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一见慕容绝现身,心中一凛,暗道:“糟糕!”但事已至此,却也不能硬闯,只好恭恭敬敬地深行一礼,道:“见过爷爷!”
慕容绝“哼”了一声,道:“雪儿!你要到哪儿去呀?”
风清扬等人见了慕容绝还不觉怎样,慕容雪一见爷爷却不禁一惊。
几个时辰之前她见到的爷爷精神矍铄,轩然高举,绝无半分衰老之态,这时仅一会儿不见,慕容绝已是驼背弯腰,好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年一般,连语声也不再清朗有力,而是变得苍然缓慢了。
晨光之下,她见到爷爷鬓边上的缕缕白发,忍不住心头一酸,双膝跪倒,道:
“爷爷!孙女儿不孝,要与风郎同归华山去了!你老人家莫要牵挂,多多保重身体,雪儿过一段时候便回来看您!”
此刻在这四人的心目中,无一不以为慕容绝若非冲冲大怒,便会百计留难。
哪知他只淡淡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好好儿地去罢!”
这短短几字在风清扬和慕容雪听来不啻雷震。
他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喜道:“爷爷!你准雪儿去了?”
慕容绝缓缓道:“准!不准还有什么法子!”
雪儿心花怒放,从地下一跃而起,搂住慕容绝的脖子道:“爷爷!你是天下最好的爷爷!”
慕容绝神色惨然,缓缓扒开雪儿围在他颈上的双臂,轻声道:“雪儿!爷爷以后不能再照顾你啦,你事事都要小心,不要顽皮,听见了么?”
雪儿听爷爷这般慈爱的说话,鼻子一酸,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哽咽道:
“我知道啦!爷爷,你也要多多保重,雪儿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慕容绝脸上爱怜横溢,深深盯着雪儿看了一眼,缓缓道:“去罢!”
雪儿跪下磕了三个头,哽咽道:“爷爷!雪儿去了!”
慕容绝再不答话,挥了挥手,两行老泪再也控制不住,缓缓落下。
慕容雪站起身来,随着风清扬等三人缓缓行去。
走得几步,回头看看,慕容绝苍老的身影立在晨曦之中,东风微微吹动他的衣袂,益发显得孤寂无比。
再行得十余步,慕容雪又忍不住回头一望,突地厉声叫道:“爷爷!不要!”
风清扬等三人被她惨厉的叫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慕容绝缓缓举起右掌,正猛向自己顶门击下!
说时迟,那时快,风清扬瞿然一惊,身形早动。他轻功之高,连素来眼高于顶的赵鹤亦自佩服,除了师尊段子羽之外,可说普天下已不做第二人想。
这时全力发出,当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竟在此间不容发之际欺至慕容绝身畔,伸手架开了他雷神击鼓般的一掌。
但风清扬是猝然出手,慕容绝是有备而发,二者力道相去实是不可以道里计。
风清扬手掌架开,只觉一股大力压下,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慕容绝这掌被他一托,向下一滑,“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自己胸口,饶是他内力深湛,也难抵挡自己全力一击,身形晃了几晃,栽倒在地。
风清扬疾步飞出,架掌受伤只是电光石火间事,这时三女才跑到他二人身畔。
慕容雪托起爷爷的身体,抱在自己怀中,珠泪盈盈地道:
“爷爷!为什么你要这样?你何苦如此啊!”
慕容绝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花白的胡子登时被染得通红。
雪儿洁白的衣衫上也溅得斑斑点点,有如桃花绽开,触目惊心。
慕容绝张着黯淡无神的眼睛,缓缓道:
“我曾许下誓言……风清扬若想带得你去,除非等我死了以后……我败在他手下,阻拦不得,那也只好自尽……应誓……雪儿……
“你爷爷一生奔走复国,却是……一事无成,可是……他说话还是算数的……说到这里,胸间剧痛,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晕了过去。
雪儿大急,哭道:“爷爷!爷爷!”
转头道:“风郎!快救救爷爷!快救救爷爷!快救救爷爷呀!”
风清扬调匀气息,伸手过来搭住慕容绝的腕脉,但觉脉弛而滑,乃是心力衰竭之像。摇头道:
“雪儿!你莫要悲伤,爷爷年事已高,这一击又是沉重之极,他……他是不成的了……”
雪儿闻言,泪花有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叫道:
“爷爷!爷爷!你不要死!”
