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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江湖天很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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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灰灰听到这个声音,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如果身体能动的话,肯定是匍匐着爬过去,抱着那人的大腿,拼命蹭来蹭去摇尾巴,要是自己的嘴也那么长的话,还要跟花花似的,拱啊拱啊!

    “大侠!大侠!呸、呸……我不是吐你……是吐草……呸……”

    贵公子眼睛稍微眯了眯,顾盼间终于有了真正的笑意,他施施然站起身,愉快地道:“枫兄,好久不见。”

    一听这话,朱灰灰心里凉了半截。她还指望挑拨大爷来帮自己报仇呢,却原来,这笑面虎和大爷是认识的!

    枫雪色站在粉墙之上,也是微微含笑:“流玥兄,确实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贵公子流玥笑道:“还好还好,上次姑苏不眠楼匆匆一别,却没想到竟在这里又和枫兄重逢。”

    这两人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一个比一个客气,可急坏了地上躺着的朱灰灰,忍不住叫道:“大侠,小的还在地上躺着哪!”

    枫雪色看了看她,白衣一展,飘身落下,对着流玥抱了抱拳:“这个丫头得罪了流玥兄,还请海涵!”

    流玥瞥了眼地上,问道:“这位……是枫兄家的丫头?是在下无礼了,还请恕罪!”

    朱灰灰疼得都快断气了,那二位还在那里比谁更有教养,气得她半死,当即口不择言:“你妈才是枫兄家的丫头呢!”打狗还得看主人,大爷就站在这儿,她还怕那贱人个鸟啊!

    那流玥忽然脸上一沉,枫雪色训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俯身在她的腰上推拿了一下,解开了她的穴道,“别赖在地上了,起来吧!”

    朱灰灰感觉到一股暖暖的力量从他的手上传过来,身上的麻痒一点点地消失,她又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咬咬牙,腰部用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枫雪色先看到她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身体两侧,又看到那额头之上鼓起的青紫色大包,明显被欺负苦了,心里忽然觉得非常不快,暗道:自己虽然和流玥不是很熟,但他也是武林中的高手,就算朱灰灰非常气人,可毕竟是女孩子,也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

    思索之中,抬头望天,似乎发现什么的样子。

    朱灰灰好奇心极重,虽是吊着两条膀子,仍忍疼仰头张望。

    突听“格格”两响,手臂上传来剧痛,她“啊”地大叫一声,然后骂道:“疼死我了!接骨头你不会啊!”用力眨了眨眼睛,将两滴痛泪赶出眼眶。

    枫雪色一番好心,怕她疼先引开她的注意力,然后才接好手臂,却反而被骂,刚想教训教训她,便看到她眼里浮着泪光,终于忍了下去。

    他手掌一摊:“拿来!”

    朱灰灰甩着胳膊,偏过头将脸上的泪在肩上擦了去,问道:“什么?”

    “悲空谷的那瓶药。”

    “没了。”

    “什么?哪里去了?”

    “药粉倒进你家鱼缸里,瓶子换糖吃了。”

    “……”

    枫雪色简直对这馋鬼败家子无语了,悲空谷的疗伤药接骨生肌自不必说,甚至能够活死人而肉白骨,效用如神,江湖之中千金难买,这败家子居然为了用瓶子换几颗糖,就把药粉喂了鱼!

    “很好!既然这样,你就头上顶着这个包吧。”枫雪色淡淡地说。

    朱灰灰举起手,小心翼翼地捂在额头之上,那个包有鸡蛋大小,触手滚烫,木木地痛。她皱起了眉,忍疼道:“这也不算什么伤,几天就长好了!小时候我摔断了手才疼呢,回家跟娘哭,还被娘打了一顿。我娘说,要么就学着把自己变得皮糙肉厚,受了伤就不觉得疼,要么就算疼也自己忍,没有人会可怜!”

    枫雪色顿了一顿,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个缺少正常教育的野丫头生气,顺手将她捂着脑袋的手拉了下来,瞧了瞧那个青紫色的包,还好,没有破皮,回头敷上药膏,等淤血收了就好了。

    流玥公子轻摇折扇,看枫雪色处理完朱灰灰,遂笑问道:“敢问枫兄,到这荒山庙里,可是也要找一个孙女,回去见母亲临终一面么?”

