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这一惊非同小可,在他视作妻子的三女之中,秋梦幼失怙恃,父母双亡,小娥知其母不知其父,自己原也以为雪儿没有父亲,哪知先与他交手于紫金门,后得他相救于候监集,并得悉他被父亲逐出家门,永不相认的种种缘由,但他千叮咛,万嘱咐,命自己不要告诉雪儿此事,以免节外生枝,待得时机成熟,他自会现身相认。
可自候监集一别,自己与他从未通过音讯,他又怎会遣人来下书?
岳不群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问:“九师叔,你看……”
风清扬如梦初醒,道:“快!快请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人青衣小帽,作仆人打扮,低着头随岳不群进了来。
他抢上三步,恭声道:“下人姚清风见过姑爷,姑爷万安。”说着双膝跪倒,请下安去。
风清扬连忙双手扶起,道:“姚大哥休要客气,有话请讲。”
两人一朝相,风清扬不禁微微一惊。
只见这姚清风身材虽然不高,面上却是肌肉虬结,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精光灿然,显见内功不弱。
若非身作佣仆装束,直是一位武林好手。
风清扬暗自纳罕,姚清风却眉不扬,眼不动,恭恭敬敬地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道:“这是我家老爷给姑爷的信,还请过目。”
风清扬拆开火漆封口,抖开信笺,入目的便是一页潇洒飘逸的柳体行书:
“清扬见字如面:候监集上一别,常在念中。余现在姑苏,三代欢聚,其乐何如也?
“雪儿无日不倚门相望,盼汝来迎,望见信作速启程,毋令久等。慕容恪手字。”
风清扬看罢大喜,此信虽短,只及一张便条的体制,他又未见过慕容恪的字迹,但以慕容恪隐匿之深,信上提及之事别人必定无法知晓,此信乃是真迹无疑。
当下原存的几分疑虑一扫而空,拱手道:“姚大哥远来有劳,请坐请坐。”
桑小娥早搬过一把椅子来,放在他的下首。
那姚清风却恭敬如仪,道:“姑爷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还是站着好。”
风清扬又让了让,见他坚辞,只索罢了,于是问道:
“我看姚大哥的身形步法,一身武功想必了得,不知何时追随慕容先生的?姚大哥自姑苏来,雪儿与秋梦二人可都好么?老爷贵体如何?”
姚清风一一作答,状甚恭谨:“小人原在淮泗道上做的没本钱买卖,后来遭强仇追杀,老爷路过将我救下,我无以为报,便投身门下做为仆人。
“那还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现下老爷贵体已全然康复,精神气力只有更胜于前。小姐与秋姑娘一切安好,只盼姑爷尽速前去。”
风清扬喜道:“姚大哥来得甚好,我们正要启程,这便同行如何?”
岳不群失声道:“九师叔,你……你又要下山了?”
风清扬还未答话,桑小娥忽地娇叱一声:“奸贼,胆敢欺骗我们,纳命来!”
手掌起处,两缕指风袭向姚清风面门上“承泣”、“迎香”大穴。
风清扬浑没料到有此一招,惊道:“小娥,你……”
他本想小娥的功夫在武林中也算上一流高手,自与己习得“夫妻双修功”之后,内功更是精进,刻下修为比之大师兄,二师兄似也不遑多让。
这时忽施奇袭,猝然之下,那姚清风不死也得重伤。
哪知那姚清风竟似早有准备一般,左掌翻上,封住面门,右拳自腋底直出,反打小娥胸前,风声虎虎,竟是极为威猛。
风清扬心思灵敏,一见之下,便知其中必有古怪,踏上的一步当即不动,没喝出的半句话也吞到了肚中。
转瞬间,桑小娥与姚清风以快打快,已拆到了十六七招。
风清扬越看越奇,那姚清风拳势刚猛,招数精妙,竟是少见的好手。
在桑小娥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丝毫未落下风,乘隙反攻,倒逼得桑小娥连连后退。
风清扬知道自己须得立刻出手,先擒住此人,再问个明白,当下舌绽春雷,喝一声:“且休动手。”伸手成龙爪之形,向姚清风上臂抓去。
这一招甫到中途,一个灰衣人影从他眼前一掠而过,口中叫道:“休得伤我师婶!”