秋梦站在身旁一直默默无语,这时突然开口道:
“风郎!你不是有师父赐给的‘白虎返魂丹’么?若有一粒,慕容老爷子的性命便有救了。”
风清扬黯然摇头,道:“我原也想到这一节,只是那‘白虎返魂丹’留在华山之上,没带出来,那也是枉然啊!”
桑小娥眼前一亮,伸手于怀,然后将手掌摊开在风清扬的眼前,微笑道:
“风郎!你看这是什么?”
风清扬一见之下,大喜过望,直跳起来,叫道:
“白虎返魂丹!小娥姊姊,你从何处得来的?”
桑小娥笑道:“你忘啦,我这条命是师父救的,临下山之际,师母赠了我几颗白虎返魂丹,以备不时之需。不料今日还用得上!”
风清扬与雪儿都是喜上眉梢,当下也不及多说,指出三粒丹药,喂在慕容绝口中。但此时慕容绝绝昏昏沉沉,知觉已失,哪里还会吞咽?
风清扬双手食指与拇指虚拿,成“鹤嘴劲”势,以食指指尖点在慕容绝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运起内力,微微摆动。
这手法乃是武当秘传,他自“还施水阁”中看书学来,据书上说,当年张三丰真人曾以此法救治他的三弟子俞岱岩,那是百试不爽,只要内力深厚,纵使新断气之人也能还魂片刻。
哪知慕容绝伤势极重,风清扬的“鹤嘴劲点龙跃窍”直摆到二十余下,慕容绝仍是毫无动静。
桑小娥道:“我来试试!”
她自风清扬的大师母张宇真处学得救的扶伤之术,运用之妙也是医林中数得着的高手。
当下双手捏成剑诀,掌心向下,两手双取慕容绝腮上牙关处的“颊车穴”,阴手点过,立即掌心向上,翻成阳手,一阴一阳,交互变换,翻到第八次时,慕容绝终于张开了口,缓缓将丹药吞入喉中。
风清扬与雪儿、秋梦一直在旁提心吊胆,这时“啊”的一声,同时叫了出来。
过了好半日,慕容绝悠悠醒转,眼前模模糊糊地见到雪儿等人,含含糊糊地道:
“我……我还没死么?”
慕容雪喜极而泣,道:“爷爷!你好了!你好了!”
风清扬右手一直搭在慕容绝的腕脉之上,这时觉得他脉像虽微,却已跳得甚是平稳,当下松了一口气,知道他这条命算是拣回来了。
他沉思片刻,对慕容雪道:“雪儿!这里风大露重,还是将爷爷背回房中静养才是。”
慕容雪点了点头,风清扬运力于臂,将慕容绝轻轻抱起,脚下放松,行得又快又稳,没有一丝一毫颤动,将慕容绝重又抱回到秘道下面的瓦舍之中。
慕容绝躺在床上,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雪儿轻声问道:“
娥姊姊!我爷爷伤势怎样,多久才能复原?”
桑小娥面有忧色,缓缓道:“爷爷性命已然无碍,但他这次实是伤得极重,非静养半年才能复原,不过他真元有损,武功嘛,怕最多也只能恢复八成了!”
雪儿点点头道:“这已是最好。娥姊姊,今日若非你在,我……”
话未说完,双膝一曲,盈盈拜倒。
桑小娥惊道:“这算甚么?雪妹,快快起来!咱们姊妹一家,怎么好如此呢?”
此后的几日之中,四人轮番护理慕容绝,慕容雪更是衣不解带,席不暇暖,殷勤周至。
眼见慕容绝虽仍不能开口说话,却是一日好似一日,四人心中均是十分喜慰。
这一日,雪儿服侍爷爷喝过了燕窝鸡粥。
过不多时,慕容绝便沉沉睡去。
秋梦守在一旁,见雪儿双目深陷,脸色苍白,知她这些日子以来极是疲劳,甚是怜惜,轻声道:
“雪妹!爷爷睡了,你也去好好儿睡一觉吧!这里我来守着。”
雪儿回眸一笑道:“有劳姊姊了。”
转身出了慕容绝的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心力交瘁,委实倦得狠了,脑袋沾上枕头,便即睡着。
她这一觉睡得好长,好甜,迷梦之中,恍恍惚惚地看到风清扬轻袍缓袖,神态飘逸地缓缓行来,双手把她搂在怀中,亲吻个不住。
她又是激动,又是羞涩,也不抗拒,只任郎君温存。
过了一刻,觉得风清扬的双手抚上身来,遍体摩娑,一股热力油然自丹田升起,浑身酥软。
她一把将风清扬搂在怀中,昵声道:“风郎!风郎!”
