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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此心可与白鸥盟

    净思咬指出血,朗声断喝,施出佛门中的至高功夫“伏魔无极大法”,安静猝不及防,只觉全身大震,歌声登时哑了,一缕细线般的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她不及细想,只知出了意外,双足一顿,飘身疾退!

    净思哪容她轻易逸出掌中?

    勉提一口真气,身形如魅,已截在安静身前,右手食指疾出,有如书法中的“颤笔”,电光石火般自安静鼻下的“迎香穴”起始,“颊车”、“地仓”、“天突”、“俞府”、“膻中”、“梁门”、“天枢”……一溜烟地点将下去,所使的正是精微奥妙,当世无敌的“一阳指”。

    安静这时武功本强于她,但被她喝声反震受伤,破了“骊歌曼舞慑魂大法”,骇然失措之下,一时想不到出手抵御,只觉上身一麻,双腿一软,缓缓坐至在地。

    净思适才使出“伏魔无极大法”,已是大耗真元,此际又强撑着突出奇招,点了安静的上身穴道,当下也觉手足俱软,丹田中隐隐作痛。

    她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强自撑持,仍是威风凛凛地站在当地。

    这一下兔起鹘落,战局变幻,直到此刻,正派中数百人才醒过神来,轰雷一般喝了个大采。

    任我行纵身过来,抓住安静手臂,一挽一纵,跃回本阵。他武功虽然高绝,所知又是极为渊博,这“一阳指”却也难以解得,不过安静被点穴道虽多,受力却非极重,十二个时辰之后自解,身体并无妨碍。

    任我行二指搭上安静的腕脉,已知就里,当下心中一宽。

    这壁厢风清扬早看出净思体力不支,跃出阵去,双手搀扶,关切地问道:

    “师姊!可要紧么?”

    净思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笑容,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还死不了!”

    风清扬见她虽微笑可掬,脸色却白得怕人,知道她适才一战,无论体力,心智消耗都是极巨,当下扶她前行,右手将一般绵密的真气向净思体内度去。

    净思只觉一股热力自掌上传来,片刻间体内已大为受用,惊道:

    “师弟!不可为我耗费真力,我不碍事的!”

    风清扬喝道:“别说话!”

    净思吃他一喝,心中蓦地感到一股暖意,她素知这位师弟的脾气,当下不再开口,藉着风清扬浑厚和平的气机收束气血,打理经脉。两人行了百余步远,将到人群之际,净思苍白的脸上已现出淡淡红晕,逆行的气血复归顺畅,嫣然一笑,道:

    “师弟!我好得多了,生受你了。”

    她暗恋段子羽有年,但以年辈排来却较段子羽晚着一辈,爱屋及乌,乃与风清扬以“师姊”,“师弟”相称。

    两人一见如故,交情深厚,风清扬见她好转,甚是喜慰,微微一笑,放开了手。

    段融阳双目一直盯着净思的脸庞,关切之极,直到此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净思来在圆智身旁,合什一礼,道:“大师,贫尼枉自修行多年,六根未净,七情未斩,心魔作祟,着了那妖女的诡计。

    “这一阵丢了我正派中人的面子,甘领大师责罚。”

    圆智连忙还礼不迭,道:“善哉!善哉!师妹何出此言!我辈凡夫俗子,又非仙佛菩萨,人情之常,在所难免。

    “老衲痴长着几岁,若说勘破‘嗔、毒、情’这几大关口,那也还远有未逮。

    “师妹佛法精妙,以‘伏魔无极大法’挫败那妖女,已是大长我正教威风,区区挫折,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须知胜是空,败亦是空,人生六如,当作如是观。”

