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娥眼见二十几般暗器射向自己,无论拨打还是躲避均已不及,当下心中一凉,闭目待死。
只听耳边“叮叮”一阵响动,却无暗器打在自己身上。
她睁开眼睛,只见风清扬魁梧的身躯立在自己身前,却不看自己一眼,手中长剑舞得甚急,正与骆飞鸿狠斗。
右腿上一道伤口有三寸来长,深可见骨,鲜血涔涔而下。
她见郎君受伤不轻,禁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风清扬虽与骆飞鸿一招一式正斗得紧凑,桑小娥这一畔的战局却也时刻了然于心。
先前见她毒粉银针齐发,又有小红鸟帮忙,将骆飞鸿二十几个手下打得落花流水,心下甚喜,这时忽见那三人发出暗器,桑小娥躲避不及,这才连刺三剑,将骆飞鸿逼退两步,飞身过来,使出“独孤九剑”的“破箭式”,将二十几枚暗器尽数击落。
他虚幌一招,飞跃到这边,那骆飞鸿却也如影随形,跟在身后,连发毒招。
风清扬拨打暗器之际,眼见他“鹤嘴笔”向自己右腿点来,疾忙向内收回半尺,料想凭他功力与出手的角度,自己尽可躲得开这一点。
哪知鹤嘴笔力道明明用尽,“噌”的一声,自笔端弹出一支半尺长的尖刺,直扎过来。
武学高手过招,一丝一毫都在算计之中,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风清扬不料他笔上另有这等阴毒机关,想要抬腿避开,已自不及,危急中将腿一侧,避过了尖刺正锋,免了被洞穿之厄,却也被尖刺一拖一带,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刹那之间,腿上奇痛,外伤竟是受得不轻。
骆飞鸿行诈得手,心中大喜。
他自师傅手中学得鹿角杖与鹤嘴笔的功夫,虽是精妙无比,他却嫌威力还不够强。
因此苦心经营,聘请高手匠人,在两件兵刃中另行装上了机关。
这半日他与风清扬相斗,渐渐被逼得全取守势,直到此际风清扬为救妻子露出一点破绽,才被他抓住。
他见风清扬受伤之后转侧虽然不灵,剑势却更加凌厉,当下只是左封右挡,守紧门户,试图令他缓不出手来包扎伤口,只要失血过多,再斗上二百余招,自己定能将他收拾得下。
这中间的关节利害风清扬岂有不知?他瞥眼之间,见到小红鸟兀自上下飞旋,咕咕怒叫,要伺机袭击那三个偷袭之人,心中一喜,想道:
你如此阴狠卑鄙,又与我有血海深仇。
今日我要除奸,可顾不得单打独斗的规矩了!
当下撮唇作啸,小红鸟听见主人召唤,舍下那三人不顾,红影一闪,向骆飞鸿脸门撞来。
那三人刀剑舞得正急,眼见就要支撑不住,突然这个煞星自行离去,实是大喜过望。
停住刀剑挥舞之势,呼呼喘气,俱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小红鸟凌空下击,骆飞鸿大惊失色。
他见过小红鸟的厉害,自己带来的二十余人都是帮中精英,各有绝艺,纵使遇到顶尖高手也可周旋一阵,哪知在这小小鸟儿面前竟自一招也不能抵挡,转眼间被它伤了十数人。
它如今又来与自己作对,自己便是以一敌二之势。
一个风清扬已是难对付,小红鸟又不亚于一个一流高手,自己如何应付得来!