这时耳边一人轻声笑道:“雪儿!我在这里!”
她本来迷迷糊糊之中,听到真的有人答话,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便清醒了。
睁开双眼,只见自己头上方一张脸棱角分别,眉目清俊,正自含情脉脉地望向自己,却不是风清扬是谁?
她神智一清,已觉遍体生凉,低头一看,不禁大羞。
其时正当夏季,外面酷暑难当,此处地势虽低,较为凉爽,那也甚是苦热。
睡觉之时便和衣躺倒,哪知此际非但外衫尽除,亵衣也已被弛去,罗裙半解,香带轻分,一具白玉般的女儿身体已尽数暴露在外。
外间正是苦夏无比,纱账之中却是春光洋溢。
她已知这无行浪子趁自己熟睡之际,爬上床来,将自己衣物除去,转念之间双颊生晕,啐了一口道:
“小鬼头不怀好意,趁人家睡熟来动手动脚。我要叫啦!”
她嘴上说得虽然硬气,但被情郎抱在怀中,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早已心魂俱醉,万分乐意,一双剪水明眸婉媚如丝,声音又涩又滞。
风清扬笑道:“你叫啊!我不信你舍得叫!”
他一见雪儿醒来,谨慎之心登去,放肆之意横生,双手齐动,三下五除二地已将雪儿内外衣衫全然除去,将她一个白玉羊脂般的娇躯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慕容雪不言不语,把头垂在一边,一任他上下其手。
待得被他紧抱怀中,“嘤咛”一声,犹如饮了佳酿一般薰然而有醉意,神魂飞越,浑不知身在何方。
慕容雪与风清扬一年不见,空闺独处,种种难熬,不能尽述。
此际一被意中人摩娑揉捏,只觉四肢四骸全都懒洋洋地没有一丝气力,压抑了许久的情欲有如决堤洪水一般迸发出来。
二人阴阳成道,龙虎交济,使出“夫妻双修大法”,款款动作起来。
两人正自情浓之际,房门“吱呀”一响,桑小娥的俏脸露了出来。
她一见二人这般姿态,脸上登时羞得有如大红布一般,格格娇笑道:“啊哟!真对不住,我打扰两位雅兴,这可来得莽撞了!”
关上房门,转身便走。
风清扬抽身出来,顾不得穿上衣服,使一招“燕子三抄水”,犹如足不点地一般穿过房门,拦在桑小娥前头。
风清扬笑道:“我来相请姊姊!”猛地矮身,使一个“二郎担山”之势,已将桑小娥横抱起来。
桑小娥与秋梦伴风清扬夫妻三修,这等把戏是顽得惯了的,当下也不甚推托,任他放在床上,将自己内外衣衫除得一干二净。
风清扬与慕容雪正自旗鼓相当,添了桑小娥这个生力军,三人当下重整战场,来一场声势浩大的三国交兵,或连环邀击,或两两相斗,直是天翻地覆,竟如杯水生涛。
风清扬本就天赋异禀,自习得“夫妻双修大法”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勇猛过人,这时以一敌二,竟自左右逢源,毫无逊色。
三人狂荡了足有两个时辰,各自大叫一声,齐齐入那极乐世界去了。
后人于此有集唐诗一绝,道:“小亭闲眠微醉消,山榴海柏枝相交。水文簟上琥珀枕,傍有堕钗双翠翘。”
自此之后,风清扬便与三女轮番攻战,或是小娥与秋梦同至,或是雪儿与小娥齐来,或是雪儿秋梦共上,这一月之间,实是享尽人间艳福,纵是天上帝子,玉洞神仙,也无此乐。
约摸过了一月有余,慕容绝身体渐好,已能下床扶着东西慢慢行走了。
他由死到生地走了一圈,心灰意冷之情消了大半,再无厌世之意。
听雪儿说道风清扬等尽力救他性命的经过,又见风清扬等三人与雪儿相处甚欢,其乐融融,平生临得老来,又得了几分天伦之乐,再见风清扬时也是敌意尽消,往往颔首微笑,或是短短地说上几句话儿,勉励有加。
风清扬等心中自是极其喜慰,决意在此等他的伤势痊愈,四人便同归华山。
这一日清晨,风清扬与慕容雪早早起床,沐已毕,出得屋来信步而行。
这时旭日光辉自东方披洒下来,空中隐隐约约的,满是氤氲之气。
风清扬与慕容雪深深呼吸,只觉空气中满是木叶幽香,五脏六腑为之一清。
这时,忽地听见空中鸟声嘹唳激切,然后便是毛羽扑动之声,似有数只鸟儿相斗。风清扬道:“是灵灵!”
