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化东满脸带笑，兴冲冲闯了进来，进门就说“你一场好睡，可真应了那‘睡不醒的冬仨月’的俗话了！说毕，他手往长衫里一掏，“哗”一声抖开了一张报纸，“来看看，日本北平宪兵司令部又向侠女们摆开新阵势啦”
穆耘忙披衣接过报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报面的右上角，登有一条新闻。醒目的标题，印的是：
千载难逢 绝妙良机
中日武师 定期比艺
大日本帝国全国柔道冠军龟田秀木等来平，与北平武术界大师“镇平七龙”燕二等定期于天桥比武。中日两国武艺界名家荟萃。
花洋两角 饱观群星
大开眼界 真值真赚
再往下，报纸上不光对龟田秀木、燕二有极详尽的吹捧并附有粗糙的画图，占了足有半个版面。穆耘看了看比赛的日期，一算，距比赛的日子，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了。
他抬起头来，正与刘化东脸儿相对。这时，他才注意到：
老刘一脸倦容，眼中布满了血丝。说不定，自己一夜在酣然大睡，而他召集各方面的人员开会，又熬了一个通宵。
还真叫穆耘猜对了。昨晚，刘化东听取了穆耘的汇报,当即召集有关渠道的侦察人员，列席参加区委紧急会议，专门研究穆耘的问题。经研究，确定了这样几条：
一，自穆耘神秘地失踪于铁狮子胡同十三号以来，确实没有在北平任何一个地方露过面。
二，他谈的目下侠女社的全部情况，经侧面了解，亦是属实。其中，中医大夫孙纪乾的家，已经被日本宪兵公开查抄了。并且那个保姆刘妈，也遭到了逮捕。再就是紫竹庵的三个道姑，除两个老的之外，年轻的那个亦失踪了。可以猜测，她是随李素贞转移了。
三，穆耘并没有谈到他昨夜在小饭铺没钱吃烧饼的事儿,说明他并不意识这是件很重要的佐证。那个替他打抱不平还烧饼钱的人，正是日本宪兵司令部里的铁腕人物——侦缉处长小田四郎。他是在我特工的监视之下，出来微服私访的。有趣的是，他替我们的同志还饭钱，连个姓名不问扬长而去。可以说明这样两个问题。1：他不认识，也不知道穆耘的身份，否则，他不会摆出那么高傲的架子，放弃一个接触我方人员的机会。2：穆耘不能按期归回，神秘失踪再次出现，也快不是遭到逮捕变节又来联系的。如果是穆耘受命被日本鬼子派回来，那么，小田四郎为他出饭钱，则是十二分的愚蠢。那么一来，等于他暴露了穆耘的身份。而他是个十分慎重的人，决不会相信自己的微服私访是十二分的保密，故就不会干那蠢事儿。
再一个是在饭铺自始至终观察穆耘与小田四郎的不是一个人，是两条线上的四个人在场。根据他们的神态，完全可以判断，那是一种巧合，不是有谁精心布置的，反过来，小田四郎亲自给穆耘出饭钱，倒从反面佐证，穆耘仍是自己的没暴露身份的好同志。
四，穆耘的汇报中说，他在十三号救了李素贞之后，李对他一见钟情，又不太放心，三番两次折磨着考验他，最后又以身相许，这一番情节，是捏造不来的，是很贴切的，完全符合李素贞与穆耘的一贯常态，是绝对真实的。完全可的信赖。
有这样四条，组织决定：恢复对穆耘的信任。将侠女社的争取、团结、改造、帮助工作，仍交他去办。随后，会继续开，又专门研究了李素贞要嫁给穆耘这件事儿。有的同志认为：
李素贞是个封建脑袋，非要娶她当老婆才跟共产党走。这叫什么体统？可不能迁就她。再说，这也不符合马克思、恩格斯婚姻、家庭、自由的原则呀！
有的人反驳说：
同志，收起你那套正统观念吧。马列主义到中国来，中国有中国的国情。李素贞怎么了？她也算个革命的斗士，是个苦大仇深的无产者呢。你想：她的爷爷辈，闹义和团，死在八国联军手里。父一辈，李大和燕子李三，亦死的死，亡的亡，毁在中国的官僚和日本帝国主义手里。到她这一辈，实指望亲姐姐大学毕业，改换门庭，再不靠卖艺江湖糊口。结果，她姐姐又被日本侵略军的军官强奸，搞得上吊自杀。今天，她以一个艺人的特殊身份，用娴熟的武功和父一辈的名声当号召力，毅然自发组织起俗称下九流的年轻妇女秘密打日本鬼子，是忍无可忍，也是难能可贵的。对这种人，决不能轻视，她是我们团结抗日的可靠力量。我们作为一个共产党人，如果能牺牲自己个人的自由恋爱，换来一支抗日的队伍，亦是高尚的，可敬可佩，十分值得的。这也符合无产阶级先解放别人，最后才是解放自己的原则。问题是，应该如何看待李素贞。她身上是存有封建意识，但这并不是主流，不应该歧视她。我看，穆耘同志亦是个苦出身，今天天缘巧合，能找到这样一个苦出身的女子结婚，也堪称珠联璧合了。
刘化东对后一种意见很重视，尤其是对后面的几句话更感兴趣。他给在座的人，亦给正在做这支侠女社队伍工作的人，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应该如何看待李素贞呢？
如此看来，穆耘同志听到李素贞贸然提出要嫁给他就烦恼，是不对的。她们单纯、幼稚、甚至天真得可笑，本身就是侠客的那种顾头不顾尾的冒险。焉不知，假若穆耘是个坏种，完全可以在占有了她之后，再将之毁掉的。绝不会因与她成了夫妻就受到约束。古往今来，夫妻同床异梦，在利欲面前，夫把妻当本钱抛出，或妻把夫当阶梯葬送的，倒是司空见惯，屡见不鲜的。这些姑娘们虽然干着打日本鬼子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头脑却简单得达到了愚蠢的地步。哎，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她们的思想还没有跳出传统的旧意识所给予的局限性，迫切地需要人指导。讲到这儿，刘化东不由得感慨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