他想了这许多,只是瞬间之事,手下早连扫数杖,将小红鸟飞来的路径尽数封上。
他内功造诣较之风清扬颇有不及,却也非小红鸟所能抵挡。
小红鸟一觉不好,立即振翅高飞,伺机再动。
这样一来,小红鸟虽不能伤他,他却须分出不少心力来封堵小红鸟,一心二用,想要防守风清扬凌厉的剑势就没那么容易了。
拆得四五招,风清扬当胸一剑刺来,迅疾无比,他将身形一侧,这一剑将他肋下的衣服刺了个对穿,回收之际,带到肌肤,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骆飞鸿面如土色,这一下只要慢得半拍,自己便是开膛破肚之祸。
他知这番缠斗下去,不出五十招,自己势必为风清扬所杀。
此人也真工心计,当下左手鹿角杖呼呼横扫数下,趁风清扬侧身一避的当儿,右手鹤嘴笔激射而出,竟是当作暗器使用。
风清扬不虞有此,急切中横剑一封。剑笔相撞,他手臂一热。骆飞鸿拼命全力掷出,力道竟是奇大。
骆飞鸿只争急在风清扬回剑自守的这一瞬间,双足运力,向右奔出。
口中叫道:“你们三个缠住他!”
那三人体力还未复元,虽见帮主落荒而逃,却知他素来心狠手辣,不敢不从命,当下各挺刀剑,向风清扬攻了上来。
骆飞鸿奔出几步,见那三人已将风清扬缠住,心中一喜,右手鹿角杖向桑小娥一招,一根雪白透明的丝绳激射而出,已将桑小娥纤腰缠住。
这丝绳乃是取雪山冰蚕所吐的丝编织而成,坚韧无比,又是通体晶莹,旁人看来,宛若他身有妖法,手一招便将人缚住一般。
桑小娥惊呼一声,身不由己地向骆飞鸿飞去。
他一手挟住桑小娥,一手迅疾地点了她几处穴道,一言不发,撒腿便奔。
风清扬与那三人无冤无仇,情知他们只是骆飞鸿手下的小喽啰,本不欲痛下杀手,这时眼见桑小娥被擒,如何不急?
当下霍霍三剑,与他对战的三人两个被插正胸口,倒地身亡。另一个一条右臂连着单刀被卸了下来,他望着血泊中的臂膀,一时惊得呆了,浑不信世间竟有这等剑法。
风清扬却不睬他,拔步向骆飞鸿追去。然而骆飞鸿虽挟了一人,却先奔出十余丈远,他腿上受伤又是甚重。
两人一个狂奔,一个疾赶,追了一炷香时分,距离竟无丝毫拉近。
看看前方有一座松林,骆飞鸿矮身急蹿,隐在林中。
风清扬心切桑小娥的安危,顾不得“逢林莫入”的规矩,仗剑直冲入去。
双足甫一落地,只觉金风作响,上中下三路竟各有兵刃袭来。
风清扬怒喝一声:“挡我者死!”手下更不耽搁,长剑划了个圈子,上盘、中盘那两般兵刃已被崩开。
袭击下盘那人见单刀将要砍中,正以为得计,风清扬双足飞起,让过刀锋,早踢在他胸膛之上。
这人胸口“喀喀”乱响,已不知被踢断了多少根肋骨,翻身倒地而亡。
风清扬踢死那人,这时被荡出去的两般兵刃又自横扫回来。风清扬不闪不避,觑准兵刃来路,两剑后发先至,早将那两人咽喉洞穿。
他们的兵刃扫到风清扬身畔半尺之处,便即落地。
风清扬再不理睬他们,斜身穿出,迅若电闪。
骆飞鸿本在这松林中布下三道埋伏,以备万一之需,适才被料理的这三人乃是第一组,另两组人想不到仅一个照面三个兄弟就全数被歼,还未准备出手,只觉一道灰影在眼前一闪,便即不见。
他们几人揉揉眼睛,骂了一句,想是自己连日劳累,眼睛有些花了。
但明明见到风清扬闯入林中,此人却到哪里去了?
风清扬提气疾追,这片松林方圆不广,转眼之间便来到那一端的出口。
他极目望去,四周丘陵起伏,芳草萋萋,却哪有骆飞鸿与桑小娥的半点影子?
他知骆飞鸿恨己入骨,而桑小娥又是明艳无伦,落在他的手中,依着他狠毒阴险的性子,十有八九是先奸后杀,哪里肯留活口?
想到这一节,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有如火烧的一般,忍不住长声疾呼道:
“小娥!小娥!”