双掌齐出,拍向姚清风天灵,正是岳不群抢先出手。
桑小娥听见夫君喝声,知道他若出手,此人绝走不过十招,当即飘身退开。
哪知此时岳不群正抢上来,霎时间变成了岳不群独对强敌的局面。
那姚清风动念奇快,双掌向上一迎,掌到半途,忽地一个交叉移位,划了半个圈子,十指稳稳扣在岳不群的脉门之上。
他左手向下一顿,岳不群如秤砣般直堕下来,他的右掌已按住岳不群的脑门。
这一下变故突起,电光石火之间岳不群已要害受制,风清扬知他只要掌力一吐,岳不群当即便须死于非命,当下将踏上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冷冷地道:
“阁下究是何人,意欲如何,请划下道儿来罢!”
姚清风狞笑道:“大爷是谁无关紧要,我只想问桑小姐一句话,我自问这番前来毫无破绽,不知你是怎样发现个中奥秘的?”
他这一问连风清扬也想知道答案,当下转头望向桑小娥。
桑小娥微微一笑,道:“你的言语举止确是天衣无缝,那封信风郎既已首肯,想来也没有问题。
“但做贼的人心总是虚的,你自己想想看,你当时脚下站的是什么步子?手上摆是的什么姿势?”
风清扬脑中一闪,姚清风适才与自己对话时的身姿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他右脚成半丁字步,随时可以弹出成“魁星踢斗”之势,左手并未全垂在身侧,而是离腿三寸,微微合拢,那是一招“投桃报李”的起手式。
刹那间他心下已全了然,这姚清风虽然一切全无破绽,但毕竟忌惮自己武功厉害,一旦自己看出甚么破绽,他右脚随时可踢向小娥,左拳稍阻自己追击之势,便有脱身之机。此人如此工于心计,那也算是个人杰了。
姚清风经桑小娥一提,登即也是恍然大悟,脸上微现惭愧之色,旋即狞笑道:
“小妞儿儿好毒啊!只可惜你们还是棋差一着,让这小子落在我手里。
“大爷这就要告辞了,你们若敢追上一步,大爷就先将这小子毙了,再与你们周旋。”
说罢,右手仍是按在岳不群天灵盖上,转身大步便行。
风清扬提气喝道:“你将他放下,咱们任你离去,绝不追究。”
姚清风回头笑道:“哼哼!想骗我么?大爷可没笨到相信你的话,你这就召集人手,一个时辰之后再找这小子的下落罢!”
风清扬正没做理会处,桑小娥忽地腻声叫道:“风郎!你看……”
风清扬听她语声柔曼,不禁转头,那姚清风听她语声有异,目光也移到她的身上。
桑小娥莲藕般的纤手轻抖,紫纱衣飘然坠地,此时正当盛夏,纱衫一除,现出里面的大红抹胸,桑小娥两条玉臂和圆润秀美的双肩,立时撞了他满眼。
姚清风虽在全心逃命之际,一见桑小娥温玉凝脂般的身体,仍是不自禁地咽了一大口唾涎,暗道:这妞儿怎地这样美法?
桑小娥面上现出娇媚之色,右手拉住抹胸上沿向下滑去,两个小丘般丰满雪白的酥胸渐渐显露出来。
风清扬见姚清风两只眼睛紧盯在桑小娥的胸上,脚下一滑一扭,已使出慕容家传绝学“绫波微步”的功夫,侵到姚清风,岳不群二人的身畔。
姚清风没想到他来势如此快捷奇妙,竟似非人力所能,微微一惊,风清扬右手疾出,撩开他架在岳不群头上的一掌,左掌已无声无息按在他的前胸之上。
“腾”的一声,姚清风直飞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大口鲜血,落地时委顿不堪,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也还是风清扬要着落在他身上问个口供,手下只使了四成力,否则这一掌已将他立毙当堂。
这时桑小娥抹胸才只拉下一半,一见郎君得手,嫣然一笑,抬起紫纱长衣徐徐穿上,口中娇声道:
“你这家伙艳福不浅,虽然换了一掌,眼睛上毕竟还得了点便宜。风郎,你说是不是哪?”
