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耘见有人路见不平,侠义相助,连忙拱手说:
“多谢,多谢!”
那人亦抱了一下拳,然后微微头一点,竟抬腿扬长而去。穆耘紧跟了一步,本想再问个高姓大名的,见他如此神态高傲,亦不由停了步。他目送着他,看他走路的神态,姿势很像有武术功底的。
并且,在这时候,他又发现,又有两个人,贴着自己的身子随他而去。这两个人虽看外表的衣裳亦十分整齐,那举止就粗俗多了。他看罢多时,心想:
怎么瞅,我怎么觉得,他们正像大人物领护兵私访的一样。他,能是谁呢?难道,他会是日伪方面的人?或是什么大师…他心中犯起猜疑来。
“客官先生,剩下的钱在这儿,您不再带几个烧饼走吗?”小跑堂在他身畔举着一把零钱,满脸阿谀地笑着说了话,打断了他的遐思。
穆耘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也扬长而走。只听大师傅在那窗口见他过来,还喊:“慢点儿走,您嘞!”他不哼声走出老远了,才想:应该将零钱拿回来再走,象这样刁钻的奸商,不能叫他们占便宜。
可又一想,他们肯叫我吃了烧饼再脱衣裳,让我混一顿饱,也是买卖人的精明处。干那一行的,有几个不是唯利是图的?何况,若不如此,我肚子还是空着的哪!得让人处且让人吧。他消了火,下意识回了一下头。就在此刻,他猛发现,身后有了尾巴,有个人影,在他回头的时候,迅速闪到一个胡同口里去了。
他一惊,急速中见身畔也是一个胡同口,就敏捷地也闪进去。他闪进胡同,正躲在一家的门口,并不急着走,紧贴墙根,侧脸探望,想瞅清跟踪人的脸,辨别一下是哪一路货色。
蓦然,那个敞开的门洞里伸出了两只大手,猛一下子从背后拉住了他的胳膊,随着还有一声低音:
“小穆,进来!”
穆耘听这声音很熟,才一时没有反抗,也不容反抗地顺势跟了去。不过,就是反抗,他亦来不及了,他等于被俘虏了。
他被人拉进了小院,院门立即关闭了。他回头看是谁拉自己,才认出,是刘化东与一男一女三个同志。
“刘……”
刘化东严肃地打手势,不叫他讲话,又往一间敞开的屋门指指。
穆耘会意,连忙走进了那间屋子。刘化东随即也进来了,并随手将门关上。此屋并不是住房,倒象糊风筝匠的作坊或仓库,里面胡乱扔着碎纸、乱绳头、竹坯子、浆糊罐。那些玩意儿久不移动,发着一股呛人的霉气味儿。
刘化东示意穆耘坐到一个矮凳上,自己亦坐了一个,方审视地说:
“谈谈吧,为什么出去好几天才回来?”
穆耘未曾说话,还想着那条尾巴,先说:
“老刘,有人盯我的梢……”
“胡同口那一个吗?是我派的。”
“噢,”穆耘这才放了心,出了口气儿。
“说说吧,组织为你不能按时回机关,很着急呢。”
穆耘又审度了一下刘化东。此时外边,天渐渐全黑下来了。只是借着院子里的昏黄灯光直射进玻璃窗户,才依稀可辨人的脸庞。他看不很清楚,可是感觉到了,他是威严的。他懂地下党线联系工作的纪律,不能按期归回,受必要的审查是应该的。于是他平定一下呼吸,就开始汇报了。
穆耘现在还不知道,他刚才从旧机关的门口一停一过,刘化东就知道他回来了,并一直派人跟着他。他同时也在找机会,在没有一个人发现的情况下,将他弄到新的机关大院来做一下审查。虽然刘化东是十分相信这个青年人的,但仍不敢大意。他是个总用党的纪律来约束自己感情的人。这一点,穆耘也相当清楚。故目下组织如此对待他,他仍然很高兴。
穆耘很诚挚地向组织负责人进行了极详尽的汇报。他讲得很细,甚至留在脑海中极深刻的细节,全淋漓尽致地描述了出来。确切地讲,有些事、动作、语言是十分可笑的。像相声一样诙谐,可刘化东同志的脸上,自始至终,没透出过一个笑模样来。他可真有个稳当劲儿。
穆耘无形中感到了一种起强烈作用的威慑般的魅力,使他对刘化东同志产生了敬畏,同时,这种敬畏,也化成了一个迫切的愿望。希望组织尽快了解、理解自己几天来的行踪,并给予指导。而这最后一个要求,是太需要了。尤其是一想到李素贞非要嫁他而不信任他的事,他真是十二分的惶恐,苦恼……
他讲完了。刘化东掏出一只老怀表,看了看,“嗯”了一声,微笑了,并有几分风趣地说:
“你的肚子嘛,倒是喂饱了,就是缺点儿水喝。另外嘛,可能需要点儿热水洗洗身上,睡一觉。好吧,你先体息,待组织对你这一次行动,进行一下研究再说。”
“好。”穆耘答应着。
刘化东朝门外轻声叫了一声。
“张妈!”
“哎——!”
门外有个中年女人应了声。
“你进来一下。”
门轴一响,被推开。做机关工作的“保姆”张妈,推门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
刘化东指指穆耘:
“你去安排小穆休息吧。”
保姆张妈点了点头,冲穆耘一招手。
穆耘被她带到接后院的倒座里。这里是一间很古朴的旧式书房。甭看窗户上与四壁裱糊的纸和原来的无法比拟,也不协调;但却可以使人猜到,此处曾经讲究、富丽、雅致过。就是如今目下,古色古香的花梨木的书架上,依然整齐地摆着大大小小的线装书籍。此屋只有一床一桌及两把椅子。
张妈给穆耘泡上了茶,又给他打来了热乎的洗脚水,等他擦洗完毕,又给他将脏水倒了,看他脱衣裳睡下了,才轻轻给他带上门儿。穆耘无暇思索别的,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昨夜睡得很舒服,梦也没有来干扰,醒来身上还软软的,懒得动。合上眼,他刚养了会神,想穿上衣裳到院子中间打一趟拳活动一下,房门“吱扭”都一声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