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谢泊曦眼里的惶惑,雾葶便知,他和她一样,也在不知不觉间交付了不该有的信任。
他们很信任彼此?
不,雾葶更愿意相信有人在操纵着一切,包括她的所思所想。正如从绯倾手里带走谢泊曦那天,记忆忽然断片,随后有道声音告诉她,让一切都回到正轨,她便真的对处处透露的反常置之不理了。
另一个谢泊曦也说了,她所经历的亦真亦幻,可不就是提线木偶的写照。
线的尾端会在哪里?藏在幕后的人意欲何为?
雾葶凝眸看向手里的包裹,另一个谢泊曦知道多少?为什么不当场交代清楚?
这一刻,她发现要面对的未知远远超出想象。
“咔”的一声,空茫之处骤然裂开缝隙,涌入的狂风肆意卷起耳后的长发。
雾葶望向漆黑的裂缝,平静的目光跳动幽微的火苗。
纵然前路艰险,她也不会就此认输。
瞬息之间,她又回到了星遐的过往。
夜凉如水,星遐提灯笼,走在安静的村落。暗处的鬼怪瞪红眼睛,对她垂涎欲滴,却忌惮着不敢上前。
心中的烦闷被微冷的夜风吹散几缕,衣裳浸透了寒露,贴得皮肤发凉。
轻缓的脚步融入夜的空寂,雾葶一同感受着风中的寒凉。
她不禁思量,这次他还会出现吗?
前方,有人踏着清冷的月光走来。
他缓缓走近,神色惊讶:“星遐姑娘,深更半夜,你怎会在外走动?”
星遐懒懒抬起眼皮:“你不是也一样吗?”她身上有大主祭给的宝物,鬼怪不敢近身。
丹好微微一笑:“我担心有孩童夜里偷跑出来,枉送性命,特来巡逻。”
“你还真是个滥好心的。”星遐轻哼一声,“不过这些鬼怪欺软怕硬,你既有心,何不尽数杀了,一劳永逸。”
丹好被她的想法惊到:“你难道不知道——”
星遐挑眉:“我该知道什么?”
见她真的不知情,丹好解释道:“这些鬼怪曾是我们的先祖。”
“先祖?”星遐发笑,“从来只听说过先祖庇佑子孙,未曾听过先祖残害后辈。”
山神的诸多诅咒也是,明明是先祖犯的错,他们后辈未享一分福,凭什么是他们承受罪责?
她讥诮,“也难怪这些先祖只敢在夜里横行,要是青天白日跳出来,只怕天理不容,准被天打雷劈。”
雾葶也曾疑惑。先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让山神不惜折损自身也要把他们世世代代困在此受诅咒之苦。
不然她何至于陷入沉睡,被川就钻了空子。
丹好被星遐大逆不道的言论噎住,他张了张嘴巴,好半晌才道:“或许他们有苦衷呢?”
人死后魂魄会直接消失于人世,只有那些怨气冲天的才会留在世间徘徊,但这类鬼魂的攻击力极强。
反观先祖的鬼魂,长迦殿随便来个人都能捏死,实在不像冤魂——他们到底因何强留世间?
“谁还没个苦衷。”星遐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下次找个自己信得过的借口。自己都骗不过,还想去说服旁人。”
丹好抿唇,轻浅的声音被风摇散:“总有一天,我会查清这一切,还族人太平。”
但雾葶知道,他这番豪言,到死都没能兑现。
……
天刚蒙蒙亮,大主祭已经在星遐屋内唠叨了几个钟头。
“我给你的戒指一定要带好,这样不容易被看出潜质。”
“不要直视山神,她喜欢胆子大的,不论谁说什么,你低头就好。”
“别那么倔,性命关天,听一回我的。 ”
星遐睡得晚,夜里又吹了风,头有些痛。她脸色并不好。
“纵然我因你侥幸逃脱,那其他姑娘呢?”
“她们的性命由谁保全?”
大主祭一直将她瞒得很好,若不是她撞见长迦殿的一名福子向大主祭苦苦哀求圣女侯选大典不要选他的女儿,星遐也不会知道其中的肮脏勾当。
圣女之职是祈福。
然而所谓的祈福,竟是用少女的鲜血浇筑。被选中的人无一例外成为贡品,由山神享用。
这求来的分明是祸。
大主祭知道星遐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忍不住发火:“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管得了别人?”
星遐凝视他的眼,企图从里面看出良知,然而什么也没有:“是因为你永远不会被选中,所以才如此冷漠吗?”
“为什么祈福的从来只有女子?”
“还有,纵然先祖丧尽天良,但我们付出的代价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向山神上供……”
“啪!”
响亮的耳光声震动微暗的室内。
星遐被打得偏过头,脸火辣辣的疼。
大主祭脸色黑如锅底:“你既然嫌命长,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言罢,拂袖而去。
星遐捂住红肿的脸,眼里有细碎的莹光,“切,说不过就动手。”
闹剧结束,雾葶心里叹息,有时看透未必是好。
为了维持诅咒之力,山神损耗了根本,急需修补每况愈下的身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一任大主祭都和山神达成了某种协议,每隔十年白纳族选出一名圣女,作为祭品为山神提供修复身体的力量。
许多人都知道这个肮脏的勾当,但没人会公然质疑。巴掌没有落到自己脸上,永远不知道会有多疼。而众人只想追求一个安稳,最大的努力就是祈祷巴掌别落到自己身上。
时间一到,星遐顶着肿得老高的脸,高调去长迦殿主殿集合。
一路收获不少关心,星遐哼笑:“是我自讨苦吃,自己往巴掌上撞的。”
大主祭还在气头上,看也没看她一眼。
吞云山山顶一如既往阴冷,不知名的虫拖着长调一通乱叫,更添阴森。
不知情的少女们或兴奋或紧张,唯有星遐全程冷着脸。
山神悄无声息出现在众人面前,唇角勾起微冷的弧度,身后两只巨大的鬼头让少女们花容失色,一并失声。
大主祭恭敬道:“请山神大人过目。”
旧事扑面而来,时间仿佛重叠在一起。
那一年,雾葶也是站在同样的位置,像被标上价码的商品,任复织挑挑拣拣。
然后千荷把她推了出去。
神色倦懒的复织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
雾葶预料过会被选中,但真到此时,仍不免手心直冒冷汗。
川就领着剩余的女孩走了。
两个巨大鬼头围在雾葶身边打转,更显得她单薄的身体不堪一击。
鬼头不住感叹:“多少年没见过合魂体这种体质了,这次真的走大运了。”
像是猫按住了砧板上跳动的鱼,复织凤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先让我试试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