    枫雪色不解其意,避而不答,道:“流玥兄又是何故到这落梅庵来?”

    朱灰灰踮起脚尖,把嘴凑到枫雪色的耳边,嘀咕道:“大侠,他和这庙里的尼姑有奸情!”声音虽然放低,却是故意让人家听到的。

    这等粗俗不堪的诋毁,实在令流玥公子欲怒无言。他窒息片刻,眼望别处,假装没听见,只是脸色有点发黑,“啪”的一声将折扇合拢,又展开,摇扇的动作加快,似是热得厉害。

    枫雪色瞪了她一眼,望着流玥歉然一笑:“这丫头自幼少人教诲,因此粗鲁成性,流玥兄莫见怪!”

    流玥很有涵养,只是笑了笑:“枫兄言过了,我岂能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目光却在朱灰灰脸上打了个转。就没见过嘴巴这么损的丫头,非要好好教训一番不可!

    朱灰灰一触到他的目光,小小心脏立刻加速跳了两跳。忽然想起一事,头上顿时流下汗来。自己真是糊涂虫,还有闲心在这里胡扯,只怕耽误了大事……

    她惶惑地扯扯枫雪色的衣角:“大侠,情况有点不对,这个庙……似乎没有人……”她在这里折腾到现在,居然一个尼姑都没有看到!

    枫雪色轻轻点了点头:“有也是死人!”

    朱灰灰吃了一惊:“什么?”

    流玥公子折扇一指:“两厢配殿、后面卧房和膳堂,你自己去看!”

    朱灰灰望了望枫雪色,见他没有阻止之意,立刻奔向东配殿,推开殿门,便看到佛案前的蒲团之上,端坐着两个女尼。

    这两个女尼垂着头一动不动,右手执念珠,左手执木槌,似乎在敲木鱼念经的时候,偷懒睡着了。

    朱灰灰停了片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其中一个女尼的肩上,轻轻一推:“喂!”

    那个女尼身子一晃,随着她的推力委顿下去,尼帽下露出一张诡异的脸,惨白的皮肤,凸出的眼珠,嘴巴张着,舌头微微伸到嘴边……

    尽管心里已有准备,可是朱灰灰还是忍不住尖叫起来。她已见过多次死人,哪一次都比这具尸体血腥惨烈,但却还是第一次亲手摸尸体!

    身边白色的衣袂一闪,枫雪色已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俯头查看了一下尸体的温度、斑痕和僵硬程度,道:“喉骨被捏碎了,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朱灰灰胆战心惊地碰了下另一个女尼,果然又应手而倒,女尼扭曲的面部令她身体不住颤抖。

    枫雪色看看她:“怎么样?”

    “我……我再去别处看看!”虽然在极度恐惧中,朱灰灰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大爷是押着她来找人的,找那个曾与自己同船、送了一个红豆沙馒头给她的尼姑。

    枫雪色陪着她走进西配殿,这间殿里,一共有四具尸体,她再去大殿后面的卧室、膳堂,每间房里都有数具尸体,同样都是喉骨碎裂,也都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势,显然凶手的效率非常高,一击毙命,女尼们瞬间死亡,连姿势都来不及改变。

    最后来到厨房,一个女尼握着菜刀,倒在案板上,案板上是切到一半的青菜。

    一侧,另一个女尼拿着木铲,伏在地上,身边全是散柴,灶上的铁锅里炖着豆腐和萝卜,汤水微微吐着泡泡,已快熬干了,灶堂里犹有余烬未熄。

    从自己看到炊烟那一刻算起,到现在大约有半个多时辰。大爷推断,这些女尼死亡不超过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在自己向这里走来的时候,那些女尼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被杀……

    朱灰灰忽然流下眼泪。

    枫雪色望着她,心中柔情顿起。这孩子虽然顽皮气人,那只是自幼失了教导之故,终究心地还是善良的。他拍拍她的肩,语声温和:“灰灰,不要伤心,这些人的命债,我们早晚会讨回来!”

