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行微微一笑,道:“大师能如此说,足见武林领袖的气度,定是天下信人。这场浩劫如此化解,正是任某本愿。
“日后凡有需任某为武林大业稍效犬马微劳之处,还望大师不吝示下。”
圆智合什道:“任教主言重了!”
任我行还了一礼,回头招呼道:“众位兄弟此战大是辛苦,此刻便与我同上黑木崖,任某为各位兄弟摆酒布菜,酬答奔走之劳!”
日月教众应喏一声,后队变前队,翻翻滚滚,席卷而去。
无一刻,小镇上便即悄无声息,只剩下十一门派四百余人在这片空场上默默站立,没有一点动静。
大家听着日月教众笑语喧天地凯旋归去,心上都如压了一块巨石般极是难过。
两派中人自三更之末开始苦斗,此际已是东方熹微,日头从镇后的山岭之巅露出头来,给众人的脸上涂上一抹绯红。
良久,良久,圆智叹了一口气道:“徒留无益,咱们也去罢!”
二十天后,风清扬回到华山绝顶,与桑小娥、秋梦二女相见,自有一番亲热。
接连十几日,风清扬足不出户,与二女尽情享那卿卿之乐。兵戈斗场一变而为温柔甜乡,有时想来,浑如一梦。
这场与魔教的攻战以失败告终,这一结局对风清扬来说似乎并无想像中那样沮丧。
他身在阵上,当然尽心竭力,希望自己这一方获胜,可是此刻身在局外,又隐隐觉得,像任我行、向问天这样的杰出之材,若是输了,从此便要退出武林,那也未免太过不公。
在他的内心深处,究竟盼望哪一方得胜,他不太清楚,也并不想开得太清楚。他只觉得,眼前的现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过得几日,风清扬忽地心情奇差,怏怏不乐起来,桑秋二女百般抚慰,也不奏效,问他缘由,又是沉吟不答,二女也只好纳闷而已。
这一日中午,桑秋二女知道夫君心情不快,特地联袂下厨,为他烧了六色小菜,竟图哄他开心。
二人各端木盘,来至卧房门口,却见风清扬在八仙桌上铺开一张五尺虎皮宣纸,手持一管羊毫,正自奋笔疾书,面上神情又是温柔,又是烦恼,全然沉浸其中,连二女推门进房,来到身后也自不知。
二女对视一眼,同时向纸上望去,只见上面写道: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
底下纵横交叉,写着十余个“雪”字。
他书法本来不佳,但这些字乃是聚精会神而写,力透纸背,姿态各异,出之以八分半行书,别有一番灵动矫健之味。
桑小娥读书不多,秋梦却知那是晚唐韦端已的词。
二人站在一旁,细味词中凄恻宛转之意,不由都有些痴了。
半晌,风清扬站起身来,回头见到她们二人,微微一惊,笑道:
“好啊!你们来了!看看我这些字写得怎样?”
二女虽不明白个中缘由,见郎君神采飞扬,颇与往日不类,也感欢喜。
秋梦笑道:“我们的风大侠向来使刀弄剑惯了,今儿怎么亲近起这文房四宝来了?”
桑小娥道:“呸!他哪里是亲近文房四宝,明明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不见他在纸上写了那么多‘雪’字么?
“他有我们两个陪伴犹嫌不足,又惦念起雪儿妹妹啦!”
风清扬呵呵大笑,轻舒猿臂,将桑小娥的娇躯搂在怀中,深深一吻,道:
“还是小娥姊姊聪明绝顶,明白我的心事!”
秋梦放下木盘,白了他一眼,道:“瞧瞧这肉麻的劲儿!那我这个笨丫头可就要走了,你和这位聪明绝顶的姊姊一块吃饭吧!”
桑小娥格格娇笑,风清扬放开她,纵身过去,又将秋梦抱了个满怀,道:“谁说你是笨丫头了?其实你也早就知道,只不过不说罢了!”
他笑了两声,面色忽转戚然,道:
“不是我贪心不足,有你们两个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还嫌不够。
“那日在霍家集,我听了任我行的夫人唱这首词,这些天来,她的声音总在我耳边绕啊绕的……”
桑小娥笑着截断他的话头,道:“好啊!你这家伙不打自招,你不是说那个叫安静的丫头美如天仙吗?别是连有夫之妇你也看上了吧!”
秋梦娇笑道:“他呀,哪管什么有夫无夫,上起七十岁的老太婆,下至十几岁的小丫头,但凡被他撞见,那都是来者不拒!”说罢,二女一同大笑起来。
风清扬被她二人一搭一档,也禁不住好笑,旋即正色道:
“你们两个不要胡闹,有你们三个难缠的,已经是我夙世的情债,对别人哪儿还有甚么歪心思?
“我听了她唱这首词,总觉得那是为我和雪儿写的。
“回山以后,我们夫妻三个快快活活的,雪儿却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姑苏,此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们三个都对我情深义重,我总该想法子去找雪儿,与她团圆,可是又舍不下你们两个。
“这些日子我郁郁不乐,便是为此。不过今日我想了一个好法子,倒可以三全其美!”