慕容雪这些日子以来也早与小红鸟结成好友,对它煞是喜爱。
一听它的声音,急道:“风郎!快去看看,别是灵灵遇到了甚么危险!”
风清扬笑道:“不会的。它个子虽小,却是陆上空中的霸王,兀鹰秃鹫见了它都要退避三舍,谁还能伤得了它?”
他口中说话,举目向天上望去。
只见远处一只体形硕大的白鸽飞来,小红鸟怒气勃勃,口中“咕咕”有声地在后面追赶。
风清扬素来喜欢鸟儿,见那白鸽生得温驯矫健,雅不愿小红鸟伤它。刚要出声喝止,小红鸟振翅一飞,已兜在白鸽头里,迎面便是一啄。
那白鸽猝不及防,脑门已被它铁喙啄中,头下脚上,栽了下来。
风清扬守在下面,看准白鸽落点,腾身而起,早将白鸽抄在手中。
小红鸟望见主人,欢然叫了数声,打个旋儿下来,落在风清扬肩头。
风清扬用手指点了小红鸟的脑袋一下,笑道:“你这家伙恁地霸道,这白鸽哪里得罪你了?却又来伤它!”
小红鸟不避不闪,任他手指点来,脑袋一歪,便似顽童做错了事一般,甚有羞惭之意。
风清扬摊开手掌,看那白鸽时,脑门上被小红鸟啄了一个大洞,已然气绝,恨恨道:
“这小家伙恁地狠毒,出招便不留活口!”
小红鸟似乎知道主人怪它,“叽叽”轻叫几声,似是请求原谅,又似服软求饶。
慕容雪忽地“咦”了一声,伸手从白鸽腿上解下一个细细的竹筒,道:“这是甚么?”
风清扬接过竹筒,道:“这是飞鸽传书啊!啊哟!这信鸽是从我华山派发出的!”
雪儿奇道:“你怎知道?”
风清扬指着竹筒下端一个米粒大小的“华”字道:
“这是本门的标识。这种竹筒传书乃是遇有万分紧急的情况才用的,难道门中出了甚么事故不成?”
他拔掉竹筒的塞子,在手中一顿,里面滑出一个纸卷,展了开来,上面写满蝇头小楷,道:
“此奉衡山陈方师兄座下:
“自前番同讨魔教以来,英风久违,时常眷念。
“盖前番出师,魔教使诈取胜,定下十年之约,实属不堪。
“现任某正秣马厉兵,耽耽虎视,我等岂可坐视不理?
“日前某等已与嵩山左师兄、泰山玉佛兄订下决策,以五岳剑派之名递出战书,邀魔教十长老来华山绝顶比武较技。
“我等一诺千金,但比武较技事属寻常,不算违约。
“尚望陈方兄见书即来,商议对策。”
旁边竖着空了一行,写道:“华山成清铭、宁清宇顿首。”
风清扬看毕大惊道:“大师兄与二师兄行事素来持重,此番怎地如此莽撞!
“那十大神魔虽算不得顶尖高手,也各有惊人艺业,岂是好相与的?
“单凭我五岳剑派之力,怕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慕容雪见他忧形于色,也不禁代他着急,问道:“风郎!这可怎么办?”
风清扬忧心忡忡地道:“我五岳剑派之中,除我之外,能与十大神魔做对手的只有五派掌门,二师兄与嵩山左冷禅等区区数人,而且均是胜少负多。
“大师兄、二师兄发此战书,虽是好意,却也过于莽撞,这中间必有缘故。”
他转头道:“雪儿,这封传书天幸撞在我手,师门有难,我岂可置之不理?
“我本打算在此多待上半年,等爷爷伤势复原之后带你一同回山,看来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我又要自己回去啦!”言下怅惘之极。
慕容雪默然不语,她深知风清扬虽对师兄弟间的争斗倾轧甚为不满,但对师门却是一片血诚,如今师门有事,他确是非赶回去不可。当下展颜笑道: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好在爷爷经历过这次事变,对你我的婚事已有允准之意,我们也不过是晚团聚几个月罢了。
“风郎!事不宜迟,你这便收拾回山罢,爷爷伤势一好,我便去华山寻你。”
风清扬见雪儿深明大义,甚是感动,将她娇躯搂在怀中,在她红唇上深深一吻,道:“雪儿!多谢你!”
