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既结,翻过旧事,于各人眼中都只留下印象深刻的一隅。
谢泊曦恍然,他梦见过雾葶卖花那一幕。
那是他记事的开始。从前的事他完全没印象,但那一天,他明晰了世间的色彩。
“你记起来了?”留意到他一闪而过的恍惚,雾葶淡声问。
谢泊曦含糊点头,原来他从小就遭人惦记,这多灾多难的体质,“多谢你的再造之恩。能否再告知夺我灵魂的人是谁?”如果可以,他决定连夜去刨对方的祖坟解气。
“我不太清楚,或许你娘知道。”那时雾葶没想那么多。不过就算疑惑,也不会自讨苦吃去细究这种大麻烦。
她是因为体质特殊才能吸收旁人的灵魂,而且必须是亡魂。像这种直接夺人生魂的,走的是邪路,她那时碰上只有死路一条。
谢泊曦默了一瞬:“我娘已经故去。”
“抱歉,我并不知情。”雾葶歉然。
想到许久没去给谢初聆扫墓,谢泊曦鼻子一酸,他摇摇头,“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们说回正事。”
“按照你的感应,那个人就是我,但我也猜不透送簪子的意图。”他还没有送人凶器的恶趣味。
“但如果我因为某种限制不能将实情相告,必然会通过其他方法提示。那个我既然提及到游灯节时间节点,说明那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而且会和这个簪子有关。”
谢泊曦本欲问清簪子背后的故事用来分析,但想到雾葶冷漠的样子,心有余悸,只好作罢。
于是两人商量半天,仍然对现有的线索一筹莫展,便各自分散了。
当夜,谢泊曦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来到白纳族后发生的一切。
不过梦里发生的事和他现在所经历的全然不同。
梦里的他野心勃勃,被川就捡回去后,汲汲营营,只用了半年,便代替死去的梅道,顺利攀上了福子首席之位。
他左右逢源,与长迦殿的福子福女打成一片,唯独与雾葶相看两厌。
他打心里厌恶她。
每次见面,少不了几句冷嘲热讽。
雾葶也不拿正眼看他,直接无视他的存在。
但长迦殿拢共那么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少不得摩擦。
闹得最凶的一次,雾葶打断了他的几根肋骨,要不是川就及时赶到,她可能直接下死手了。
他在床上安分守己躺了一个月,下床的时候在房间里摆满了雾葶各式各样的小人。
他心眼小,爱记仇。两人的梁子越结越大,但他实力远远不及,只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等着某一日一雪前耻。
机会很快被他等到了。
雾葶不知经历了什么,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一直在千荷那里养病,结果越养越糟糕,到最后竟卧床不起。
他向多人旁敲侧击求证,得到的答案都是雾葶行将就木,时日无多。
你也有今天。他心里暗爽。
于是逮住机会,趁千荷外出,潜入房间,把雾葶做掉。
论杀人,他是专业的。杀人诛心,他直接将她的心脏剖了出来。又怕白纳族的怪物们长两个心脏,接着剖开她胸腔另一边以求心安。
做完这些,他仍觉得不够保险,遂将雾葶竖劈两半,放火烧了屋子。
雾葶死前很平静,仿佛早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只轻描淡写看了出言嘲讽的他一眼,便闭上眼从容地接受了自己是败寇的事实。
被她的眼神激怒,他很不客气地在她眼前蒙了条黑布,随后动了手。
仇敌身死,他却没想象中那么高兴,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又像被沉重的石块挤占,闷得难受。
他在漫天的火势中伫立良久,等来了一场黑雨。
雨珠跳入火舌,黑与红相撞,随后消融。
他在冲天的火光中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已经死透的雾葶自火海中走来,完好无损地站到他面前。
震惊,以及微妙的心安促使他怔在原地。
“你欠我一颗心脏。”她平静地宣告,随后袭向他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打起来了。
所幸雾葶的实力大缩水,他才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相比雾葶的淡然,他可以称得上是面目狰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雾葶目无波澜挖出了他的心脏。
刺痛从胸口扩散,蔓延四肢百骸。
谢泊曦猛地从梦中惊醒,他弹起身,大口大口喘气。
微凉的月色照在身上,脊背冷汗直流,他裹紧了被子。
空气中还飘动着安神香的味道,谢泊曦呆怔了片刻,又有了困意,倒头就睡。
不想,翌日睁眼,浑身软绵绵的,没了力气,竟是感染了风寒。
谢泊曦半梦半醒,更多陌生的片段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梦境。
被雾葶挖心后,他的灵魂不灭,整日缠在她身边,扬言要跟她死磕到底。
雾葶无可无不可,随他闹腾。
与他预想的不同,他的死亡没有引起太多波澜。川就看到他的尸体,只冷漠说了句:“浪费我心血。”
便不再理会,也没追究他的死因。
雾葶抹去痕迹的手法不算高明,如果留心,很容易查到她头上。可无人在意。
他的尸身就像路边的野草,被随意遗弃在吞云山脚下。
人心炎凉,他早领略过,只是不免郁闷,以及借身死坑雾葶一把的诡计又落空了。
那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雾葶帮他敛了尸。
“假好心。”他轻嗤。
雾葶未置一词,默不作声安葬了他的尸体。
忙活完,她安静地坐在山脚下吹风,绿荫之外的鲜花灿烂,绵延数十里的生机。他欲言无词,陪在她身后一同静默。
这天之后,他收敛了身上的锋芒,很少再找雾葶的茬。
针锋相对的一人一魂,竟也能和平共处了。
在他死后,雾葶和川就的矛盾愈演愈烈,今天不是雾葶暗戳戳剪除川就的羽翼,就是明天川就当着众人的面贬斥雾葶。
到最后,川就直接撕破脸皮,要吞食雾葶的力量。
他们缠斗许久,直至精疲力尽,各自的心口被猝不及防贯穿。
两人目光里皆是不可置信,他们扭头去看得利的渔翁。
到此,梦境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