哼了一声。

    朱灰灰叫苦:“大侠,你还有什么事啊?我已经洗得很白啦!”

    “是流玥公子的食物,你想吃,有没有问过流玥公子?”这丫头真不长记性,怎么教都教不会。

    “大侠,你真麻烦!”

    朱灰灰从来不觉得,想吃什么还要征得人家的同意。她一直都是想吃什么就拿了,人家不给便偷——娘说过,想要什么伸手拿便是,就算是问了,人家不想给的还是不会给,所以根本就不用理,不论用什么办法,只要拿到手里,就是自己的。

    她嘴巴又撅起来:“公子,我可不可以吃你的包子?”呸!为个包子跟人家说软话,实在丢人!

    流玥从海棠食盒中,拿起盛着荷叶蟹黄小笼包的小盒,送到她的手中,温柔地笑了笑:“姑娘请!”

    “谢……谢!”朱灰灰很不习惯地道了谢,一只手接过小盒,一只手捏了个包子,整只地塞进嘴里,“好……好吃!”

    “慢点吃,别噎着!”枫雪色道。又没有人抢,狼吞虎咽干什么。

    朱灰灰将包子咽了下去:“这个包子真好吃,大侠你尝一个!”抓了个包子递过去。

    枫雪色急忙拒绝,他可没忘了这只手曾经黑成什么样过。

    “嘿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朱灰灰乐呵呵地继续吃着。

    流玥一眨不眨注视着她,枫雪色发现他的目光有异,替朱灰灰解释道:“这孩子是饿得狠了,流玥兄切莫介意。”

    “是啊是啊,你家包子太好吃啦!”朱灰灰很难得地赞扬了几句。看在好吃的包子的面子上,这个笑面虎欺负她的仇,可以暂缓再报。

    流玥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灰灰啊!你逼供之时,我不是都招了嘛!”朱灰灰一边吃包子,一边埋怨这人记性不好。

    “啊……”流玥尴尬地咳了一下。原来,她姓朱……

    “怎么了?”朱灰灰不明所以地看看他。

    “你几岁了?”

    朱灰灰摸摸头,有点迷茫:“十四五六岁或者十七八九岁吧,我娘说她也记不住。”

    于是流玥也很迷茫。

    枫雪色知道这又是一个搞不清状况的,甚感同情,便道:“这孩子的娘性情似乎很是古怪,流玥兄以后便会了解。”

    流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人也是性情非常古怪的……那么,这个少女会是她么……

    枫雪色招手将朱灰灰唤过来。

    “什么事啊,大侠?”

    “把头伸过来。”

    朱灰灰立刻双手捂着颈子,戒备地叫道:“我什么都没干!”干吗又要拿人家的脑袋出气啊!

    枫雪色好气又好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谁稀罕你的头啊!”

    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拧住她粉嘟嘟的脸颊,扯到面前来,将药盒的盖子打开,挑出一点油膏,细心地抹在她额头的大青包上。

    药膏一涂,便有一种极为清凉的感觉,从那处火般灼烫的肌肤渗了进去,朱灰灰瑟缩了一下。

    枫雪色停了停:“很疼吗?稍微忍一忍就好。这药膏很有效用,明天淤肿就消了。”

    朱灰灰眼神很惶恐,大爷怎么突然对她好起来了?经验告诉她,一般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一准儿没有好事!

    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半天,也没见大爷动手,忍不住道:“大侠,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可是不管您要砍腿还是砍头,都请快一点,小的还有包子没吃完呢!”反正大爷又不会真的砍,让他快吓唬完,咱也省心了!

    枫雪色手停了停,收回药膏:“朱灰灰!”

    “小的在!”回答得极顺溜。

    “滚到一边去!”

    “是,大侠!”朱灰灰抓着剩下的两只小笼包滚蛋了。

    流玥望着她,桃花水眸里不自禁地浮现出深深的笑意。

    朱灰灰躲得离两位大爷远了一些,将包子吃掉,看看那两人坐在大石上,一边谈话一边斯斯文文地用餐,倒是讲话的时候多,吃东西的时候少。

    她不敢凑过去,伸长脖子听了一会儿,都是谁谁谁如何作恶,谁谁谁如何厉害,谁谁谁做了什么……听着像是在讲江湖的故事,却又听不太懂,比娘讲的难听一百倍,甚是无味。

    于是懒得再听,自己玩了一会儿,感觉无聊,往山坡草地上一躺,两只手枕在脑后,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架成二郎腿摇啊摇。太阳晒得全身暖暖的,非常舒服,一阵倦意袭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慢地闭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异样的声音吵醒,草地上窸窸窣窣,似有无数的虫豸蛇蚁在爬行,她听了片刻,猛然回过神来,坐起身,睁眼一看,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的口。