两人回到房中,寻来桑小娥与秋梦,将上项事说了一遍。
四人商议良久,最后定下由秋梦在此陪伴雪儿,伺奉慕容绝,风清扬即时带桑小娥起身返回华山,待华山之事一了,便即回来接二女同归。
当下风清扬与桑小娥收拾了些衣物银两,对雪儿道:
“雪儿,爷爷处你代我辞行罢!我去告别,只会惹他着急,没甚益处。”
慕容雪点头道:“我理会得。你与娥姊姊一路珍重便好。”
她站在门外,目送风清扬与桑小娥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风清扬带着桑小娥穿过秘道,出了庄院,过了独木溪桥,风清扬撮唇而啸,他们来时放开的几匹骏马留恋此地水草丰美,始终在此盘桓,听见主人召唤,得得跑了过来。
二人各挽一匹,翻身而上,加上两鞭,那两匹马精神抖擞,嘶鸣一声,泼剌剌飞奔绝尘而去。
两人此番回去可与来时大不相同,再不缓缓行止,而是急如星火,晓行夜宿。
桑小娥知道郎君的心情,这等奔波,虽感疲乏,也从不说出口。
风清扬要行便行,要走便走,绝无二话。
风清扬也知道小娥辛苦,只是悬念师门之事,那也只好先把怜香惜玉之心放在一边,旅途之中,只有对她多多温存体贴,以慰芳心了。
两人疾行五六日,已走出两千多里路程。
这一天赶到郑州之南二百余里处的小商桥。
那小商桥在宋金时期乃是军事要地,岳飞手下的大将杨再兴率一支先锋军迎击完颜兀术的大军,曾被困于此。
杨再兴力战不屈,杀得金兵胆颤心惊,后来战马深陷泥中,被金兵万箭齐发,攒射而死。
金兵炼其尸身,烧出铁箭头足有一升。
完颜兀术服其忠勇,命将其风光大葬于小商桥畔。
自那时迄今,不但小商桥名扬天下,杨再兴的墓上数百年里也是香火不断。
风清扬与桑小娥伫马杨再兴墓旁,虽在赶路心急之际,仍是缅怀前辈风烈,心生神往之情。
默立一刻,桑小娥道:“走罢!”
风清扬点点头,两人拨马上了桥头。那小商桥外表寻常,只是一座小木桥,百余年来风雨侵蚀,大半已经枯坏。两人提着丝缰,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
甫行至桥中段,风清扬只觉桥身巨震,“轰”的一声大响,木桥竟从中断了下来。
两匹马儿猝不及防,收足不住,一前一后,直冲入桥下的淤泥之中。
那桥下的小河既狭又浅,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水,底下却是一人来深的淤泥,当年杨再兴就是陷在这小商河中才遭金兵射死。
风清扬刚叫得一声“不好”,四周风声骤起,百余件暗器已从桥头的树丛之中四面八方打了过来!
风清扬骤遭伏击,心神不乱,一手牵住桑小娥右臂,足尖在马鞍上一点,两人已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他全身运力,长衫已微微鼓起,有如一件吃饱了风的布帆一般,大袖挥动,那百余道暗器或走了空,或被他长袖拂落,只有二十余枚打在身上,却也被他的“护体罡气”震落在地。
两匹马儿躲避不开,被暗器打得千疮百孔,惨嘶数声,便即死去。
伏击之人一击不中,还未及再发暗器,风清扬已在空中两个转身,轻飘飘地落在桥的另一端,身法之妙之快,直是匪夷所思。
两人落下地来,桑小娥右足忽地一软,站立不住,却原来腿上中了一枚袖箭,深可及骨。
风清扬手法快捷,为她拔出袖箭,伸手点了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稍止血流之势,低声问道:“觉得怎样?”
桑小娥痛得花容惨白,咬紧嘴唇道:“不碍事,我自有伤药,不必管我。”
风清扬点点头,直起身来,又惊又怒,朗声喝道:
“哪儿来的狗崽子,暗施偷袭,可要脸么?”
桥边树丛中有人哈哈一笑,声音甚是怪异。
树枝往两下里一分,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施施然而出。
风清扬一见之下,瞳孔收缩,怒火填胸,一字一顿地道:“骆飞鸿!”
