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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箕豆相煎何时穷

    左思慈抱拳笑道:“风师弟来得正好,我正与方丈大师商谈前去贵派道贺之事哪!”

    风清扬连忙见礼,心下本来惊疑不定,但见他满面春风,又说出“道贺”的话来,似乎派中并非出了甚么坏事,倒是放下了一大半心,笑道:

    “不知本派中有何喜事?小弟惭愧,倒是不知。”

    罗汉堂首座圆音素来与风清扬交好,这时开口道:

    “此事倒也不知是喜是忧,贵派日前传来请柬,说道华山派掌门将由宁清宇宁二侠继任。”

    这几句话说来平平淡淡,听在风清扬耳中却宛若中了雷击一般,身子不由得晃了几晃,失口叫道:“甚么?那我大师兄呢?”

    圆音眉宇间微有忧色,缓缓道:

    “那请柬上说,贵派成清铭成大侠与许清阳许五侠已于半月前仙去了!”

    “喀”的一声响,风清扬座下的紫檀木椅子已经碎裂,他却自椅中“腾”的跳了起来,大声叫道:

    “你说甚么?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离开时大师兄和五师兄还好好的!”

    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有如一条小河般涔涔而下。

    圆智缓缓道:“圆音师弟所说是实,那请柬上确是这么写的。风大侠,你请自己过目罢!”

    右手一扬,一张大红请柬缓缓飘向风清扬身前,宛如底下有甚么东西托着送上前来一般。

    风清扬伸手抄住,颤抖着打开请柬,入目是一笔劲拔挺秀的工楷,识得正是二师兄宁清宇的手迹,只见上面写道:

    “字呈方丈大师与罗汉堂、达摩院诸首座阶下:

    “清宇惶悚悲切,谨具以闻:本年九月二十一日敝派掌门成师兄讳清铭与许师弟讳清阳暴疾身亡,双登仙界。

    “此非徒为我华山派之浩劫,亦武林中健者又弱之噩耗也;此非徒为我华山派之浩劫,亦我等兄弟手足断折之痛伤也。

    “每念及此,清宇不胜涕零,不知所云。

    “虽然,一乡有如一县,一县有如一国,小之,一派亦如一国也。

    “国不可一日无君,此古有明训者,派亦不可一日无主。

    “为成师兄及许师弟发丧之后,众师弟公推清宇继任掌门。

    “清宇才不能超人,德不能服众,又兼手足摧伤,痛切无己,本无僭位之意。

    “奈何众师弟苦劝,亦委实不能拂逆众意。

    “华山在江湖立派有年,多时又忝为五岳剑派盟主,栋梁虽凋,然一派掌门更易,亦非可草草从事者。

    “兹定于十一月二日行掌门之礼,尚请大师等前来观礼。

    “走笔至此,念及师兄弟生平音容,油然生悲。华山宁清宇顿首。”

    风清扬一目十行,将信看罢,“呀”地大叫一声,咬破舌根,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便倒。

    桑小娥站在他身旁,虽瞧不见他的面目,也见他身躯微微发颤,情知必有重大变故发生。

    这时连忙抢上扶住,伸指点了他的“人中”大穴,又在几处穴道上推拿数下,风清扬重又悠悠醒来。

    厅上诸人都是救死扶伤的大行家,眼见一个妙龄女郎手法如此奇妙,立竿见影,顿收奇效,不由得暗暗称异。

    风清扬醒转之后,呆立殿上,泪水滚滚而下,沾湿衣襟。

    桑小娥知道这种毫无声息的哭泣最伤身体,柔声劝道:

    “风郎!你若是心中难过,就大声哭出来罢!”

    厅上众高僧见了这等情状,饶是他们修为高深,纤尘不染,也不由恻然生悯。

    圆智大师合什道:

    “善哉!善哉!人死已矣,忧怀伤人,风施主,你莫要太过悲痛了!”

    过了好半日,风清扬才止住泪水,向诸高僧和左思慈等深施一礼,道:

    “小子心切手足之痛,以致失礼无状,大师与左师兄切勿见怪。”

    众人连忙还礼道:“好说,好说!”“不怪,不怪!”

