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恭喜皇上!”
“喜诞我西域真命天女!”
穿着富丽堂皇的大臣,齐齐虔诚跪拜!
视线一转。
四岁的女孩一个人居住在偌大的,冰冷的,幽静的皇宫中,凛凛寒冬,却衣着单薄。
有些害怕的看着父皇跟一个声音阴柔,身穿道服的男子皱眉交谈。
“禀告皇上!”
“天生异瞳,满头银丝,实乃大祸之兆!”
“若加冕礼上她以真面目出现,不会有大臣同意这样的妖女未来掌西域大权!”
她躲在冰冷刺骨的石柱后面,这个偌大的地方感受不到分毫温暖,也不清楚以后将去往何方。
最大的勇敢,也就是壮起胆子,忍受腹中饥饿,来到日常给她送饭的宫女身边,露出自认为最阳光灿烂的笑脸。
可宫女也因为害怕和厌烦,偷偷的用指甲掐了她被冰凉的手。
程笙笙走近了这个梦境中,自小便孤身一人,不争不抢,却饱受最多冷眼的小女孩。
视线在自己的父皇,和给父皇献计的军师面前来回横挪。
最后如同之前每一次经历的噩梦一样。
她又听到他们的对话中,两个人满脸狠戾的提及了一个让她后来十几年置身混沌的词汇:
“狸猫换太子!”
不知何时,清冷的宫殿中多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
不过从此以后,她要用这个女孩本来的名字:
——程笙笙。
而这个女孩要用她的名字:
——尉迟兰若。
她叫程笙笙,成了尉迟兰若的书童。
能将发丝短暂染成黑色的莲子草,成了这个小女孩料理头发用的最多的东西,她蓝色的左眼常要蒙上黑布,从来不曾见光。
视线再度一转。
“朕扣告山河天穹,日月山川!”
“迎长女加冕西域安乐郡主!”
“将上呈天道,下顺臣民!驱除百年之患!勘定大夏及其余各国枭雄,护我西域万世安宁……”
加冕仪式万分恢弘。
群臣叩拜!
而生了她的父皇说完那些,斜眼看了看她这个真正的安乐郡主,冷冰冰朝身侧护卫落下三个字:
“赶走她!”
梦境中的迷雾愈演愈烈。
程笙笙看到,那个十岁的自己被赶入哀牢城中。
她本来是会被杀死的。
但是父皇……不!是皇上,他坚信诞下的龙子身承气运,动刀会败坏他于西域百姓的功德。
再者,或许也有那么一丝丝原因,是给自己生下来便乖巧的不哭不闹的亲生骨肉,留最后一丝情面。
决定将她送走。
此后她将如何,皆是命数,与他这个生父再无关系。
几年前丢了孩子的程氏老夫妻,双目早被刺瞎,对夺了他们孩子的朝廷中人恨之入骨。
但当朝廷再度来人,告诉两位痛苦不堪的老人,要把他们的女儿还回来。
两位老人眼中还是流出两行感动的血泪。
跪在地上颤颤巍巍,感恩戴德的磕头跪谢,脸上甚至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女儿,对他们来说比双眼重要。
可程笙笙在那个同龄人都在玩泥巴的岁数,就已然想明白,早早刺瞎这两位老人的眼睛,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女儿被掉了包。
“孩子,你走丢的这些年,担惊受怕了吧……”
程父将粗糙的手掌,轻轻放在那个已经不会笑了的女孩脸上。
似乎察觉到,这张脸跟他们真正的骨肉有些细微的不同。
但还是扯着嘴角,露出了一抹满足远大于苦涩的笑。
“笙笙,跟爹娘回家了……”
程笙笙看到,那对失明的老夫妻,各自牵起她的一只手。
踩上了夕阳,慢吞吞的用木棍探路,走向家的方向……
那时,她十岁。
在哀牢城度过了现在想来,依旧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那一对没有血缘关系老人,明明自身处在何等黑暗,何等艰难的生活里,却给了十岁的她最大的幸福……
直到画面再次一转。
程笙笙看到了让她如坠冰窖的场景。
漆黑的,比依旧年幼的她手腕还要粗的铁索,粗暴的横跨在那个女孩面前。
那个女孩注视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眼神骤然涣散,直到毫无生气。
她执着的倔强的、轻声的,像以前帮忙做好了饭菜后一样,朝屋外摩挲着针织,以此换些琐碎银两,给她买鱼肉的母亲和父亲,呼唤着“爹娘”。
可,再无回应。
程笙笙亲眼看到,那时的她眼中的天真和童稚,被嗜血全盘取代,渐渐的变为病态和疯狂,以及歇斯底里的嘶喊和呜咽。
“我已经放弃了当郡主!”
“我发誓此生再不入楼兰城!”
“发誓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你们到底还要我怎么样啊呜呜呜……”
……
“呼——”
“呼!——”
程笙笙从噩梦中惊醒,急促的吸气,呼气。
眼眶又像之前无数次噩梦那般,不自觉的流出了泪水,脸上早已经麻木。
可心口还是如同被什么东西揪起来。
都怪我是个异类……
程笙笙无心擦拭,曲着双腿坐在被褥上,失了往日的活泼,脑袋埋在膝盖里,就像一只犯了错误的鹌鹑。
她的手指认认真真,一撇一捺的在被子上写下两个字。
……若房中有人仔细看,则依稀能辨识,写的是“爹”和“娘”。
就在此时。
隔壁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痛苦无助的嘶喊。
“娘,我们家把铁匠铺送出去了!”
“借东借西,都已经还过钱了!”
“他们骗了爹和我还不够,我妹妹才多大?!为什么他们连她都不愿意放过……”
这个声音在幽静的夜晚,听来依旧十分虚弱无力,却足够撕心裂肺。
是甘文心的声音。
或许她已经在深夜这样哭泣过很多次了。
仔细听来,隔壁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甘文心把头埋在被褥里,像是怕会影响到他们的休息,遮盖了流下的泪水。
“娘,你说他们到底还要女儿怎么样啊呜呜呜……”
“娘心里也难受。”
“老爷子去找人说理了,再等等,会有办法的。”
后面传入程笙笙耳中的,只剩下刻意压低的呜咽声。
含有甘文心的母亲莫小野安慰的声音,很细,很轻……
可程笙笙却如同坠入了自己幼时无法冲破的魔障,听到的,却只剩下方才的回音。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了!你们到底还要我怎么样啊呜呜呜……”
“娘,你说他们到底还要女儿怎么样啊呜呜呜……”
两个同样包含着委屈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交织成一串。
其实下午已经猜到甘家有事情瞒着他们,大概率是这一家面临的难处。
但别人不愿意开口,程笙笙也不会过问。
此刻少女却突然起身捏起了拳,心中再也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