风清扬微笑不语。
桑小娥遇着他之前本是黑道上人人欲亲之而后快,又人人闻风丧胆的“千面妖狐”,行事乖僻任性,素不知仁义道德,礼法约束为何物。
自归他之后,早年情性荡然无存,天性中温存善良的一面显示得淋漓尽致,但顽皮游戏之心毕竟未去,这时以色相相诱,对她来说不过是牛刀小试,便如掉了根头发那样自然。
风清扬伸手拉起岳不群,道:“怎样?没受伤罢?”
岳不群含羞带愧道:“弟子无能,多蒙师叔师婶相救。”
脸上神色极是沮丧。
风清扬安慰了他两句,跨步上前,手指轻颤,已封住姚清风胸前数处穴道,沉声喝道:“你究竟是甚么人,还不从实招来?”
姚清风看也不看他一眼,惨然一笑,道:
“我老姚纵横江湖数十年,论到精明从没服过谁,想不到今天两次栽在你这小妞儿手下。
“唉!他娘的,女人真不是好东西,我老姚受人之托,既不能忠人之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这句话,脸色发黑,手脚抽搐几下,便即气绝。
风清扬一惊,掰开他的嘴向里张了一眼,只见他口中一道黑色汁水,腥气扑鼻,显是极厉害的毒药,装在牙齿之内,而且已经咬破有一会儿了。
风清扬不道他如此刚烈,叹了口气,松开手,道:
“此事真是好教人纳罕,他是歹人遣来已无疑问,可世上有谁知道慕容恪的事情,竟尔冒他名字?啊哟!莫非慕容恪落在歹人手中?”
桑小娥缓步过来,柔声道:
“慕容恪武功不在你之下,身份又极隐秘,想来没人能擒得住他。况且既使他中人暗算,也不会吐露自己身世经历。
“为今之计,咱们还是急速赶往姑苏,别让雪儿妹妹和秋妹她们上了敌人的当!”
这句话当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风清扬一拍脑袋,道:
“是极!我只顾想敌人是谁,竟忽略了这件大事。咱们这就走罢。
“不群,我们这就下山去了,我屋中桌上留有一封信,是留给你师傅与掌门师伯的。后会有期罢!”
岳不群跪下磕了个头,道:“恭送师叔师婶,一路保重!”
风清扬与桑小娥点了点头,带上包袱,到马厩中选了两匹快马,加上几鞭,那两匹马儿撒开四蹄,泼刺刺地去了。
岳不群站起身来,目送他二人远去,却不到房中取信,用手翻了翻姚清风的眼皮,见他死得透了,嘴角微撇,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一炷香时分之后,岳不群出现在宁清宇的房门之外,用手轻轻敲了三下门框,两长一短,宁清宇清朗的声音响起:
“是不群么?进来罢!”
岳不群四下望了望,闪身进屋,回手将门带上,低声道:
“恭喜师父,九师叔已下山去了。”
宁清宇在座位上猛一欠身,道:“哦?是你亲眼所见?”
语声微颤,竟是难以掩饰欢喜之情。
岳不群道:“正是弟子亲眼所见。”
宁清宇道:“那姓姚的呢?”
岳不群道:“本来他要大功告成,可惜被桑小娥觑出了破绽……”
于是将上项事说了一遍,最后道:
“弟子眼见九师叔要出手,知道事情不好,这才奋力扑上,故意一出手就被他所擒,哪知还是被桑小娥坏了事,那姓姚的已经服毒自尽了……”
宁清宇静静听他说完,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
“这姓姚的很好,很好,不枉我当年救了他一条性命,不群,你这就回去,先将他尸首藏起来,到半夜无人之时,将他从后崖上丢下去便是。”
岳不群踌躇一下,应道:“是。”
宁清宇听出他语声微异,道:“你莫怪为师的心狠,咱们此事务须做得净手净脚,千万不要启人疑窦。他虽以死报我,为无损大计,也只好如此。”
岳不群连忙跪下道:“弟子不敢。”
宁清宇温颜道:“你随侍我多年,如今干这件大事又出力至多,为师待你自然不同。你与中儿已要好许久了,是不是?”