    净思听了这一席话,如坐春风,心中好受得多了,合什一礼道:“谢师兄开导。阿弥陀佛!”宣了一声佛号,回到自己队中去了。

    圆智开导净思时舌灿莲花,深知胜败皆空之理,然而这一战实在关系匪小,若说全然勘破,那也真是为难。

    他本以为日月教中已无甚么了不起的高人,净思此战已是必胜,哪知凭空冒出了一个安静,将三胜之局扳作二二平分,那么这最后一战是非要拿下不可了。

    若是此战一输,十年之内不得进攻魔教,以任我行之才具,十年时间必使魔教羽翼丰满,天下莫能与之抗手。武林中腥风血雨,那是有的触祭的了。

    如今己方四大高手皆已出阵,剩下的八派掌门人武功虽也一流,却只勉强堪与十大神魔比肩,说不定还弱着一筹两筹,若派他们出去,实在无有胜算。

    余人之中,周四手疯疯癫癫,但武功却较八大掌门高出何止一筹,有他出战,倒是十九赢定了的。

    想到此处,圆智回头召唤周四手前来,哪知连呼几声,周四手人影皆无。

    众人当下各自转头寻找,无不哑然失笑。

    原来,周四手见净思与安静比武,又唱又跳的,咿咿呀呀不知说些甚么,看了一会儿看不出门道,很觉气闷。

    当下偷偷溜出人群,蹲在一边用木棍挑开了一个蚂蚁洞,兴致勃勃地观察起蚂蚁运粮,打架这些事来。

    场上净思与安静比得惊心动魄,他却恍若不闻,与蚂蚁玩得趣味盎然。

    圆智的一名弟子忍住笑,走到他身前,推了推他的肩膀,道:

    “周老前辈,我师傅有请。”

    周四手恼他打断了自己的游戏,十分不悦,转过头来,圆睁双眼,道:

    “你师傅是哪个?不见不见!喂!你闪开些,不见这些蚂蚁正打得热闹么,莫要惊扰了它们?”

    圆智使了个眼色,那弟子甚是聪慧,会意地道:

    “周老前辈,我师傅请您前去商量打架的事情。这一场该您打了!”

    周四手一听“打架”二字,虎起眼睛道:

    “咳!你这小和尚缠夹不清,有这等好事怎不早说?快快!尊师是哪一位,是他么?”

    他指指圆智,也不待那弟子点头,展开轻功,“噌”地一纵来到圆智身前,眉花眼笑地道:“大和尚,谁要和我打架?”

    圆智强忍住笑,道:“周兄,这一阵烦劳你下场,会会魔教高人,不知可情愿么?”

    周四手一迭声地道:“情愿情愿!这样好事岂有不抢着干之理?大和尚你是好人,待会儿打完了架,我请你一桌上等素席吃吃!”

    圆智忍俊庄容道:“如此多谢周兄了!”

    周四手不再与他啰嗦,双足一顿,衣袂带风,已跃到众人之前,摩拳擦掌地道:

    “听说这里有人要与我打架,不知是哪一位呀?怎地还不出来?”

    日月教众大都未见过周四手之面,见他这般滑稽古怪地出来搦阵,不由喳喳私语,暗中偷笑,连任我行、东方柏也是一愣,不知这老儿是何来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个中只有向问天是与周四手打过交道的,他以一柄紫薇软剑与周四手的赤掌空拳战了四十余合,竟丝毫占不到上风,早知这老儿武功奇高,不在自己之下。

    如今见他出来搦战,知道己方已无人可以力敌,不禁皱起眉头,深以为忧。

    当下附耳将上项事告知了任我行。

    任我行一听之下,当即恍然。

    他身为天下第一教的首脑,又久有并吞武林之心,于正邪两派,黑白两道,以至江湖散人的武功事迹无不留心,听向问天三言两语,便知这奇形怪状的老儿必是周四手无疑,至于此人究竟情状若何,却也不甚清楚。

    日月教总舵黑木崖上有一处“凌霄阁”,阁中所藏乃是天下武林人物的档案行迹,事无巨细,人无大小,凡打听得到的,皆予注录。

    他的夫人安静便执掌此阁,安静有过目不忘之才,又雅好读书,故于武林掌故,人物脾性了如指掌,随问随答,绝无差池,有如一部活的武林典籍一般。

    当下任我行来到安静身畔,询问周四手的来历。

    安静穴道未解,却不碍说话,当下口若悬河,将周四手的出身家世、武功脾性滔滔不绝说了一过。

    任我行听罢向、安二人之言,沉吟不语。

    他答允圆智五战三胜之约,本是想到自己与东方柏、向问天三人都身负绝世艺业,三战之中取胜两场当无问题。

    夫人安静乃是他的杀手锏,无论对手是男是女,这一战是稳胜无疑。

    哪知向问天败在殷融阳手下,东方柏眼见可以胜出,却是功败垂成,反被风清扬制住。

    一旦打到第五阵,自己这方实在无人可与周四手这等高手匹敌。

    看来这一战只可智取,不能力敌了。

    “智取”二字在脑中一闪,任我行当即眼前一亮,犹如暗夜之中划过一星火光,心念电转之间已有主张,当下朗声叫道:“赵鹤赵兄弟,你请过来!”