    朱灰灰抹抹眼泪,抽抽抽搭搭地道:“我不是伤心,我是庆幸!幸亏自己到得晚,要是早来一步,说不定现在也死在这里了!”

    枫雪色:“……”算他浪费感情!这不争气的东西!

    朱灰灰弯下身,将那个趴在地上的女尼翻过身来,看了一眼她的脸,直起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着枫雪色摇了摇头。

    枫雪色明白,没有!这些尸体里,没有与朱灰灰同渡的女尼。

    这证明,要么那女尼逃过一劫,要么——她被凶手带走了。别忘了,当时在船上的不止朱灰灰一个,还有其他人认识这个女尼的。

    如果这女尼没死,她现在在哪里?他急于找到她,希望她能从另一个方向提供线索,让他来明确判断,江滩上被杀的,究竟是不是那两位大将军的家人。

    枫雪色默默地思索,如果我是那些黑衣杀手,屠杀的时候被对面渡船上的人看到,然后要如何将这些人灭口?

    杀人不难,难的是如何找到这些人——他们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来自天南地北,彼此只不过恰巧搭了同一艘船而已,下了船便会各自散去,融入到人海之中,此生也许不会再相见……

    如果我是杀手,虽然距离很远,虽然渡船逃走很快,但也足够把船上乘客的重要特征都记下了。印象最深的,便是船老大被杀后,那个摇船逃走的中年人。因为他带着刀,有武功在身,江湖中人,总是对同类多加关注一些。即使他们不认识他,但在行家眼里,即使是一个动作,也已经能够透露这个人的武功、来历等很多个人信息,因此黑衣人只要稍做调查,倒不难找到东林镖局。

    所以,第一个遇难的,便是东林镖局。

    接下来,便是向找到的人,逼问其他人的来历,就算大家彼此不熟,但一路同船而行,也会记得一些,哪怕仅有只言片语,也可据此顺藤摸瓜,找到下一个人——就如自己这样,不是从朱灰灰这糊涂虫仅记得的一句话里,找到落梅庵的么。

    朱灰灰,大概是最好找也是最不好找的人。

    说她好找,是因为她带着一只相当惹人注目的花猪,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会带着一头猪满世界乱晃的?

    说她不好找,是因为她居无定所,到处流浪,而像她这样的流浪儿,实在多不胜数——对了,在半月村外那个中了血缕衣的流浪儿,衣着打扮和年龄身形都和之前的脏鬼朱灰灰差不多……

    如此说来,因为与朱灰灰接近的缘故,他也已成为那些黑衣人的目标——何况他还杀了七个黑衣人!

    只是,自雁合塔之后,这些黑衣人便如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反而是自己身后,有一大批莫名其妙的江湖人,受了一个女人的收买,来要自己的命。那么,这个突然冒出来叫什么魔心雪的女人,和那些黑衣杀手有没有关系?

    这落梅庵的女尼们,不同于之前被灭门的数起案子,都是被捏碎喉骨而殁,虽只是普通的手法,但此人用来却极为利落干脆——这些房子里,每一间都不只一个人,可是每个人都保持着生前的姿势,面容虽然扭曲,却未见一丝恐慌惊惧,显然,不论是两个人在一起也好,五个人聚一房也罢,那个人的碎喉杀人动作,快得这些女尼来不及表露出一点害怕,便几乎在同一时间毙命!

    江湖上有这份功力的人,可不多啊!

    嗯,自己算一个,那位流玥公子,虽然没有交过手,可上次在姑苏不眠楼看到他与浙东一位武林高手过招,武功着实不在自己之下,应该也算一个,而且他好巧不巧,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落梅庵——只是,以他的身份,有什么理由要做这种事?

    他带着朱灰灰缓步走到院子里。

    那位流玥公子仍然站在那里,一手负在背后,一手轻摇折扇,悠闲地欣赏着院子角落里的一丛春花,颊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神态安静而悠闲。

    听到脚步声,流玥公子回过头来,俊颜上的笑容变得深了一些,徐徐道:“一共二十一人,全是喉骨碎裂而死,鹰爪、分筋错骨手、大小擒拿……即使是江湖中流传最广的武功,也至少有十三种可以造成这种伤势。何况,还有很多门派都有锁喉功,以及很多不传秘技……”言下之意,范围太广了,凶手不好找。

    枫雪色微笑道:“流玥兄倒是清楚得很!确实,能造成这种伤的功夫,太多了,可惜有这份功力的,却屈指可数。比如,我!”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在院内的一块石碑上轻轻按了一下。手抬开的时候,石碑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指印。

    流玥的眼睛微眯,秀美的眸子亮了亮,随即笑道:“还有,我!”