    朱灰灰大惊,刚要咬人,眼睛接触到一双水雾迷濛的桃花眸子,牙齿再也咬不下去了。

    流玥竖起一根食指,挡在自己漂亮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朱灰灰不懂他搞什么鬼,愣愣地点点头。流玥慢慢收回按着她口的手,向四周指了一指。

    朱灰灰眼睛向周围一看,自动伸出两只手,把嘴巴按住,免得叫出声来。

    流玥一笑,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发,似是表扬她很乖。

    朱灰灰脸红了一下,居然感觉有点害羞。她一向脸皮超厚,别人的打骂讽刺全不在乎,可是人家只要对她好一点点,便觉得很是受宠若惊。

    流玥把她的窘迫看在眼里,笑容更加的温柔潋滟。

    朱灰灰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睛转到一边:“那个……”她肚子里词汇有限,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人。枫雪色身兼大侠和大爷,红衣秃头是大师,大哥这个词马屁程度不够,人家肯定不会乐意……真是犯难呢!

    流玥笑言:“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啊?”难道咱也叫流玥兄?

    流玥眼睛弯弯的:“我的名字是流玥,高天流云的流,王字旁加一个月字的玥。”他拾起一根短枝,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也姓朱,朱流玥,你知道吗?”

    朱灰灰指着那个“流”字,惊喜地道:“这个字我认识!小流氓的流嘛,老熟人了!”朱流玥?你也姓朱怎么啦?少来套近乎,老子可没忘了被你折磨的仇!

    流玥似有些失望,然而很快又笑了一笑:“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灰灰啊,就是灰尘的灰。”

    流玥有些好奇:“为什么会起这么一个名字?”怎么听都不像个女孩子的名。

    “我娘说灰尘很厉害的,会让人生很多病,可是没有它,就没有光明雨露,所以人们又恨它又离不开它。”

    流玥笑着点头:“是这样啊!那,你有没有小名?”

    朱灰灰摇摇头:“这个没有。”

    她向四周看了看,光顾着聊天,差点把这些东西忘了。

    她的身周现在简直热闹非凡:

    一尺多长的红头蜈蚣、碗口大小的花纹蜘蛛、手臂粗细的碧鳞青蛇、肥肥胖胖的麻皮蟾蜍、扬尾舞钳的蓝色巨蝎、巴掌大的虎头巨蜂、人头般的铁皮黑蚁……

    蛇嘶嘶吐信,蜂嗡嗡振翅,蜈蚣百脚张扬,蝎子扬着黑色尾钩,蚂蚁磨着两只大牙,毒蛙一蹿一跳,飞的飞、爬的爬、跳的跳,黑压压、密麻麻,半空里、草丛中、山石边、树身上……到处都是!

    朱灰灰从来没看过这么多的毒物聚集在一起,好奇地东张西望。这些毒物只是看着凶,实则没用得紧,一直在三丈之外张牙舞爪,根本就不敢靠近来。

    “那个,流……流玥兄,这是怎么回事?”装孙子拍马屁都习惯了,忽然被抬举着叫人的名字还真是不适应。

    流玥笑笑:“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有人赶了这一堆毒物过来。”

    心中忖道:平常女子,看到这么多毒物,只怕都吓得瘫了。这孩子很好,一点都不害怕……嗯,这女孩如果真的是她,凭她和那个人的关系,区区毒虫自是寻常见惯,又岂放在眼里。

    “大侠呢?不会是被毒虫生生啃了吧?”朱灰灰有些幸灾乐祸地问。要是那样,自己就自由啦!只是——才怪!大爷那么厉害,他生啃毒虫还差不多。

    流玥笑着摇摇头:“枫兄现在大概——正与这些毒物的主人相谈甚欢吧。”

    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枉枫雪色对她那样关照,居然一点都不为他担心——嗯,这也很好,不然……

    朱灰灰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担心。

    一直以来,她都被大爷“欺压”,丝毫无反抗余地,不论想出什么歪招都没有用,因此早已在潜意识里深深植入“大爷无比强大,大爷非常厉害,大爷很惹不起”的信念。更何况,她跟着枫雪色出生入死好几次,每次打架,不管敌人力气多大,数量多少,他从来没输过。所以,她虽然嘴上绝对不承认,实则内心深处对枫雪色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在枫雪色面前无比的乖顺,固然是因为怕死,但更多的却还是因为这种敬服。而且她虽然粗心马虎,却也知道大爷只是表面上很凶,实则对她还是蛮关照的,有感于此,大爷每次教训她的时候,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上虽然不服不忿,行动上还是要给三分面子。

    否则如西野炎,武功不比枫雪色差,她脑子热起来照样破口痛骂,即使差点被捏死仍是不服;还有这位“流玥兄”,同样深不可测的人物,她在他手里吃了亏,即使因为大爷在不敢骂人,仍然时不时要在心里骂几句。

    虽然每次吃了亏,都只能在嘴上讨回来,却也不能怪她窝囊。像她这样一个混在市井里的小泼皮,受了那些武林高手的欺负虐待,除了嘴上骂两句出气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朱灰灰蜷起腿,抱着膝盖,问道:“流玥兄,大侠去了多久?”