    风清扬面色凝重,道:“风某两月前离开师门,本待迎娶慕容小姐之后便即归隐……”

    众人“啊”了一声,甚感讶异,只听他接下去道:“……此次造访宝刹,便是归隐之前要来辞行的。

    不道在此惊闻噩耗,在情在理,风某都该回一趟华山。

    风某先行一步,众位大师,左师兄,这便请了。”

    深施一礼,转身便欲出殿。

    圆智合什道:“善哉!善哉!风施主,老衲有两句话,不知说得说不得。”

    风清扬心乱如麻之际,仍是拱手道:“大师有话请讲,小子敢不洗耳恭听。”

    圆智含笑道:“佛家讲究见性成佛,修持自身,证正觉果,那与儒家说的‘穷则独善其身’是一个道理。

    “风施主虽不能说‘穷’,但目下江湖诡谲,恩怨难明,封剑归隐实乃大智大慧之举,但此去华山,恩怨因果,殊难逆料。

    “老衲奉劝施主,有善可不报,由它得善果,有恶可不报,由它自然报。”

    这二十字轻轻说来,风清扬心中一凛,暗道:

    圆智大师睿智明达,似已瞧破了我的心事,难道他也觉其中有甚么不对么?

    想到此处,不禁又多了一重忧心,施了一礼道:

    “多谢大师教诲。风某乃是凡夫俗子,恩怨情仇,向来愿意见个现世现了的结果,不过风某记下大师这句话便是。告辞了!”

    圆智含笑道:“施主记得此言,老衲便不白说。请罢!老衲等不远送啦!”

    风清扬携同三女,下了少室山,觅得马匹,抄捷径北向而去,疾驰之间,慕容雪道:

    “风郎,我听圆智大师的意思,对你此行回转华山颇感担忧,你可是在怀疑甚么事么?”

    风清扬喟然叹道:“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愿这种预感是错的……”

    慕容雪奇道:“莫非你怀疑二师兄……”

    风清扬缓缓道:“这样猜测无凭无据,本是不该,然而我下山之时,大师兄与五师兄均是安健如常,甚么样的暴病能在一个多月内便夺去他们的性命?

    “而且偏生就有这么巧,本派中只有他二人是剑宗的,别人怎地就没有事?

    “近年来派中剑气两宗势同水火,二师兄又觊觎掌门之位许久了,不由我不疑心到这上面。

    “听圆智大师的话里,似乎也有此意……唉!我心乱如麻,若真有此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区处才好!”

    秋梦一直默然寻思,这时开口道:“我看此事倒有几成是真。”

    风清扬心中一凛,他知秋梦话并不多,但向来有言必中,道:“何以见得?”

    秋梦道:“你刚才所疑甚是,而且我在华山住得甚久,知道二师兄城府极深,外貌虽似个落拓书生,实则对功名权位最是热中。

    “你忘了与十大神魔比武之事么?”

    风清扬心中又是一凛,只听秋梦续下去道:“他既能为了一派名声主谋暗算十大神魔,也当然可以为了掌门大位,主谋暗算自己的师兄师弟,这是其一。

    “据他信上说,大师兄与五师兄于九月廿一日逝世,大师兄与五师兄向来交游广阔,甚得人望,为何发丧之时不找人来,而只邀人前来观礼掌门仪式?

    “揆之情理,颇有不合。他那封信虽写得情文并茂,究其实质,却只是请人来看宁大掌门的风光体面罢了。这是其二;这其三嘛……”

    风清扬听她说得入情入理,心中愈发沉重,忽见她沉吟不语,连忙问道:

    “其三怎样?”

    秋梦道:“这却太过虚无缥缈了,我也不能肯定,说出来大家共同参详罢!风郎,不知你注意过没有,派中凡发生大事,你都不在场。

    “头几次还可说是你恰好在外,但这一次却是有人送了一封信来,假冒慕容伯父的名义骗你下山。

    “虽然这封信没有什么作用,你本来便要出山归隐,可是送信的人是谁?他为何不愿让你留在山上呢?”

