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沉闷压抑的声音透过白色的鸟嘴面具发出,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弥留之际的叹息。
高瘦的怪物隐藏在宽大的衣袍里,它慢慢转过身来,那根折成两半的木棍从它的手中滑落,落到草地上,溅起的灰绿色粘液落到黑色的长袍上,顷刻间便消影无踪。
手掌一翻,它的手中多出了一支橙黄色的天平。
罩在皮质手套里的手指轻点天平的一端,它弯下身体,尖锐的喙几乎戳在了天平的支柱上,名为“告死者”的诡异自言自语道:“代价已经支付,值得?”
话音落下,原本因重力翘起一角的天平开始慢慢恢复平衡,只是眨眼片刻,天平便恢复了平衡。
“值得。”
“告死者”念出一个简短的单词,它歪了歪脑袋,这才抬起头来,无视了跌坐在地上的曹立,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陈子弘。
陈子弘将手插在兜里,用一口流利的外语说道:“你慕名而来,你想寻求一个答案。”
“告死者”沉默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可我凭什么帮你?”陈子弘笑着摇头,说道:“这值得吗?”
天平突然凑到了陈子弘的面前,“告死者”仅仅只是跨出一步,便来到了陈子弘的近前,它指着天平,对面无表情的陈子弘说道:“值得。”
“不,天平之所以平衡,不是因为你付出的代价太多,而是因为你所得的报酬太少。”
陈子弘平静地说道:“你付出的代价,只够见我一面罢了。”
“告死者”身体一顿,它迟疑着将手指按在天平上,这一次,天平不再保持平衡,而是违背重力,慢慢顶起了它的手指。
这就代表着,它所支付的代价,根本配不上它想得到的答案。
“告死者”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天平,手指依然在向下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平慢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这支天平名为“公平之秤”,并非是“告死者”的伴身武器,而是不知哪个诡异死后产生的诡异遗物。
“公平之秤“,物如其名,是用来衡量公正的天平。
代价和报酬的平衡在这里都会有一个定数,天平公正,不会偏袒任何人,任何事。
但是很明显,“告死者”并不认可这份公正。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陈子弘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只是杀死了一个于你而言微不足道的同类,承担了一个你认为难以承担的风险,你还付出了什么?”
听到这里,“告死者”终于是放过了手里苦苦挣扎的天平,它依旧沉默寡言,可周围的土地却是迅速荒芜了下来,绿草迅速变黄枯萎,高大的树木彻底失去了生机,整座山步入了死亡的进程。
“鸣鸿”嗡鸣,一道浅白色的幕墙挡在陈子弘的身前,在无形的冲击之下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置气毫无疑义,‘告死者’。”他说:“任性并不能让你在我这里索求更多,你不是孩子,毫无理由的愤怒并不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礼物。”
言语在此刻仿佛带上了一种神奇的魔力,死亡得到了抑制,夏天回笼,一切回归了冬天的万籁俱寂。
一串带有十字架吊坠的项链从袖口滑落,它紧紧缠绕在“告死者”的手腕上,一如银白色的蛇在绞杀它的猎物。
苍白的喙抵在亮白色的珠子上,它的拇指抚摸着垂悬的十字架,沉默着向不可知的神明祷告。
对人类来说,是一种很正常的忏悔方式,但对诡异来说,这确实很新颖了。
陈子弘面无表情的想着,“告死者”果然是一个不能以常理来认的诡异。
按照前世的记忆来看,“告死者”是一个没有固定据点,游历诸国却不知目的为何的“灾难”级诡异。
这个诡异对于西方宗教有着一种莫名的执着,照现在的时间线来看,自由联邦尚未告破的奥利维亚教堂屠杀案、爱温教堂案,维格兰已经定性为集体暴动导致大量教徒死亡的雅戈大教堂案皆是它所为。
更不用提那些根本没有闹到国际上的小案子,如此算来,“告死者”在末世来临前杀的人便是多如牛毛,也确实无愧于这个称号。
可这样一个杀人无数的诡异,最终却没有死在任何一场针对它的斩首行动中,而是死于自杀。
“代价,报酬。”这是它自杀前对世人宣告的最后一句话。
代价是什么?报酬是什么?
