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改变主意了。”崔闻誉脸上浮现浅薄的微笑,“像你这种蠢货,扔去杀手营才有意思啊。”
他俯睨因愤怒浑身发抖的少年,“恨我吗?那就活着从杀手营爬出来——”
此后是更加残酷的灰暗时刻,痛苦钻入空气,就在呼吸之间。
因为杀手营的磨难,谢泊曦对疼痛格外敏感。不想疼痛落在身上,只能不停挥剑斩除障碍。而剑在下一刻会落向哪里,谁也不知道。
谢泊曦杀的第一个人,是在杀手营结识的小伙伴。一年来,两人抱团取暖,一起为活下去而努力。
崔闻誉前来验收成果,得知他们的情谊,眼里尽是嘲弄:“杀手与刀光剑影相伴,生死只在一线,旁的都是妄想。念在你是初犯,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亲手杀了他,要么让他杀了你。”
是个难题,但谢泊曦知道怎么选。
小伙伴死的时候,眼里还带着不可置信。谢泊曦帮他合上眼睛,千言万语交织在一起,他只低声吐露一句:“抱歉。”
他以为小伙伴的死状他会记很久,事实上,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血。两年不到,有关小伙伴的印象已经模糊了。
但他对崔闻誉的恨,与日俱增。
在他失踪这段日子,谢初聆找他找得心力交瘁。
崔闻誉贼喊捉贼,以此为谈判条件引诱谢初聆成婚。
谢初聆救子心切,答应了。
等谢泊曦知道这件事时,木已成舟。
进入杀手营的第三年,谢泊曦割下了首领的头颅,惊动了崔闻誉。
“论实力,你远远不如他,你怎么做到的?”
谢泊曦直视他的眼睛:“是你说的,杀手不该有旁的妄想,而他作为首领,居然想认我做兄弟。”
崔闻誉认真看了他一瞬,拊掌大笑:“那他确实该死。”
“看来我当年的决定很正确,你会是把有用的刀。”
敢用不趁手的刀,迟早会付出性命。谢泊曦心里冷笑。
他撒谎了。首领是他故意接近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做杀手的自然也不例外。几次有意为之的生死交付,几坛挑动情绪的好酒,几段剖露心肺的真情,足以打动人心。
正是凭借这一点,谢泊曦才在能一次次艰难的刺杀任务中活下来。
不少遭受背叛之人临死之际诅咒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谢泊曦从来不在乎。
真正的他早就被崔闻誉残忍地杀死了。而活着的躯壳,已然在炼狱徘徊。
他忍受多年的苟且,目的只有一个。
“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
崔闻誉心情似乎很好,“确实该让你们见一面,省得阿聆记挂。”
“不过阿聆如今怀有身孕,不宜多思,只许你见一个时辰。”
谢泊曦有一瞬手脚发冷。他仿佛看到崔闻誉手里拽着一条绳,另一端拴的,是谢初聆。
相隔三年,母子俩再见面,相顾无言,唯有思念的泪水决堤。
“站那么远干什么,”谢初聆眼里的泪光闪烁,她嗔怪着,“是破相了不想让我看见吗?”
谢泊曦压下不顾一切带谢初聆离开的疯狂,他垂眸看向谢初聆微微隆起的腹部,知道一切为时已晚。
谢初聆有了新的牵挂,她离不开崔闻誉了。
不知他心思的谢初聆还在高兴地比划:“长高了这么多。”
“听阿誉说,你几年前是被蓄意报复的杀手掳去,经历九死一生才逃脱,”谢初聆的声音轻缓而温柔,“这些年,辛苦了。”
这些当然是崔闻誉用来蒙骗谢初聆的鬼话。
但谢泊曦不得不配合。
他点点头:“我能回来,多亏了崔叔。”
经历了许多生死时刻,谢泊曦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他有信心不会让谢初聆看出破绽。
他继续说:“为了感谢崔叔,我要去帮他处理一些事情,还会再离开一段时间。”
崔闻誉不喜欢他,不想看到他呆在谢初聆身边。
谢初聆皱眉:“我们才刚见面,不能隔段时间再去吗?”
“是特别要紧的事,”谢泊曦露出无奈的笑,“我回来会给弟弟或者妹妹准备礼物的。”
沉默片刻,谢初聆低声问:“你会介意吗?”
谢泊曦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但我一直将你视如己出。十多年了,我也只有……”
“能有弟弟或者妹妹,我很开心。”谢泊曦打断她,“娘,你不用想那么多。”
谢初聆轻轻笑了:“不介意就好,我怕你难受。”
风吹旧景,时间飞逝。
谢泊曦精心挑选的礼物最终没送出去。
谢初聆流产了。
听说她从高处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
在外人面前一向和善的崔闻誉发了好大的火,直接处死了照顾谢初聆的婢女和嬷嬷。
谢初聆一病不起。
大夫换过一批又一批,她的病情仍然没有好转。
卧病已久,谢初聆慢慢地不肯喝药。
崔闻誉病急乱投医,让谢泊曦去开导她。
上一次的分别还是鲜活的人,现在卧在床上成了薄薄的一片纸,让人心惊。
谢泊曦端着药碗,本以为要劝导一番,没想到谢初聆主动喝了药。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是特地在等我吗?”
谢初聆用手帕擦去唇边的药渍,她苍白的脸上流露一抹哀色:“我都知道了。”
她知道了崔闻誉做的一切。
谢泊曦默然。
良久他才道:“你不该用这种方法,太糟践身体了。”
“会好起来的。”谢初聆柔柔一笑,“我自小在药罐里长大,些许小病,不用担心。”
之后谢初聆的身体果然慢慢好转。
只是崔闻誉变得喜怒无常,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引得底下的人惶惶不安。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在不知不觉间落下。
自生了隔阂,谢初聆头一次对崔闻誉展露笑颜:“去外面走走吗?”
崔闻誉欢喜不过,自然应了。
风雪深处,冰冷的弓箭准备就绪。
破空声传来,谢初聆挡在了崔闻誉面前。
鲜血大片涌出,消融了落地的雪花,在崔闻誉撕心裂肺的呼喊中,谢初聆平静笑了:“我知道,谢家灭门后你一直在暗中帮忙,可是你对曦儿做出那些事,我无法原谅……”
“放他走,好不好?”
“坚持住,我什么都答应你!”崔闻誉慌乱地怒吼,“大夫呢,大夫在哪?”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风雪中飞奔而来,惊得雪花转向。
谢泊曦从没有哪一刻这样害怕过。
他扑通一声,跪到谢初聆面前,泣不成声:“对不起……”
他不知道谢初聆会突然挡在面前,他真的不知道……
谢初聆想再摸摸他的头,但手臂没了力气,她露出轻松的微笑:“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为我祝福吧——我要去做最自由的鸟儿了。”
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真好,她不负故人所托。
她终于可以去找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