    她这两个问号甩了出来,宛若两个霹雷炸响在风清扬耳边,他不禁失声道:

    “你……你是说二师兄他……”

    背上只觉凉飕飕的,霎时冷汗透过了重衣。

    秋梦缓缓点头,道:“如果咱们前面所料不错,送信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宁清宇派来的。而且慕容伯父怕还落在了他的手中……”

    话音未落,慕容雪已惊呼出声:

    “秋姊姊!你说我爹爹……他……他在华山之上?这怎么会?”不禁又惊又喜。

    喜的是有了爹爹下落,惊的是他可能身陷危境。

    秋梦道:“我也只是顺着前面那一大篇推下来的。若前面那些全都猜对,听风郎说,那封信虽然不长,都显然知道伯父的身份,与风郎的关系。

    “这些事情世上只有伯父自己,柯叔夫妇,还有风郎四个人知晓,连爷爷他老人家知道得也不确切。

    “那就怕是伯父他自己说的了。

    “伯父玄功通神,机警过人,若看出破绽,从宁清宇手中脱身并非难事,他若已经脱身,必定第一个要告诉风郎真相。

    “可是并无此事,所以我推断,伯父必定被宁清宇使了什么法儿,软禁了起来,这才不能脱身……”

    慕容雪惊呼道:“那……我爹爹……他岂不是有性命之忧!”想到这里,不禁急得要哭了出来。

    秋梦还未开言,桑小娥已抢着道:

    “雪妹,这倒不必担忧。若秋妹猜得全对,宁清宇必定忌惮风郎回去找他算账,他一定要留着伯父做挡箭牌,绝不会加害于他。”

    秋梦点点头,与桑小娥相视一笑。

    慕容雪听她说得有理,不禁把心放宽了几分。

    众人边行边说,愈说心中愈是焦急,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风清扬怒叫道:“若教我知道这些是真的,宁清宇,你等着在我剑下做鬼罢!”

    在马儿后臀加上两鞭,那匹马放开四蹄,带起一股黄龙般的烟尘飞驰而去,三女在后面紧紧追随。

    此后十数日中,四人披星戴月,日夜催马疾行,往往一夜只歇息两三个时辰。

    这时北地天气渐渐凛冽,风霜之苦受了不少,但大家身上都有内功,区区寒苦,足可抵挡得住。

    这一日戊时二刻,四人已来到华阴县西境的华山脚下。

    风清扬勒住马匹,挥手止住三女,道:“现下还没人知道我已回来,我们在暗,二师兄他们在明,这一点很是关键。

    “咱们虽然猜测大师兄与五师兄之死必有蹊跷,但无凭无据,总不能凭着揣测便兴师问罪。

    “这样罢,小娥,你替我易容改装,今夜我偷上华山,看看能否寻到些蛛丝马迹,再作定夺。”

    三女点点头,众人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桑小娥出去采办蜂蜜,猪鬃,面粉,胶浆等一应备用之物,回来店中,沉吟道:

    “该当扮作什么样的人才好呢?有了,今儿是十月三十,后天便是掌门仪式,脚快的门派必定已经遣人上山来了。

    “此刻华山上想必热闹得紧,我便将你扮作一个寻常的江湖豪客,岂不是好?”

    慕容雪首先拍掌叫好,道:“那我呢?娥姊姊,你将我扮作甚么人?”

    桑小娥奇道:“你也去么?”

    风清扬含笑道:“适才你出去买东西时,雪儿已与我纠缠半天了。她挂念爹爹安危,定要前去看看,那便让她去罢!”

    桑小娥寻思片刻,抬头笑道:“那可就为难雪儿妹妹了,你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只好变成一个两撇鼠须,又黄又瘦的委琐小人了,不知行得行不得?”

    大家笑声之中,慕容雪道:“行得?怎地行不得?”

    几人说做就做,一个时辰之后,风清扬与慕容雪改装完毕。

    风清扬对镜一看,镜中的自己满脸黑红,面上凸凹不平,生满疙瘩,腮边满是虬髯,根根透肉,煞是威风,活脱脱是个每日在江湖上都看得到几十几百个的武林人物。

    雪儿却穿了一身皂色长袍,青布直裰,果真两撇鼠须,又黄又瘦,竟是个病歪歪的中年汉子。

    她脸上也不知被桑小娥抹了什么,弄得又麻又粗,只有仔细端详,还能在一双眼睛中看出雪儿娇美俏丽的影子。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向桑小娥与秋梦亮了个相,四人禁不住捧腹大笑。风清扬道:

    “娥姊姊真是神乎其技,雪儿,咱俩须得相互牢记住现下这副相貌,别要到了山上,万一走散,可也难找回来!”

    四人又笑了一会儿,耳听外边定更鼓响,风清扬换上一身素色装束,带好应用之物,将宝剑挎在腰上,道:“雪儿,咱们走罢!”

    慕容雪伸手取下他的宝剑,回身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一个长形布包,道:

    “带这个罢!”

