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云芙、落祈月与司鹤羽接风洗尘,程珏准备了一席丰盛的酒宴。
离开北境时,顾容雅只会咿咿呀呀地吐出几个单字,如今竟已经会说短句了。
云芙凑到裴灵萱身边,逗弄着顾容雅。她扯起嘴角,冲容雅做了个鬼脸。
顾容雅没感到惊吓,反而学着云芙的样子,也扮起鬼脸。
云芙被容雅逗笑,拉着容雅小小的手掌不肯撒手。
“姐姐和容雅,倒是有缘。”云英也走到裴灵萱身边,目光从云芙身上又扫到顾容雅身上。
云芙见她云英先是一笑,而后微微皱眉,不由心生疑惑。
“你可是算出了什么?”
阿英抿唇,微微低垂下眼眸,“只是幻视,似乎容雅身上显出金光,姐姐又成为她的臂膀。”
云芙闻言,眼眸一暗,目光从顾容雅身上,转移到裴景行身上,最后又停在裴灵萱身上。
她默默起卦,却是卦象不明。
她松开顾容雅的小手,又走到钟明义身边。
“明义,你如何看待容雅命格?”
钟明义原本正与司鹤羽谈论着西域风物,被云芙一问,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她。
“师父何出此言?”
“刚刚阿英看到了些许幻象,有关容雅和我,我想听听你的卜算结果。”
钟明义听完云芙的话,立刻凝神起卦,开始算起顾容雅的命运。
半晌,他慢慢睁开眼睛,额角已布满细汗。
“弟子虽置身事外,可以算得结果,但似乎天命未定,一念生,一念死,尚有转圜余地。”
云芙蹙眉,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落祈月已然突破天道的禁锢,法力大增。她原本以为,如今对上商容,落祈月必定手到擒来。
兰清淮昏聩,手下无良兵强将可用。裴景行起兵南下,加上镇西侯、镇北侯的响应,必定是长驱直入,立破京师。
到时候推翻兰清淮,将国师与裴家军的冤情昭雪后,便可让岚国的统治终结。
可是阿英与钟明义的一番话,倒让云芙心中生出了担忧。
未想到,周身显出金光的并非裴景行或裴灵萱,而是顾容雅。
顾容雅年岁尚小,且为女子,若她身负天命,则之前必有一番离奇波折。
云芙正陷入思绪,落祈月走到她身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芙,可是有心事?”
“阿英算得容雅似乎天命所归。”
落祈月闻言,微微勾唇,“这不是好事吗?”
云芙眨眨眼,有些不解地看向落祈月,“不是裴景行,也不是灵萱,亦不是程夫人和我,反而是年幼的容雅,这不是很蹊跷吗?”
落祈月笑了笑,抚了抚云芙的头发,“你说过,命由天定,但运在人为。”
“既然天命在容雅身上,而不在兰清淮身上,那便说明我们所要做的事情一定可行。”
“至于其中波折,尽力扭转,未必都是死局。”
落祈月见云芙的眉头微微舒展,只是双唇仍紧紧抿起。
他又抬手戳了戳云芙的眉心,“你该相信我,也该相信你自己。我能号令百鬼,而你能织就魂魄。所以,你担忧的最坏情况,都不会发生。”
落祈月语罢,云芙深深吸了口气,对着他微微一笑。
“是,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两人说话间,阿英已经将刚刚的卜算结果抛诸脑后,乐颠颠地在桌边坐下,还在自己身边给云芙护好了一个位置。
“姐姐,快来吃饭!”
“又只给你芙姐姐占位置,我平日待你不好吗?”落祈月笑着看向阿英,拉着云芙走到了桌边。
“……嗯,姐夫待我也好,只是姐姐是天下第一好。”
阿英揉揉鼻子,对着云芙笑得灿烂。
云芙看着阿英的笑,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正如落祈月所言,诸事未定。继任大典时,她能救下灵萱、程珏性命,如今她的法力精进了许多,又有了这么多同伴的助力,一定能转运乃至改命。
宴席红红火火地开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近日来的经历与见闻。
营帐外月明星稀,昭示着明日的好天气。
另一边,京都,玉芙宫内。
丝竹管弦声绕梁,兰清淮闭着眼睛,在丝绸软榻上假寐。
忽然,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握拳抵在唇边,尽力压抑着自己的不适。
空青见状,连忙冲上前,从怀中拿出瓷瓶打开,倒了一粒药丸递给兰清淮。
兰清淮伸手去接,原本莹白如玉的指节满是殷红的血迹,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他将药丸吞下,原本惨白如纸的面色才显出了几分红润。
“殿下……”空青有些欲言又止,“您如今情形,还是尽早按商仙人所言……”
“住口!”兰清淮一拂袖,桌案上摆放的茶点瓜果尽数散落在地。
大殿中管弦声戛然而止,空青立刻跪伏下身,不敢再言语。
兰清淮胸口剧烈起伏,比之在江宁时,他更加清减,已显出形销骨立之态,再不复往日的清雅风姿。
许久后,他的情绪稍稍平复,对着一旁的空青开口问道。
“可有云芙的消息?”
空青摇头,兰清淮再问。
“可有荣安县主的消息?”
空青将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
兰清淮重重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恨我也好,她恨我入骨,便会来找我寻仇。”
“那样,我还能再见她一面。”
空青立刻开口,声音带上讨好。
“您对国师大人用情至深,又专门建造玉芙宫。国师怎会恨您?”
兰清淮不言,只淡淡地瞥向空青,眼睛如同一汪堆满枯枝败叶的死水。
“空青,我还能活多久?”
空青身子一颤,喉咙不停滚动起来,他低垂着头不敢开口。
“可还能撑三个月?”
空青依旧沉默。
兰清淮吸了口气,眉头轻皱,又轻轻呼出心口浊气。他眼眶微红,身子似脱力般依靠在软榻之上,对着空青摆了摆手。
“平身吧。”
空青闻言,立刻谢恩起身。
“空青,你去给我找些酒。”
空青怔了怔,“您现在的身体,怎么能饮酒?”
兰清淮音量提高,声音带上烦闷,“你尽管去寻……”
他顿了顿,缓缓闭上眼睛,“另外,商仙人所说的法子,你可着手去办了。”
空青大喜过望,立刻退出大殿,去给兰清淮寻酒。
兰清淮缓缓起身,走到侧间内。
侧间除一张书案,一把圈椅,其余地方,密密麻麻悬挂满了云芙的画像。
兰清淮走到书案前,提起毛笔,在宣纸上描摹起云芙的容貌。
已将云芙的模样画了千遍百遍,本该将她的容貌烂熟于心,可近日,兰清淮脑海中云芙的样貌却越来越模糊了。
他小心翼翼地落笔,画着画着,突然将笔往地上一摔。
纸张上的女子身姿窈窕,可是却没有眉眼。
兰清淮想画出云芙微笑的模样,可脑海中只有云芙怒视着他,双目含泪的模样。
她双眉紧蹙,眼睛布满血丝,她声音凄厉,似一把利刃般刺入他的心头。
她说:“兰清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怔愣间,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
“殿下终于肯听贫道的话了。”
兰清淮并未抬眸,只是用双手支撑着桌子,让自己站得稳些,“你当真能帮我续命?”
“自然。”商容穿过层层画轴走到兰清淮面前,他容貌年轻俊逸,原本的白发也已漆黑如瀑,透出诡异的光泽。
“贫道已活了三百多岁,替皇上延寿一年半载,又有何难?”
“不需久,半年足够。”兰清淮声音清冷,“故你所说的贡品数目,一律减半。”
商容眸光闪了闪,轻笑一声,拱手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