二女大喜,急道:“什么法子?快说出来听听!”
风清扬坐在椅子上,跷起腿来,悠然道:“其实这法子倒也简单,就是太也委屈了你们二人。”
桑小娥嗔道:“卖甚么关子嘛!我和秋梦妹妹为你委屈得还少么?再加上这一次也没甚么,你只管说就是了!”
风清扬从椅上一跃而起,向二人做了个长揖,道:“二位夫人如此明理,小生我这厢有礼了——”竟是一派戏台上的腔调。
二女被他惹得娇笑不已,啐道:“好的不学,偏去学那些酸溜溜的秀才。还不快讲?”
风清扬肃然敛容,道:“好!我想求两位夫人陪我南下姑苏,迎雪儿回山!”
他本想桑小娥与秋梦都是心胸开阔之人,但天下女子,未有不嫉妒者,让她们陪自己前去迎接另一个自己心爱之人,无论如何都有一点勉为其难,哪知二女一听之下,竟是拍手叫好,笑道:
“好啊!我们也早在山上待得气闷之极,便陪你走一遭迎娶慕容夫人回山又有何妨?”
风清扬仰天长叹,道:“女儿之心,高深莫测,我怕我这一生都是钻不透的了!我倒小觑了你们两个,这一番做作心机全然走空,苦也!苦也!”
二女见他自怨自艾,忍不住又是娇笑起来。三人心情都甚畅快,这顿饭也吃得颇为惬意。
当下三人计议已定,也不张扬,收拾了一些衣物银两,带上防身宝剑,黄昏时分,便即骑马下山。
风清扬不愿与师兄们朝相,免得又有些繁文缛礼,招架不来,只在书房中留柬一通,含糊地说带二女下山游玩,散心罢了。
这次华山派出师围攻魔教,只有他一人立下伟功。
结果虽不尽人意,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却不免又大了几分,师兄们面上都对他客客气气,夸奖备至,他却有种芒刺在背之感,总觉甚么地方不对。
此际一下华山,心头反如去了一块大石一般,说不出的愉快轻松。
三人晓行露宿,行得不快不慢,有时遇到山水景致,便也流连半日,谈谈说说,一路之上,颇不寂寞。
此刻已是阳春四月,华山之麓地气阴寒,还不觉怎样,越向南行,越是迷花障眼,春意盎然,好水好山,美不胜收。
这时天气甚暖,三人有时贪看景致,错过宿头,也都不以为意,便在野外露宿一宿。
三人身上都有内功,春寒料峭也算不得甚么,时或兴起,便幕天席地,来个龙虎交济,阴阳成道,也是其乐融融,快意无比。
这一日三人行至淮北府界。这淮北地在黄淮之间,平原延绵数百里,坦坦荡荡,苍苍莽莽,其间偶有高山,却是拔地而起,气势浑雄奇伟,巍然中自饶逸致。
春末之际,草木郁葱,花繁似锦,三人一路行去,指指点点,看得赞不绝口。
到得黄昏时分,三人行到一座山前,仰面看去,这座山甚是奇特,峰高千仞,却分为四节,各有黑、绿、赭、红四色,层然井然,好似有人细细地用种种颜料调和染就的一般,远远望去,连山石草木也各近其色,被夕阳一映,尤觉斑斓夺目,极是好看。
三人遇见一位黄昏归家的樵子,讯问之下,得知此山名叫叠彩山,相传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为王母作画,吃了琼浆玉液,大醉之后将颜料倾倒下来,这才成就这等面貌。
三人既爱此山景致奇丽,复又喜欢这传说的美妙,当下信马由缰,任坐骑自行择路,缓缓入去。
一路行来,真如古人诗云:“有苗皆是药,无石不生云。急瀑和烟泻,清猿带雨闻”,三人都是心怀大畅。
行了两炷香时分,暮色霏微,日光渐渐隐去,身前身后如有烟雾缭绕,山花竹石,尽在朦胧之中,反增其美。少顷,月自东面山峰升起,清光团栾,洒进幽谷之中。
一时之间,偌大山中,寂无声息,只闻络纬啼鸣,山鸟栖飞,三人神骨俱清,浑忘了红尘之事。
风清扬叹道:“此处真如仙境一般,我们寻到雪儿,莫如一家四口便来此处隐居,再也不理那些纷纷扰扰,岂不是好?”
此言一出,桑小娥与秋梦一齐拍拳赞成,道:
“我们正有此意,却被你抢先说了!其实江湖上那些事是非难明,不管麻烦,管了也是麻烦,想起来都是头大如斗,反而在这里与山花野禽为伍,来得清净多了。”
风清扬叹道:“世人眼热心热,知道隐居之乐的原本不多,我虽知道,却又有心无力,一存牵挂,便无了时。
“我听圆智大师说佛法,六祖慧能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高则高矣,古往今来能达到这个境界的有几个?