无人知晓。
只有一条暗沉的十字架项链斜挂在倾斜的天平上,向世人宣告这份代价的微不足道。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在地上。”思绪渐渐回笼,陈子弘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告死者”突然愣住了,它抬头看向陈子弘,身体明明纹丝不动,可手中的银链却是摇晃了起来。
沉重的喘息声透过密不透风的鸟嘴面具传出,它的身体慢慢佝偻了下去,原本高大的身体竟是矮了陈子弘一头。
它摇了摇头,沉重地说道:“代价,我支付不起。”
“我只是交予你一个小小的提示,远远比不上真正的答案。”
陈子弘并没有理会“告死者”百感交集的内心,只是说道:“报酬要与代价齐平,我让你窥见了答案的一角,那么你也应当付出能够配得上这份答案的代价。”
“我要付出什么?”
“一个帮助。”陈子弘说道:“一次及时的出手。”
话音刚落,“公平之秤”便再次慢慢倾斜,最终达到了平衡。
“告死者”点点头,摸了一下手中的天平,想要直接转身离开。
可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它突然脚步一顿,盯着陈子弘良久后,才默默脱下了脑袋上的皮质礼帽,躬身施礼,归隐于漫长的黑夜。
陈子弘长叹一声,将手心里的汗水不动声色的擦掉,转头将手伸向坐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曹立,说道:“起来吧,我们该下山了。”
“啊,好。”曹立想伸出手去,可想了想,又把手上沾染的脏污擦在身上后,才握住了陈子弘伸来的手。
从脚底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攀住了陈子弘的身体。
“疼吗?”
“嗯……但我可以下山,没有问题……”曹立扯起嘴角,想要表现的好一些,可眼泪却是顺着话语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嘴唇哆嗦了起来,他不断重复道:“没有问题,没有……”
盘旋在头顶多年的阴云行将散去,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和痛苦伴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在此刻得到释放,他紧紧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呜咽着垂下了脑袋。
他活下来了。
陈子弘无言,只是拍了拍曹立的肩膀,任由对方的眼泪肆意流淌。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接下来,只要收取曹立的供述,便可以将何永元收集到的部分证据结合起来,逮捕许丰,将上层无法处理的人都处理掉,还龙国一片安稳。
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如今的样子?
陈子弘回头望去,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自己在本子上标注出黄志荣这个名字。
他原本想借助黄志荣来套取逮捕许丰的证据,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心意?
他看到自己坐在黄志荣的对面,桌子上是两碗面,一碗油泼面,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两人举起杯子,陈子弘看着对方眼里的光,陷入了犹豫。
对,就是那时候。
他想,黄志荣是个好人,他如果这么做了,黄志荣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也不可能透露许丰的任何事情。
让许丰倒台的人选又不只有黄志荣一个人,何必紧抓着这个苦命人不放。
所以,他改变了观念,他想救他。
现在不是末世,救一个好人,应当不难吧?
难的。
黄宁风推下了黄志荣的希望,陆文将黄志荣的催命符摆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黄志荣在即将坍塌的楼房中后退一步,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黄志荣但凡坏一点,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不能救他,那就让他解脱吧。
陈子弘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旧时代的大厦即将坍塌,现在,是时候迎来新时代的开幕式了。
“看来,临昌市的闭幕式,我是参加不了了。”他突然长叹一声,对着突然出现在黑夜里的人说道:“宋秘书,先生就那么想见我一面吗?”
“先生想同您一叙。”阴影露出一角,宋秘书的半张脸从黑暗中探出,阴测测的,如同黑暗中的鬼魅。
他说:“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