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的弟子也不是废物,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人就追上来了。
听见脚步声,路拾一掐了个隐身诀。
洞穴内的孟萧潇和松林里的蓬莱众人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灵力波动。
孟萧潇扇灭火光,下一秒巨树洞穴的木门被人“嘭”地从外踹开。
盛子穆站在门口处,四位师兄弟鱼贯而入。
“跑?”盛子穆一扬手,以孟萧潇为中心,点燃无数个小火球,悬于空中,将整个洞穴照亮:“困兽之斗。”
孟萧潇将外袍掀掉,露出纤瘦的身形和背上的长剑,她眼睛跳跃着火光,质问道:“蓬莱欺人太甚,为何不肯放过我!”
盛子穆将长剑拔出:“你当街杀害十余人,其中还包括两名旧友。你让蓬莱放过你?你何曾放过他们?”
孟萧潇神色凄然:“我不曾杀过人,张觉中了金森草之毒,他的话如何能信?”
金森草是西北一种特有的毒草,中毒者会精神恍惚几个时辰,有身临幻境之感,就算清醒过来也无法分辨幻境和现实。
金森草还有一个特性,过量服用可使灵力蓄增,许多散修久不进阶,就会以此来辅助冲关。
市面上很知名。
“张觉指认你求胜心迫切,因此强行服用金森草以致发狂杀人。”
“他多次在中洲十三谷断事堂为你辩驳,求长老们对你从轻发落,你竟为了自己活命还敢攀咬他?”
孟萧潇几乎是恳求般迫不及待,但声音已然低到是在跟自己解释:“我有玉牌,我为何会冒险吞食金森草?”
没人听她的喃喃低语,蓬莱弟子祭出武器,一同逼近。
孟萧潇拔剑应战,破旧的衣物还沾着顽渍和新鲜的血液。
这一场混战由洞穴内打到洞穴外的松林,恰如盛子穆所说。
困兽之斗。
孟萧潇发丝凌乱,脸色疲惫,只一双眼还带着十分的不甘和倔强。
蓬莱弟子们衣袂纷飞,浅蓝色弟子服袖口点缀着几块鹅黄色,一尘不染。
不过十几招之下,孟萧潇已现颓势。
格挡下盛子穆一剑,孟萧潇连退三步,手指都在颤动。
蓬莱弟子抢攻上来,孟萧潇掐诀甩出,连对方的兵器都没撞开。
利刃擦着她的肩头而过,带出一片血花。
孟萧潇侧身,整个人失去平衡,仰身摔在雪里。
她单手支起身体,再抬眼,五柄长剑悬于顶上。
五人齐齐念道:
“乾坤万物,三界五行,任我驱使,以灵困之。缚!”
这是蓬莱的缚地法阵。
阵法一成,孟萧潇方圆两米被”金木水火土”五行灵线环绕,她提剑去斩,被阵法一撞,整个人砸在另一侧的法阵结界上,口中不停呕血。
结束了。
她挣扎困苦的一生,到了此刻,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孟萧潇躺在地上,失去了抬头挣扎的力气。
盛子穆看向她蜷缩的身体:“别白费力气。”
她敛目看向身下的冰雪,那点不甘被松雪道的寒冷冻结又打碎,和她眼底的希望一同死去。
是啊,白费力气。
可…
“我可以死,但能不能让我取到临风冬草,我只要临风冬草,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松雪道的低温让一个灵力耗尽的人连话都难说出来,孟萧潇这番话说得像梦中呓语,呼出的热气寥寥无几。
“这女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胡乱攀咬。”
年纪最小的那位弟子翻了个白眼:“别和她废话了。”
他看向盛子穆:“四师兄,是不是要尽快将她送出食煞谷?”
孟萧潇像魇住一般挣扎,鲜血在雪地上揉成一片:“我不能出谷我不能出谷…”
“她说想要临风冬草。”
路拾一脚尖点在枝桠上,飞身而下,隐身符在空中失效,她和着扑簌簌的雪花一起落地。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听清孟萧潇在说什么的人,路拾一无法听而不觉。
她隔着蓬莱六人,对上孟萧潇燃起希冀的视线,觉得自己也不能视而不见。
“谁?”