    “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朱灰灰嘀咕道:“怎么还没谈完啊?”

    流玥笑了笑,很耐心地道:“对方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邪派魔头,枫兄这一去,只怕要‘谈’上好一会儿了!”

    “邪派魔头?”朱灰灰的眼睛瞪圆了。娘讲故事的时候,常常会提到邪派魔头怎样怎样,都是超级厉害的,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她“腾”地站了起来,兴奋地道:“我去看看!”

    流玥握住她的手臂:“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枫兄让你留在这里。”

    这句话比什么都好用,朱灰灰除了腹诽和顶嘴,行动上是从来不敢违逆“枫兄”指令的,泄气地坐了下来。

    流玥心里有些小闷。

    如果刚才他说,因为很危险,她会不会说,不怕,你不是跟我一起吗?然后他便保护着她,一路杀出去……

    他无奈地笑笑:“灰灰!”

    “啊?”

    还是“小的在”这个三字比较好听啊……流玥顿了一顿,指了指她的手臂:“刚才你在洁面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手臂上……有一个漂亮的图案!”

    “漂亮吗?我怎么不觉得?”朱灰灰拉起右臂的袖子。在陌生男子面前裸臂,这举动实在有伤风化,可她一个混混小流氓,哪管风化这东西是蒸着吃的还是煮着吃的。

    她歪头向肩上看去,这图案从小就长在她身上,可她也没怎么认真看过——

    主要是她平时不爱洗澡,皮肤总是黑黑的,图案看不太清。其实不仅仅是这图案,连上次在琛州被四个女人强行洗澡之后,她从镜子中看到一张没有泥污的脸,都半天没认出来那是自己。

    那悲壮的惨烈如血的鸟儿……

    流玥目光在那幅图案上流连了一阵,望着朱灰灰,用极温柔的声音问道:“这个图案是怎么来的?”

    “谁知道啊!”朱灰灰没心没肺地说,“我娘说是我小时候被阿山抓的——呵呵,我娘糊涂得很,记不清的事就爱胡说骗人,她当阿山是神猫啊,会抓鸟还差不多,还会画鸟儿?”

    哦,原来阿山是一只猫!流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你娘——她长什么模样?”

    “我娘她头发黑一半白一半,皮肤黑一半白一半,眼睛黑一只白一只……”

    流玥:“……”那是妖怪!

    聊了一会儿天,大爷还没回来,朱灰灰究竟还是对“邪派魔头”兴趣不减:“流玥兄,我们去找找大侠吧。”

    “也好,那魔头吓跑了我的马儿,我也要与她算账去!”流玥舒展了一下身体,“这些毒物很讨厌,我背着你出去。”

    朱灰灰有些诧异:“讨厌吗?我不觉得啊!你看那蝎子、蜈蚣、蚂蚁、蜘蛛和虎头蜂,个头又大又肥,炸来吃简直酥脆美味,还有蟾蜍和蛇,虽然有毒,但是吃法很多,剥皮去掉毒囊,煮粥做汤,尤其鲜甜……”

    流玥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按在唇上,强抑下胃里的一阵翻腾。他终于知道,为何枫雪色总是对她不假颜色,并对摘她的头很有兴趣了,这孩子的大头实在和别人长得不一样,令人有剖开探究的欲望……

    朱灰灰迈步向毒物堆中走去。

    流玥一把拉住她:“小心!”

    朱灰灰摇摇手:“别怕别怕,跟在我身后,它们不咬你。”

    “什么?”