    风清扬伸手接过,奇道:“这是甚么?”抖开黄布,里面是一口鲨鱼皮吞口剑鞘,剑鞘本是褐色,烛光之下却发出幽蓝光芒,桑小娥与秋梦站在三四步外,也觉一股寒气扑上眉睫,忍不住脱口,叫道:“好剑!”

    风清扬心念一动,道:“倚天剑!”伸手将剑拉出三分,一股寒意四散而出,刹那间小小的客栈内满是凛冽之气,剑身犹如一泓碧水,隐隐透出一丝红光。

    神兵利器,毕竟非同寻常,这时虽只出鞘三分,却是有如活物,便有破空飞去之势,使人一见之下,胆气先慑。

    风清扬还剑入鞘,喜道:“雪儿,你何时将此剑带来的,我怎地不知?”

    慕容雪道:“你赠我此剑防身之后不久,我便被爷爷擒回山庄,放在屋中。

    爷爷虽知道这是宝刃,但他自己有了灵蛇软剑,又自顾身份,不愿用你的东西,我就一直珍藏在我屋里的暗室之中。

    参合庄第一次遭到浩劫时我不在庄中,这一次又事出仓猝,不及取出应敌,直到随你出来之前,我才取出,带在包裹之中。

    我愿想你现在剑法奇高,已称得上武林第一,原也用它不着,可是今夜须得带上,以防万一之变。”

    风清扬已明白了几分,桑小娥却道:“那为甚么?宁清宇的武功并不怎样啊!我看连风郎的一半也及不上。”

    慕容雪道:“风郎不是说过么?我爹爹得蒙张无忌教主青眼,赠给了他一口屠龙刀,倘若我爹爹落在宁清宇手里,这口屠龙刀也十有八九在宁清宇手上。

    他武功虽不怎样,这口刀却厉害非凡,风郎有了倚天剑,不就不用怕他了么?”

    桑小娥与秋梦恍然大悟,风清扬心中感激,向雪儿温馨一笑,道:“咱们这就走罢!”

    两人潜出客栈,展开轻身功夫,沿着陡峭的小径迤逦蛇行,缓缓向山上爬去。

    华山号称险峻天下第一,小路更加是森严壁立,难以企及,但在风清扬一身超妙的轻功之下,华山险阻竟可履之如夷,慕容雪被他牵着手,只觉身体冉冉上升,一个时辰便到了半山腰上。

    她没料到夫婿武功已强到这等地步,不由惊喜交加。

    到了半山腰,那便距华山派的剑气堂不远了。

    这里四周全是峭壁,根本无路可进,风清扬挈带雪儿来到中央的石板路上,低声道:“小心着,莫要被人发现了。”

    雪儿点点头,两人弓身疾行。

    忽然慕容雪踏着一块碎石,发出“喀”的一响,只听前方有两人喝道:

    “什么人?”步声橐橐,剑光闪烁,直向这方奔了过来。

    风清扬听那两人脚步滞重,武功甚是平庸,大约是哪位师兄门下的弟子。

    他和慕容雪要对付这二人易如反掌,但此番上山乃是为寻找成清铭之死的真相,打听慕容恪的下落,更不愿多生枝节,当下右手掣住慕容雪,轻身一纵,已藏身在石阶旁的柏树之上。

    这条石路两边数百章苍松翠柏,都是年深日久,枝叶庞杂,现下虽然秋深扶疏,藏两个人却是一些痕迹也无。那两人来到树下,四处张望,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一个人嘀咕道:“明明听见有动静,怎地到了这里又听不见了?遮莫真有山魈木怪不成?”

    另一人笑道:“王师兄,你忒也把细。华山上山深林密,跑过个把野兔山猫的也没甚么。走罢!”

    先前那人犹自疑心,在地下拾了几块石子向两旁树上弹去,风清扬拂袖卷住一颗,另几颗除了惊起一蓬宿鸟之外,再无动静。

    另一人低笑道:“看看,我说怎样?别再疑神疑鬼了,回去罢。”

    先前那人这时也再无疑心,低声道:

    “赵师弟,你别怪愚兄小心。这几天是二师伯接任掌门的大日子,还是谨慎点儿的好。

    “昨儿晚上,六师叔门下的齐师弟和司马师弟不是因为当班喝酒,已经被二师伯门下的岳师弟重重处罚了么?”