“倒是神秀的‘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教惹尘埃’来得亲切一些,人皆可行,方能度人。”
秋梦抿嘴一笑,道:“啊哟!风大侠谈起佛法来倒像是个有道高僧呢!不若你去求圆智大师剃度,到他门下做个老和尚算了!”
风清扬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知易行难,我哪里舍得下你们三位如花似玉的娘子呢?”
桑小娥与秋梦红晕上脸,啐他一口,心中却是甜丝丝的甚为受用。
三人说些闲话,眼见月到中天,估摸着已是二更时分,行了一天,也都有些倦意,当下停驻休息,将马儿拴在树上,择了一块平滑如镜的大青石板躺下,桑小娥道:
“睡觉时惊醒着点儿,别要来个老虎豹子之类的将咱们吃了去。”
秋梦笑道:“我才不担心呢,有风大侠一口剑在这里,那就叫做姜太公当关,诸神退位!”
三人说笑了几句,倦得狠了,一忽儿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风清扬忽地听见身旁的马儿“唏溜溜”齐声叫唤,声音疾厉,似是见到了甚么可怖之物。
他心神一凛,当即惊醒,伸手把剑握在掌中。
这时秋梦与桑小娥也被马儿叫声惊醒,睡眼惺忪地问:“怎么啦?”
风清扬游目四顾,口中道:“小娥姊姊的玩笑话怕要成真……”
一个“了”字还未出口,头顶上木叶声响,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旋风陡起,令人毛发生寒,一只吊睛白额大虫霍地蹿出,当头向风清扬扑了下来。
风清扬叫声“啊也”,双膀运力,将二女撞开老远。眼见那大虫的森森钢爪离自己未及三尺,不及拔剑,和身一滚,迅捷无比,已站在石板一旁。
那大虫扑了个空,爪子将石板抓得石屑纷飞,它身子尚未站定,一条又粗又壮的尾巴挟带风声,直向风清扬面门扫来。尾巴未到,风清扬只觉疾风扑至,气息为之一窒,心道:这畜生好大力道,这一击怕不有五六百斤?
那大虫固然凌厉霸道,但以风清扬的身手,怎会惧它?他心神不乱,猛一矮身,连剑带鞘重重拍在那大虫臀部。
这一拍力道奇大,那大虫骨头登时碎裂,它痛吼一声,怒气勃发,扭身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风清扬的头部。
风清扬足尖点地,轻飘飘地纵身而起,手中寒光四射,宝剑已在掌中。
桑小娥与秋梦只听他笑道:“对不起啦,这颗头可不能让你咬去!”
风清扬身形落下,“嗤”的一响,那大虫一颗斗大头颅滚落在地,它余势未尽,向前踉跄几步,蹬了蹬腿,这才毙命。
桑小娥与秋梦花容失色,直到此刻才舒一口长气,拍拍胸口道:“可吓死我啦!”
她二人心知肚明,以风清扬的内力运使这口宝剑,石头也能砍成两半,那大虫毕竟是血肉之物,哪里抵得住这一剑之威!
风清扬笑道:“你们不是说姜太公当关,诸神退位么?这位神道偏不识相,要来扰人清梦,那也只好一剑斩之了!”
二女格格娇笑,笑声未毕,身后远远又传来一声长啸,震得木叶刷刷作响,宿鸟惊飞,扑簇簇从三人头顶掠过。
风清扬皱眉道:“这山中怎的有这许多老虎?若是再来上十只八只,这一觉还用睡么?”
话音刚落,眼前竹丛一分,那只猛虎已经凌空蹿出。风清扬疾道:“快闪开!”横剑当胸,凝神以待。
这只虎身躯长大,生得极是威猛,比适才他斩杀的那只大了一半以上,额头上黑毛丛生,隐隐嵌成了一个“王”字,虽在月光之下,亦自看得分明。
风清扬暗生戒惧,哪知这大虫虽见了他们三人三骑,却不上来扑咬,反而张牙舞爪,望向空中,举动之间,倒有几分惧意,似是怕甚么东西从天上飞下来袭击一般。
这一来三人俱各大奇,仰头看去。月光之下,只见一道拳头大小的红影如流星之坠,顺流直下,迅疾无比,直夺那大虫右睛。
那大虫猛一摇头,想要避开,哪知这红影竟能在空中转弯,一个回旋,如矢不暇发,电不及飞,已将那大虫左睛啄瞎。
那大虫惊天动地地痛吼一声,那红影振翼飞起。这时三人才看得清楚,这道伤了万兽之王的红影原来竟是一只遍体红毛,鹰眼铁喙的小鸟!
那小红鸟啄瞎了大虫左眼,似是心犹未甘,在空中盘旋一周,又自疾射下来。
那大虫伺它飞近,竟然人立起来,双爪舞动。
小红鸟灵巧无比,穿梭矫变,那大虫又在急痛之下,哪里抓得着它一根羽毛?