    手掌有意无意地在石碑上拍了拍。

    两人目光相视,彼此都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朱灰灰围着那石碑转了三圈,发现什么变化都没有,不禁撇撇嘴,吊儿郎当地将一条手肘搭在石碑上面,曲着腿,对那流玥公子甚是轻蔑。

    身后的石碑承受了她的体重,忽然碎裂。朱灰灰一个跟头向后栽去,若非枫雪色伸手相扶,定会跌一大跤。她揉着眼睛,看着碎成十四五块的碎碑,简直怀疑这石碑是豆腐。

    她再厚脸皮,也不敢认为,这“豆腐碑”是自己“压”坏的。应该和这个流玥脱不了关系。那么,尼姑之死呢?

    呆呆想了半天,粉扑扑的小脸忽然涨得通红,霍地跳将起来,瞪着流玥:“是你!一定是你杀了这些尼姑!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人,你还要连我一起杀的!你别不承认,从我看到你开始,你都没有离开过院子,却连死了多少尼姑、尼姑怎么死的都知道,你要不是杀人凶手才怪!”

    流玥好笑地看着她:“你可知道,天上飞的苍蝇都比很多人聪明?”

    朱灰灰知道他绕着弯子骂自己连苍蝇都不如,好在脸皮厚,也不在乎:“什么意思?”

    枫雪色解释道:“苍蝇对于死气非常敏感,只要有尸体,即使还没有腐烂,它们也会感觉到,于是纷纷飞过来。”

    朱灰灰看到殿内绕着尸首乱飞的苍蝇,微微皱眉:“可我还是想不通,苍蝇和我有什么关系?”

    流玥道:“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东西配殿虽然门窗关着,但是门前的苍蝇特别多?”

    朱灰灰侧头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悟道:“啊!我知道了!苍蝇是喜欢尸体的,本来这种佛殿,因为常年焚香礼佛,很少会有虫子,突然苍蝇增多,那必是因为有变故!”

    枫雪色微微点头,以示嘉许。

    朱灰灰仍然觉得疑惑未解:“可是,你就算看到苍蝇,知道有变化——但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人的尸体?而且还知道死了多少人、人是怎么死的,难道这是苍蝇告诉你的?”

    流玥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但朱灰灰却觉得他在看一个白痴,情不自禁地摸摸头,想不出自己究竟白痴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死亡人数、知道死亡原因,那是因为我进去查看过了!你进院子的时候,我正在为死者上几炷香——你应该庆幸你的武功太差,否则,你会很惨的!”

    朱灰灰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说,如果她武功够格,早已被他当凶手拿了甚至杀了。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实情,她扁扁嘴,没有开口。

    枫雪色问道:“流玥兄何故会到这个庵中来?”

    在这起案子中,流玥知道自己确实是嫌疑很大,因此耐心地解释道:“这庵里的主持净慧师太,是我授业之师梅子鹤先生的独女,身世颇为可怜。幼时失母,出嫁不久又丧夫,因无所出,便归家侍奉老父,数年前恩师西去之后,她便在这座庵里落了发。我因有事恰好路过此处,便前来探望。只可惜,我也来迟一步,只见满地尸体,却没见到凶手。”

    枫雪色有些动容,道:“那位倒在卧房窗下的师太,竟然是诗名满天下的梅翰林的女儿?”

    “正是!”流玥叹道,“恩师只此独女,我却不能护其周全,将来却有何面目去见恩师!”

    朱灰灰嘴唇嚅动,想说话却又忍住。真是神了,这一地死人,大爷居然知道谁是那个师太!