    先前那人愤愤地道:“他娘的,一说这事儿我就有气。岳不群年纪轻轻,乳臭还没干透哪,他算个甚么东西,也敢对比他大得多的师兄们吆五喝六的!我就是看不惯那套狗仗人势的把戏!”

    另一人喟然叹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何况岳不群现在是掌门大弟子,过些日子还要当二师伯的东床快婿,不让他神气神气怎么能成?

    “唉!二师叔虽和咱们同属气宗,可最近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段也越来越辣了。嘿嘿,咱们的日子哪,未必便比大师伯在世的时候好过!”

    说到后来,声音几近耳语,若非风清扬耳音特灵,还真的听不见。

    另一人道:“王师兄,你说掌门人的死……”

    话未说完,先前那人已打个手势,低喝道:“噤声!赵师弟,我有几句良言相劝:第一,掌门人现下是二师伯,不能说错。

    “第二,大师伯与五师叔的事,纵听到什么风声,也只好咽在肚子里,一句不能提。你难道不要脑袋了么?”

    风清扬先前听那人说起此事,心头一喜,真是亟愿与闻,哪知这人极是老成,三言两语便将那人堵了回去。他虽知此人所做不错,也不由恨得牙根痒痒地。

    那人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道:

    “是极!是极!你这混蛋,不要性命了么?王师兄,亏得你跟我说。”

    那人不答,抬头望了望天,道:“时辰不早了,该当去大师伯墓上轮值了。走罢!”

    另外那人喉中“咕”的一声,似乎又要问为何一座坟墓尚需严密守护,想起适才的叮嘱,硬生生又将来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一言不发,低头随后便行。

    风清扬听到“大师伯墓上”这几个字,心中一悲一喜,待得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带着雪儿飘身落下,蹑在那二人身后不远之外,料想以那二人的耳力听觉,也发觉他们不得。

    随着他们七折八弯,走了许久。

    风清扬对于华山路径比对自己手上掌纹更熟十倍,闭着眼睛也知现下是到了后山的思过崖。

    上了崖顶,清冷月光之下,风清扬遥遥望见空场之中平地起了两座高大的新坟,坟前立着两块石碑,模糊看见上面正楷写道:

    “华山派掌门成清铭之墓”

    “华山许清阳之墓”,风清扬心头一酸,两行热泪顺着腮边流下。

    慕容雪趴在他耳边悄声道:“风郎,你打算怎样做?”

    风清扬早就在盘算此事,听慕容雪问起,一咬牙道:

    “先点倒这两人,然后说不得便要开棺验尸了。”

    慕容雪吓了一跳,道:“开棺验尸?”

    风清扬点点头道:“这是唯一能验明真相之法,虽然惊动大师兄和五师兄的安寝,但这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怪我。”慕容雪无言颔首。

    风清扬四周看了看,空山寂寂,再无人影,他手在地上一按,倏地蹿出,如一缕轻烟般飘到了那两人身后,伸手同时在二人肩头一拍,叫道:

    “喂!”

    那两人猝不及防,愕然回过头来。风清扬不等他们出声,双指一骈,已点中二人“胃仓穴”,那两人一声不吭,软倒在地。

    风清扬将手一招,慕容雪如风掠至。

    二人来到墓前,风清扬扫了一眼,不禁皱起眉头,只见这两座坟均是用厚重的花岗岩所铸,非但华贵,更是坚固之极,纵有铁铲铁凿,一时三刻也难打破,要想不发出声响,更是绝无可能。

    慕容雪知道夫君心意,她运思敏捷,低声道:“用倚天剑!”

    风清扬久已不用此剑,一时没有想到。

    得慕容雪一言提醒,笑道:“好啊!我怎地没有想到!”

    倚天剑乃是玄铁所铸,虽然刃薄,却不畏金石,不像一般刀剑,一撬便断。

    用来破这些岩石,正是恰到好处。

    风清扬拔出宝剑,在岩石上一划,厚重的岩石断若木腐,应手而开,更无半点声息。风清扬喜道:“这法儿行得!”

