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频繁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型办公室里回荡,西装革履的职场男性终于是做完了最后的工作,他长舒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因长时间低头而酸痛不已的脖子,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探向身后,接住了一只盛满温水的一次性纸杯。
“谢谢你,何永元。”男人喝了一口杯中的水,转头说道。
还未来得及打理的微长发丝因幅度较大的动作而滑落到他的眼前,年轻男子的容貌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余一双眉眼淡然温和,如此长相,除了陈子弘,还能是谁?
头戴鸭舌帽的何永元微微点头,他指了指男人空无一物的胸前,提醒道:“你今天又没有戴工牌。”
“可你也戴了一天的帽子。”陈子弘同样指了指何永元头顶的帽子,笑着说道:“看来,我们都要被扣工资了。”
公司明文规定员工不许在工作时戴帽子,何永元没做到,规定员工必须佩戴身份牌,陈子弘没有做到。
总结,一丘之貉。
“离下班还有八分钟。”
在陈子弘的对面,有着一头灿金短发的奥洛森扶了扶戴在脸上的金丝眼镜,他将戴着手表的右手搭在两张桌子之间的隔板上,敲了敲坚硬的圆形表盘,说道:“我要回去帮黛拉收拾店铺,你们来吗?”
“请客吗?”陈子弘将水杯搁到桌子上,半开玩笑地问道。
面前的隔板上贴满了近几天的任务指标,他伸手撕下一张,翻开后面,将一个用铅笔描绘的数字八收入眼中。
可奇怪的是,数字的空白部分都被划上了一道浅浅的竖线,横在中间,活像是一对紧闭的双眼。
“可以,去商业街附近的那家拉面店,每人限额一千日元,这是优惠券,弄丢了就自己按原价买单吧。”坐在对面的奥洛森从键盘下抽出一叠优惠券,将其中两张分给了陈子弘和何永元。
“我没有吗?”
从奥洛森的侧面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沉闷低哑,就像一台年久失修的鼓风机。
两人一板之隔,奥洛森看不到对方的脸。
可他知道那人是谁。
“埃德温,我记得你平时不愿意凑这种热闹。”
奥洛森扬起眉头,再次从一摞优惠券里抽出一张,绕过挡在两人之间的板子,递给了对方:“今晚记得来,别再摆弄你那电报机了,上世纪的遗留产物,弄明白了也没什么用。”
“月明屋?”坐在正对面的陈子弘将随手撕下的便签纸放到桌子上,将手中的优惠券翻了一面,轻声念出了写在正中间的一行烫金大字。
他伸手轻抚优惠券,感受着刻印其上的复杂绚烂的白金纹路,抬头说道:“原价八千八百岛元,岛国的通货膨胀越来越严重了啊。”
“你去过那家店?”奥洛森讶异地问道。
男人摇头说道:“不,只是直觉。”
“你的直觉总是一如既往的准,有时我都怀疑你可以看到未来。”
站在男人身旁的何永元说完,转头看向突然扭动起来的门把手,没过一会儿,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一颗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悄声说道:“哥,什么时候走啊?”
“还有几分钟,怎么了?”何永元皱眉问道。
“是这样的,咳咳。”
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口的何明德悄悄朝他们招了招手,可三人却并没有回应他的暗示,依旧雷打不动地保持原来的姿势。
“和刘景雯约好了,是吗?”陈子弘一语道出了何明德想要向他们分享的秘密。
“你,你怎么知道的?”何明德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
“因为你把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了。”陈子弘抬手隔空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在看到何明德涨红的脸后又笑着补充道:“刘景雯是个好女孩,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咳咳咳,一定一定,那我先走了……哦对了,忘了还有一件事。”
原本想要匆匆告别的何明德突然一拍脑袋,指着楼上说道:“陆部长还在楼上打印文件,他让我告诉你们不用等他了,他再加会儿班。”
“本来也没想过等他。”奥洛森啧了一声,他抖了抖手表,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又说道:“还有两分钟,收拾东西吧。”
“奥洛森,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再把陆文拉过来做苦力。”陈子弘弯下腰,将早已准备多时的公文包放到了办公桌上,说道:“早点打理完黛拉的花店,早点去吃饭。”
“没有给他的优惠券,我也不可能为他买单。”
“欺骗他,让他原价付款。”
“很好,我同意了。”
两人一拍即合。
已经回到工位上收拾东西的何永元朝着向自己挥手告别的何明德摆了摆手,看着两人配合默契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合上了自己的公文包。
咔哒。
一声轻响在漆黑无边的黑暗中响起,微光艰难地钻入了黑暗的夹缝之中,轻微的吱呀声如同一个信号,无形的光化作实体的流水,迅速充斥了黑暗的每一个角落。
残存的黑暗在弥留之际看到了发光的源头,那是一个……白炽灯。
“打印机又该换新了,这将会是今年的第八台。”
掀开打印机盖子的陆文拿出放在里面的文件,抖掉沾在上面的几根长发,无奈地转头说道:“你们说要来帮我,怎么都只是坐在那里看着?”
