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四弟呢?他也已经回朝歌了吗?”周考问。
怡姜摇摇头说:
“周旦这小娃子挺有趣的,那天带他去羑里的时候,手里还抓着才买的肉干不肯丢掉呢。把奴隶全部送去羑里城之后,他想要停在殷都回朝歌的路上,因为殷都要更远一点儿嘛,想等周发一起回来。所以我就放了几个人在那儿保护他。”
周考点点头,有点儿犹豫,又问:“去羑里城……有没有见到我的父亲?”
怡姜遗憾地摇头说:“没有,羑里城也分内外城的,但不是用人工河……是城墙。羑里城里外有两圈城墙,你父亲……应该是被关在内城,内城我一般进不去的。”
这时候马已经送周考来到驿站,驿站大门开着,西门房亮着灯,闳夭估摸着又在里头看书。
告别了怡姜,和闳夭打了声招呼,取到房间位子和钥匙之后,周考就走进驿站,这时候好奇心作祟。
朝歌地下之王那个老爷子说近期不要和苏氏有接触?
周考望了望苏氏的房间,里头漆黑一片。
第二天一早。
周考醒来的时候感觉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并没有太大失血的影响,而前一天在房间已经在腿上上过了药,头发上的血痂也已经清理掉。
洗了把脸,振奋了点精神,周考前往鹿台。
一到鹿台就看见人来人往,四周搭建好了八座祭祀高台,鹿台的正中心分割开两个区域,一边是当作祭祀主场用的,另一边用来举办每次朝歌城立秋大祭最吸引人的,所谓的奴隶大战。
那个审判场上救下周考的黑夫虎,就是在五年前立秋大祭的奴隶大战中脱颖而出的奴隶。
由于表现的太过逆天出众,事情传到商王耳中,才有削去奴隶身份,甚至赐予“虎”字称谓这一由头。
其它城市一般是没有奴隶大战这种模式的,但因为朝歌城临近羑里城。
而羑里城又是整个商国唯一一座,除了守卫就是奴隶和犯人的城池。
这么庞大的奴隶资源,放任在羑里城太多又容易引发瘟疫。
再加上朝歌种族多样,文化复杂,需要多一些的娱乐项目来稳固治安。
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朝歌城的立秋大祭就加上了奴隶大战这一趴。
可多年前朝歌子氏的兴起,又给奴隶大战多增加了些更加振奋人心的项目……
博……彩!
临近立秋大祭最后这两天,就是接待第一波押注的时间段。
远远就看见怡姜在一个桌子前忙活,收取贝币,交换特制的青铜卡牌。周考大幅度摆着手打招呼,接着试图快步赶去怡姜身边。
只不过步子一跨大,大腿处有些痛楚,不得已放慢了脚步。
一整个上午几乎全部都是忙碌的状态。
来押注的人除了平民之外还有不少贵族。
“因为第一波押注赔率是最高的!”
怡姜忙碌中和周考解释说:
“赔率高,是因为这时候没人知道到时候对战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奴隶,有多强壮,有多精通武艺。
“那些选好了参加奴隶大战的奴隶,大部分这时候还在羑里城中呢,甚至有些还会临时变动。”
往来朝歌这些年,涉及到祭祀场面的时候,父亲周昌可能会看,但总有意让他们避开,不要说押注哪个奴隶,甚至关于立秋大祭,周考都是只听过没见过。
面对周考“都是盲压,岂不是很容易暗箱操作”的困惑,怡姜继续解释:
“等立秋大祭当天,会在外场展开第二波押注,到时候正儿八经可以看见对战的奴隶,那时候再押注心里会有底一点,但赔率也会低很多——
“暗箱操作透露给一些权贵信息是有的,但是上场的奴隶哪个不是豁出去命打的?我们再怎么透露信息,也不能让奴隶们心甘情愿地在场上任人宰割。”
中午散场休息,吃着饭,和怡姜聊着天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让周考感觉无比开心的人。
周旦回来了。
当手上抓着一把肉干,风尘仆仆的四弟周旦经过好几个人的指路,穿过鹿台走到周考面前时候,周考先是懵了一下,接着脸上的笑意再也憋不住了,一阵上下打量之后。
周考问四弟:“周发也回来了吗?他现在在哪?”