小红鸟三绕两绕,忽地向前疾冲,那大虫右眼中血迹淋漓,又已被它啄瞎。
三人见那小红鸟发若雷击,攻若电闪,凶猛凌厉之处,竟较一流的武林高手犹胜一筹,当下都是看得心旷神怡,同声喝了一个大采。
那大虫双目齐瞎,心胆已寒,当下连纵数纵,只求逃命,哪知情急之下,看不见道路,四爪踏空,骨碌碌滚进深涧去了。
半晌,自涧底传来沉闷的“扑通”之声,三人想像着那大虫摔得皮破肉烂的惨状,身上都是一寒。
那小红鸟啄瞎老虎,心愿已足,喳喳欢叫,高下回旋,似是做了一件极为得意之事。
三人见这小鸟灵目铁喙,一身红毛如火炭一般,生得极是可爱,若非亲眼看见,谁能想到它竟能击毙一头大过它数百倍的猛虎?这当真是天下之大,奇珍异物所在多有了。
桑小娥看得有趣,口中连打几个唿哨,召唤于它。
小红鸟形体虽微,脾气却大,一见有人惹它,双目圆睁,怒羽贲张,口中“咕咕”一声,有如奔雷跳珠一般,尖尖的铁口直取桑小娥面门。
这一下大出三人意料之外,桑小娥“呀”的一声,吓得花容失色,万分危急中向后疾仰,避过它这一击。这小红鸟不依不饶,一个转弯,速度不减,奔袭桑小娥双目。
桑小娥的轻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高手,可是霎时之间连变了六七般身法,仍是躲不开这小小鸟儿的追袭。
桑小娥避趋之间,一个疏神,脚下被石头一绊,踉跄两步。
小红鸟得此良机,竟电闪一般自桑小娥两只手掌间穿过,铁喙距她雪白粉嫩的脸蛋儿已不过数寸!
眼见这一下再躲不过,蓦地一股凌厉的疾风斜刺里拂来,小红鸟被这股强劲的气流一冲,翻了个身,斜飞出去。
桑小娥身子一扭,蹿出七步以外,这才避过了一啄之厄。
那小红鸟似通人意,见风清扬于千钧一发之际以袖风救下桑小娥,“咕咕咕”连叫数声,似是愤怒异常,竟舍弃桑小娥不顾,双翼一振,直向风清扬扑来。
它虽凶猛迅捷,远过鹰隼,风清扬若想伤它,只须手出一剑,剑气所及,便有十只小红鸟也必被绞得粉碎。
但这小红鸟生得既可爱,又是如此珍奇,风清扬哪忍伤它?
见它扑至,双袖一拂,口中笑道:“好狠的扁毛畜生!看你抵得住我几袖?”
那小红鸟灵捷异常,的是神物,一觉罡风激至,竟然先自一个转折,避开袖风的正面,从侧面迂回飞来。
风清扬双袖连动,把小红鸟逼得左躲右避,不知从哪处下口方好。
它虽是扁毛蠢物,也知遇上了劲敌,掉转头来,振翅便欲逃之夭夭。
风清扬见它如此,心中更爱,岂肯放它逸去?
当下看准它的去路,抢先斜劈一掌,小红鸟向前疾飞,正撞上风清扬凭虚建的这道“气墙”,身形一滞,一个倒栽葱坠了下来。
风清扬左手早等在它坠落之处,当下轻舒猿臂,一把将它攥在手心之中。
桑小娥与秋梦齐声欢呼,秋梦道:“小心点张开,莫要将它放走了!”
风清扬点头答应,却觉它在自己手心中直挺挺地一动不动。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拇指,又慢慢张开食指,只见那小红鸟紧闭双目,浑身僵硬,看样子竟是死了。
风清扬“啊”了一声,心中只觉可惜之极,没想到这鸟儿拼力抵挡自己的袖风,竟在掌风一击之下丧了性命。
桑小娥与秋梦也重重叹了口气,很觉难过。
风清扬道:“这鸟儿如此神异,唉!我真不该出手恁地重!挖个坑儿,将它埋了罢!”
话音未落,小红鸟蓦地张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双翅一震,直冲云霄。
风清扬眼疾手快,左手长袖挥出,“啪”的一声又将它击了下来。
右手掌心摊开,将它接住,笑道:“我们几人枉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日险些栽在这小畜生手里。”说话之间,真气贯注,布满掌心。
那小红鸟二番要振翼高飞,扑腾了几次,只觉风清扬的掌心中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无论怎样用力,也不能向上半寸。
它甚通灵性,当下将翅膀收回,垂在身侧,“叽叽”轻叫数声,甚有温驯之意,双目盯着风清扬,便如打输了架求饶一般。
三人看它这等神态,也不觉好笑。秋梦道:“它这是服了你啦!你把掌心真力撤掉,它也不会再飞啦,这一辈子它都会跟在你左右,寸步不离。”
风清扬半信半疑,但知秋梦向来言不轻发,发必有中,不像慕容雪与桑小娥那般胡说八道,当下吸一口气,将掌心力道撤了,那小红鸟觉得一轻,果然并不飞走,反而轻叫数声,似有感激佩服之意。
桑小娥奇道:“咦!妹妹,你怎知道?”