“修打印机这种事,我觉得你一个人就可以。”
陈子弘整了整戴在腕上的红白手镯,对身旁不停翻找的何永元说道:“手机找不到了?”
“对。”何永元皱眉说道。
“你今天都去哪了?”奥洛森放下正在发送信息的手机,抬头问道。
“三点一线,不对,还有安玉晴的诊所。”何永元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
“你去诊所干什么?”
陆文将打印的一塌糊涂的复印件团成一团,扔进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的垃圾篓,说道:“最近被老板扣了太多工资,抑郁了?”
“开几瓶安眠药,最近睡眠质量不好,早上犯困。”何永元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难怪你能把手机落下。”
陆文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陈子弘,好奇地问道:“看什么呢?”
“老板的照片。”
男人指向挂在白灰墙壁上的个人照,足有一人高的照片挂在墙壁的正中央,在暖黄色的灯光烘托下,留着一小撮胡子的中年男人面容庄重地目视前方,让人一看便印象深刻。
“提到老板,我想起一件事。”
陆文从西装裤袋里抽出了一张与三人手中如出一辙的优惠券,说道:“我这里有他送的一张拉面优惠券,你们谁想要?”
“没人想要,你还不如快点把打印机收拾好,又有头发流出来了。”看到那张与自己口袋里如出一辙的优惠券,奥洛森的脸当即黑了下来,他不满地啧了一声,指了指那台坏掉的打印机。
“明天向老板申请换一台,这打印机怕是修不好了。”随手扯下从顶盖的缝隙里爬出的头发,陆文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现在可以走了吗?”
奥洛森看了眼手表,说道:“已经下班半个小时了,黛拉还在等着我们。”
“我还要去一趟诊所,先走了,等会儿直接去花店和你们汇合。”何永元合上公文包,起身就要先行离开。
没人在意还在向外生长的头发,好像,这只是一件于他们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很喜欢八这个数字。”
原本沉默不语的陈子弘突然开口,在其他几人不解的注视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昌盛的国家,无限的可能,这个数字包含了你的太多喜爱,但我想,你需要提供更有意义的东西,这样才有利于接下来的展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抑或是照片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中年男人那双似是由墨水点上去的乌黑眼珠轻微一颤,不偏不倚地看向了坐在它面前的男人。
“怎么了?”
因陈子弘的一番话而停驻在原地的何永元疑惑地问道。
他看向挂在墙壁上的照片,即便已经分辨出了照片与刚才的差异,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很正常,不是吗?
“公司里养的猫死掉了。”陈子弘转头看向三人,说道:“这是第八只。”
“什么,怎么又死了?”陆文纳闷地问道:“这才带回来八个月吧,怎么死的?”
“你现在才知道?今早发现的,尸体就躺在公司门口,看样子是被老鼠咬死了。”奥洛森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抱臂说道。
“又是老鼠。”陆文拔掉打印机的电源,说道:“等明天我买几个大号捕鼠夹,闹老鼠的问题必须得处理一下了。”
“确实,我可不想和雨生夏宫一样在公司睡了一觉,直接毁容了。”奥洛森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鼻子,皱眉说道。
雨生夏宫是公司里的加班狂人,上个周和同事在公司过夜,凌晨被同事送到医院的时候,脸已经被老鼠啃食的血肉模糊了。
“如果觉得太危险,明天我会联系一下捕鼠公司,术业有专攻,他们比我们专业。”何永元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安慰性的话语。
“我想,没有必要。”
陈子弘摇了摇头,他侧头看向铺散在落地窗外的漫天红霞,从天边渐落的夕阳慢慢沉入了他的眼中,他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月亮快要升起来了。”
“你们说,高中生是不是该放学了?”
叮。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中响起,陈子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他收到了一张匿名发来的照片。
照片上只有一张摆放在在褐色办公桌上的便签纸,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那张桌子应当是属于陈子弘的。
便签纸上依旧只是画着那个奇怪的符号,圆润饱满的数字八被一条竖线横贯全身,静静地躺在单薄的纸上。
陈子弘伸出手,对着符号轻轻一抹。
数字消失了。
留在纸上的,只剩下两颗毫无光泽的乌黑眼珠。
就像两颗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