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雾葶伸手拿起木簪,放在眼前端详。
簪身颜色暗沉,她指腹向上,摩挲顶端渗进木头的干涸血迹。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还是不愿意回想啊。
雾葶敛眉,用力捏住木簪,指尖泛白。
为什么要向她反复提及这件事呢?
谢泊曦站在一旁,暗自琢磨。单看簪子上的血量,大概是沾过人命的。
谁这么无聊,特地把凶器包装了里三层外三层给雾葶,还非要用他的血解开?
簪子上的血又是谁的?
雾葶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谢泊曦还在胡思乱想着,就见雾葶晃了晃木簪,问:“你是不是在好奇,此物是谁给我的?”
谢泊曦下意识点头。
雾葶看向他,目光带上几缕冰凉,一字一字慢慢道:“是你。”
谢泊曦懵了:“啊?”
“一切都是你做的局,不是吗?”雾葶幽幽道。那种被人操控的感觉就是他来到白纳族才有的,未免太过巧合。虽然这种没有证据的怀疑实在牵强,但万一是他呢。
她慢慢朝他靠近,“你伪装得这样好,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收敛了平日里春风化雨的温和平静,陡然转变成数九寒天的冷冽,压迫感十足。谢泊曦心里一紧,不自觉后退:“冤枉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给你个破簪子干什么?”
雾葶越靠越近,她微微仰头,碎发扫过脖颈,谢泊曦能清晰地看到她乌黑的眼眸里倒映的身影。
她嗤笑一声:“你不是很清楚吗?我用这个簪子划开了一个人的喉咙,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她手腕一转,还带着她余温的木簪在脖子上轻轻滑动,轻微的刺痛惹得谢泊曦一阵颤栗,“就像这样。”
谢泊曦头皮都要炸开了。他到底漏听了哪一句,为什么她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脖颈被刺出一条血痕,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止了她的动作:“停,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算我有罪,你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雾葶认真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室内一下陷入安静,彼此间呼吸可闻。
良久,她挣开他的手,退开一步。
“刚才我要真刺进去,你就没命了。我一直在等你驱动我的武器反杀。”
谢泊曦摸出藏在怀里的那没叶子,无比真诚道:“我做不到啊。你的武器不是靠神力驱动的吗?我不会啊。我要是有这么厉害,至于让你救我那么多次吗?”早就重拳出击了好吧。
他真不知情?雾葶停顿一下,接着问:“你天赋不差,为什么不激发神力呢?”
“我迟早要离开这里,不想和这里产生太多联系。”谢泊曦如实相告,“而且就算没有神力,我也可以正常生活。”
雾葶一时无话。她刚才查探了,谢泊曦身上确实没有激发过神力的迹象。
最开始她推测,谢泊曦拥有了和她一样的能力,因此才会出现另一个他。
但是结果有点出乎意料。
他和他……是同一个人。
如果他真是背后操控她的人,他也没必要跑到她眼前自曝。
谢泊曦觑了她一眼,问:“现在能告诉我原因了吗?”
“抱歉,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雾葶将那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听罢,谢泊曦斩钉截铁道:“肯定有人冒充我,当时我还在接受大主祭的考验,他能为我作证。”
雾葶摇头:“不,那就是你。”
“啊?为什么?”在相同的时间点,怎么可能出现两个一样的人?
谢泊曦本想问是不是看错了,但雾葶也不是那种眼神不好的人,而且她说得这么笃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他一时更摸不着头脑了。
雾葶也有些费解。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那个看起来洞悉一切的谢泊曦来自未来。
但时间是一条不可逆的长河,他是怎么返回到过去的时间,还特地给她送来一支木簪?
想了想,她决定和现在的谢泊曦透一点底。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们之间的羁绊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深。”
“你最开始接触我的时候,心跳是不是跳动得很不正常?”
谢泊曦摸了摸后脑勺,不自然道:“好像是。”
这种事她怎么会知道?难道跳太大声被她听到了?这也太丢脸了吧。
“那是因为,你的灵魂有一半是我的,只要相互靠近,双方都能产生感应。”不过后来她为了减少麻烦,单方面给谢泊曦切断了感应。
谢泊曦目瞪口呆:“啥?”
饶是他有一些心理准备,也没想到理由会如此离谱。
但雾葶说得认真,不似玩笑。
好吧,在这个鬼地方,发生多离谱的事好像都很合理。
“之前你缺了一半的灵魂,很多事都不记得了,”雾葶回忆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一条小巷,你比我还大的块头,却被比我还小的一群孩子围在角落里欺负。”
当时,她站在不远处,看他被揍了不哭也不闹,觉得十分奇怪。
他不会疼的吗?
那个时候的她还拥有纯粹的善念,只看了片刻,便举起堆在角落里的竹筐砸向他们。
“你们怎么能欺负人?小心我向你们爹娘告状!”
小孩们吓坏了,顿作鸟散。
雾葶把竹筐拖回去,好奇地问:“哥哥,为什么不还手呀?他们肯定打不过你。”
谢泊曦垂着头,没有说话,也没看她。
“你不疼吗?”
“地上这么脏,一直坐在地上干什么?”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一动不动。
热脸贴了冷屁股,雾葶嘟囔:“真是个怪人。”
小巷外传来呼唤:“曦儿——”
谢泊曦抬起青紫交错的脸,耳朵动了动,似乎在辨别声音的来源。
一个神色焦急的女人拐进小巷,看到谢泊曦,脸上顿时绽开喜色。
“曦儿,原来你在这里。”
随即,她又变了脸色,“怎么弄成这样?是谁打了你?”
瓜田李下,雾葶连忙将事由道出,撇清嫌疑。
“原来是这样,小姑娘,多谢你。”谢初聆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和颜悦色道,“一点谢礼,拿出买糖。”
雾葶喜滋滋接过。
回去后才知道,谢泊曦是她新搬来的邻居。
谢初聆告诉她,谢泊曦自出生起就是一副痴样,好像丢了魂,不管别人对他做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平日我有些忙,没法时时在他身边,你能帮我照看他一二吗?我给你买糖吃。”
雾葶高兴地应下了。
于是她多了个新玩伴。
谢泊曦当然不会给她任何反应,但她要的就是这样。
她把他当成大型玩偶,编辫子,脸上画胡子,逗他吃难吃的黑暗料理,玩得不亦乐乎。
但他们成为邻居的时间很短暂。
不到三个月,谢初聆就带着他搬走了。
雾葶失落了许久。
时间流逝,两年后,她又在街市看到了谢泊曦。
身上的封印解了几重,雾葶才看出他身上的端倪。
他一副的呆样是因为魂魄缺失——他的灵魂被人夺去了一半。
不过被俗世的烟火浸润,他的灵魂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在补全。
雾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捧着才从花店里买的花上前:“哥哥,买一盆花吧。”
谢泊曦有一点反应,却不多,眼睛定定看着她。
再见故人,雾葶自是欣喜,又恃能力强大,当即决定帮谢泊曦把灵魂补全。
谁知才给他补全,还没说上几句话,他就捏着她送的花一溜烟跑了。
此后,他们天涯各一方,失了联系。
但命运兜兜转转,多年后,他们在白纳族再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