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四岁,雾葶夜里偷跑出去玩。
刚踏出门没走几步,一群恶鬼瞧见美味鲜活的血肉,蜂拥而上。
数双疯狂的眼睛锁住脚步,猖狂阴冷的笑让人浑身发寒。
清泠泠的月色映照她孤立无援的影子,浑身的惶恐拘在单薄瘦小的的躯壳,没有退路。
这一刻,她才明白,黑夜的可怕不是大人的虚言。
七窍流出鲜红温热的液体,鬼怪们贪婪地榨取她身上的每一寸鲜活。
她的身体慢慢冷下去。
恐惧化成泪,混着血流下。
绝望无助中,雾葶想到了爹娘,想到了弟弟。
她还太小,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她只想扑进家人温暖的怀抱,和他们倾诉她的害怕。
不想再看到这些可怕的东西,一刻也不想。
心念所动,一股暖流在四肢延展,身体一轻,围上来的鬼怪发出凄厉的尖叫,通通化作风融入了她的身体。
雾葶觉得身体越来越热,经脉流窜的温度要把她蒸熟。她没撑住,昏了过去。
之后发现人不见了的爹娘出来寻人,把她捡了回去。
私自跑出门的后果很严重。
这件事后,娘直接禁了她的足,并勒令她不许在族人面前露面,尤其是长迦殿的人。
到底是太害怕,雾葶虽然玩心不改,但选择乖乖听话。
不过无聊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找到了新乐子。
那些鬼怪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共存在她身体里。
娘告诉她,她是千载难逢的合魂体,可以吞噬灵魂壮大自己的力量。
她身体好比一个水缸,不同的灵魂就是积水,她可以留存,饮用,遗弃,或是改造。
她把这项能力当成了乐趣,捏泥人一样,把鬼怪们融合在一起,炼成一个全新的灵魂,又把灵魂打散,重新炼。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然而她的举动让爹和娘眼中的忧虑越来越深。
一天,娘神色严肃地把她拉到身前,说:“你的能力太过特殊,一旦被有心人发现,极可能惹来祸端,但你现在太小,无法分辨好坏,容易被人利用。我先把你的能力封印起来,之后再慢慢解开,如何?”
雾葶乌黑明亮的眼珠转了转,可怜巴巴道:“可是封印能力就没人陪我玩儿了,弟弟又还不会说话。”
娘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人小鬼大,我看你早就按耐不住了。”
雾葶嘻笑着撒娇。
“好好好,知道你玩心重,也不好整日束着你,但以防万一,你还是得避着人。”
娘在她身上留了十六道封印。封印一年自动解开一道,若她有强行解开封印的念头,眉心会浮现鲜红的图案以作警示。
雾葶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有爹娘护着,她的能力只用来增添乐趣,有没有都无所谓。
然而世事无常,谁也没料到灿烂之后接连的是腐烂。
双亲相继辞世,没了遮风避雨的港湾,外界的瓢泼大雨毫不留情倾压而来。
从第一次试着解开封印,雾葶就明白,一路的艰难只能由自己走下去了。
有一就有二,封印频繁解开,她眉心的图案渐渐成型。
她将能力运用得炉火纯青,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也凭借此,无往不利。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一身能力被动变成毫无招架之力的绣拳花腿。
山神仅是站在她面前,给了她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就让她战栗不已。
鬼头道:“先别急着榨干她。她吞噬的灵魂越多,能力越强,给我们的滋补也越多。这山头的怨魂可不少,等她清扫干净岂不更好。”
复织细想之下,也觉得有理,漫不经心道:“那就多留她些时日。”
然而这大概是复织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等她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雾葶仅用了两天,就扫平了山上一半的鬼魂。
她知道这是摆在面前的唯一自救机会,成则生,败则死。
因此,明知是蚍蜉撼树,她也要放手一搏。
第三日,复织面无表情出现了。
“你,实在贪心。”
山上的鬼魂数量骤减,复织坐立难安。雾葶的成长速度实在吓人,就像一颗春笋,一夜之间突然拔高,直冲云霄。再放任下去,就是纵虎归山。
无数的鬼魂还在涌入雾葶的身体,她的眼睛已经赤红一片,眉心图案灼灼。
融炼的术法施加于身,周围的鬼魂即刻灰飞烟,雾葶被迫停下,她扭过头,不急不缓道:“山上这些鬼魂与山神大人共处已久,他们告诉我一个秘密。”
“哦?”复织轻皱起眉。融炼力量的过程可不轻松,往常那些少女都是痛不欲生,为什么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雾葶眼眸里的血色更深了,她轻轻一笑:“他们说,您的灵魂似乎和他们没有差别。”
随着朱红的符文在身上流动,雾葶的身体不断溢出一缕缕白色的气,飘向复织。
意识到她的想法,复织昳丽的面容挑开轻蔑的笑:“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好大的胆子。”
骨髓仿佛挤压得断裂,全身一抽一抽地疼。雾葶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向前慢慢靠近,脚步轻缓平稳。
一个与众生并无分别的神,既能被人捧上神坛,也能被人拉下来。
复织讥笑道:“想吞掉我,你真不怕被撑死。”
雾葶知道自己疯狂的想法无异于飞蛾扑火,可前方都是死路,纵然被烧成灰烬,火势只要因她微不足道的灰粒停滞瞬息,她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我胃口有多大。”雾葶周身光华大盛,流动的符文翻转,朝复织去。
原先汇入复织的气忽然长了钩子般,急急拖拽她的灵魂往外去。
复织当即大怒,她从一开始就被耍了!
“唰!”
雾葶避闪不及,脸上被抓出几道血印,血肉立时红肿糜烂,伤口处不断冒出白烟。
“凭你肉体凡胎,也敢愚弄于我?”
脸上的伤口钻心般痛,雾葶疾步后退,复织欺身上前,粗暴一拽,雾葶的手在刹那间干瘪枯瘦,如被风吹堕的黄花。
雾葶心下一惊,却立刻稳住心神,另一只手反抓住复织,尾指划破手心,将血滴在复织身上,嘴里念动咒语。
“不自量力。”复织冷笑,死到临头还耍这些小把戏。
她手指微动,直接抽干了雾葶的所有力量。
雾葶的皮肤迅速干瘪皱起,缩成一张苍老的皮囊。
复织嫌恶地丢开,用脚碾过。
然而当她抬头,几尺之遥,少女纤细的身影依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