正没作理会处,头顶上“咕咕”的一声鸟叫。
他心中一喜,仰头看去,小红鸟正扑闪着双翅,低叫不已,声音甚是激切。
风清扬知道此鸟甚有灵气,喜道:“灵灵!你知道小娥往哪去了么?快带我去!”
小红鸟叫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掉转身子向右飞了过去。
风清扬跟着小红鸟向右飞奔,跑了约有三里远,遥遥望见地下一条紫色裙幅,识得正是桑小娥身上的。
至于是桑小娥自己扯下用以指路还是受骆飞鸿凌辱而撕破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一忧一喜,忧的是不知小娥现下如何,喜的是小红鸟果通人意,自己这条路是追对了。
他这时只觉腿上血流不止,一条腿越来越沉,却也顾不得停下来包扎伤口,一溜烟地直冲下去。
又奔了一阵,小红鸟忽地在半空中停住,四下里张望不休,似是失去了目标,不知往哪里飞才是,口中“咕咕”直叫,一副焦急万端之状。
风清扬急道:“灵灵!怎么啦?快带我去呀!找不到他们了么?”
小红鸟短促地叫了几声,双翅一垂,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风清扬见它如此,心下不禁颓然,眼前刚刚现出的一丝光明刹那间消失,只觉自己全然身处在黑暗之中。
想像着小娥此刻的处境,不由得心急如焚,牙关咬得“喀喀”作响,恨不得现在就抓住骆飞鸿,将他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也解不了心头之恨。
蓦地,他开声叫道:“小娥!小娥!”这一声运足了中气,有如龙吟虎啸,过得一刻,四面回声隐隐送了回来,却是人声寂寂,四野荒芜,哪有一点动静?
正自焦灼无计,一筹莫展,小红鸟忽地高声“咕咕”大叫,声音甚是欢畅。
风清扬心中一凛,道:“看到什么了?”
转身上了一个高坡,手搭凉篷,向小红鸟欢叫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面的山坡那畔有两个人影正自迅捷无比地向这边奔来。
这里距得尚远,看不清楚面目,但右边那人一袭紫衣,身形婀娜,却不是小娥是谁?
这一下风清扬大喜过望,不及分辨另外一人,脚下运劲,有如一阵风般向二人来的方向漂了过去。
桑小娥与那人来得好快,风清扬才奔出五十余丈,便已看清楚了二人的身形面貌。
她身畔那人身形威猛,满头长发,身后斜背着一把五尺多的长剑,黄澄澄的,似是金子所铸,正是自己生平头号大敌,也是衷心钦佩的人之一——任我行。
此刻风清扬纵使遇见妖魔鬼怪,也绝不会比见到任我行更为惊讶。
此处乃是河南地界,他日月教的总舵在藏北的黑木崖,时隔四月,他怎会在这里出现,又怎会救了桑小娥的?
他思忖不定,脚下却是不停,片刻之间三人便奔到一起。
桑小娥一见风清扬,双目潮湿,纵身跃入他的怀中,叫道:“风郎!”她被骆飞鸿擒去,惊惧过甚,离开风清扬虽只短短一个时辰,却似久不相见了一般。
这一声“风郎”喊出,两行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风清扬捧起她梨花带雨般的俏脸,问道:“你没有事罢?”
桑小娥面上一红,道:“没事。多亏这位先生相救,否则……”
风清扬拍了拍她的肩膀,意示抚慰,将她轻轻推开,拱手道:
“任教主相救拙荆,风某铭感五中,此恩此德,终生不敢相忘。”
任我行豪笑一声,拱手还礼道:“能为风兄尽一点力,那是任某的荣幸。只可惜被那贼子逃掉,我好不恼恨。”
风清扬一惊道:“任教主与他交过手了么?”