    枫雪色看了她一眼,道:“后宅东侧卧室窗下那位师太的身体上,覆盖着一方白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当是流玥兄不忍恩师故女曝尸在外,以白单遮之。”

    朱灰灰伸伸舌头,原来这么简单啊!自己也曾看到有一具尸体盖着白单,当时还奇怪了一下,只是一直只顾着看脸,心里又害怕,就疏忽了。

    枫雪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唉!这丫头做正事的时候本来就笨,再加上粗心马虎,简直是没救了!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的耐心跟她解释!

    流玥轻轻挥扇:“枫兄到此,又有何贵干?”

    枫雪色叹道:“实不相瞒,枫某带着这个孩子到此,是来寻找一位女尼。事情起因,是这孩子无意中看到一起屠杀惨案……”

    他简单将事情始未说了,但却未提自己与西野炎怀疑,那江滩血案的受害者可能是俞、戚两大将军的家人。一来兹事体大,未经证实之前,不能妄加猜测;二来,也因为这位流玥公子身份比较特殊之故。

    流玥耸然动容,以扇击掌,道:“惩恶扬善,扶危济困,除魔卫道,正是我辈本色!这落梅庵的二十一条人命,少不得也要算在那批恶人的头上,枫兄如不嫌弃,某愿附着尾翼,一效绵薄之力。”

    枫雪色闻言一笑:“流玥兄言过了,有阁下援手,恶人定难逃法网!”

    朱灰灰在一边听着,心里满不是味道。完了,大爷和这人勾搭成奸了,自己的仇报起来可更加难啦!哼,那笑面虎装得和没事的人一样,她可一直记恨着被卸手臂、被摔得半死、被臭草熏得直恶心的仇呢!

    流玥问道:“如此说来,渡船上的那位师太,尚在人世?”

    朱灰灰不爱搭理他,板着脸呛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没在里面躺着!”

    枫雪色斥道:“不得无礼!”

    朱灰灰“哼”了一声,嘴巴撅得老高,一生气,连大爷也不爱理了,自己跑进大殿里,去寻摸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可以顺手牵羊的。

    枫雪色头疼地看着她,“这孩子实在粗鲁,流玥兄见谅!”

    流玥笑道:“枫兄客气了!我倒觉得这位姑娘言语率直,很是有趣。对了枫兄,下一步将如何安排,小弟愿听差遣!”

    枫雪色心胸磊落、洒脱旷达,因事情可能牵涉比较大,所以也不再谦虚客气,便道:“当务之急,仍是找到那位师太。”

    他提高了声音叫道:“朱灰灰!”

    “小的在!”朱灰灰一边大声回答,一边屁颠屁颠地从大殿里跑出来,边跑边往怀里塞东西。

    枫雪色脸一沉:“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朱灰灰习惯性地回答。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有什么!”朱灰灰将手放在背后。

    枫雪色脸寒如冰,沉声道:“把你的贼手伸出来!”

    这个丢人的丫头片子,居然趁落梅庵尼众遇难之际,去偷死人的东西,这等卑下行径,比趁火打劫的强盗还不如!

    朱灰灰申辩道:“我什么都没拿!”

    枫雪色冷冷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只是轻轻地将剑从鞘中拨出三寸,然后又“嚓”的一声送了回去!

    朱灰灰咬咬嘴唇,将手从背后拿了出来,捏成个两个小拳头,伸到他的面前。

    枫雪色两根手指在她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打开!”

    朱灰灰疼得叫了一声:“知道啦!”

    被迫把手伸开放平,两个粉润的掌心中,各有一支乌黑的小簪。短短的簪身,簪头分别是被雕成裸身的男女,凹凸有致,纤毫必现,栩栩如生。

    枫雪色脸上微微涨红:“还有!”

    “没啦!”

    “怀里面是什么?”

    朱灰灰无奈,伸手进怀,摸了半天,掏出一个黑色丝质香囊,上面绣着一幅春宫图,绣功精致,表情生动,甚是香艳。

    乌簪和香囊,两样东西都不值钱,那么,这不争气的东西,是看中上面的人像了?

    枫雪色沉声喝问:“这等浮贱东西从哪儿来的?”

    “你吼什么啊!又不是我偷的,是捡的!”朱灰灰大声喊冤,“你看,这两支簪子是一对儿,可以合在一起!”

