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的样子,李八斗和姜初雪吃了晚饭,然后由李八斗找了一辆摩托车前往唐白家附近蹲点。这个时间点,是因为他得赶在唐白回家之前找位置藏好,等唐白回家后再骑车子过去就会有动静。
另外,之所以不开车去,而骑摩托车,因为轿车的目标太大,有些地方也不方便去,不好藏匿,摩托的话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崎岖一点的山路也还能推得上去。
李八斗这种先在农村后来在小镇上生活的孩子,骑摩托车的技术是有一套的。他载着姜初雪一路上风驰电闪的,那乡下的公路虽然很颠簸,但对他来说全不当回事,因为他从小到大都在走这种路,习以为常了。
可姜初雪不一样,她可是个从小就在城里长大的女孩,这种路基本上没怎么走过,开车也走得少,走的时候也是很慢很小心,就别说这种摩托车了,稍微有个小石子或小坑什么的,那跑得飞快的摩托车就蹦得老高,感觉要摔了一样。
因为没有过这种经历,心里难免紧张,使得她本能地就从后面张开双手去把李八斗抱住。
那种感觉于李八斗来说也是从来没有的一种美妙体验。
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一种绵绵软软的温柔,溶进了他的血液,让他的心里止不住一荡。
姜初雪似乎意识到那样的抱着他有些难为情,就把手松开了。可遇到颠簸的时候,她还是怕摔下去而本能地去抱住他。
“这路怎么这么差啊。”她想转移这种难为情,表示这是出于自然的反应。
李八斗说:“我觉得还行啊,只是你没习惯坐摩托车而已吧。别不好意思,怕摔下去就好好抱紧我,我不会说你占我便宜的。”
“你想得美吧,谁稀罕抱你了。”姜初雪一副不屑的神情。
其实她心里还真在想,如果有天,她和他的关系能更亲密一些,或成为某种关系了,他在这样的路上骑着摩托车,载着她,她在后面将他抱紧,将头靠着他的背,那种感觉,应该就是她曾想象过的爱情吧。
她这么想的时候,就觉得心跳有些加速了。
李八斗在没有翻过那道梁的时候就停下了,找了个地方把摩托车藏好,和姜初雪步行往唐白家这边来。
现在的情况是弄不懂到底唐白是凶犯,还是袁秀英。
所以,他得都防着,避免打草惊蛇。
…………
天边残阳如血,夕阳的光辉像金子般,落在某一点的山林,小路和庄稼地里,也落在了唐白家门口的坝子上。
袁秀英从屋里搬出了一把椅子来,先放在阴影的地方,觉得不对劲,又换了好几个地方,然后放到了金色的夕阳之下,然后在椅子上端坐。坐下之后摆出一个架势来,开始扯开嗓子唱,那声音如泣如诉,又悠悠扬扬的,回荡在夜幕来临之前的群山之间,让人莫名地觉得有些慎得慌。
就连那点看起来特别美的金色阳光,在这样的歌唱里,都显得特别地悲伤,充满了某种死亡的味道。
“她唱的什么啊,感觉好诡异。”姜初雪不由得把身子也往李八斗靠近了些。
“孝歌。”李八斗说。
“孝歌是什么?”姜初雪不懂。
李八斗说:“就是农村习俗,人死了之后会找个时间为死人坐夜,也就是家人亲人陪着死人一晚,送他最后一程,这个时候就会请一些民间的乐队敲锣打鼓唱歌,唱的歌表示亲人家人的难舍难过,和心中的怀念,在我们农村称为孝歌。”
“这样啊。”姜初雪说,“感觉好瘆人,听得浑身冷,起鸡皮疙瘩。”
“还行吧。”李八斗说,“习惯就好了。”
两人说话之间,袁秀英唱了一会歌之后又起身来手舞足蹈,看起来没有章法,却又像模像样,比几下招式,又唱几声,这下唱的不像是孝歌,倒像是京剧,包括唱腔,架势,步伐等等,后面就更是乱七八糟了。
突然一个劈叉,冷不丁一个空翻,又跳到椅子上,一只脚站着,一只脚抬直起来,脚尖高过头顶,跟站着的腿呈一条直线,看得藏在暗处的姜初雪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个情况?她还能劈叉,还能空翻,还能在椅子上金鸡独立?这还是个农村妇女吗?”
“是农村妇女。”李八斗说,“但是,在成为农村妇女之前,她不是农村妇女。”
“那是什么?”姜初雪问。
李八斗说:“一个城里的大小姐,多才多艺还长得漂亮,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女神级别的。”
“那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姜初雪问。
当下,李八斗就给她讲了袁秀英曾经的富裕家庭,和她本身喜欢音乐、舞蹈,好像还学了川剧、杂技,多才多艺,却因为看一场《泰坦尼克号》的电影,认识了唐世德,背着家里和他私奔,义无反顾嫁给他然后又被他抛弃,经过了各种来自生活和命运的打击,最终疯掉的事。
“男人,真是没个好东西。”姜初雪听得义愤填膺。
“这么大的怨愤?”李八斗问,“怎么,哪个男人伤害你了?你不是说你还没谈过恋爱的吗?”
“我是没谈过恋爱,但并不意味着没有男人伤害我。”姜初雪说。
“这个逻辑?”李八斗一转念想了起来,“你不会是指你爸爸吧,也抛弃……”
“别说了!”姜初雪当即止住了李八斗的话。
李八斗发现,姜初雪的神情异常,眼圈都红了,眼中晶莹,还把头偏向了一边,显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又不想被他看见。
这让李八斗有些意外,姜初雪的性格是很要强的,也挺独立,如果只是她和她妈被她爸抛弃的话,也不至于让她的情绪如此激动,而且在如此快的时间里流出眼泪。所以,应该是比这伤害更大的事。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让他的心突然下沉。也是在那瞬间,他的手下意识地扶在姜初雪的肩上,安慰着她:“无论是怎样伤心的事,都过去了,你现在过得很好就行了。”
姜初雪抹了下眼睛:“你不懂的,我从来就没有过得好过。”
“慢慢来吧,会好的。”李八斗突然觉得心疼,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他不擅长安慰人。
因为这么多年来,虽然他看起来生活得很积极,很阳光,可没人知道他心里的孤独,他心里那份如河流一样奔流不息的悲伤。曾经在他心里最美好的东西,撕裂成为碎片,他用尽了一生的时间去拼凑,都始终无法回到从前的样子。
那些失去的东西,永远都失去了。唯有痛残存下来,如毒蛇盘踞心里,冷不丁就窜出来咬他一口,那毒性不致命,但永远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