任我行道:“是啊!那贼子其貌不扬,武功却实是了得。我一时大急,险些为他所伤。
“可是他仓猝应战,却也吃我金剑扫了一下,险些打折了他的狗腿!”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风清扬见他英气勃勃的模样,心中有如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不知是甚么滋味。
他第一次见到任我行便知此人非同寻常,虽未打过交道,便有惺惺之意。
第二次任我行劝他到日月教做副教主不成,两人动起手来,不分胜负,他更知此人不唯武功了得,心计更是无比灵活深湛,虽将他视为大敌,心仪之意却是有增无减。
第三次围攻日月教,眼见他指挥若定,镇静如恒,指授方略,谈笑间将十一门派尽皆退去,沮丧之中更添了几分佩服之意。
午夜梦回,他想起此事往往颇觉遗憾,如任我行、向问天这等豪迈磊落之人却是自己敌手,如左思慈、丁逊这等龌龊小人,自己却又不得不将其视作同志。
造化弄人,身不由己,今日一见任我行,这八个字是体会得更加深切了。
风清扬微微苦笑,道:“不知任教主——”任我行将手一摆,阻止他说下去,道:
“哎!风兄,这什么任教主、风大侠之类的称号,当着别人说说还是可以的,这里只有你我和嫂夫人,这类客套就免了罢。
“你如瞧得起我任某,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岂不爽快?”
风清扬见他说得真诚痛快,刚才又承他救了桑小娥,不如拂逆他的意思,道:
“好罢!不知任兄怎么会来到此地,又怎会救了拙荆的?”
任我行见问,目光一闪,笑道:“现下武林中平安无事,我在黑木崖上待得闷了,因此带了几个兄弟出来到处走走看看。
“适才他们在前面镇上吃酒作乐,我见这边景致不错,一个人出来走走,哪知偏有这么巧,正撞见嫂夫人被那贼子挟持,因此上帮了一点小忙。哈哈!哈哈!”
风清扬见他有些言不由衷,心知他们教中有些事甚是诡秘,自是不能让自己知道,那也不必介怀。
当下正色道:“不管怎样说,今日我欠下任兄一个天大的人情,容当后报。”
任我行摆手笑道:“风兄,不瞒你说,你虽与我为敌,那也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事,不过你的武功为人,我任某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出来。
“为你出一点儿力,那是应该的。区区小事,何必挂齿?”
风清扬见他这番话坦诚豪迈,又确是对自己甚为推重,也不禁欢喜,笑道:
“拙荆的性命在任兄是小事,在我便是大事了。那又岂可等闲视之?”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那也有理。好罢,就算你欠我一个大人情罢了!风兄,嫂夫人似乎受了一点惊吓,你与他压惊罢,任某告辞了!”
向风清扬一拱手,又向桑小娥点了点头,转身下了高坡,绝尘而去。身法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桑小娥目送他远去,吐了吐舌头,道:“风郎!此人便是你说过的任我行么?怪不得一身功夫高得吓人,也幸好遇到他,否则我今日真要受辱于伧徒了!”
原来,骆飞鸿在松林中设下伏兵,将风清扬阻得一阻,疾行了一阵,便寻一处洼地树丛躲藏了起来。
他知此地岔路极多,风清扬一时三刻寻不到他,又见桑小娥风姿绝代,挣扎扭动之下曲线毕露,更是动人心魄,竟而色心大动,将她放在一片草地上,剥衫扯裙,便欲在光天化日下行淫。
桑小娥急得几欲晕去,怎奈身上被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张臃肿的胖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一双粗砺的大手摸上自己珠滑玉润的肌肤……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任我行如飞将军从天而降。
以骆飞鸿的功夫,有人来袭并非不能觉察,只是他全心全意沉在淫邪念头当中,仓猝之下,被任我行金剑扫在右腿之上,几欲折断。
他见来人武功奇高。自己纵使安健如常,只怕也不是对手,当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逃之夭夭了。
任我行也不为已甚,俯身解开桑小娥的穴道,问起她的来历。
桑小娥简单说了,任我行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向来路飞奔,片刻之间便遇到了风清扬。
风清扬听罢桑小娥的叙说,沉吟不语。
桑小娥甚是奇怪,道:“风郎,有甚么地方不对么?”
风清扬回过神来,笑了一笑,道:“没甚么不对。我只是在想,任我行放着好好的黑木崖不待,跑到河南来做甚么?此事绝非像他说得那样简单!”