周旦靠近周考耳朵,悄咪咪地回答:“二哥一个人在殷都等商王判决的消息,我们周氏的士兵撞见我,就带着我先回朝歌了……”
周考一把推开周旦,笑骂说:“就这点事情你藏藏掖掖的干嘛?你不是知道坐我边上是你未来大嫂了嘛?”
周旦不好意思挠挠头,但声音还是很小,说:“我和大嫂去追运输奴隶的部队,但是那些人打不过我们,都自杀了,接应他们的申氏也没有出现。但是二哥那边抓到个活口,我给带回来了!”
心中一惊,周考连忙看了看四周,幸好这时候休息时间,各自都在吃着东西。怡姜听见周旦说的话,也警惕地看着附近。
周考压低了声音问:“活口现在在哪儿?”
“城外,被我们周氏部队押着,没有带进城。没人其他人知道他。”
“好,很好!”周考笑着点头。
这个活口不单单是可以盘问出一些事情这么简单,同时也会是一把刺向崇氏和申氏的匕首,是铁一般的人证。
这次追两支运输队,崇氏和申氏自己理亏。都不用想,崇氏申氏自己也会老老实实把屁股擦的干干净净,把运输队变更一事给压下去。
但这个活口在自己的手上,就不怕不能在关键时候旧事重提,把事情重新闹大。
下午重新开盘,依旧火热。
不单单是人流密集这么简单,天气也炙热的要命,一边放了杯子用来喝水,原本是放凉的水没多久喝起来就是温热的。
木炭研磨好的墨汁也是,摆个没多久又得加水进去。
不单单是周考,还有怡姜及其手下手忙脚乱地贝币与铜牌交错递换。爱吃肉干的周旦四弟也力所能及地加加墨汁,搬动搬动铜牌。
在繁忙的间隙,周考简单和周旦说了自己进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在听到立秋大祭时候商王就会亲临朝歌,宣布对周氏、苏氏的处置时候,周旦嘀咕一句“那二哥不是白等了”。
听到审判场上周考的话步步紧逼崇德,逼得崇德有气发作不出来的时候,却闭上了嘴巴,心里都不知道该称叹自己哥哥的厉害,还是担忧自己有没有哥哥这种魄力与能力。
而一边忙碌着的怡姜,听着周考略带俏皮的形容,也只是抿起一抹笑意。
一晃日光西下。
鹿台上斜斜长长的高台影子。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没有人过来下注,这一天的工作总算是完成了。
一批又一批的奴隶被赶上鹿台,搬挪临时放置的案桌和热饭菜用的陶鼎和甗。现场转为另一种繁忙。
这时候怡姜似乎有些话想要和周考说,一改工作时候雷厉风行的举止,变得有些扭捏。
周考温柔、宽容的目光看着怡姜,静静等待怡姜要说出口的话语。
身后人来人往,嘿咻嘿咻搬运东西的有节奏叫嚷彷佛在鼓舞些什么,天空中的云朵橙红与粉红交错。
一阵风吹过,怡姜没扎好的发末在空中跳舞,鼻头的汗水不断凝聚,垂落在鼻尖。
可怡姜最后还是没有说。
临要说,耳朵根却红了起来,一推周考:“你先去城外吧,我知道你想见见那个活口,我明天再和你说。”
路上。
周旦好奇地问哥哥:“大嫂想说什么呀,耳朵忽然那么红。她是撒谎了吗?我撒谎的时候耳朵就会红。”
周考揉揉四弟的脑袋,说:“人可不只是撒谎的时候会耳朵红,说一些不好意思的话也会耳朵红的。”
“她要……说什么?”
“可能……”周考温柔地笑着,“要说些我听了耳朵也会红的话吧……”
“那会是什么样的话呀?”周旦努力地想要理解哥哥话语中的意思,“有了大嫂的大哥可真是奇怪。”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路过的一条狭小巷子里的身影。
这个身影在注意到周考之后,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随后才隐匿在了阴影当中。
这个时间段比较特殊。
城门再晚点就会彻底关闭,没有特殊情况——比如军令、政令,或是什么特殊的人。城门直到第二天鸡鸣才会重新打开。
在城门外摆摊做生意的摊贩早已经撤回了城中。
太阳已经沉没进山尖。天空还有余晖,方才橙红与粉红的云彩这时候已经泛出了紫色光晕。
守城士兵警告说:“你们要出去就早点回来,门关了你们就在外边待一夜才会开门!”
