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千荷认真想过,若再次回到山神选中她的那一刻,她还是会选择推雾葶出去。
凡心两扇门,善恶一念间。但那一瞬的恶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因此感到愧疚,却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往常一直把医者仁心奉为圭臬,直到恶念撕破精心伪装的面皮,她才惊觉,原来她只做得问心有愧的小人。
“把你推出去,非常对不起。只要不危及我的性命,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接受。”千荷说话直来直往惯了,说不出“我不是故意的”之类违心的话,她更愿意把事情摊开来讲。
“我接受你的道歉。”雾葶声音轻缓,明亮的光线停在她身上,晕开一圈柔光,“这件事我不会再追究,就当是我合作的诚意。”
千荷向来不信“一笑泯恩仇”的鬼话,她心眼小,要是有人跟她结下梁子,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对方哭着求饶,更别提坑害性命的了。
然而对上雾葶诚恳的眼神,她竟有些相信了。
“你完全没必要与我合作,”千荷转过头,甩干手上的水渍,“我只是一个没有神力的普通人,帮不上什么忙。”
她还是不放心。真有人能如此大度,为了合作,一点不记仇?
“不用急着拒绝,你考虑好再给我答复。”雾葶起身作别,如她来时一般,轻飘飘地走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千荷陷入了沉思。
雾葶方才说,三年前的意外,有大主祭的手笔。
爹正是在三年前的意外中离世的。
事情的起因是娘去给一户人家接生。
说起产妇,却十分怪异。她肚里的孩子月份不足四个月,肚子却鼓得像怀胎十月了。这户人家只以为是多胞胎,没放在心上。
这天用过午饭,产妇突然跌在地上,惨叫不止。她丈夫一看,竟是羊水破了,才着急忙慌把娘请去接生。
结果折腾半天,产妇生下来一双血淋淋的手。那手一暴露在空气中,就不停地舞动,就像婴儿在啼哭一般。
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常理。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
产妇更是当场晕了过去。
娘还算镇定,当即去请大主祭出手解决。
大主祭来看过,说是这户人家冒犯了山神,才遭此祸。他把那双手带走,嘱咐他们要虔心敬神,每日焚香祈祷,方能消解山神之怒。
这件事怎么看都和爹没有关系,谁想,夜里睡觉,一双手生生把爹给捂死了。
娘睡得沉,等醒过来,爹已经没了气息,而罪魁祸首当着她的面破窗而去。
天一亮,娘就去找大主祭对峙。大主祭给出的理由是:这双手属于山神的诅咒,他也没能力完全控制。手会跑出去害人,完全是个意外。
也就是说,爹被捂死,只能自认倒霉。
千荷当时就觉得爹的死另有隐情。纵然大主祭宣称,一切都是意外,但她一直不肯相信。
大主祭啊。千荷唇角压成一条线。要是事情真如雾葶所说,说什么也要让大主祭付出代价,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
这一次后,雾葶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出现,族中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千荷仔细考虑一番,先不说爹的死是不是大主祭有关,就冲圣女候选大典,她也要让川就吃点苦头。
但仅凭她的能力,要报复回去困难重重,与雾葶合作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不等她去找雾葶,雾葶先给她送来一双黑褐色干瘪的手。
“大主祭把它们锁在主殿阵法里,我帮你找出来了。”
“这双手其实是一件邪物,能吸食人的气供为己用。看这手的损耗程度,应该是使用了许多次。”
“想来大主祭懒得处理,才遗弃在阵法里。现在,它们交由你处置。”
千荷一眨不眨地盯着双手,多年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她竟出乎意料地冷静。
“怎么处置都可以吗?”
“当然。”
“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呢,少主祭大人可否赏脸吃顿饭?”
“荣幸之至。”
千荷点燃土灶,将那双困扰她很多年的怨恨丢进灶膛。
雾葶弹指,手镯上的绿叶分出一片,射入灶膛,“这手不是凡物,我帮你添把火,更容易烧干净。”
火光照亮千荷脸上扭曲而疯狂的笑,她心里的恶兽又一次撞开枷锁,跑了出来。
“多谢了。”
千荷炒了几道拿手小菜,摆到饭桌上,“厨艺有限,见谅。”
雾葶眼里有零星笑意,“已经很好了。”
吃过饭,千荷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问:“我能给的就这么多,为什么非要找我合作?”
雾葶没有隐瞒。
“我想请你帮我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