秋梦道:“我原来看过一部叫《集异记》的书,书上说,在黄河一带的深山中,有一种鸟,通身血红,铁喙钢爪,凶猛无比,能杀狮毙虎,名字叫做赤火。
“书上还说,此鸟极通灵性,凡有人能收伏于它,便终生奉为主人,拱卫左右,绝不稍离。
“汉代大将霍去病北征匈奴,便曾得到一只,霍去病英年早逝,那鸟儿竟自尽而殉。
“我本以为那是好事之徒瞎编出来唬人的,哪知世上真有这种鸟,又恰巧被我们撞上。”
风清扬大喜,道:“真有此事?怪不得这小东西如此灵异,原来还是大有来历的呢?
“不用说,我们是与它有缘的了!哎,它叫赤火,这个名字不好,秋妹,不如你给它改个名字好不好?”
秋梦沉吟道:“它飞动之际灵巧异常,给它取个小名叫‘灵灵’罢,也倒像个鸟儿的名字。”
三人被两头大虫一只红鸟一搅一闹,困意全无,谈谈说说,兴致极高。
无一时,天色大明,三人骑马拐出山谷,重回到官道上继续向南进发。
说也奇怪,这只新取了名字,叫做“灵灵”的小红鸟果真盘旋低飞,尽在风清扬的鞍前马后,桑小娥与秋梦再逗弄于它,它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温驯无比。
三人向南行进,于路无话。
这一日已来到姑苏城中,离得愈近,风清扬对慕容雪的相思之情愈迫,桑小娥与秋梦体恤夫君的心情,三人也不到酒楼吃饭,只在城中买了几种有名的点心,边行边吃,直到参合庄而来。
那参合庄只在姑苏城西四十里处,马儿疾奔之下,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在庄外,行到那座独木板桥之前。
风清扬年前在此曾遭庄上两个身穿水靠的家丁袭击,虽然伏击之人武功平平,却也唯恐二女猝不及防,着了他们的道儿。当下低声叮咛二女,多加小心。
桑小娥斜睨他一眼道:“风郎,也真难为你了。”
风清扬一怔,道:“甚么?”
桑小娥微笑道:“难为你心神不乱,已到了雪儿妹妹的绣榻之旁了,还惦着我们姐儿两个。”说罢,与秋梦一同低声娇笑。
风清扬回头看看二女。这时又是六月时分,小溪上莲叶田田,衬着二女的月白、紫罗纱衣,粉红娇艳的笑面,鼻尖上沁出的细汗,直是一副天然生色的美人图卷,再想到桑小娥说的“绣榻之旁”,不由心中一荡。
明知二女在嘲笑自己,倒也无言以对,长笑一声,翻身下马。
三人将马匹放走寻食去了,踏过板桥,小红鸟追随在后,哪知水下竟全无动静,风清扬不禁微感纳罕,心道:
莫非参合庄经历一场浩劫,还自全无戒备?
这可于情理不合。
寻思未毕,三人已在庄门之前,仰头观看地,两扇黑漆大门还是挺拔依旧,门上题有“三一庄”三个金字的牌匾都是剥落不堪,早已旧得昏了。
门的两旁青草丛生,甚是芜杂,一副破败气像。
风清扬益发诧异,掀起兽口门环“当当当”重重敲了三下。
四周甚是静寂,这三下敲击传开老远。
三人静立等候,半晌也听不见里面有甚么动静。
敲到第四个三下时,三人已站了有一炷香时分。
秋梦道:“这里别是已经荒废了罢!干脆跃进去看看!”
风清扬心中怦怦乱跳,也欲一探究竟,点了点头,纵身跃起,身如落叶坠羽,已落在高墙之内,二女也各展轻功,纵了进来。
门后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如今已是杂草丛生,深可及膝,确是一副久无人住的模样。
大厅里桌椅虽在,却都积了厚厚的一重灰尘,慕容雪的闺房人去楼空,只余一袭纱账,随风微摆,妆奁衣物,一些儿也无。
风清扬越看越是失望,一颗心如石落井,直沉到底。桑小娥见他面色不愉,知道他的感觉,温颜道:
“风郎!看来雪儿妹妹他们是搬走了,你别着急,咱们慢慢找,好么?”
风清扬点了点头,沉声道:“看来确是如此,那也急不得了。咱们先到杨逍前辈的墓上去拜祭一下他罢,我……我与这位前辈也有一年不见了。”
二女点头,三人缓缓行去,无一时,已来至庄子西北角的“还施水阁”和“琅环福地”的旧址,旁边果然有一座黄土坟墓,巍然屹立,规模甚大。
风清扬当年剑刻下的“明教故教主杨逍之墓”九个字石碑矗立墓前,甚有威势。
三人在姑苏城中早买好了美酒,果品、香烛、冥币之类应用物品,秋梦自袋中取出,端端正正,有条不紊地摆在墓前。
风清扬取过一小坛酒,拍开泥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心情激荡,哽咽道:“前辈,风清扬看你来了……我们一年没喝过酒,这坛酒我先干为敬!”