骆飞鸿手摇一把金纸折扇,悠然道:
“可惜呀可惜!风大侠,我本想让你在此步杨再兴将军的后尘,也好同他一样流芳百世。
“哪知你如此不识时务,这般大好的传名机会就此流失,唉!唉!”
他连叹两声,倒真是货真价实,出于至诚,至于是叹息风清扬失去了传名之机,还是叹息自己伏击不成,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风清扬心知今日之事不妙,自己勉力虽可胜骆飞鸿一筹,怎奈身边带了一个负伤的桑小娥,从对方发射暗器的声势来看,伏击者至少也有二十余人。
如何平安脱身,势必大费周章。
他心下焦急,脸上却是淡淡地不动声色,道:“你待怎样?”
骆飞鸿笑道:“我待怎样?我不想怎样。我只是见风大侠你与这位小妹妹亲亲热热地好不有趣,发几支箭,扔几块石头凑个趣而已。
“尊夫妇来到我‘无恶帮’的地界,骆某忝为地主,不好好招待一下怎么成?”
风清扬不怒反笑,冷冷地道:“多时不见,骆帮主的口音好听了不少,中国话说得也比以前俊了。
“只可惜人品越来越卑鄙。骆帮主,我跟你说,到我中原来不能光学学说话就罢了,还得学学怎样才能像个人样子!”
骆飞鸿被他一顿讥刺,勃然大怒,折扇一收,便要发作,旋即哈哈大笑道:
“原来风大侠嘴头上的功夫却也不在剑法之下,骆某佩服。
“不过今日你就是长了一百张嘴,带了这么娇怯怯的一个美貌妞儿,也休想逃出我的掌心!孩儿们,出来见见风大侠罢!”
四周树丛乱响,二十几人劲装结束,各挺兵刃站了出来,看他们身法精神,门派虽然各异,却均非庸手。
风清扬心中一凉,他若自己与这些人相斗,虽然也是胜不得,脱身而走应是绰绰有余,可是现下身旁带着小娥,她腿上又有伤,那可就难得很了。
他这里犹豫未定,骆飞鸿已挥手喝道:“风清扬,来来来,我再与你大战三百合!孩儿们,将那妞儿给我擒了,要捉活的!”
他身畔二十余人答应一声,成扇面之形,包围过来。
骆飞鸿似乎胜券在握,脸露微笑,一步步逼近。
风清扬心乱如麻,正没做理会处,桑小娥低声道:
“风郎!莫要管我,你去和他打过,我有灵灵帮忙呢!”
风清扬听到这最后一句,心中一宽,仰天看去,小红鸟正自毛羽戟张,口中“咕咕”作响,一副怒气冲冲,如临大敌的架势。
他心知除了背水一战,别无善策,自己只有迅速出击,争得先手,尽快将骆飞鸿击败或是擒住,事态或者才有转机。
当下点了点头,道:“尽力周旋,小心!”宝剑出鞘,一道寒芒映日生光,向骆飞鸿袭了过去。
骆飞鸿在他手下吃过两番苦头,对他自是绝无轻敌之意。
但见他离自己尚有十余丈,中间还隔了一道断桥,万万想不到他会在此时出剑。
他瞿然一惊的当儿,风清扬已离他五六丈远,宝剑又是一扫。
他见风清扬来得如此快法,心中大骇,右笔左杖,同时出手,这时风清扬距他只有五尺之遥,宝剑已经第三次出手。
骆飞鸿挥兵刃挡架,哪知风清扬这次只出一剑,却有三道劲风拂体而来。
骆飞鸿心中一凛:这小子已练成了“无形剑气!”