    臂上运力,片刻之间,石块纷纷散落四方,下面露出一个深深洞穴。

    原来古时修筑坟墓并无后世的水泥、混凝土等物,只是拣择形状方正的岩石堆在一处,上边加个穹顶,便算完工。

    以故风清扬宝剑一出,效应如神。

    风清扬眼望下面黑漆漆的洞穴,想到往日谈锋奇健,笑容可掬的大师兄如今便寂然无声地躺在里面,心头一痛,双膝跪地,喃喃祷祝道:

    “大师兄,小弟迫于无奈,要惊动你安息,若你真是枉死,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我寻出凶手,为你雪冤。”

    祷祝已罢,他翻身纵了进去,慕容雪随后跟入。

    两人将浮土掸去,下面赫然是一具厚重的紫檀木棺椁。

    风清扬也顾不得起开棺椁上的铁钉,将倚天剑轻轻一划,两瓣棺木应手而开。

    风清扬双膀运力,将棺木“喀喀”拨开。

    他既猜测与许清阳之死必有蹊跷,以为十有几九墓中的尸体便会血迹淋漓,异常可怕。

    慕容雪也是这么想,虽然壮着胆子随夫君跃入墓中,一见他掀起棺盖,仍是转过头去,闭紧双睛,不敢观看。

    只听风清扬“咦”的一声,她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偷眼从手指缝里一张,只见棺中卧着一具半腐的尸体。

    虽然肌肉已烂去大半,依稀可以看出成清铭的轮廓,尸身上穿着一件丝绸赭黄袍,仍是崭崭新新的,头发亦整整齐齐,洁净异常,看不出丝毫痕迹。

    按说尸体已经放了一月,气味应该极是难闻,但棺中异味不大,似乎放了香料等物,显见送他入殓之人费了好大心思。

    她出身武林世家,平素里闯荡江湖,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主儿,各式各样的尸体见过不少。

    这时见成清铭的尸身甚是端整,也去了惧怕之意,凑过来仔细看了一看,过了片刻,低声对风清扬道:“风郎!我看大师兄去看得甚是安详,不似遭人暗害的模样。”

    风清扬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一根银针,在成清铭尸身的面颊旁刺了一下,拔出银针,晃亮火折子端详了半天,缓缓道:“并非中毒。”

    慕容雪沉吟道:“那可奇了……”话犹未了,只见风清扬伸出食指,在棺椁的右边沿上抹了一下,若有所思。慕容雪道:

    “有甚么不对么?”

    风清扬道:“这里有几滴干涸的血迹,但不知……”

    慕容雪接口道:“那也难说得很,若是送殡之人的血,那也毫不希奇啊!”

    风清扬道:“再查查看。”

    倚天剑挺出,插入成清铭身上赭黄袍的缝隙之中,轻轻一挑,衣裳向两边分开。

    两人定睛向他身上一看,禁不住同时“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成清铭胸前的骨头之上,赫然是一条巨大的伤痕,自左肩下直通到右肋之下。

    伤痕既长又深,上面更穿着几道钢丝,将尸体的上下身联结绑住,可见当时成清铭是被人斜肩带背劈成两段,入殓之前又用榫头接成一个完整尸身的。

    下手之人之毒辣阴险可想而知。

    风清扬身体晃了几晃,手中的火折子险些拿捏不稳,口中喃喃地道:

    “宁清宇!你好狠的心肠,好毒的出手!”

    慕容雪忽地道:“风郎!斩杀大师兄所用的遮莫便是屠龙刀?”

    话音未落,头上忽地有人笑道:“不错,正是屠龙刀!”

    风清扬与慕容雪这一惊非同小可,仰头向上望去,借着清淡的月光,只见地面上站着一人,方巾布袍,神情潇洒儒雅,手中抱着一件黑黝黝的长形兵刃,正似笑非笑地望向他们,却不是宁清宇又是哪个?

    风清扬双目精光一闪,纵身便要跃上。

    宁清宇已先自朗声道:“九师弟,劝你别动,否则我这一排弩箭射下来,你们小两口儿便立时变得如同刺猬一般……”

    他顿了顿,道:“……而且是有毒的刺猬。哈哈!哈哈!”

    他说话当中,地面上已出现了几十支蓝森森的箭头,围成一个圈子,指住他们两人。风清扬权衡局势,竟不敢稍动,几十支箭居高临下射将下来,自己纵有通天能为,也不敢说能全身而出,更遑论要保护雪儿了。

    宁清宇笑道:“九师弟果然是冰雪聪明,识得大体。只可惜你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情’字。

    一个人无论对妻子,对朋友,对父母,若是有了这个‘情’字,你就算自己刀枪不入,那也有了软弱的地方,用咱们的行话,叫作‘练门’。”

    风清扬沉吟不语。以他的功夫耳力,数十丈内有甚么动静,本来一听便知,这时只因全神贯注地检验大师兄的遗体,又是忐忑,又是悲伤,方寸大乱,这才没留心宁清宇等人掩至。

    这时听了宁清宇的说话,心中不由暗呼一声“惭愧”,面上却是冷冷地道:

    “你说得对极,所以你就可以不顾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用屠龙刀将大师兄一斩两段!嘿嘿,大英雄,好威风!”