岳不群本待起身,听到最后这句话,一个出其不意,不由满脸通红,又跪了下来,道:“弟子该死。”
背上不由冷汗沁出,自己与宁中则相恋相约,从来都极其秘密,不想师父面子上不言不语,背地里却全都知道了。
宁清宇笑道:“起来罢!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这有甚么不对的!我不来怪你,只要你助我成了这件伟功。
“中儿就算我亲口许给你的好了,我又没有子嗣,日后这华山派掌门还怕跑出你的掌心么?”
岳不群这一下喜从天降,心中感动之极,忍不住哽咽道:
“师父待弟子有天高地厚之恩,弟子为师父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宁清宇点点头,似乎甚是满意,道:
“你去罢,把那姓姚的尸体藏了速速回来,咱们再去看看那位慕容大侠!”
岳不群磕头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办妥。
宁清宇点了点头,起身来到卧室,掀开自己床上的被褥,不知伸手在什么地方一按,床板上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回头道:
“咱们下去罢!”纵身跃入。
岳不群毫不惊讶,似对这种布置已司空见惯,随着跃了下去,只见头顶漆黑,床板又已合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忽然眼前一亮,四支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照耀之下,空地之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每根铁栅都有六七寸粗,隙不逾尺,在烛照下发光幽蓝,显是百炼精钢所铸。
铁笼正中坐着一人,长发飘萧,看不清面目,但觉一般威猛凌厉之气咄咄袭人,有如怒狮猛虎随时可暴起相攫一般。
这般气势与生俱来,强横之极,他虽坐在地下,毕竟也难掩住。
宁清宇走到铁笼前止步,朗声笑道:“慕容大侠,数目不见,贵体可无恙啊?”
铁笼中那人缓缓回过头来,乱发之下一张国字脸上平静如恒,沉声道:
“我很好,宁二侠你也好。”
正是慕容雪的父亲慕容恪。
宁清宇道:“多蒙慕容大侠关心,清宇一切均好。
“本来我该带慕容大侠去见九弟的,可惜九弟他身有要事,下山去了,那还得委屈慕容大侠在此多留几日,待到适当时候自会放你出去。
“慕容大侠此行虽没见到九弟,清宇却也没违了诺言,您此刻不是身在华山之上了么?哈哈!哈哈!”
慕容恪重重叹了口气道:“此事也怪不得你,怪只怪我慕容恪瞎了这对招子,又瞎了一颗心,想不到江湖上闻名的正人君子宁二侠原来竟是这等卑鄙无耻之徒。”
宁清宇听他出言讥刺,却也不动怒,只微微一笑道:
“慕容大侠这话说得对了,须知人心隔肚皮,便是最亲近的人若非天长日久,你也不会真正知道他是什么人。
“更何况人是会变的,昨天的谦谦君子今天就变成了卑鄙小人,那又能怎样?”
慕容恪淡淡地道:“宁二侠这话真是至理名言,可惜我闻道太晚,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那日在潼关,我若非见到你使华山剑法独斗陕东四煞,岌岌可危,念在你与清扬同门的香火之情上拔刀相助,也不会有今日这场祸事。”
宁清宇道:“那日若非慕容大侠拔刀相助,宁某这条性命早已不在了,这等救命之恩原该多谢。
“只可惜你是风清扬那厮的岳父,身上又怀着武林至宝——屠龙刀,这可让在下为难之极了。
“我能怎么办?难道眼看着这等宝物放在眼前而不取么?放着报仇的机会不抓住么?嘿嘿,那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慕容恪神色不动,冷冷地道:“所以你就殷勤招呼,非要劝我与你一道上华山了?”
宁清宇笑道:“慕容大侠救了我的性命,招呼得周到些是应该的,我那‘醉仙蜜’何等珍贵?
“当年制这药的人化了十年之力才酿成了一小瓶,我珍藏了十三年也未曾用过,这不是一古脑地给您老喝去了半瓶么?”
慕容恪道:“所以你才能骗我说出真实名姓,还有与风清扬的关系,醒来之后我就到了这里了。
“只有一节我不太明白,你和风清扬谊属同门,有甚么怨仇非要与他为敌不可?”