桑小娥道:“随便他来做甚么呗?左右是魔教里的那些事,他救了我倒是真的!”
风清扬展颜一笑道:“是啊!今天若不是他,咱俩可就糟糕之极,这个人情可欠得不小哇!”
两人说了几句,风清扬这才顾得上点了腿上几处穴道,止住血流之势,敷好金创药,又撕下衣襟,将伤口裹住。
桑小娥也受了两处伤,她医道高明,奔来途中自己已经包扎完好。
两人歇了一刻,转身欲行。桑小娥忽地皱眉道:
“风郎,你的担心有些道理,是有些不对路!”
风清扬一愕,道:“甚么不对路?”
桑小娥道:“那任我行说他一个人出来散步,但适才他拉着我飞奔过来之际,道旁的树丛中似有兵刃的光芒闪动。
“他挥了挥手,咳嗽一声,那些闪光便不见了。倘若树丛中埋伏有人的话,这一条路上算起来,怕不有二三百人?”
风清扬瞿然一惊,道:“他带二三百人在这荒山野岭里做甚么?其中想必有甚蹊跷!莫非他又要有甚举动么?”
桑小娥一惊,道:“举动?”
风清扬沉吟道:“他带了这许多人,那绝非是为了教内的事。
“河南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便是少林派和嵩山派,莫非他对这两派有甚么企图?”
他沉吟半晌,忽地道:“不成,此事必有蹊跷,我不将其查察明白,岂能安心?”
桑小娥道:“那么十大神魔与五岳剑派华山决斗之事……”
风清扬道:“大师兄信上只说发书约战,却没提到十大神魔是否应战之事。况且若是咱们料想正确。
“任我行竟想图谋少林与嵩山两派的话,十大神魔乃是他的得力部下,必定带在身边。”
桑小娥听他分析得有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风清扬道:“此刻时辰还早,小娥姊姊,咱俩寻一处农家,你和灵灵先在那里等我,谅那骆飞鸿一时三刻也找你不到。
“我趁夜里寻到任我行他们扎驻之处,探听个明白,若是无关紧要,我再回来接你,共回华山不迟。”
桑小娥道:“我跟你去……”
风清扬摆手道:“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去的好。再说我一个人去,是战是逃都容易一些。你还是在那里等我罢。”
桑小娥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也知此行实是凶险,单只一个任我行武功便不在其下,何况再加上几十几百人?
她知风清扬如此说是不愿自己涉险,再加上自己功夫远逊,身上又有伤,他要照顾自己确是不如一个人去。
这中间利害她全明白,可是仍然不自禁地害怕,颤声道:
“风郎,别去了罢!江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事发生,你管不过来的!”
风清扬叹了一口气,道:“话虽这么说,可是一日做江湖人,便须一日管江湖事。
“我不想惹事,可是事情偏偏自己惹上身来。
“那嵩山派中没有几个好人,也还罢了,少林派自圆智大师以下,都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又都有恩义于我。
“倘若此番任我行真欲不利于少林,而我坐视不管,于公于私,我都会终身遗恨。”
桑小娥垂首道:“我……我也知你说得在理,可是那任我行武功好高,我……我还是不自禁地害怕。”
风清扬笑着在她背上轻拍一下,又扳过她的俏脸深深一吻,道:
“傻姊姊,怕甚么?你老公虽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可是打不过人家就逃命还是会的。
“料来纵使在万马军中,也不见得有人能留得我住!”