他这时招架已自不及,连忙便个“倒踩七星步”接“细胸巧翻云”,含胸拔背,一个矮胖的身躯登时变得异样灵动,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三道剑气,却已非常狼狈。
风清扬刻意出奇,连发三道剑气仍是没能伤到他,对他也不禁有些佩服,当下更不放松,长剑有如掣电一般,接连刺向他的要害。
骆飞鸿左手举起鹿角杖,锁拿风清扬的长剑,右手鹤嘴笔疾点风清扬的“关元”要穴。
他这一身功夫得自“玄冥二老”鹿杖客与鹤笔翁的真传,“玄冥二老”一生无妻无子,对这徒儿甚是喜爱,不仅传了他“玄冥神掌”,还把两般兵刃招数也尽数授他。
骆飞鸿天资既高,又肯下苦功,在这对兵刃上浸淫了二十余年,成就早不在二位师父之下,只是他素来眼高于顶,料想凭一双肉掌已然天下无敌,两般兵刃不仅轻易不出手,也甚少带在身上。
这一次为了伏击风清扬,他是大大吃过苦头的,晓得风清扬的厉害,这才破例笔杖全出。
数十招间,他左杖抓拿锁扣,右笔点颤扫劈,竟是一派进手招数,与风清扬斗了个难解难分。
那一边骆飞鸿的二十余个手下已将桑小娥团团围住。
他的“无恶帮”中大部分都是各派弃徒,或是杀人放火,或是贪淫好色,总之都是做下人神共愤的大恶事之后遭人追杀,无处容身,才投到骆飞鸿门下的。
这些人虽然无恶不作,却也各自在武功上都有惊人艺业,哪里把桑小娥这样一个柔弱美貌,身上又带伤的姑娘放在眼里?
纵然骆飞鸿不下活擒的命令,那也须手到擒来,慢慢炮制于她,才不枉了出来这一遭。
就中有四人乃是有名的采花大盗,一见桑小娥秀丽无伦,骨头早就酥了。
虽然帮主下令活捉,多半是对她有意,自己不敢先图染指。
但擒捉之时,摸摸捏捏,先揩一些油水又有何妨?
四人一般心思,深恐被别的兄弟先得了手,失掉了接近美人的机会,都抢在最前头。
其中一人色迷迷地道:“小姑娘,今年几岁呀?识相的就跟大爷回去,帮主他老人家看上了你,那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必定大大的沾光。”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那小白脸转眼就成帮主手下之鬼,你这般花朵样的人儿,跟着他岂不是白饶?
“我告诉你,帮主年纪虽大了点儿,在床上却是龙精虎猛,保你欲仙欲死,比你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是强得多啦!”
桑小娥半坐在地,脸上笑吟吟地,由得他们胡说八道。
她久与男人周旋,什么样的淫言荡语没有听过?
当下也不以为意,待得他们来到近前,这才嫣然一笑,道:
“你这几位大爷说得不错,不过我腿上受了伤,行走不得。哪位大爷扶我一扶啊?”
那四人见她肤如白雪,笑起来有如花枝乱颤,声音又甜又腻,自忖都是半生在花丛中打滚过来的,却几曾见过这样的美女?
当下心中有如钻进了几十个虫子,不停爬挠一般,争着道:
“我来扶你!”“我扶!”
“我扶!”
四个人四只手刚要沾到桑小娥的衣衫,桑小娥右手一扬,一蓬黄色粉末洒了出去。四人大惊,提气后跃,却哪里还来得及?
刹那间,脸上身上沾得到处都是,双眼也被粉末所迷,只觉所着之处有如被毒虫螯过一般,又痛又痒,又是火辣辣的好不难受,连忙举手到脸上爬搔,惶急之下使力不知轻重,各人脸上顿时现出十几道血痕。
桑小娥这粉末乃是秘制的“赤蝎粉”,最是厉害无比。若不见血那还罢了,一遇血肉,效力更强。
片刻之间,四人已倒在地上呻吟呼号,来回翻滚,惨不忍闻,见血处的肌肉已一点点烂去。
旁边那十几人突然见此变故,无不骇然失色,齐齐向后跃开,惊叫道:“这妞儿放毒!”有两人便掏出暗器,要向桑小娥身上射去。
甫待出手,却被旁人拦住,道:“帮主要捉活的,你若将她射死,怎向帮主交代?”
那两人一想不错,又把暗器放回袋中。
个中一人道:“慢慢围住她,将她双手斩伤,就可擒住了!”
众人虽见她施的毒药厉害无比,但自恃人多,又都武功高强,见多识广,却也没太将她放在心上,听得此言有理,当即各挺兵刃,慢慢合拢。
桑小娥见不能再来软的,抖手打出一蓬银针。
众人虽早就戒备,各挺兵刃将针砸飞,有两人身手较弱,还是被针尖刺破了皮肤。
桑小娥这针也是用毒药浸制过的,毒素见血而行,那两人打了个寒噤,片刻间面皮发黑,倒地毙命。
众人暗暗心惊,她身后一个虬髯大汉武功甚高,人又灵巧,乘着她发射银针的当儿腾身而起,向下连砍数刀。
桑小娥听得身后金风作响,知道敌人来袭,着地滚向前去。
哪知伤后腿脚不便,才滚出三尺多远,右腕已被那大汉牢牢擒住。
那大汉轻易得手,又是欢喜,又是惊讶,紧紧扣住桑小娥脉门不放,狞笑道:
“你这小妞儿倒也了得,竟能连伤我六位兄弟!我可告诉你,大爷可不是那种怜香惜玉之人。
“你再跟有甚异动,我这把金背砍山刀‘喀哧’便斩下来,你这颗小脑袋儿可就保不住啦!”
