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荷认真看了雾葶片刻,摇头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的病我治不好。”
望闻问切,为医之纲领。千荷不敢说自己学得有多精,但从第一次看到雾葶,望其五色,闻其五音,通通都指向一个结果:命不久矣。
若不是有一身神力吊着,恐怕半截身子都要进了黄土。
然而她终归是肉体凡胎,超不出三界,还在五行之中,长此以往,纵然有神力相护,踏进鬼门关也是迟早的事。
听到千荷的回答,雾葶没有丝毫意外。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说油尽灯枯也不为过。
“旁的不敢奢求,在报仇雪恨前,帮我吊着一口气就好。”
“你和大主祭有什么仇怨?”千荷把碗筷端去厨房,忽然扭头问。
雾葶帮忙擦桌子,闻言,顿了一下,答:“双亲皆为其所害。”往日平淡的声音陡然加重了音调,每一个字都是落在寝食难安的日夜里的一粒沙,硌人,却无可奈何。
“竟是如此。”千荷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雾葶身世成谜。在印象里,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圣女候选大典。千荷以为她是得了大主祭青睐的外族人,才能被安插进来,但相处下来却不像——雾葶对白纳族很熟悉。
问题来了,白纳族就这么点人,她不可能记不住一个能力出众,且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更有趣的是,川就怎么会将仇人的女儿安排在身边,还让她身居高位?
当然,这些问题千荷不会问出口,毕竟两人还没熟到交心的地步。她只笑了笑:“那,合作愉快。”随后进了厨房。
确认合作关系后,千荷每日给雾葶问脉,还精心配了几个药方,打算让她养一养身体。
但雾葶并不是听话的病人,药虽然按时喝,但其他的嘱咐一律当做耳边风。
千荷恨铁不成钢:“少用那些秘法,或许还能养好身体,再这么造作下去,别仇人还没咽气,你先去世了。”
凡事皆有代价,长迦殿的众人虽然有沟通自然的神力,但使用强大的力量却是以消耗生命为代价。雾葶身体变差就是因为频繁使用秘法遭到了反噬。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积劳成疾,以致身体亏损。
“大主祭都做多少年甩手掌柜,长迦殿也没乱,你只是一个上任不久的少主祭,那么拼命做什么?”
往常一些琐事都由福子福女包揽,雾葶一到任,川就把这些事都挪给她管,美其名曰锻炼她能力。
这些都算了,凡淳那个不长眼的无耻老货经常跳出来耍族长威风,芝麻点大的小事也有脸找雾葶去摆平。都这样了,雾葶居然忍住没跟他翻脸,还好声好气和他讲话。
千荷也是服气。
“见微知著,我多接触一些事,就能多摸清长迦殿的底细,也好找到川就的根。”
“你真的不是在为你老好人的脾气开脱吗?”千荷翻了个白眼,“算了,说了你也不听,爱咋地咋地,别把自己玩死了就行。”
最近她也陷入了不小的麻烦。梅道听信那外族老头的昏话,每天跑来给她送花,拒绝了还继续送,大有一副要送到海枯石烂的架势。
本来,看着娘离世那天他夜里跑来安慰的情分上,千荷不想闹得双方都不愉快,没想到他是个缺心眼的,真的看不懂别人的脸色。
每天她都在劝自己做个宽容善良的姑娘。
然而好不容易摆脱一个,另一个又跳出来。
千荷至今都没搞懂,霖浃到底怎么是看上她的。
霖浃第一次向她表达爱慕之情时,她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不是,整个村这么多人,你们父子俩为什么非要逮着我们母女俩霍霍?”千荷不理解,且大为震撼。
霖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正好一家亲。”
“我悉心养了几个月的竹叶青看你也很亲切,来,你们好好交流一下。”
千荷头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觉得再多和他讲几句,都能被他曲解为对他有意思,于是直接放毒蛇招待他。
这么一来,霖浃倒不来骚扰了,他的老货爹又跑过来找存在感。
“好你个不要脸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勾引我儿子,他现在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
凡淳噼里啪啦一顿脏话输出。
千荷没惯着他,用了一整包毒药,让他两个月下不来床。
自那以后,她和凡淳的关系越来越恶劣,见面骂上两句还算轻的,背后一堆下作手段把对方往死里整。
终于在一次雾葶照常来问脉,千荷吐出积压已久心声:“正事没干,天天被这些破事牵绊,干脆放把火把整个村烧了算了,大家一起死。”
雾葶居然认真回道:“先把长迦殿烧了。”
千荷:“……”有的人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也已经疯了有一会儿了。
她注意到雾葶眉心的图案越来越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不是个好的征兆。
千荷扣住她越来越冷的手腕,打趣道:“你现在就是大型的移动冰块,三伏天贴着你睡觉准不热。”
“我近来总睡不好觉,”雾葶眉间染上愁色,“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再来不好的事,我就先药死凡淳那老货,”千荷哼了一声,“准是他这个扫把星带来的灾祸。”
她记录下雾葶今日的情况,随口问道:“话说你蒙个面纱不闷吗?”
“样貌粗鄙,羞以见人。”
“……你样貌也叫粗鄙的话,凡淳那样貌大概是蛆虫了。”
日子在鸡飞狗跳中慢慢过去,转眼一年已过。初春的时候,大主祭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少年。
彼时,雾葶帮千荷翻田,远远瞧见大主祭身边跟了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千荷小声嘀咕:“大主祭真喜欢捡人。”
她偏头,看到雾葶呆呆愣在原地,瞳孔里充满震惊。
“认识?”
怔了半响,雾葶方答道:“他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