    她把两支簪往一起一合一按,一声轻响,簪头的男女变成裸身相拥的姿势,簪子变成一支双股钗。

    枫雪色简直要被她气死了,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姑娘家居然这样没脸没皮的!他冷冷地问:“朱灰灰,你是不是等着我砍你的脑袋了?”

    朱灰灰撒手扔掉簪子和香囊,护住脖子,无限委屈:“干吗又砍我啊,我又没惹你!”

    流玥弯身拾起那两件物事,反复看了看,笑道:“枫兄,我想你可能错怪这位姑娘了!”他将那两个东西在手上掂了掂。

    枫雪色霍然一醒,没错,自己被那不争气的东西气糊涂了——这里是尼姑庵,有这等淫贱物事,还可说庵中女尼思春心切,但是,庵中出家人,却没有发现一个带发的,这簪子……从何而来?

    他从流玥掌中接过那两样东西,乌黑的簪子非金非玉,似是一种木料,散发着一种幽沉奇异的香味,簪头雕刻细致入微,连发丝都清晰可见,人物表情非常传神。那只香囊绣制的针法细腻,春宫直如真人。囊中所置香草,并非寻常女子所用的玫瑰百合等物,而是一种黑色的干花,与那簪子的味道一样,却强烈得多。这种味道,初时闻着甚香,但多闻一会儿,便觉腥气扑鼻,再闻一会儿,头脑中竟然有种昏沉的感觉。

    枫雪色将两物拿得远了一些,沉吟不语。

    古书记载,滇黔之南有品种稀珍的婆罗树,因为从干到枝到叶到花,全是漆黑色的,所以又被称为黑色婆罗。这种树会散发一种奇特的味道,香腥难辨,无毒,有催情的作用,一向被当地用在男女之情上,佛典称这种黑色婆罗为入魔之树。

    同时,这两件东西上的男女人像皆未着寸缕,唯见发式奇异,也绝非中原之人……

    朱灰灰看他翻来覆去地看,立刻讨好道:“大侠,你喜欢?送给你!”

    枫雪色瞪了她一眼:“找打!”

    朱灰灰扁扁嘴,大爷的脾气又开始暴躁了,送他这么好看的东西也要打。

    枫雪色道:“这两件东西,不是中原之物。”

    流玥点头同意,道:“似是来自西南之地。”

    枫雪色看着朱灰灰:“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中间那座大佛后面的地上。”

    枫雪色和流玥同时闪身进殿,朱灰灰望着他们两个,摇摇头,坐到台阶上,托着腮东张西望。

    没一刻钟,枫雪色和流玥又双双出现在她的身边。

    枫雪色冷着脸问:“你怎么没说,佛像后面还有一具尸体?”

    朱灰灰假装惊奇:“咦?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苍蝇都告诉你们了呀!”

    枫雪色和流玥无言,这丫头原来在这儿等着报复呢!

    “好吧,既然苍蝇没说,那么我说好了。告诉两位一个好消息,佛像后面那位被塞在锦幔下面的师太,正是与我同渡一船的那位。”

    枫雪色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这算好消息?”

    朱灰灰捂着脑袋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个懒腰,然后拍拍屁股上的土,喜孜孜地道:“大侠,这位师太已经吹灯拔蜡,现在真的没小的什么事了,您可以放我走了吧?”

    枫雪色哼了一声:“看到那件事的人都死了,你就不怕自己也被人砍了?”

    朱灰灰道:“我本来也没知道多少,而且全都告诉您老人家了,坏人杀我还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杀您……”所以再跟着你混,老子这条命才是真正的危险呢!

    “休得啰嗦!”枫雪色训道。谁说这丫头傻了?打起小算盘,比猴子都精!只是,难道线索真的从此就断了吗?朱灰灰拾的两件色情之物,又是什么人留下的呢?这位师太死状与其他人都不相同,别人姿态自然,唯有她被塞在锦幔后面,而且凶手杀她之时似乎行动甚是匆匆……

    想了很久,枫雪色总觉得疑点甚多,理不清个头绪。他叹了口气,怕还有什么遗漏,便与流玥重新在庵里仔细探查了一遍,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于是离开了落梅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