桑小娥听他说得豪气干云,想想也确是实情,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风清扬带着桑小娥找到附近一户农家,掷下一锭银子,说明来意。
那农家的两口夫妻见他们衣饰华丽,气宇轩昂,却又身佩宝剑,衣上带血,先已敬畏,又见了这一么一大锭银子,真是惊喜交加,连声地答应,当下杀鸡买酒,整治了一顿只有过年时才舍得做的宴席,殷勤招呼,如恐不及。
两人劝那农家夫妻与自己一同用过酒饭,又商议了一阵,外间已是金乌两坠,一弯如纸般又白又薄的月牙出现在东天之上。
风清扬脱去长袍,打开随身包袱,换上一身素色衣衫。
他艺高胆大,向来不穿衣行衣,但此行遇到的都是顶尖高手,却也不敢怠忽,挎好宝剑,与小娥道了别,在她盈盈泪光的注视之下,出了屋门。
他料想任我行既有所图谋,必定怕暴露目标,以使对方先加防范,这一干人等必定在野外栖息,避人耳目。
当下查察地形,尽拣荒僻无人之处搜寻。
此刻外间已是漆黑,哪里若有火把光亮,那多半便是任我行他们了。
他这番猜测丝毫不错。越过了两个高坡,只见前方数里以外亮着数十点火光,隐隐看见火光下散着数十顶月白帐篷。
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当下精神一振,打点起十二分的谨慎警戒,迅疾地向火光之处奔去。
堪堪接近帐篷外围,他便远远听见两个人边说边走行了过来,仰头看看,四周并无高树,当下矮身躲在灌木丛底下的长草中间。
灌木有一人来高,长草又是异常茂密,当即将他掩了个严严密密。
对方莫非耳音特强的高手,能听到他的呼吸之声,决计不会发现草丛中藏得有人。
那两人越行越近,其中一人道:“季大哥,你说此番教主召咱们来,这么风餐露宿的,苦头吃了不计其数,却又不告知咱们该干些甚么,不知搞甚么玄虚!”
这人声音尖锐,中气却甚是充沛,显是武功不弱,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风清扬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另外一人懒洋洋地道:“你老弟在赵长老面前是大红人儿,连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做哥哥的有甚么本事能知道?”
这人声音稍微苍老些,从气息上听来,内功造诣倒是不如适才问话那人了。
风清扬见这二人武功平庸,心下一宽。
先前尖锐声音的那人道:“这也说得是。不过此番赵长老他们都没有跟来,也不知干甚么去了。
“其实呢,咱们既入了教,做了明尊座下子弟,无论教主有甚么吩咐,明与不明,却该效死以为,那也没甚么干系。
“只是这么风吹日晒,露侵雨淋的,教人好生难过。”
另一人笑道:“你老弟一身功夫,这区区风雨算得了甚么?怕是出门这么多天,惦记起郑州翠华楼上的小玉宝儿了罢!”
那人被他说中心事,笑骂道:“他奶奶的,偏你是我肚里蛔虫,我放个屁你也知道是什么味道。不错,我是惦记着小玉宝儿了,那又怎样?
“大哥你出门在外这么多天,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嫂撇在家里,我看哪,你头上的帽子怕也要开始变绿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啪”的一声响,似是那姓季的打了他一下,只听他笑道:
“操你奶奶的,一句好话也没有。我那夫人三贞九烈的,你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
先前那人笑道:“大嫂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不过花儿不浇足了水不成,我瞧你年纪也不小了,嘿嘿,当年金枪不倒的威风可也所剩无几了罢!