他这句话一问,宁清宇笑容立敛,刹那间变作满脸乖戾,恨恨地道:
“风清扬这小贼……哼哼!他自以为学得几手独孤九剑,很了不起么?屡次三番地坏我大事,又帮助剑宗与我作对。
“我要除去剑宗,他是最大的绊脚石!可惜我武功上不是他的对手,否则他现在早死了一百次了!”
慕容恪笑道:“原来如此,宁二侠要诛除异己,登上华山掌门的大位,风清扬确是非除不可。
“不过宁二侠,我奉劝你一句,此事务必作得机密无比,倘若泄露一点风声出去,嘿嘿,恐怕你有十颗头也不够风清扬长剑的一割罢!”
宁清宇脸上变色,慕容恪此言正说中他的心事。
他久蓄异志,气宗的几位师弟对他又是极其亲附,应声如响,若非忌惮风清扬,恐怕早就发难。
先前他与成清铭势同火火,近来却大大缓和,屡次帮助成清铭出力,那也不过是慢军之计,使成清铭去了提防之心,得手便会更加容易。
这时听慕容恪提起此事,禁不住恨恨地道:“风——清——扬,终有一日叫你落在我的手上!”
慕容恪哈哈大笑,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风清扬是不会落在你手上的,还是及早安排后事,想想怎样才能睡得着罢!”
宁清宇怒发如狂,向前冲了两步,嘶声道:
“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再敢胡说,我就毙了你!”
慕容恪见这个适才冠带风流,气度儒雅的谦谦君子突地眼发异光,有如野兽一般,嘴角撇了撇,意示不屑,道:
“我苟全人世,本也没打算活得太久,哪一天高兴起来,就自了残生也说不定。你要杀我?好啊!就请过来动手罢!
“我喝了你的‘醉仙蜜’,七七四十九天全身无力,那也不相干。你只须一剑下去,风清扬再来找你算账之时手就不会软了!”
宁清宇听到最后一句,忽地转怒为喜,冷笑道:
“想痛痛快快地死么?没那么容易!有你在手,纵有一百个风清扬来我也不怕。
“不群,吩咐下去,好好看承此人,别要饿坏了他,九师叔面子上须不好看!”
岳不群应声道:“是!”
慕容恪大笑声中,宁清宇,岳不群师徒二人出了甬道,回到宁清宇的卧房之中。
宁清宇道:“不群,你去相请三师叔,四师叔,六师叔,七师叔他们来此,有事计议。”岳不群答应着去了。
他们师徒在山上这番作为,风清扬与桑小娥自是丝毫不知。
此刻他们正晓行夜宿,催马疾驰,心情焦灼直是有如星火,唯恐自己迟到一刻,雪儿与秋梦等会有甚么不测。
与此同时,姑苏城慕容氏的参合庄上,慕容绝已经武功尽复,雪儿与秋梦也正日日盼着风清扬回来迎接她们。
这时正是八月之初,时近仲秋,参合庄里莲叶田田,荷风熏人,万物到了最为成熟兴旺的季候,一眼望去,池塘中波光潋滟,天色云影,相互徘徊,令人心怀大畅。
雪儿和秋梦沿着荷塘,并肩缓行。
两人都不说话,面对着迥地高天,目不胜收的美景,竟是无心观赏。
眉间心上,反有浓浓相思,无计回避。
良久,慕容雪缓缓开口道:“秋姊姊,风郎这一去又是两个多月啦,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好教人心焦。”
秋梦笑道:“啊哟!小妮子想丈夫啦!你也忒煞性急了罢,他一来一回,路上就要化两个月功夫,这才过了几天呢!
“不过我敢打赌,他要知道你想成这个样子,早就和灵灵一道长上翅膀飞回来啦!”
慕容雪面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光知道说我,你自己便不心急!昨儿晚上你做梦还不知喊了多少声风郎呢!每天都把人家搂得紧紧的,一个人睡不惯不是?”
这下轮到秋梦面上生霞了,连声喝道:“你再说!你再说!”伸手去呵雪儿的痒。
慕容雪连忙躲避,二女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霎时间愁闷尽去,池边柳下,尽是小女儿的娇憨情态,两只水鸟被恍然惊飞,犹自回头观看,不知这一边发生了甚么事。
这时,远远地一个人嘶声叫道:
“小姐……小姐……有敌……”二女吃了一惊,回头看时,
桑二娘身上血渍斑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跑不数步,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二女大惊,足尖点地,便如两头水鸟般飘身而起,将桑二娘扶起身来。雪儿急问:
“二娘,出了甚么事?”
