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红绿灯早已停止了运转,被昨夜掀起的风暴扯断的电线铺散一地,就像一条条从肩膀垂落而下的流苏,本该繁华的十字路口如今空无一人,放眼望去,满地萧条。
终于赶到废土中心的一行人站在用于指示路线的大型告示牌前,盯着上面如蛛网般盘根错节的道路,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商谈。
“我们走对地方了吗?”
首先发言的是戈里尼奇,他表示上面的文字全是岛国文,他一点都看不明白。
“不会错,我们现在正好位于商业街,也就是这里。”安德烈上前一步,伸手指向标有奇茂商业街的黄色圆点。
“这里安静的有些过了。”埃里克斯攥紧手中的长枪,他面容肃穆地环顾四周,可是除了挂有商业广告横幅的高楼大厦,这里再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了。
“这里表现的越正常,那就代表这里越危险,我们来对地方了。”
安德烈大步踏至十字路口的中央,他仰头看向天空,冲天而起的高楼寂静无声,像是一排将中心包围,用于举行神秘仪式的石像,又像是支撑巨大囚笼的支柱,被困于笼中的人类即使再努力张望,也只得窥探到太阳的零星一角。
他不喜欢这片土地,这里太拥挤。
“我没有去过斯诺曼帝国,但我听说你们的国家几乎没有高楼大厦。”
埃里克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德烈没有回头,只是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斯诺曼帝国因为靠近北方冰原,绝大部分地方并不适合人类生存,人口大都集中在首都附近,如果不建高楼,那里容纳不下太多人。”
“但你好像并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埃里克斯走到他的身边,疑惑地说道。
行至老年的年轻男子转头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依旧在围着告示牌商议接下来的行程,便又默默回头,继续聆听安德烈的话语。
安德烈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的大半人生都住在东南方,也就是斯诺曼和龙国的边境线附近,那里都是种田的农户,没有高楼。”
“说起来,我家后院还种了一排向日葵,我常年不在家,现在全归我叔叔管了。”男人忆起往昔,紧皱的眉头不禁微微舒展开来,可手中的童话书却依旧被他紧握在手中,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被立刻打开。
“也许,等这次任务结束,你可以到我的老家看看?”他的眼睛在十字路口的周围徘徊一阵,又继续说道:“我可以给你挑一株向日葵,作为礼物送给你。”
“当然,你得以合法入境的方式过来才行,不然我就只能把你当做敌人处理了。”
向日葵……
埃里克斯想起曾经有人送给他的小型向日葵盆栽,心想那样也是不错,自己到时候也要为对方好好挑一番礼物。
可眼角的余光瞥到从鬓边垂落的白发,他又转念想道:希望自己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吧……如果能回到西方联邦,就先买一点蓝花草,也不知道花店有没有卖。
可答应的话还未说出口,安德烈接下来的话却是直接压下了埃里克斯的想法:“记得上一次叔叔寄给我的照片,那些向日葵里最矮的估计已经快要长到三米高了。”
“安德烈,有关回去的问题先搁置一会儿吧,我想我们现在应当优先处理眼前的问题。”
埃里克斯用力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轻咳一声,突然转变态度,郑重地说道:“我们之间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里甚至还能清楚地听到我们的回音。”
“我想你也注意到了,不仅是人类,平常仅仅只是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吸引来的诡异如今都不见了踪影。”
“别忘了这里曾经可是人类高度聚集的繁华地段,以人类的恐惧为食的诡异怎么可能到这里就消失了?”
随着他的每一句话语,安德烈的神色越发凝重。
他默不作声地低下脑袋,文明残留的痕迹此刻正被他结结实实地踩在脚下,他轻轻跺脚,清脆的响声打破了万籁寂静。
就像是打开了某个未知的开关,一阵莫名的喧哗突然从身后响起,安德烈迅速抬头,凌厉的视线化作一头凶猛的野兽扑向异动传来的方向。
“啊!”
两个站在自己身前,穿着冬装长裙的岛国女孩明显是被吓了一跳,她们惊慌失色地大叫一声,收起正在偷拍他们的手机,转身钻进了凭空出现的人群之中。
而在大型告示牌的旁边,几个满身血污的人也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在众人的惊呼声和尖叫声中迷茫地看向各自的队长。
“安德烈。”埃里克斯提起长枪,全身戒备地提醒道。
“我知道。”
安德烈翻开童话书,看向正停在自己侧后方,朝着他们疯狂按喇叭的汽车,迟疑地说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已经中招了?”
“队长,我觉得你是在说废话。”
摆脱了商业街的车水马龙,几人窝在一间狭小的仓库里,尝试理清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戈里尼奇听着外面越发嘈杂的声响,挠了挠刚刚又挨了一记巴掌的脑袋,起身关上了窗户。
可窗外的声音依旧没有得到有效的削减,毕竟众所周知,失去了玻璃的窗户是不会有隔音效果的。
“建筑没有任何变化,这里依旧是灾难发生后的模样。”安德烈松了松遮在脸上的口罩,他蹲下身,拾起散落一地的碎玻璃。
厚实的棉绒手套裹着细小的玻璃碎屑,从鳞次栉比的城市缝隙间勉强挤进的阳光落入安德烈的手心,让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捧着一抔从星星撒落的银屑。
就像童话书中描述的那样。
“卡佩拉,你们有看到那些人是怎么出现的吗?”
埃里克斯问向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卡佩拉,对方刚同斯诺曼帝国的人探查完了周围的环境,此刻突然被问起,疲惫的大脑顿时卡了壳,眼睛眨了数轮之后才慢慢说道:“当时,我们都在看那张告示牌。”
“本来一切正常,直到那个孩子……”塔指向那个正紧拽着里奥不放的小男孩,说道:“他说他在旁边的大树上,看到了绳子。”
“绳子?”埃里克斯疑惑地问道。
“我们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树干上确实绑了一捆褐色的绳子,上面还挂着几条流苏,如果用岛国语的说法,那种绳结应该叫注连绳。”
卡佩拉点点头,她走到窗边,想要向埃里克斯指明大树的方向,可手指都已经伸到了空中,自己想要指认的目标却消失不见了。
那棵树消失了。
取而代之,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了那块方形的围栏里,笔挺体面,是城市里的树。
黑发黑瞳,眉深目重,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伸手捋了捋鼻子下的一小撮胡子,越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抬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看着卡佩拉等人如临大敌的表情,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朝着他们挥了挥手,从嘴中吐出了一句无声的话语。
距离太远,将头探出窗外的卡佩拉根本无法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可原本紧靠在里奥身上的小男孩却是仿佛得到了某种感召,他突然抬起头,迎着里奥疑惑的目光看向在场神色各异的人们,骤然变得明亮的眼睛最终聚焦在了面色阴沉的戈里尼奇的脸上。
他慢慢张口,因到达变声期而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嘴中吐出,打破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沉默:“こんにちは, よそ者です。”
他说,你们好,外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