“女人哪,就是这么一回子事,你若在床上整治得她服服帖帖,那她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棒打不走,否则……嘿嘿嘿……”这一笑甚是秽亵。
风清扬听他二人言不及义,越说越是不堪入耳,不禁微觉不耐。
待他二人行到自己头上,忽地心念一动,长身而起,双手齐出,点在那二人“哑穴”与“筋缩穴”上。
那两人纵使全神防备,尚且躲不过他这闪电一击,仓猝之下,连人影也没看清,只觉穴道上一麻,跟着身子已被人拖入草丛。
风清扬知道这两人只是布在外圈的哨探,身份卑微,那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当下快手快脚地将那姓季的外衣剥掉,自己换上他的衣服,将二人藏好,大摇大摆地闪身而出,向他们适才的来路走去。
他一路前行,眼睛却留意着哪间帐篷最大,那多半便是任我行下榻之处。
此事如此机密,一般教众都是不知,看来只有偷听一途,才能查到真相。
一路之上,他也遇见几起巡逻的哨探,昏暗火光之下,见他身着本教眼色,倒也无人怀疑于他。
有人打打招呼,风清扬也就摆摆手,含糊应付了事。
他心中暗喜,看来任我行百密一疏,未料想到这荒郊野外会有人偷偷混入,四周哨探也只是虚应故事,并不怎样严密。
行进之中,他瞥眼看见右侧有一顶硕大的半圆帐篷,门口两人挎着腰刀,来回走动。
这里戒备严密一些,多半便是任我行所居了。
他暗暗发愁,收拾门口的两个守卫那自然是手到擒来,可是既收拾他们,又要避过帐篷中人的耳目,那便万万不能。
转念之间,他已有计较,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子,指上运了一成力,向草丛中射出。
门口那两人听见草丛中“噗”的一响,对望一眼,右手按住刀柄,向响处走去。
风清扬趁他们走过去这一瞬,着地一滚,当真是捷如狸猫,半点声息也无,已藏身在支撑帐篷时挖的深坑之内。
那两人看了几眼,踢了踢草丛,没发现什么,也只以为是小兽出没,不虞有他,转身回来站在门口。一人低声嘀咕道:
“他妈的,要是只野兔子该有多好,把它捉了来,待会换班后好烤来下酒。”
另一人低声道:“别臭美啦,好好看着,别走了神!”
风清扬暗暗好笑,趁他们说话的当口,拔出贴身短刀,慢慢地在帐篷上划了个三寸长的口子,用一根手指轻轻挑开账布,借着这一条细缝向里望去。
他所处甚低,只能看见帐篷正中有四根紫色的桌腿,每两条腿中间都有一双脚,那就是四个人了。
其中两双腿放得甚是着实,想必这两人是站着的。
另外一双脚上穿着方口布鞋,随随便便地将脚跟搭在地上,微微晃动。
看来此人不但坐着,态度也甚是雍容。另一双脚却是一对纤美的赤足,踝骨浑圆,莹洁如雪,生得极是秀气,套在一对绣着百合花的拖鞋之中,也是轻轻摇摆。
风清扬阅女无数,自己三个妻子又都是绝色,向来在定力上极是来得。
但不知为何,见了这双雪白赤足一摇一晃,竟是心中一荡。
这双脚的主人是何等美艳是可想见。
他知道,这赤足的主人必是任我行的夫人安静,那穿方口布鞋的就一定是任我行了。
他知自己已身在险地,饶是他胆气豪迈,这时却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只听一个声音道:“教主此番算无遗策,将十长老尽数遣到华山比剑,使武林中人以为我教精锐尽出,不会趁此时对他们下手。
“哪知我们已来到了此处,那少林寺中虽然藏龙卧虎,高人辈出,咱们突然进袭,他们也必是应对不及,手足无措。
“至于嵩山派嘛,他们要到华山比剑,必然只剩下些庸手看家,已不足为虑,顺手将他们灭掉也就是了。”
这人声音清晰,口齿伶俐,正是日月教的光明左使——东方柏。
另一人接口道:“东方兄弟的话不错,咱们这一战可期必胜。
“不过少林寺中僧侣众多,圆智、圆音与圆慧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据说心禅堂四老也在寺中,更是不可小视。
“我们怎生想个法儿,先暗中将这些人除去几个,自己才能将损失减到最低。”这人语声不高,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精悍之气,乃是号称“天王老子”的向问天。
他们谈得有声有色,风清扬虽早料到了几分,仍是禁不住心惊。
此番他教中最厉害的四大高手一齐出动,少林寺只有圆智一人能与任我行武功相若,其余僧众却非安静等三人的对手,再加上猝不及防,这一下非吃大亏不可,甚或就此被他将少林寺挑了,那也毫不希奇。
只听任我行低沉厚重的声音传来:“二位所说,都有道理。向兄弟老成执重,打算得尤其周密。
“这样罢,向兄弟,你带几个精干的弟兄易容改装,扮作香客,先行到少林寺中参拜宝相,伺机下手,下毒暗算,俱无不可。
“要知敌人少了一名高手,我方就可少损失不少兄弟,你收拾一下,这就去办罢!”