桑二娘双目发直,嘶声道:“快叫老爷来……敌……敌人厉害,咱们……咱们……抵挡不住……”
雪儿急道:“是甚么人?有多少个?”
桑二娘道:“不知是……甚么人……武功很……很好……被我伤了……两个……”
重伤之下,说话竟不连贯。
慕容雪道:“二娘,你先别说话。秋姊姊,你看着二娘,我去叫爷爷来……”
话未说完,一人接口道:“不必,我来了。”
这句话共有五个字,说“不”时声音还很远,“了”字说完,慕容绝的颀长身形已站在几人面前。
慕容雪喜道:“爷爷,你来了!”
慕容绝不答,俯身查看桑二娘的伤势,只见她胸前衣服破损,一道粗大的伤口自乳旁划下,深达寸许,右臂上则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圆洞,血流汨汨。
慕容绝伸手点了桑二娘伤口旁的几处穴道,稍止血流之势,两道浓眉不由得锁了起来。
这两处伤口都甚怪异,显是被甚么罕见的外门兵刃击中所致。
自己又未听到长时间的打斗之声,可见交战时刻甚短,来人能在几招之内将唐门暗器高手桑二娘伤成这样,不唯手辣,武功也必奇高。
想到这句话,不禁脱口道:“小柯!”话甫出口,身子已如怪鸟云,纵在半空。雪儿与秋梦眼前一花,已失去慕容绝的踪影,耳边听得他道:
“扶二娘进屋敷药!”
慕容绝两个起落,刚纵到第二进月亮门前,一人浑身浴血,披头散发,大步跑了进来,正是他的亲信管家柯叔。
后面一个矮胖中年汉子左手持着一根怪模怪样的鹿角杖,右手握着一管又细又长的铁笔,正自提气疾追。
那中年汉子眼见有人迎了出来,恶念陡生,掣起鹿角杖,猛向柯叔后心递去。
慕容绝眼见柯叔趋避不灵,立时便要伤在他这一招下,右手向腰间一探,束腰的牛皮带子当下被抖得笔直,如同长枪劲矢,拍向那汉子鹿角杖上。
那汉子“咦”了一声,鹿杖上翻,迎个正着,“啪”地一响,那汉子虎口一热,鹿角杖几欲脱手飞出,慕容绝也觉上臂酸麻,一根几两重的牛皮带子也要拿捏不住。
两人交手一个照面,各自惊疑不定,暗道:
此人是谁?怎地如此了得?
这时柯叔已奔到慕容绝面前,一个掌不住,栽倒在地,嘶声道:
“老爷……他……”
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慕容绝心头大震,看来柯叔伤势比之桑二娘尤重,但此时强敌便在眼前五尺之地,无法查看施治。
他右手轻抖,牛皮带子已束回腰间,沉声道:
“阁下是谁?一出手便伤了我两名家人,意欲何为?”
那中年汉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道:“看你老人家仙风道骨,想必便是这参合庄的主人慕容绝老先生了。在下骆飞鸿有礼了。”
他口中说有礼,却无半点有礼的举动,反而怪眼上翻,神色倨傲。
慕容绝气往上撞,沉声道:“你既知我的名头,还敢如此放肆,胆子不小哇!”
骆飞鸿哧哧一笑做出一副害怕之状,耸肩道:
“啊哟!老先生威风凛凛,这可吓煞我啦!”
旋即肃容道:“老庄主,我本是有礼求见,不愿动手伤了和气,怎奈你两个家人不识相,非不让我进去。
“老庄主招贤纳士,座客常满,江湖上大大有名,去年我就来拜望过一次,与一个叫风清扬的臭小子和一个叫杨什么的老不死交了交手。
“似乎还毁了您庄上的一点儿甚么东西,这才惦记着再来看看,哪知你门下的家人背着你闭塞贤路,于老庄主清名有损,你说该不该打?”