    赵鹤闻声而至,恭声道:“教主有何吩咐?”

    任我行道:“这一阵我想派你去打,不知可否?”

    赵鹤一喜之后面有难色道:

    “教主,你如此看重,赵鹤赴汤蹈火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只是……闻听向右使说这老儿武功绝高,赵鹤输赢生死那是小事,只恐堕了本教的威风,有损教主的大业,那赵鹤可就万死莫赎了!”

    任我行笑道:“这一节我自然想到。这老儿武功虽高,却是生性顽皮,头脑也不甚灵活,我们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赵兄弟,你附耳过来,上得阵去,你如此如此……如此行事,你看如何?”

    赵鹤喜动颜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给任我行叩了个头道:“教主英明决断,妙算无遗,赵鹤这阵若是输了,提头来见!”

    任我行笑道:“赵兄弟言重了!只要赢,不要头!”

    赵鹤起身笑道:“赵鹤理会得!”足下发力,左一扭,右一弯,已自人群中足不点地般滑将出来,双手空空,笑嘻嘻地道:“对面可是周四手老前辈么?”

    周四手站在阵前冷眼旁观,见任我行又问这个,又问那个,又是嘀嘀咕咕,又是叩头行礼的弄个不休,心下早就老大不耐烦起来。

    这时见对方终于出来一人,却是形象猥琐,尖嘴猴腮,一张脸灰扑扑地,浑不似身负高深武功的模样,心下好生失望,当下不喜反怒,横了赵鹤一眼道:

    “便是你家爷爷在此,你这娃儿有甚话说?”

    他天性虽喜顽闹,于这辈分上也是一塌糊涂,大有乃祖之风,但对人喜称“娃儿”,却也由来已久,一视同仁。

    赵鹤年逾四旬,在武林中得享大名也有二十余载,却也难以幸免。

    赵鹤脾气甚好,虽听他出言无状,也不以为忤,仍是笑嘻嘻地道:“周老前辈的大名,在下二十年前便如雷贯耳,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在此相逢,实是意外之喜。”他口中恭敬,身子也早躬了下去,深施一礼。

    周四手“哼”了一声,大剌剌地道:“不必多礼啦!我不在江湖走动已经二十多年,你这娃儿这等年轻,怎么知道我老人家的名头?”

    赵鹤心中暗笑,面上却是肃然,道:“老前辈虽然许多年侠踪未现人间,但当年前辈会战段子羽、张无忌、张宇初这三大高手之事,江湖上早已传说纷纷,将老前辈视若神人一般。

    “现在连三岁孩儿都知道老前辈的风采,赵鹤又不聋,又不瞎,怎会不晓得老前辈的大名?”

    俗话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四手为人虽然纯朴,胸中空空荡荡,不存名利之念,听赵鹤这般谀语潮涌,夸大其辞,却也不自禁地有种飘飘然之感。

    当下对赵鹤的恶感消了几分,笑道:“你这娃儿倒也会说话。”

    赵鹤见他脸色,知道这手“马屁大法”业已开始奏效,更是得其所哉,当下鼓唇弄舌,道:

    “江湖上后生小子说起老前辈来,哪个不是钦佩得五体投地?

    “老前辈系出名门,祖上周伯通老先生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又是一身彻地通天的神通,双手互搏的奇技全天下只有您一人会使。

    “而且您不光武功高绝,陆沉百戏,斗鸡走狗,博弈杂耍又是无所不精,无所不能。

    “啊也!要是我赵鹤也有这般家道本事,那我真是要喜欢死了!”

    他这里口沫四溅,大放厥词,越说越是肉麻,周四手却是听得怡然自得,捋须微笑。

    要知他一生之中从未得人这般谄谀,临到老来初尝异味,心中竟甜丝丝地极是受用,丝毫不以为嫌。

    赵鹤见了这等情状,暗道:教主传授的这手“马屁功”果真是效验如神,百试不爽,看来这场已胜了一半了。

    忙道:“老前辈,您老人家是前辈高手,我赵鹤是娃儿小子,后辈低手,咱们俩的武功差着这么一大截……”

    他双手分开,距离尺半光景,旋即又觉不足,拉到二尺上下,口中道:

    “不不不,至少也要差着这么一大截!这样的武艺比起来有甚么味道?