    流玥刚要让她说清楚,便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随着朱灰灰步子往前,那群毒物竟然蠕动着向后退开。

    它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危险,个个惧怕至极,毒阵中涌起强烈的波动,前边的蜈蚣脚多跑得快,急着往后退,后面的蝎子来不及转身便被压在下面,然后又有别的压上来,层层叠叠地撂在一起,蝎子急了眼,尾钩乱蛰,蛇和蟾蜍无一幸免,疼痛之下,也厮斗在一起。数万只毒物你咬我一口,我蛰你一下,厮杀着滚成了一团。这个时候,长翅膀的显出优越性来了,虎头蜂们在天空中发一声喊,黑云一样,瞬间逃得干干净净……

    朱灰灰惋惜地看着这一场混乱:“要是花花在,它可有口福了……”

    流玥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从小就是这样,越是有毒的东西,见到我逃得越快!”朱灰灰很得意地道,“我娘说我长得好看,天上的百毒娘娘看着喜欢,就不让它们咬我。”

    才怪!流玥心道:什么百毒娘娘喜欢,一听就是骗小孩子的话。不过,先前看到这些毒虫围困在三丈之外,还以为是因为那魔头控制着,现在看来,却是因为身边有这个孩子。枫雪色让自己留下来保护她,只怕也不知道她还有这个本领吧?

    在毒阵中行走,脚过是花纹斑斓密密层层的毒虫,连武功高绝、见多识广的流玥都觉得头皮发麻,朱灰灰却浑若无事。流玥不由佩服她心理强大,忽然想到,这孩子是不是吃多了“油酥美味”的炸百脚蜈蚣、炸多毛蜘蛛,所以才锻炼出来的?想到这里,他立刻离得她远了一些。

    又走了很长的距离,脚下毒物渐渐稀少后至绝迹,朱灰灰向四周看看,问道:“流玥兄,大侠在哪个方向?”

    流玥凝神倾听了片刻,笑着道:“闭上眼睛。”

    “啊?”朱灰灰一向是不听人家话的,别人要她闭眼,她偏偏更要张得大大的!

    流玥伸出手轻轻将她的眼睛阖上,然后搂住她的腰,笑道:“不许睁眼,不许叫!”

    朱灰灰刚要问为什么,便觉得身体突然腾空飞起,瞬间拔高,感觉在某处顿了一下,然后又飞了起来,在空中掠行数丈,再在某处一顿,继续飞起……

    朱灰灰没有像流玥想像的那样,会惊声尖叫。

    她一来根本不懂,世间女人被男人抱了,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照例是要挣扎几下、尖叫几声,表示自己很纯洁很清白的;二来,对这种事情她也很有经验,不过又是被人家用轻功带着跑而已,只不过之前枫雪色是用拎的,而这位流玥兄是用抱的……

    嘿嘿,这位流玥兄就是不如大爷有经验哪!对她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咱机会!朱灰灰人在空中,心起“恶念”,一双魔爪假装没地方放,悄悄伸向人家的胸膛——最近她净吃亏了,好容易有便宜送上门来,不占白不占……

    耳朵突然一痒,流玥向她的耳窝哈了一口气,然后传来他轻笑的声音:“小丫头,你如果乱动,我们会掉下去的哦!而且——你会是垫在下面的那个。”

    朱灰灰倏地把手缩回来:“我没动!”流玥兄好阴险,明摆着威胁她,就算掉下去,摔得最惨的那个也是她自己,他反正摔不着,因为下面有她这个皮糙肉厚的人肉垫子嘛!

    在流玥愉快的笑声中,朱灰灰感觉到自己在空中不住地飞行,也不知飞了多远,身体终于落在实地,察觉流玥围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然后便被放开了。

    她立刻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荒无人迹的山谷。谷中野生着古拙的梅和修直的竹,中间树木稍稀疏些,草叶青翠,野花杂陈,十分清幽。

    梅树下,枫雪色白衣如雪,安静地坐在一块青石之上,按剑在膝,俊美容颜冷然如冰。

    山谷中明明没有风,但不知怎的,他却衣袂飞扬,发出猎猎的声音,束发的带子也飘动着,发丝有些微的凌乱。

    空地另一端的草地上,站着一名长发的女子。

    她一身紫色的罗衣,身形苗条,容貌美丽,肤色苍白,黑眸幽深,樱唇如血,眼神狠虐刻毒,看上去竟如鬼魅一般。

    这个女子便是大爷的敌人?

    朱灰灰很是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然后放腿便要向枫雪色奔过去。

    她一向怕死,看到危险能逃多远逃多远,只是对方一个俏生生的女子,说什么也不会是大爷的对手。所以她觉得往大爷身后一站,非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还能为大爷壮壮气势,讨他的好——一举三得嘛!

    流玥伸手按在她的肩上,郑重地摇了摇头。

    朱灰灰压低了声音:“为什么?难道就让他们两根筷子打架?”她的意思是,好歹这次咱们人多,难道就让大爷和那女的单打独斗,不带群殴的?

    这么没头没脑的问话,流玥却居然听懂了,展颜一笑,只道:“你且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