慕容绝森然道:“该打!”双掌一立,两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压体而来。
“他此时才知去年福地水阁被毁,真正的罪魁祸首乃是此人,怒气勃发,不可遏止,一出手便是最厉害的“大须弥山掌”。
骆飞鸿虽然嘴上唠唠叨叨地说着,手下却也时刻防备,觉得风声有异,左笔右杖,一齐指出。
四股力道相交,“砰”的一声大响,慕容绝退了两步,骆飞鸿却凌空翻个筋斗,退了三步方才站定,以功力而论,已是输了一招。
骆飞鸿面上一红,暗道:
这老儿名不虚传,果然厉害,以空手斗我,还能占到上风。
当下足尖一点,猱身而上,一笔一杖舞得有如疾风骤雨一般,攻了上来。
慕容绝适才虽稍占优势,却也试出此人功力真正了得,当下不敢托大,抖出腰带内藏着的灵蛇软剑,见招拆招,凝神对战。
两人拆了十几招,慕容绝忽地清啸一声,剑法陡变,招招险,招招狠,俱是进手的套略。
这套剑法乃是他从还施水阁中看来,由南宋年间一灯大师的弟子朱子柳所创,有个名目叫做“哀牢山百八剑”,其快若风,号称天下第一。
这套剑法使出,纵然是朱子柳复生,风清扬亲至,也当避其锋锐,骆飞鸿一时之间闹了个手忙脚乱,狼狈之极。
这时墙外脚步声杂沓,涌入三十多人,高矮不同,服色各异,都是骆飞鸿的手下,无恶帮的帮众。
他们见一个青衫老者将帮主逼逼连连后退,无不大为讶异,有几人抽出兵刃,便要上前相助。
骆飞鸿连出三招四笔,稍稍阻住慕容绝的攻势,喝道:
“不必帮我,看我与他单打独斗!”那几人闻声驻足,不敢上前。
再拆三四十招,慕容绝一套快剑堪堪使完,猛听得背后一个女声娇呼:“爷爷!爷爷!”
骆飞鸿百忙中偷眼看去,两个年轻少女一穿月白,一穿藕绿,容色俱是绝丽,却是满脸惶急,飞速奔来。
他不知这便是风清扬的另外两个妻子,但此人乃是好色之徒,一瞥之间,便即心痒难搔,叫道:“孩儿们,把那两个小妞儿给我擒住,要活的!”
那三十多个帮众答应一声,立时分出十几人,各挺兵刃,迎了上去。
慕容雪与秋梦安顿下桑二娘,悬念着爷爷交战的景况,连忙带上兵刃,前来相助。
这时眼见十几人成扇面之形包抄上来,二话不说,长剑连闪,冲入人群之中。
她们武功本是二流角色,自随风清扬以来,内力颇有进益,招数上也多得传授,但为时尚短,毕竟还未至一流之境。
但此时含愤出手,倒也神威凛凛,杀气腾腾。
那十几名帮众一时轻敌,上手便有三人受伤,这才知眼前这两个娇怯怯的妞儿原来是带刺儿的玫瑰,轻摘不得,当下各自小心翼翼出招,力求稳准,最好将她二人累得精疲力竭,才好一网成擒,不负帮主的嘱托。
只因众人存了个相让之心,下手颇有分寸,慕容雪又使出家传的“凌波微步”,秋梦虽不会此步法,剑术上却较她高出一筹,二女才左冲右突,虽然败像已呈,一时却无遭擒之险。
那一边骆飞鸿却正迭遇凶险。他全力应付慕容绝尚且不能占到上风,被二女一分心,慕容绝抢得先手,连发二十余剑,尽皆又快又狠,指向要害。
骆飞鸿左支右绌,勉力应付,竟自腾不出手来还击一招。
斗到分际,慕容绝喝一声“着”,骆飞鸿右臂上已然见血。
骆飞鸿吃痛,笔杖疾摆,攻出十余招,托地跳出圈子,慕容绝哪容他有喘息之机?
一柄软剑使得如同灵蛇一般,凌空连划,不离骆飞鸿面门要害。
骆飞鸿心慌意乱,已看不清剑势来路,勉力挡开了八剑,却终于在第九剑上又被挑破了衣襟,再慢一瞬,便是开膛破肚之祸。
骆飞鸿脸色铁青,再也顾不得一帮之主的身份,怪声叫道:
“他娘的王八羔子,还呆站着做甚?上啊!”