仰头狂饮,“咕冬”之声不绝,须臾之间,先喝去了半坛。他将余下半坛酒细细洒在墓前,想起杨逍的音容笑貌,宛在目前,不由哭倒在地。
二女敬重杨逍为人风采,又感激他救下了自己夫君的性命,当下齐齐敛衽,拜了数拜,将风清扬扶起身来。
三人立在墓前,久久不语。过了半日,秋梦忽道:
“风郎!你不是说与杨逍前辈是在一所地下囚牢中相见的么?会不会……”
风清扬眼睛一亮,有如暗夜之中见了一星灯火,道:
“是啊!我怎地把此事给忘了!”
重又向杨逍之墓一揖到地,沉声道:
“前辈,我要告辞了!下次我必带骆飞鸿的人头前来见你,咱们俩喝个一醉方休!”
转身对二女道:“随我来罢!”
三人展开轻身功夫,七拐八弯,行了二里多远,来到一座假山石前。
当年风清扬与杨逍从秘道出来,到“还施水阁”读书四月有余,在此出入无虑百次,自是轻车熟路。
他右手探入石罅,摸到一块突起,向上连掀三下,再向右一扳,“呀呀”声响,假山石慢慢向里推去,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洞口。
三人在洞口站了片刻,待洞中秽气出尽,风清扬率先而入。
才下了十余个台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风清扬自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嚓”地晃亮。
就在火光亮起的瞬间,风清扬眼前一花,几点寒星自右方扑面飞来,方位既是极其古怪,又挟带风声,显是力道亦自不弱。
与此同时,左面两道掌风一上一下,击向风清扬胸腹。
这出手暗算的两人武功不弱,所处方位又是最令人防不胜防之处,这两下偷袭毫无朕兆,桑小娥与秋梦走在背后,忍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风清扬微微一惊,手腕轻抖,那道火折子有如长了翅膀一般,在空中转了个圈,几点寒星已被尽数兜住。
同时他左掌疾出,“扑扑”两响,竟在此间不容发之际与偷袭之人对了两掌。
那偷袭之人只觉一股大力推来,向后连退三步,终于拿桩不稳,“扑通”坐在地上。
两人同时低呼,那偷袭之人叫的是“风清扬!”,风清扬叫的却是“柯叔!”不用说,右方施放暗器的便是与柯叔秤不离锤的桑二娘了。
那小红鸟先前在风清扬头上盘旋,见柯叔与桑二娘袭击主人,大怒之下,“咕咕”一声,直袭向柯叔双目。
柯叔坐在地上气血翻涌,还未回过神来,猛见一团红影迅疾无比地撞向自己眼睛,大骇之下,连忙举手抵挡。
风清扬喝道:“灵灵!不得无礼!”
小红鸟似是听懂了话一般,在此千钧一发之时急转个弯子,从柯叔头顶划了个弧线,已回到风清扬肩头之上。
柯叔调匀气息,站起身来。
桑二娘也从黑影里走出,两人面上有如罩了一道寒霜,冷冷地道:
“又是你!你不在华山左拥右抱地纳福,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做甚么?”
风清扬知道他夫妻二人对自己向来便无好感,上次又因自己之故毁了福地水阁,他们对己误会必然更深,不过是碍着雪儿的面子和自己的身手,这才不便破口大骂,性命相搏罢了。
他虽对这二人也不亲近,但在此地相见、想到雪儿的下落终于有了头绪,却也是意外的喜悦。
当下也不动怒,深施一礼道:
“风某见过柯叔、二娘。适才有所不知,出手莽撞,多有得罪了。”
柯叔与桑二娘对望一眼,大剌剌地道:“罢了!是我们出手暗算在先,也不用假惺惺地客气啦!”
风清扬尴尬一笑,还未开口,桑小娥却已按捺不住,冲口道:
“你们怎地这等无礼?你们暗算伤人,非但不以为耻,风郎向你们道歉,竟反遭抢白!这还有天理么?”
桑二娘向她看了一眼,冷笑道:
“这位姑娘伶牙俐齿的,说得倒也在理。如果我这双老眼不花的话,你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桑姑娘罢!
“不是传说您已经大驾西归,这个薄情浪子还为你自尽殉情了么?”
桑小娥怒道:“你……”右手刚要去抓剑柄,风清扬已拦在她前头,轻轻摇了摇头,面上露出求恳之色。
桑小娥见夫君为难,缓缓将握剑的手放下,“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心道:
不是姑娘怕你,若非风郎与你们有点渊源,你敢口出这等辱人之言,便有十个也一道杀了!
风清扬见她忍住,向她点点头,意示嘉许,转身道:“小娥乱说话,二位请勿介意。风某向二位道歉乃是诚心诚意的,不敢有半分虚假。”
柯桑二人见他如此谦恭,神色又确乎不是作伪,大出意料之余,怒火消了几分,也不禁颇感歉意。桑二娘道:“好说。我这张嘴也是忒过惹厌,桑姑娘万勿介怀。”
风清扬见他们面色语气稍缓,心头一喜,道:
“风某有一事请教柯叔和二娘:这庄子怎地荒废如此?雪儿她现下身在何处?”