桑小娥秀眉一蹙,撮唇打了个唿哨,笑道:“你抬头看看,自己的脑袋也还不一定保得住哪!”
那大汉本能地抬头上望,只见一道红影其快无比,直向自己脸门撞来。
旁观众人只见那道红影落下即起,那大汉却双手捂住右眼,荷荷而吼,鲜血自指缝涔涔流下,显是已经瞎了。
众人围来之时,早已见到小红鸟在桑小娥头上盘桓,却是谁也不以为意,均想一只小小鸟儿,济得甚事?
哪料想这鸟儿非但凶猛,更是起落如电,那虬髯大汉是他们这群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竟然丝毫不及闪避,便被啄瞎了一只眼睛。
众人正自怔忡不定,桑小娥又是“唿哨”两声,喝一声“去!”
小红鸟双翅展开,身形如电,疾向众人飞撞而去。
这小红鸟乃是天下罕见的奇禽,狮虎猛兽见了它犹自畏惧,这些人武功虽高,却哪里及得上狮虎的矫健灵活?
小红鸟瞬间之间连啄十人,其中八人眼珠被啄瞎,捂脸痛叫,另两人躲得稍快一拍,一个脑门上被啄了个血洞,一个脸上被啄得皮开肉烂,受伤亦自不轻。
其余几人见小红鸟这等威势,无不胆落,他们一行二十二人,被桑小娥毒毙六人,被小红鸟啄伤十一人,其余五人中有两个心胆俱裂,掉头便跑,什么帮主啊,美貌妞儿啊全都置之脑后,只觉眼前保住这对招子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另三人将手中刀剑舞得有如陀螺一般,幻成一道光幕护住自己头脸,那也不是他们三人胆气较豪,而是吓得连逃跑也忘了。
小红鸟在外圈飞鸣不休,寻隙进去,一时却也不得其便。
那边骆飞鸿在与风清扬激斗之中,听得这边惨叫连声,情知出了变故。
虽在全力攻守之际,仍是缓出眼来看了一下。这一眼看去,不禁又惊又怒,喝道:
“陈得标、张横,给我精神着点儿!赵胜、袁杰、胡四,给我把这小妞杀了,不必留活口!”
他这一分心,右边防守露出空隙,被风清扬“嗤”的一剑刺在腿上,总算他肌肉一紧,剑锋入肉不深,纵跃之际却也不似先前那样灵便。
那被称作陈得标和张横的便是脑门和脸上被小红鸟啄伤之人,闻听帮主呼喝,心中一凛,他二人受伤虽重,究竟不似被啄伤眼睛之人那般心神大乱,惶惑无主,当下强自撑持,一人打出五支花背弩,另一人也掷出了四块飞蝗石,分上中下三路,直向桑小娥袭来。
桑小娥见对方暗器射来,连忙挥动双袖,展开“流云飞袖”的功夫意图将其拂落。
她功力比之风清扬远远不如,腿上伤口又是隐隐作痛,当下只拂去了四支花背弩,避开了四块飞蝗石,那最后一枚弩箭却避不开,打入她右臂之上。
她强忍痛楚,唿哨一声,小红鸟掉转头来,向二人飞跃而至。
那二人已是惊弓之鸟,一见小红鸟的影子,叫声“妈呀”,撒腿便跑。张横跑得急了一些,绊在一块石头上,腾身飞出,头下脚上,栽入小商河的淤泥之中。
小红鸟赶走了这两人,可这样一来,那边全力防御小红鸟的三人又得了空子。
他们都是暗器高手,又畏惧桑小娥的毒药银针,不敢逼近,当下各展长技,一瞬间打出了八枚铁蒺藜,六支袖箭,十一把柳叶飞刀。
桑小娥眼见数十枚暗器犹如飞蝗,呼啸而至,自己行动不便,其势难以尽数躲开,不由得心底一凉,闭目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