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摇落伶仃身影。
谢泊曦遽然惊起。
扭头看到坐在床边的女子,呆滞了一瞬,神色迷茫:“娘?”
“又做噩梦了?”谢初聆温和地看着他,拿起手帕替他擦去额头的细汗。
“……这是哪里?”
“睡糊涂了吗?”谢初聆笑了笑,“这是客栈,我们还在赶路。”
谢泊曦更茫然了:“我们要去哪里?”
“信澜山庄。”
“不可以!”谢泊曦猛地抓住了谢初聆的手,“绝对不可以去那里!”
往后的种种灾祸,都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
谢初聆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微有惊吓:“你怎么了?”
“娘,你相信我,信澜山庄不是好去处,一定不能去。”谢泊曦脸上带着恳求,“江湖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处。”
“发生什么了吗?”谢初聆眉间有忧色,“你一开始也是同意去的。”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谢泊曦垂下头,“在梦里,我们去了信澜山庄后就被迫分散了。”
不仅如此,最后一次相聚,他还亲手杀了她。
谢初聆摸了摸他的脑袋,“梦都是反的,不用担心,我一直都在。”
“总之,我们另寻去处。”谢泊曦靠在她肩头,道。
“好,都依你。”谢初聆宛然一笑。
母子俩促膝长谈,直至三更才歇。
翌日清晨,他们洗漱收拾好,去往与信澜山庄截然相反的方向。
然而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了去路。
训练有素的侍卫拔剑将母子俩围住,身穿锦缎长袍,气度不凡的男子自华丽的马车下来,眼里凉薄:“阿聆,不是约好来找我吗,怎么又反悔了?”
谢泊曦将母亲护在身后,也笑:“返程取点东西,崔叔何必如此疑神疑鬼。”
他故意把“叔”字咬得极重。
崔闻誉也不过二十出头,闻言眯起眼,皮笑肉不笑道:“小家伙,你还是一如既往不讨人喜欢。”
“我也没说什么,崔叔怎么就生气了?”谢泊曦满脸无辜。
“不同你计较。”崔闻誉剜了他一眼,随后放柔声音,“阿聆,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从曜城到信澜山庄最多半月路程,我等了你整整两个月,还是不见你来,只好亲自来找你了。”
“你们要回程取什么?我陪你们。”
侍卫们按着剑,杀气腾腾。说是陪,其实根本不容商量。迫于无奈,母子俩上了马车。
马车内很宽敞,谢泊曦强硬地拉着崔闻誉坐在一排,“男女授受不亲,崔叔还是和我坐一起比较好。”
崔闻誉不悦地拂开他拽着衣袖的手。
“拿开。”
未料,谢泊曦拽得死紧,笑嘻嘻的:“崔叔,我和你说个秘密。”
“关于我娘的,你附耳过来。”
崔闻誉将信将疑,却还是老实地凑过身去。
心口蓦地一凉,锋利的匕首更用力一分,鲜血喷溅出来。
“你……”崔闻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鲜血染上眼睫遮挡视线,谢泊曦随意用拇指擦开,匕首利落挖开尸身的血肉,取出里面尚温热的心脏。
从始至终,谢初聆只静静看着他行凶,一言不发。
“给,”谢泊曦把心脏捧到她面前,“你要的真心。”
“哦?”谢初聆饶有兴致地掀起眼皮。
“我一身清贫,两袖空空,一个子儿都没有,只好把别人的真心给你了。”
“有趣,果然有趣。”谢初聆拊掌大笑,“难怪那小丫头不舍得动你,就连我也有几分不忍了。”
谢泊曦挑了挑眉。小丫头?
他按下心中波澜,笑容灿烂:“请你务必把几分变成十分。”
“未尝不可。”温婉娴静的女子变换了面容,通体漆黑,只有头颅稍显白。
“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你一开始就告诉我答案了,不是吗?虽然你最开始诱导我,只要不答应你的要求就能保全性命,但你没说不会一直缠着我。所以你一直变换成我熟悉之人的模样,企图让我奉上真心。”
谢泊曦顿了顿,“不过真心这东西,我早没了,你怎么尝试都不会成功的。倒不如挖了别人的真心成全你。”
雨怪求的真心,需是真情实感、情真意切的心,谢泊曦冷心冷情惯了,自然交不出来。
何况,他一直都记得,谢初聆死了,死在他手上。
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呢?他一眼就知道鲜活而生动的谢初聆是虚幻的。
可留在心里的念想有个幻影也好。
其实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沉沦于此。
要不是崔闻誉出现,他很乐意陪这个假的谢初聆继续演下去。
从七岁被送入信澜山庄起,每天夜里闭上眼睛,他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杀死崔闻誉——他和母亲苦难的始作俑者。
因为崔闻誉,他被迫和母亲分离,因为崔闻誉,他失手杀了母亲。
也是因为崔闻誉,他才知道,原来见到厌恶的人会那么恶心。
可笑的是,这样恶心的一个人,竟会有一丝真心。
雨怪没有拒绝他交出的心脏,就是最好的证明。
“要想放你走也可以,不过你必须把小丫头一同带走。”雨怪动了动嘴唇,说。
“这小丫头是谁?”
“你碰见了便会知道。”
雨怪扔下这么一句,一个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车和侍卫都不见了,谢泊曦环顾四周,此时,他身在一处桃林。
桃花还未盛放,打着花苞缀在绿叶间,尽显生机。
桃林不远处有一条湍急的水流,只听水拍打石岸,哗哗作响。
一个红色衣裳的小女孩正往水流深处去。
谢泊曦心里想着雨怪说的小丫头,连忙上前。
水流没过女孩的脖子,她仍继续向更深处走去。
“小姑娘,别再往前了!”谢泊曦连忙喊。
女孩不为所动。
谢泊曦施展轻功向前,在女孩彻底沉入溪水前把人捞出来。
女孩没有挣扎,任他带上岸。
空气涌入喉管,女孩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年纪这么小,寻什么短见?”谢泊曦拧着裤脚的水,随口问。
女孩没有神采的眼珠转动着,滚下两行清泪。
“诶诶诶,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