他这话不问也倒罢了,语声未落,柯叔的两道剑眉渐渐竖起,额上青筋暴跳,显是怒到了极处。
只听他恨恨地道:“亏得你还有脸问!我们能有今日都是拜你风大侠所赐……”他口才本就不佳,这时急怒之下,嘴唇发抖,更加地说不出话来。
桑二娘也是满脸通红,气道:“你去年来到庄上,毁了福地水阁,又要带小姐私奔。
“临行之际,更是胆大妄为,打伤了老爷。老爷一怒之下,伤势加重,关了这座庄子,另寻落脚之处去了。
“慕容氏数百年的心血毁在你手,我们更是被你闪得连个安居之处也没有了,你还回来做甚么?”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响:“姓风的!我告诉你,小姐现下身在何处,我们自然知道,可无论你今日怎样软磨硬泡,就算拔剑杀了我们二人,也别想得到一言片语。
“不想空耗时辰的话,现在转身就走罢!”
风清扬见他们果然知道雪儿的下落,心中一喜,道:“不知老爷现在伤势如何?”
桑二娘刚要开口,柯叔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怒道:“和他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风清扬见他二人拔步欲行,不由大急,叫道:“二位留步!”
柯叔回身,厉声道:“怎地!风大侠要留下我们夫妻的老命么?”
风清扬沉吟不语,心内踌躇,这两人武功虽算不得高,脾气却是刚强,动武是不怕的,可是若是软语相求,他们也决计不会告诉自己雪儿的下落,这可如何是好?
柯叔与桑二娘见他不答,冷笑一声,转身又行。
风清扬心中念头一闪,喝道:“你们在这儿是要等雪儿的父亲!”
柯叔与桑二娘全身大震,双足宛如中了定身法一般止住,齐声道:“你说甚么?”
风清扬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夫妻守在这儿不是为了看管这座废庄,而是要等候雪儿的父亲——慕容恪!”
豆大的汗珠从柯叔和桑二娘额头上泌出,他们面容扭曲,有如见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景像,颤声道:“你……你怎知道?”
风清扬知道自己已经料中,心中一宽,笑道:“二位不须惊慌,我已见过岳父大人,他的事以及与二位的渊源我也全都知晓……”
当下将去年离开参合庄,中了骆飞鸿的迷药,力战不敌,蒙慕容恪相救,又听他讲述了自己遭遇等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柯叔与桑二娘听他侃侃而谈,入情入理,一切若合符节,脸色愈来愈缓。
待到他全部讲完,两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都是欢容满面,柯叔道:
“风公子原来与少爷有这样的渊源,怎不早说?二娘,我等有眼无珠,得罪公子,还不谢罪?”两人鞠下躬去。
风清扬连忙抢上一步,双手扶住,道:“这个如何克当?两位不再恼我,风某已是喜出望外了,赔礼谢罪那是从何说起?”
柯叔道:“原来我们也知福地水阁被毁,老爷被伤,其罪不在公子。但是只因以前对公子……嘿嘿……这个……有点这个……成见,这才迁怒到公子身上,可是少爷他都早就不介意了,我们还念念不忘地作甚?”
风清扬自数年前识得这二人开始,从未见过他们对己这般亲近恭顺,这一喜当真是非同小可。
他唯恐直接探问雪儿的下落会弄巧反拙,决意先与柯叔二人再相处得融洽一些,当下开口道:“柯叔,风某有一事想要请教。”
柯叔忙道:“公子休要恁地客气,您现下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下来,小人能办到的,无有不遵。”
风清扬心头又宽了几分,道:“一年之前,岳父曾到紫金门一行,紫金门主司马云龙与副门司马云鹰为了不泄露他门中的一件秘事,引刀自裁。
“如果我猜想不错的话,他们要守的这桩秘密与您有关,不知能见告否?”
柯叔闻言,面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似是激动,似是愤懑,似是喜悦,又似是悲伤,缓缓地道:
“公子所料不错。这桩事情的确与我有关。嘿嘿!那又岂止是有关而己!
“我的一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究其根源,那也全是因为这件事。
“其中缘故,原来只有我夫妻与老爷、少爷四人知晓,今日再加上你们三位,也只有七个罢了……
“我不姓柯,我本姓司马,名云翔,二十年前,我还是紫金门的掌门大弟子,在江湖上也小小地有点名气……”
说到这里,桑小娥“啊”的一声,轻轻道:
“你是司马云翔!二十年前,赤手空拳连夺卷云山九沟十八寨,乌江上力斗云贵五杰的‘分金断云手’的司马云翔?真的是你么?”
柯叔双目精光四射,诧异地在桑小娥脸上扫了一下,心道:
你小小年纪,怎地知道这等武林掌故?他却不知,桑小娥改邪归正之前,与黑白两道的武林中人周旋,但凡江湖上有甚风吹草动,她都是最先知道之人。
若论所知掌故轶闻之博,她已可排在天下前五名之内。
她所说的正是柯叔年轻时最得意的两件行侠仗义之举,柯叔闻听之下,脸色又是喜欢,又是凄凉,缓缓道: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两件事!不错,我当年有个绰号,叫做‘分金断玉手’。嘿嘿,这五个字也有二十年没听到啦!