“来者何人?”
蓬莱众人提剑防备。
路拾一将视线转回到为首的盛子穆脸上,礼数周全,颔首轻声道:“盛仙友,好巧,又见面了。”
“原来是你。”
看清她的身形,蓬莱几人降低了些许防备,可还是盯着她:“仙友方才为何鬼鬼祟祟躲在巨树之上?”
路拾一冲说话的人微笑了一下,眼睛却又转回盛子穆脸上,对他解释:“附近有伏鼴兽,我在等伏鼴兽上钩,无意打扰盛仙友抓人。”
伏鼴兽是一种战斗力不强的低阶妖兽,但是狡兔三窟,非常难找,现在这个时段应该还剩下不少,对修为低又想获得积分的散修来说,蹲守伏鼴兽是不错的方法。
说完她又弯弯眼睛,语气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女,旁若无人道:“盛仙友不要误会我了,我并无恶意。”
“你…”年纪最小的那位弟子还要再盘问。
“咳咳咳…”最年长的蓬莱弟子拉走他,“我们先处理孟萧潇。”
盛子穆皱着眉头,眼中有些许警惕:“既在等伏鼴兽,为何现在又出现?”
路拾一上前一步:“我见盛仙友要走,左右还是想和仙友说几句话。”
这话说完,盛子穆眉头依然微蹙着,但眸中警惕消失,只剩下明晃晃的不好意思。
十七八岁少年独有的羞涩。
话却是硬邦邦的:“仙友想说什么?”
路拾一再度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食煞谷凶险,妖兽遍地、人心叵测,我可否和盛仙友同行?”
这个距离,已经是礼貌范围之内了。
“我…”盛子穆又纠结又害羞,还在想如何拒绝才不使她觉得难堪。
路拾一一边笑意盈盈看向他,一边用余光瞥向施法准备困杀孟萧潇的蓬莱弟子。
盛子穆刚犹豫着张嘴想拒绝,就见面前的少女突然又踮脚凑近一步。
路拾一左手攀上盛子穆肩膀,单手掐诀,身形旋转至他身后,电光火石之间,凝出的冰刃已经架在盛子穆脖子之上。
“都住手!”她厉喝一声,手上用力,将被挟持的盛子穆转成面对蓬莱众弟子的样子。
众人回过头来,看到这画面,表情基本都和盛子穆一样,如被雷劈了一般诧异。
“?”
年纪最小的蓬莱弟子:“师兄你方才不是说仙友对盛师兄有意,离远点给盛师兄留点暧昧空间吗?”
“现在这是???”
路拾一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冰刃贴近,在盛子穆脖子上留下一丝血痕:“解开缚地法阵,放了孟萧潇!”
“哎哎哎!等等!”年长的师兄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盛子穆摸着溢出的鲜血,“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能说什么!
师兄见他面露呆滞,心痛不已。
这不就是初出山门的少男被人欺骗感情挟持了!
这场景下,当然是优先保住自家师弟啊!
“手下留情,”为手的师兄手掌一挥,指挥师弟们将缚地法阵解了。
阵法正在消散,孟萧潇却没动,或者说,她已没有能力动了。
“仙友且慢!”
师兄上前半步:“中洲十三谷的案子我们蓬莱岛只是辅助,仙友为了此事害了盛师弟,于你我都不值当。”
“更何况,孟萧潇杀害多人,乃是十恶不赦之徒,仙友真要搭上前程救下她?”
阵法灵气彻底散去。
路拾一瞥了一眼孟萧潇,松雪道的寒冷于此刻的她来说已然是致命的,可她仍咬着牙死撑着,不肯通过玉牌离开食煞谷。
她睨了一眼对面的蓬莱弟子:“我赌她无辜,你只管放人就行。”
“无辜?”人质盛子穆嗤笑一声。
“她口口声声没有暴起杀人,但当日有多人见到她莫名冲了关,随即对好友张觉痛下杀手。我们在她住处搜出大量金森草药丸,人证物证俱在,你信她无辜?愚蠢。”
“师弟!”
