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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朝歌地下之王

    被点名的申启猛一睁眼,毒蛇般的目光盯着黑夫虎,没忍住爆怒:“你!”

    黑夫虎不惧反进,瞧着申启紧盯着自己,却继续挖苦:“但你们毕竟不一样,你被割掉需要养伤的那几个月也得做事干活,因为太痛只能弯着腰,现在佝偻着腰都成了习惯了吧?”

    说完这句也不管申启杀人般的目光,瞧着城伯再度僵硬地行了个礼说:“既然现在的情况审判不出结果,为什么不等崇氏少爷伤好了,能说话了,让周氏长子和他再当庭对质一次呢?”

    说是说到时候再当庭对质,实际上介于周氏现在特殊的情况,过两天会是个什么情况都难说,更何况周氏又不是常居在朝歌,要等到下一次审判谈何容易?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根本就是:

    哎,这小子我现在罩着了,要不然你们算了吧,反正谈证据什么的,周氏小子也占着理!

    城伯现在的状况就是压根管不了这场审判,一个针对外族人的审判场上,居然先后插进了各个牛鬼蛇神还有他不太有资格议论的【三军乱殷】。

    面对黑夫虎的建议正思索着呢,崇德又又又开口了:“周氏长子邻牙利齿,巧言善辩……”

    这回话都没说完,黑夫虎直接打断:

    “你可以说,你说一说吧?”

    崇德又吃瘪闭上了嘴巴。

    良久,场上没有人再说话。

    这时候士兵圈忽然让出一个通道,六个人扛着一尊方鼎就走了进来,后边跟着的是崇德的奴仆,怀抱着三片龟甲,右手上握着一把小小的、镰刀状的青铜刀,背后还跟着四五个奴仆,抱着烧火的木材。

    刚刚申启确实说是要举办一场祭祀占卜来着。

    可事态多变,到了现在又不需要用到祭祀占卜了。

    憋着一肚子火的崇德,看着手底下这几个废物赶这时候抬了祭祀用品过来,二话不说一脚踹倒了怀抱龟甲的那个奴仆,怒骂着说:“现在把这玩意搬过来有什么用?!”

    明明是崇德暴怒的场景,可气氛不知不觉间,居然还缓和了起来——至少没有那么沉闷了。

    眼看着案桌前几个牛鬼蛇神这时候也没了新的意见,时间也几乎到了正午,城伯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宣布:

    “既然大家对黑夫虎的话都没什么意见,这次审判结束,下次再审。”

    苏氏部族的人一听这话急忙退场,总算躲开了审判场上让他们有些窒息的氛围。

    临要走的闳夭,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周考,又带着股古怪的目光扫了场上的情形,然后才退出了审判圈。

    申启没说话,是混入了苏氏和闳夭一起走出的审判圈。

    可是周考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在申启路过黑夫虎的时候,申启似乎打了个有特别意义的手势。

    “别说话。”

    黑夫虎轻声对周考说,打断了他本不太确定要不要提的问题。

    黑夫虎继续小声说:“跟我走,老爷要见你。”

    穿过两三条街。路上周考问:

    “你家老爷是不是知道一些我和……嗯……的事情?”

    黑夫虎没有回答。

    “驿站门口发生的事情,是昨天吧?我晕了一段时间……不太确定。”

    还是没回答。

    “你知不知道我两个弟弟现在在哪?审判场上都没有看见他们。”

    “【三军乱殷】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喂……你路痴吗?你好像都绕了远路了?要见我一面都不能被别人知道的吗?大中午了,我都饿了!”

    终于,周考憋不住了:

    “不是!审判场上你能言善辩,到我这里你成哑巴了?你再不说话我就不跟着你去了!”

    黑夫虎忽然顿住脚步。

    周考嘴角一抹笑意,正想着把刚刚的问题再问一次,黑夫虎突然一个回身。

    动作快的周考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肩膀被一推,莫名其妙后退都后退不了,整个人就栽倒在地。

    紧接着就感觉胸口一闷,脖子上传来了重重的压力。黑夫虎一个膝盖压在他的胸口,一只手掐住他的咽喉。

    黑夫虎总算说了一路上的第一句话:“反正我就是保你出审判场,然后带你回去。你要是跑,不跟我去,我就打断你的腿拖回去!”