    这六个字说出来,饶是宁清宇面皮奇厚,脸上仍是禁不住一热。

    他旋即宁定,微笑着道:“你即便不讥刺于我,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儿无情无义。可是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哪有不是心狠手辣的?哪有讲究情义的?

    “汉高祖斩韩信,他念过韩信为他打天下的辛苦么?唐太宗杀自己的兄弟建成、元吉,他念过手足之情么?

    “到了咱们这一朝,洪武皇帝对徐达亲如兄弟,最后不还是在他背上毒疮发作之际,赐给了他一只蒸鹅?

    “我斩杀大师兄之际,何尝没有动过一点恻隐之心?可是在那种情势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也只好看孰弱孰强了……”

    九月廿一日,华山后院。

    日上三竿,成清铭犹自高眠未起。他昨夜心血来潮,与两个小妾狂荡终宵,饶是他武功深湛,身体禀赋远强于常人,毕竟年近五十,也觉吃他不消。

    酣眠之中,有人“笃笃笃”轻敲窗棂,成清铭翻了个身,又自睡去。

    窗外那人候了一刻,又“笃笃笃”连敲数下。成清铭懒洋洋地问道:

    “谁呀?”语声之中带着三分不悦。

    窗外那人恭声道:“师父,弟子不平在此。”

    成清铭道:“有甚么事这么要紧?不知我在睡觉么?待会儿再来罢!”

    封不平嗫嚅道:“嗯……这个……这个……师父正在休息,弟子本来是不该打扰的,可是有一件大事……非要师父亲自出面不可。”

    成清铭深知这个弟子精明强干,年纪虽然不大,已可独当一面,若非事出紧要,他是不会说得这样严重的。

    当下睡意淡了几分,道:“何事如此急迫?”

    封不平道:“不知可容弟子进来说话?”

    成清铭心中一凛,道:“你稍等。”

    唤起两个小妾,穿好衣衫,咳嗽一声,道:“进来罢。”

    封不平跨进屋中,低声道:“师父,气宗的几位师叔现下都在剑气堂中等你,说有极紧要的事情相商。弟子怕他们来意不善哪!”

    成清铭心头打了个突,急道:“何以见得?”

    封不平道:“外表看来倒没甚么两样,不过五位师叔有些气势汹汹的,对弟子也不像往日那样客气,弟子不知……”

    成清铭不待他说完,已快手快脚地洗梳理一下,换上外衫,道:

    “我去看看,你去叫五师叔,快去!”

    封不平答应了出去,成清铭又叫道:“回来!”

    封不平回到面前,道:“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成清铭道:“你去集齐所有的师兄弟,在剑气堂外等候。记住,不要露出敌意,这只是备办万一之需。”

    封不平听师父语气中有些惶急,知道事态比自己想像的怕是更为严重,心下不禁有些害怕,转身疾步出去。

    成清铭在屋中沉吟了一刻,到内室取来佩剑,挎在身上,大踏步了宅院,直奔前院的剑气堂而去。

    踏入剑气堂,只见堂上自宁清宇以下,气宗的五位师弟全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

    见他进来,却既无人起立招呼,也无人露出一丝笑意。

    成清铭微微有气,但他知今日情状与往日大异,这五人葫芦里不知卖的是甚么药,当下也不计较,反而扬声笑道:

    “众位师弟将我找来,有甚么要紧事么?”

    他虽面对五人说话,眼睛却只盯着坐在首座上的宁清宇。

    宁清宇神色不阴不阳,却不开口。坐最下首的七师弟邓清微道:

    “大师兄,今天我们将你请来,确是有一件要紧事要与你商量。

    “这件事我们哥儿几个商量很久了,今日说了出来,请大师兄你务必莫要意气用事,千万要审慎考虑,慢慢定夺。”

    成清铭鼻中微微“哼”了一声,心头不悦,长声道:

    “原来你们哥儿几个都是商量好的,那很好哇!有事请讲当面罢!”

    邓清微向宁清宇望了一眼,大声道:

    “大师兄,我们要请你——退位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