他身后的十几名帮众这才如梦初醒,各挺兵刃围了上来。
慕容绝知道敌人势大,自己虽内功精湛,毕竟年纪老迈,又是重伤初愈,不利久持,须当速战速决。
当下趁十几人包围尚未全成,已向正面的三人各发一剑,那三人见来势凌厉,急挺兵刃向外封挡。
慕容绝早撤回长剑,反手自腋下向后刺出,后面那两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前胸洞穿,一个被硬生生刺透了琵琶骨,忍不住怪声号叫,按住肩窝在地下来回翻滚。
这五剑诱敌,撤回,反刺,伤敌,只不过是一瞬间之事,而变化奇幻,端的有鬼神莫测之机,不唯众人胆寒,骆飞鸿正在撕下衣襟裹伤,远远觑见,也不禁暗叫了一声“好”。
慕容绝一招得手,精神大振,手中剑愈发使得夭矫灵动,不数招间,又有一人右手齐腕被斩落,退出了战圈。
“无恶帮”的帮众都是凶悍之徒,各人又都有值得自负的惊人艺业,虽见这老儿神威凛凛,几个照面便伤了三位兄弟,仍是猛攻不退,只是各人拿出生平守得最稳的一套功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与初接战时的嚣张大异其趣,这样一来,慕容绝的十几剑都被众人封挡了回来,一时倒也再难奏功。
骆飞鸿这时已裹好伤口,眼见慕容绝白须飘拂,一柄剑使得却是有如经天长虹,正大奇幻兼而有之,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本来诡计多端,又素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瞥眼望向前方,只见那十数名帮众围住慕容雪与秋梦,虽然声势赫赫,大居上风,却兀自擒她们不住,他眉头一皱,身形早拔地而起,左手鹿杖凌空下砸秋梦的顶门,右手鹤嘴笔则一式两招,点向慕容雪的“乳根”“天突”大穴。
慕容雪与秋梦忽如神兵天降,招式又这等狠辣,大骇之下,秋梦挥剑封挡,慕容雪却连环三剑,斜斜削向骆飞鸿的左肋,右臂与眉心。
骆飞鸿何等身手?眼见二女应付得法,在空中已是笔杖交叉,“当当”两响,慕容雪与秋梦的两剑分别刺在他笔杖之上,只觉虎口一热,宝剑几欲脱手。
对付她们两人,骆飞鸿可就从容得多了,口中赞道:“两个小妞儿武功不坏啊!”
手下都是加紧,笔杖舞成一道黄光,一道乌光,将二女绕在中心。
他不唯招数精妙,内力更是奇厚,七八招过后,二女登觉自己如陷入了胶状的网中,四周似有无数股力道牵掣己身,收发招数再也不能得心应手,慕容雪空有一身奇妙步法,苦在内力远远不及,施展不开,渐渐地,骆飞鸿的兵刃圈子越缩越小,眼见再过几招,或被击伤,或被生擒已是必不可免。
慕容绝那一边战事正炽,但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雪儿与秋梦这里岌岌可危之势却也看得分明。
他只一急的当口,耳中只听二女娇呼,接着两柄宝剑飞上半空,显是被骆飞鸿的兵刃大力砸脱了手。
慕容绝再不迟疑,连发四五剑,直指离自己最近的几人要害,这几剑不求自保,只图伤敌,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那几人不虞有此,一呆之下,已被刺中要害,倒地不起。慕容绝身法如电,觑准缺口,一跃而出,但长衫上血迹淋漓,毕竟还是着了对方的几下重手,背上挨的那一狼牙棒尤其着实,刹那间只觉痛入肺腑。
他顾不得自己伤势,使出“白驹过隙”的身法一跃六七丈,已来到雪儿他们的战团之前。
长剑未及出手,只听得骆飞鸿冷冷地道:
“站住!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一刀下去,这两个如花似玉的脑袋可就砍下来啦!”
慕容绝一呆,稳住脚步,凝神观看,只见骆飞鸿手中已握了一把冷森森的鬼头刀,刀刃正搁在慕容雪和秋梦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