    懵懵的,周考顶着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点了点头。

    而瞧着周考站起来的过程中,黑夫虎终于没忍住说了第二句,这句话直接让周考头皮一紧:

    “这么稀疏的武艺,真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怎么就看上了你?”

    周考急忙问:“你果然知道?你们家老爷也果然知道!这就是你去审判场上保我的原因吗?”

    至少这是审判场上,一见到黑夫虎,标志性地代表朝歌地下之王的人,他立马打心眼里尊重的原因。

    “如果老爷不知道,干嘛叫我去审判场保你?”

    朝歌地下之王被朝歌人称作是地下之王,可王的府邸却并没有坐落在贵族区。

    他的府邸坐落在平民区,却是周边建筑中最为庞大,也最为华丽的一座。

    府邸的正门上挂着牌匾,牌匾上只写了一个字:“子”。

    黑夫虎带着周考绕过紧闭的正门,从偏僻的后门进入,一进去就看见府邸内的各个点位都坐落着持长棍侍卫。

    穿过后院,绕过主殿,黑夫虎一指最近一间东厢房,说:“先在房间里等会儿,我叫人给你送点吃的。房门别开,待会儿叫你。”

    可等再叫周考的时候,时间却已经过去两炷香的功夫。

    该来的总算要来了……

    这也算……见老丈人了吧……

    议事的厅比起房间也没有大多少。可布置的很有考究,几根立柱都是坚硬的檀木,散发着清香。

    摆着几个木架,木架上却安放着十多把所有青铜武器种中,最不具有实战意义的青铜剑。

    灰尘在阳光中盘旋,围着木架,像是刻意躲避着剑的锋芒,又像是拥护王的群臣。

    大厅的最里面挂着一幅画在布上的硕大的画,画上是一滩墨黑色的湖水,微波粼粼,湖水的尽头有个小巧的蓑衣老头正在垂钓。

    房间里没有别人,只在画下,坐在席上一个看不出年龄、穿着长摆白袍的男子。

    说他看不出年龄,是因为浑身上下他就没有露出多少肌肤,而露在外面束在头顶的头发,也是漆黑如夜。

    他的脸,用一面黄金面具遮着。

    面具上,额头的位置,刻着一个“子”字。

    带领周考进入议事厅之后,黑夫虎就退了出去,并关好了门。

    安静。

    周考没打破这份沉默,他逼着自己去看架子上那些剑,他可以感受到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正在审视他。

    他与他,他们今天这次是第一次见面。

    哪怕周考曾多次问询过,要不要和这位几乎传说中的朝歌地下之王见一面。

    但,这次,是第一次见面。

    终于,男子率先开口,是一个有些苍老,却蕴含巨大生命力的声音,然而开头的话题却没有坐落在他与他女儿的关系上,也没有坐落在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上,而是: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周考一愣。

    “你刚刚看的这些剑,怎么样?”

    “不……不错。”

    “你不懂剑,对吧?”

    “剑……就是用来战斗的武器……”

    “剑,是用来藏的武器。”

    “啊?”

    “剑太短了,战场上无法和矛一样去战斗。但可以藏着它,没有人注意到它,连用剑的人自己都要忘却它,接着忽然亮出,给予致命一击。”

    “嗯……”周考有点不明所以。

    “其实昨天我们就该见面的。”这位朝歌地下之王忽然转移话题说,“但是收到你进城消息,派人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进了地牢。”

    周考眼珠子乱转,结合两个月前的【三军乱殷】,周考察觉出这句“昨天就该见面”的分量。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怕【三军乱殷】影响到我和怡姜之间的……?”