“那时候,紫金门的掌门乃是我爹爹‘刀掌双雄’司马相逢,他膝下只有我一个儿子,师弟们本姓各异,拜在门中之后,才按照我的名字排行下去。
“二十年前,紫金门并不在甘凉道上,而在巴蜀之北,与四川唐门、青城派并称为四川三大门派,声势之盛,在武林中也是有数的。
“本来,紫金门与唐门交情甚好,门中子弟素以兄弟相称。后来不知怎地,到我艺成行走江湖之时,两门忽地便似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不仅互不来往,反而破了脸面,动起手来,几年之中,双方门下死伤都很惨重。
“每次我出门办事,爹爹都是声严色厉地将我教训一番,命我第一不可沉迷女色,第二不可与唐门之人有甚瓜葛,若见了唐门子弟,便可放手大杀,决不可手软。
“我唯唯答应,心中却不甚以为然。唐门中人丁虽旺,出来行走江湖的却不多,哪有那么凑巧就让我碰上的?
“可是天下事偏就有那么凑巧。那年二月初七,我奉爹爹之命到青城派送一张英雄帖,行到资中桂花坪,无巧不巧地就碰上了她……”
他一指桑二娘,眼中现出爱怜横溢的神色:“她也不姓桑,她本是唐门第三代弟子中最得宠的一个,名字叫做唐遥儿,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小雪仙’。”
桑小娥惊呼一声道:“‘小雪仙’唐遥儿?”
她听人说起过,“小雪仙”唐遥儿乃是唐门的大家长唐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儿,一身暗器功夫尽得唐门真传,肤色白皙,又喜着白衣,二十年前不知迷倒了多少英俊年少。
看看今日的桑二娘,肤色黧黑,荆钗布裙,一张脸上全是皱纹,全无一些美色,谁能想到她会是声名赫赫的“小雪仙”?
桑二娘苦笑一声道:“姑娘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么?当年的‘小雪仙’唐遥儿早就死了,江湖上再也没有这一号人物,可是我从来也没后悔过……
“那时候我十九岁,皆因平日里生性就如男孩子一般,喜欢顽皮胡闹,这才闯下了那么点儿名头?当时我很沾沾自喜。
“唉!今日想来还不全是托了‘唐门’这块金字招牌的福!否则凭我自己这两下子,纵有十个唐遥儿也早被碎尸万段了……
“我在门中待得气闷,求奶奶开恩放我出去逛逛。
“那天来到资中的桂花坪,正撞上几个恶霸欺侮一家乡民,有一人见那家乡民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剥光了她的衣服,想要行淫。
“我忍耐不得,几根银针发了出去。哪知就在银针射出的同时,一个年轻男子也跃出人群,挥掌向那几个恶霸打去。
“他身手虽快,毕竟没有我的银针来得利落,那几个恶霸中了银针,一声没哼,脸上发黑,很快死去。可他打抱不平时,没想到会有人从旁发射暗器,腿上肩上也各着了一枚。
“我误伤了好人,连忙将他背到僻静之处,给他服下解药。
“我那针上毒性极猛,虽然解药对症,那也须好些时日才能痊愈。
“我虽见他出手时依稀使的是本门对头紫金门的武功,但他仗义出手,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谁想到,这一救之下,我的一生全然因此改变……”说到此处,她触动心事,泪水盈盈。
柯叔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意示安慰,接下去道:“我中了她两枚银针,片刻之间便人事不知。
“此后五六天都处在昏迷之中,有时张开眼睛,看见一张雪白的脸儿关切地对着我,也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又晕了过去。
“半个月后,我才勉强能够行动,神智也清醒了。
“她问我的姓名来历,我知道自己虽是被她误伤,可若不是她这些天衣不解带,尽意侍候,我这条命也早送掉了,于是据实以告。
“她向我道歉,也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了我。
“唉!一切都是前生做下的孽债!我知道她是仇敌门中的人,可是此后的那些日子里,偏又魂萦梦绕地牵挂着她,为了多看她些日子。
“我的毒伤其实已好了七八成,可我还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做出一副伤势沉重的样子……”
他看了看妻子,道:“你们已经看不出她是当年的‘小雪仙’了,可在我的心中眼中,她白衣飘飘,风情万种,永如初见之日……”
桑二娘脸上一红,道:“我见他的伤势总也不见起色,不由很是惊慌,怕是自己哪里搞错了,于是更加小心地帮他养伤。
“这样一来,我们竟在客栈中住了一个金月,后来,他知道不能再拖,就把实情告诉了我。
“我其实也知道几分,可我又何尝不是不愿离开他呢?就在他坦露真心的那一天,我们结下了私情……”
她叙说少年情事,虽隔了这许多年,仍是禁不住腼腆,说到后来,声如蚊蚋,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