沿着逐渐昏暗的路,时不时没有征兆地头顶扑腾过去一只不知名的鸟。
悠哉游哉地走了三里地,这时候天色彻底昏暗下去,远远看去整座朝歌城就是个黑色剪映,坐落在灰暗已开始闪烁着星光的湛蓝色天空下。
“怎么样?把活口拉过来我看下。”
一到周氏部队驻扎的地方,周考立刻询问士兵。
没多久,浑身破破烂烂的一个糟老头被拉了出来,花白的头发,杂乱的胡须,眼睛里浑浊一片,满脸的褶子,哪怕是勾月微光下,仍旧可以感觉出脸上油腻腻的汗渍。
他的两手在身前捆着,可一到周考面前,还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的腿脚大约是有些毛病,跪下去的瞬间整个人倾斜了一下,好像随时就要摔倒。
“求求你杀了我吧。”
老头子跪下来的第一句话居然就是这个?
周考一皱眉头,有点子嫌弃,也有些好奇,问:“让你活着你还不乐意了?”
“我被你们抓住……我活着……我的家人就活不了了……”
就只是憋出这么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可老头的眼泪却顺畅地滑落了下来,他哽咽一下,继续说:
“你们队伍追上我们的时候我就该自杀的,我老了,也不能和你们作战。但我怕呀,把刀插到自己肉里面的感觉,我真的怕呀……但我现在回过神了,我更怕我家里人死在我前面。”
老头用膝盖朝着周考挪移两步,抬着头,一脸的哀求。他的话语很急,像是要趁着机会吐出最后几口气:
“只要你答应我,别透露是我说的,问完话之后把我杀了,别让人知道我活着落在过你们的手上,哪怕是丢给野狗吃了。你……你问我什么我都说!”
周考脸上的表情缓缓变得沉寂。
他忽然想到朝歌城外以命逼迫二弟的陶罐摊贩,那个摊贩是否也有拼了命也要保全的家人呢?
又想到了朝歌地下之王老爷子说的,“一个念头的事情”。
这些个大人物的一个念头,就像是圆心刻度只是挪动了一丝丝。可他们地位越高,这个圆的半径就越长,处在圆的最外沿的人,要跑过的路,要付出的代价就越高。
周考没答应老头的哀求,周考蹲了下去,这时候他注意到老头十分消瘦,透过破烂的衣服能直接看清他一格一格的肋骨。
“你是谁的人?”周考问。
老头怔了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周考,眼中的浑浊似乎也在褪去,他希望从周考脸上看见愿望同意的肯许。
“说。”周考有气无力地又说了一次。
老头急忙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也不敢重新抬起来,就抵在地面:“我是城防运输队的,我的顶头上司是守城大将之一,崇殷氏妇殷,朝歌……朝歌财务大臣的妻子。”
“妇殷给你下的令?”
“是……是的。”
“和申氏的勾当,你知道多少?”
“你们周氏运送去羑里的奴隶,低价卖一半给申氏。”
“还有呢?”
老头抬头看了周考一眼,又一次重重地磕在地上:“没别的了!”
“放屁!”周考怒骂一声:
“我们到朝歌之前,你们连我们周氏会送什么样的礼物都不知道!商国使臣根本就没说这次要领奴隶过来,是我们周氏主动把这一波朝贡的奴隶带过来的。所以你们要做什么事,难道不是我递交了清单名录之后,才决定的吗?!”
老头的脑袋使劲在地面磕着,颤颤巍巍重复着说:“是的,但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PS:写到这里,有个点忘记说了,那就是角色年龄的问题,因为一些规矩的事,所以我把所有角色应该的年龄,都朝更大调整了一些,不然要周考十三四岁谈了个对象啥的,这咋搞对吧,我们都知道古代可能就那岁数,但这书是现代写的,还是网文,所以就不行。辣牙膏在这感谢大家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