“师兄!”
蓬莱弟子见他还敢骂人,简直想冲上来捂住他的嘴。
路拾一手上几乎是掐住他的肩头肉了,她声音阴森:“骂我愚蠢,不怕我杀了你?”
盛子穆浑身紧绷,声音硬的像块石头:“要杀要剐随你。”
那头孟萧潇已经失去意识,路拾一笑着在盛子穆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轻声道:“盛子穆,我赌她无辜,无论赌局输赢,我都有善后的能力。”
她单手掐诀,链接空中的雪花,掷地有声道:“我叫路拾一。”
“裂!”
雪花炸成粉末状,呛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路拾一缩地成寸,一步踏到孟萧潇身旁,丢出一个传送法阵。
师兄弟们手忙脚乱的驱散雪雾,盛子穆咬牙切齿地道:“又是这一招!”
雪雾散去,远处路拾一刚搀着孟萧潇跳进传送法阵。
“路拾一!”
少女回身看了他们一眼,再度对上盛子穆眼睛,这次没有刻意柔软的眼神,少女声音清亮,笑道:“盛子穆,我们扯平。”
随即法阵亮起,两个人一齐消失在原地。
又跑了!
松林里,盛子穆的脸黑如锅底。
几个蓬莱弟子面面相觑,都知道他暴躁的脾气,纷纷后退十几步。
同时忍不住思考那句扯平是什么意思,听起来这个路拾一和盛子穆有前缘啊?
而且看起来人家确实没有真对盛子穆做什么的意思啊。
更像是被孟萧潇的凄惨蒙蔽了。
小师弟们齐齐看向在场最大的二师兄:问啊!师兄快问怎么回事啊!
谁敢问?
二师兄:惹急了他打我你们帮我?
算了算了。
毕竟只有大师兄李仲宁打得过盛师兄,其他人谁也不敢去触这个楣头。
正当大家以为盛子穆要发火时,只见他紧抿着嘴唇看过来,声音低沉:“传信给大师兄,就说孟萧潇被路拾一带走了,我去深谷捉拿她们。”
说完提步就走。
“啊?这???”看热闹归看热闹,师兄弟几人连忙叫住他。
“师弟,深谷太危险了。”
“是啊,师兄不要赌气。”
“我没赌气!”盛子穆回身,周边的冰雪都快被他外溢的火系灵气融成水了:“你们不必担心我,去了深谷我自会事事小心。”
扯平?不可能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剩下几人看着他背影,沉默良久,七嘴八舌的打开传信玉简呼叫师兄。
完啦。
他们蓬莱从这次试炼大会前的关口巡查,到食煞谷试炼,一直没消停。
别再把四师兄也折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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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路拾一搀着孟萧潇是有去深谷的打算。
但她并没有直接去深谷。
孟萧潇浑身是伤口,血腥味冲天,别说深谷了,就是松雪道的山脚林她都不敢直接带着她进。
更何况孟萧潇已经因为失温导致高烧迷糊,一直面色通红的呓语。
无非就是“我没杀人”“放了我”“临风冬草”这几句反复的呢喃。
路拾一在松雪道找了个伏鼴兽的雪屋落脚,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瓶止血丹和一瓶通络丹,分别喂给她两颗,又给她喂了一颗聚灵丹。
等她脸上病态的高原红消下去,路拾一给自己掐了个洗尘诀,才钻进里屋,将脏衣服换了下来。
血蹭的她像是个杀手。
回来时,正见雪屋的主人伏鼴兽鬼鬼祟祟的爬到孟萧潇身前,张大嘴巴要给孟萧潇肩头开两个洞。
“凝!”路拾一用冰冻住伏鼴兽两颗大门牙,再在空中凝结冰刃,利落的抹了伏鼴兽的脖子。
血如雨下,浇了孟萧潇一身。
刚巧醒过来的孟萧潇被浇蒙了。
路拾一颔首礼貌微笑。
孟萧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