向问天应了一声,转身出帐篷去了。
风清扬只盼他与东方柏再说些甚么,自己听得越详细越好,哪知安静的一只雪足移了过来,在任我行鞋上轻轻一按,涩声道:
“你们计议了这么久,也该差不多了罢!啊哟,我好倦!”
张口打了个呵欠。
她声音柔媚,听在耳中真是销魂蚀骨,风清扬心中不由又是一荡。
东方柏恭声道:“那么属下告退,教主和夫人安歇罢!”
任我行“嗯”了一声,东方柏转身去了。
风清扬本待趁这二人出帐篷的脚步声掩盖行迹,自己才好脱身,又恐怕这两人武功高强,耳目灵敏,发现自己踪迹。
稍一犹豫,账中已只剩下任我行与安静两人,静悄悄地。
他屏住呼吸,更加不敢稍动,只怕任我行听见动静。
那也只好再趴上一刻,待他二人睡着,自己再行脱身,倒也不难。
只听安静昵声道:“任郎,他们都去了,咱们也该歇着啦。你成日价想着武林大业,闲下来也该顾我一顾,是不是哪?”
任我行低声笑道:“你真是个难缠的,昨儿唤上喂得你还不够饱么,却又来缠七夹八的?”
安静啐了一口,格格娇笑,昵声道:“你若嫌烦,我永生永世都不睬你好了!”
任我行手臂一紧,将她抱在怀中,笑道:“我哪里嫌烦了?像你这样的美人儿,我永生永世也爱你不够呢!”
安静笑了一声,甚是喜欢。风清扬听他夫妻笑谑,想起自己躲在这里听着,虽说是无意之失,那也太过不好,便要将眼睛挪开。
哪知账中一件罗衣飘落,接着一条裙子也被褪了下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有如两段嫩藕,线条流美,俏生生地立在当地,接着抹胸、亵裤也都落了下来。
风清扬见那两条雪白的小腿一动,不由得血脉贲张,旋即想到人家夫妻闺房之私,自己偷听已是大大不该,更何况是偷看?
当下急忙回过头来,心慌意乱之际,脑袋在帐篷上轻轻一擦,发出轻响。
这一声响极是细微,但那任我行是何许人物?
他听在耳中,反应奇快,“噗”地一口吹灭了烛火,低声道:
“有人,穿衣服!”人影一闪,已自账中蹿了出来。
风清扬知道行藏已露,更不怠慢,右手在地下一拍,一个身子横下里飞起,直向前方草丛中扑去。
他这一扑迅捷无比,任我行也是不慢,足尖一点,发掌向他后心击来。
风清扬无意间窥见人家居室之私,甚是惭愧,只期望就此脱身,不愿与任我行照面,更不愿被他识破面目。
耳听得背后风声飒然,更不拔剑,也不回头,听声辨形,反手一掌,向他脉门上切去。
任我行见这人出手迅捷,落点奇准,心惊之余,喝了声好,化掌为指,点向风清扬掌缘。
眨眼之间,两人以快打快,拳掌指抓尽出,已交换了七八招,风清扬始终也没回过头来。
任我行暗暗钦佩,心道:此人是谁?
身手如此了得?
他与风清扬见过几面,却是尽在剑上打交道,于他的拳脚路数丝毫不知,故此认不出来。
这时安静已在账中吹响哨子,静夜之中,哨声尖锐,直冲云霄,四周人声渐动,更有脚步声向这边涌来。
风清扬见这般缠斗自己脱身不得,那也只好出剑,期望在三招两式中将他逼退,自己才好脱身。
纵使被他认出,那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左手与他拆解,右手拔出长剑,反身刺了出去。
任我行措手不及,被他连刺三剑,迫得左躲右闪,退了两步。
风清扬只争在这瞬间,身形有如一鹤如天,飞纵出去。
任我行见此人轻功好得出奇,灵机一动,探手于怀,弹出一颗旗花。
那旗花呜呜声响,升高四丈,“啪”地爆烈开来,霎时间二十余丈之内被点得通明。风清扬的侧脸也在这一照之下看得清清楚楚。
任我行大惊,脱口叫道:“风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