    怡姜就是这位朝歌地下之王的女儿。

    朝歌地下之王姓姜,氏子。

    男子称“氏”不称“姓”,女子称“姓”不称“氏”。而这时期整个名称称呼上,与多年后的规格不同,是先“氏”,再“名”,后“姓”的规格。

    没人知道朝歌地下之王之前什么氏,甚至大多数人不知道他的名。只知道上一任的商王把独属于王族的“子”姓,赐予了他作为“氏”。

    商国王族,就成了朝歌子氏、朝歌地下之王,最有力的后盾。

    紧接着他就在朝歌不断扩充势力,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拉扯出盘踪错乱的关系网,建立出一个不属于官方势力的庞然大物。

    然后这个建立庞然大物的人,就被称作了朝歌地下之王。

    没有任何爵位,没有任何官职,大约也没有任何贵族血统。

    所以是地下。

    管理朝歌城一半以上的奴隶市场、统划参与朝歌城所有的祭祀仪式、产业覆盖全朝歌几乎所有的娱乐行业——如赌坊、赛事、酒坊。

    城伯的话确实有用,但总归来说还需要借助律法。而在民间,这个朝歌地下之王的一句话,却可以无视律法决定一个平民今后的日子会变的怎么样。这种影响力,甚至可以动摇一些根基不稳的贵族!

    所以,是王。

    所以审判场上,哪怕是商王身边大红人的申启出现,都没有惹得四周平民热议。

    反而是朝歌地下之王身边的贴身护卫出现,却引起了平民间的热议。

    因为一个是触不可及,一个是息息相关。

    朝歌地下之王没有回答周考,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周考犹豫再三,说:“参与【三军乱殷】这个罪名很大……但在我父亲身上,这事有蹊跷……”

    “比如说?”

    “比如【三军乱殷】发生前,我父亲被……”

    说到这里,周考却忽然停住了,再度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朝歌地下之王,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确定这件事能不能和你说。”

    可朝歌地下之王却——

    轻轻地、平稳地,在周考认知中,全无可能地,把他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你父亲孤身一人被崇侯虎请去,等【三军乱殷】这件事实实在在发生的时候,你父亲成了叛军中的一员,可崇侯虎却成为了平息叛乱的功臣。对吗?”

    周考猛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朝歌地下之王脸上的黄金面具,一刹那彷佛各种信息从天灵盖一浪一浪地传达到脚尖,可始终抓不住心中的那个答案。

    ——他怎么会知道?他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

    ——他能知道,那商国的王族权贵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不查清里面的缘由?

    ——他知道多少?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最后的那种局面?

    彷佛看出了周考满肚子的问题,朝歌地下之王继续说: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惑,我确实能够解答你心中大部分的疑惑。但是我建议你别去知道原因,永远都不要知道。”

    “可……”

    没有给周考说下去的机会,朝歌地下之王紧接着用严厉的语气说:“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要搞驿站门口那一出,别再搞了!”

    这不是个建议,这是命令的口气。

    彷佛感受到虚空中不知何处来的枷锁,锁死了周考所有的行动路线,思考方向。这时候再也顾不上未来老丈人的威严,周考终究没忍住,破口而出:

    “你知道这些!你还知道更多?!你知道我和你女儿的感情,你还知道我父亲的事情。但却让我不要去知道,你还让我不要搞那些可以知道答案,可以保护我家人的手段!可……为什么?”

    原本思绪是乱的,随着话语的说出,反而思路越来越清晰起来:

    “审判场上我逼问崇德,黑夫虎喝停了我,然后几句话就轻描淡写地绕过了这个话题。也是你指使的?……对,是的。他带我来见你的时候,就像个闷葫芦,一点都不能言善辩,反而直接动手解决。审判场上那些话,原本就是你教他说的!”

    还没停,周考在大厅里踱步,像是开始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大:

    “你知道这么多,你还能预料到这么多!原本我以为我要从那些陷害周氏的人嘴巴里探查我想知道的秘密,可是结果你知道!你知道……可你还让我不要去知道……”

    周考猛一转头看向朝歌地下之王:“你觉得……我忍的住吗?你觉得……我忍得住不知道真相?忍得住不救我的父亲,我的氏族吗?”

    议事厅门忽然打开,黑夫虎站在门口,周考没有回头,而黑夫虎死死从背后盯着周考。

    周考的声音传出了议事厅,让这个贴身护卫感受到压抑着的猛兽,这时候如果周考再表现出任何对朝歌地下之王的不敬,那黑夫虎的身影一定比周考的任何动作都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