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这天发生了件怪事。
几个孩子在启溪边戏水，陷入昏迷，路过的福子茁义立刻去找族医施救，等把人领到，却发现几个孩子早变成干瘪的尸体。身下是一滩滩黑水。
这事来得蹊跷，当天许多族人都接触过溪水，却只有这几个孩子毙命。
族医检查过，那滩黑水里并没有毒药的痕迹。
唯一的可能就是山上的鬼怪出来害人了。
少主祭当时恰好随行，她耐心安抚痛失孩子的父母，超度了亡魂，稳住众人情绪。
圣子到山脚下查看结界，没有发现异常。
本以为事情就此揭过。
但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有人以同样的情况惨死，闹得人心惶惶。
大主祭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事情查明前，不要接触启溪里的水。
这敷衍的方案直接引燃全族人的情绪。
启溪是山下唯一一条干净清澈的大型水源，洗衣、浇菜、牲畜用水等诸多日常活动离不开启溪，哪能说不用就不用。
长迦殿主殿外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族长带着众人一起恳求大祭司出手解决祸端，声大如浪，一波一波涌进大殿。
川就其实在雾葶回来禀报的那日就有了猜测，只是他觉得不算大事，便没有理会。
然而族长是个热衷煽风点火的家伙，丁点芝麻小事都能被他夸大成灾难，更何况这次确实死了不少人。
凡淳甚至叫嚣，启溪是大家的活路，失去启溪，他们宁愿冒着触怒山神的风险也要找上山条出路。
他的言论鼓动了不少人，还真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组队去山上。
好在被茁义制止了。
川就在窗边的阴影里站了大半天，身后不绝如缕的恳求架得他不得不向前扯破那虚假的相安无事。
“这件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最终，他走出大殿，迎着众人殷切的目光承诺道。
寻常的鬼怪根本闯不过山脚布下的结界，但对于那位山神来说轻而易举。
事情其实很好解决，他直接做甩手掌柜，让雾葶全权负责此事。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他召来茁义和梅道一一盘问：“圣子怎么会和少主祭待在一块？”
梅道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只不过隐瞒了他去找千荷的真实目的。
谢泊曦觉得奇怪，现在抚平族人的躁动才是最要紧的，川就反而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当然，从第一次见面，川就的举动就异于常人，他不整点奇怪的谢泊曦反而不习惯。
梅道被打发去启溪看守，防止有人取水。
然而情绪化的族人不管不顾，推开梅道去取水。梅道一不小心被挤入溪中，浑身湿了个透。
溪水不深，才刚刚没过脚踝。梅道爬上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族人太过凶悍，他劝不动，又不好动武，只好任由他们去了。
溪水里，谢泊曦惊愕地望向岸上拧衣服的梅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还在水里？
“咕噜咕噜。”
淤泥里有东西冒出来，一口咬住谢泊曦的脚，把他往深处拽。
谢泊曦一惊，双手扒住岸，回头，黑色的泥团已经淹没了他的腿。
他用力蹬，泥团反而缠得更紧了。
“梅道，快过来搭把手！”谢泊曦无法，只好求助外援。
然而梅道像是没听到他的呼救，依然垂头拧着衣服。
谢泊曦又喊了几遍，梅道还是没有反应。
这小子，才一会儿就聋了？
“谁来拉我一把，这里好多金子！”
看在钱的份上，总有一两位勇士过来帮忙吧？
然而没有人回应。大家忙着各自的事情，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谢泊曦不得不接受诡异的事实：这群人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
问题来了，泥团怎么能缠上他？
身体越陷越深，谢泊曦从一开始的焦灼到重归平静。
算了，大不了重来。
整个人被拖入水里，谢泊曦放弃挣扎，任由泥团兴奋地加快了吞食的速度。
忽然，水面荡起一层波澜，一只纤细的手伸入水中，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也没怎么用力，轻轻一拉，竟将他拽出了泥团。
“哗！”
谢泊曦趴在岸边，抬头看到了那双静若深潭的眼眸。
“少主祭。”
不出意料，是她。但有些意外，她怎么会在这？
“这是怎么回事？”谢泊曦心里有些发愁，怎么办，旧恩还没报，又欠上新的了。
雾葶不答反问：“你还记得自己在哪里吗？”
谢泊曦仔细琢磨她的话，如实回答：“在梅道的回忆里。”
他注意到，来来往往的人也看不到雾葶。
“看来还没有被完全同化。”雾葶解释道，“我给你的叶子封存了我一部分的力量，平日里只有你遇到生命危险时才会主动攻击。但是叶子遇血会判定你生命垂危，从而释放所有的力量。”
“我有一种秘法，能吞噬万物，包括执念深重之人的回忆幻境。你应该是在秘法发动的过程中离得太近，才误入了梅道的回忆幻境。”
“正常情况下，回忆里的人注意不到灵体状态下的我们。但为了维持空间平衡，幻境会排斥不属于回忆里的人，或者是驱逐，或者是同化。一般而言，幻境会选择相对不耗费能量的同化，这也是水里会突然出现泥团吞没你的原因。”
解释完，她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我带你出去。”
第一次听到寡言的雾葶讲这么一大串话，谢泊曦着实惊讶了一下。
这么说她是发现他有危险，特地来救他的？她怎么发现的，为什么会一次次救他？
说实话，有点像江湖上的仙人跳。但是她图啥呢，图他是废物小点心？谢泊曦思索片刻，从水里爬起来，握住她冰凉的手。
先不管那么多，眼下逃命才是最要紧的。
雾葶念动咒语，湖蓝色的发带随风飘扬。
谢泊曦安静地等着，却见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面色一瞬间苍白如纸，连着身体也透明了许多。
雾葶身体卸了力气，软绵绵地朝后倒去，谢泊曦连忙用胳膊架住她。
“你还好吗？”
她额心的图案泛起红光，柳眉痛苦地拧作一团。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用虚弱的嗓音道：“我没事。”
谢泊曦蹙起眉。她身体怎么凉得跟冰块似的。
雾葶双眼紧闭，像是在忍耐什么，额心的图案越来越红，“我们得尽快出去，不然会被梅道的回忆同化。”
“同化了会怎么样？”
“成为他的一部分，留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你也会从世界上消失。”
消失？谢泊曦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搞不好真得栽在这里。
“现在该怎么办？”
雾葶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单薄的身体颤抖着，像是被狂风骤雨击打的花瓣，摇摇欲坠。
谢泊曦不得不把人圈住，她歪着头，靠在他怀里。
“去……找纥元……”
她说完这句话，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