    “我输了那是理所当然,您老人家胜了却是胜之不武。

    “与一个三岁孩儿打架,谁都能胜他,那有甚么稀罕?老前辈,您说是不是?”

    此刻周四手看这脸孔灰扑扑的小子已是无比顺眼,只觉他谈吐可喜,伶俐解事,听他问起,点点头道:

    “也是,也是。我老人家只用一只手也打得赢你,那的确是没甚么趣味。”

    赵鹤见他首肯,心中又是一喜,趁热打铁道:

    “老前辈果然智慧豁达,一说即通。

    “本来就是借给小的几个胆子,那也是不敢与老前辈动手的,只是教主安排下来,不敢不出阵与比划几下,虚应故事。

    “老前辈既如此明理,小的倒有个计较在此,不知行得行不得?”

    周四手被他蜜糖儿般的话灌了个满腹,此际只觉自己身轻如燕,恍在云雾之端,早已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仙乡何处了,忙道:“你自说不妨。”

    赵鹤道:“不若这样,我估算着自己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难在老前辈手下走过十招。

    “咱们就试着比划十招,老前辈十有八九会在十招之内将我拿下,那是理所当然,绝不意外之事。

    “若万一老前辈心存慈悲,让在下走出十招以上,那也没有干系,于老前辈如日中天的声名毫不有损。

    “这场赌赛就算是在下赢了,那也是老前辈成全在下的一番好心。

    “老前辈性情恬退,于胜负之间也不会太在意,您说是么?”

    周四手连戴高帽,一颗头已是又晕又胀。

    他只求好顽,原不曾想到这场争斗有甚么了不起的干系,见这小子对自己如此看望,自己是前辈高人,若连这点事情都担不下来,岂非大失人望,兼且使后辈伤心?

    想到此处,张口便欲答应。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周先生万万不可答应,这小子在骗你!”

    周四手闻声便知是风清扬,回头愕然道:“甚么?”

    风清扬在旁听他二人对答,起初也是越听越觉好笑,虽知赵鹤诡计多端,此番必定在又使甚么鬼点子,一时倒也猜测不出,及至赵鹤迷汤灌得差不多了,竟提出以十招为限,而周四手竟欲答应,风清扬这才明白赵鹤祸心不浅,心中大急。

    要知赵鹤位列“十大神魔”之三,不唯轻功卓绝,独步武林,一手“寒冰绵掌”得乃师韦一笑真传,那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厉害功夫。

    周四手武功虽在他之上,总也须到二百招之后方能将他击败,要说十招定胜负,那是绝无可能。

    他唯恐周四手晕头胀脑,竟要答应于他,那么这次十一门派总攻魔教的举动瞬间便成泡影,这才抢先出声示警。

    风清扬见周四手回头相问,向他招招手道:“周先生,你且回来一下!”

    同来诸人中,周四手对风清扬最有好感,见他召唤,回头对赵鹤道:

    “娃儿!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赵鹤心中早在连珠价叫苦,眼见事情已成,哪知又被风清扬搅了局。

    他心中恨极,脸上却是堆满笑容道:“老前辈请便!”

    周四手纵身来到风清扬面前,虎起眼睛说道:“娃儿!你叫我有甚么事?”

    风清扬心想这老儿此刻已被赵鹤的迷汤灌得七荤八素,若直接向他晓以大义,他必定难以听信,当下板起脸道:

    “当日是你拦在道中,主动找上我的,对也不对?”

    周四手不虞他有此一问,眼见他脸色不善,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气势先自馁了三分,低头道:“对。”

    风清扬道:“是你求我带你前来打架的,对也不对?”

    周四手道:“那也对。”

    风清扬道:“当时大伙儿都不同意,我力排众议,这才带你来赶这场热闹,对也不对?”

    周四手道:“对。”

    风清扬道:“你欠下我一个人情,我带你来打架,你就该帮我,对也不对?”

    他越问越紧,周四手糊里糊涂地道:“对。”

    风清扬厉声道:“那你现在为何吃那小子拍了几下马屁,就忘恩负义,反过头去帮他?”

    周四手茫然道:“我没有啊!”

    风清扬不容他分辨,接着道:“还说没有?那小子骗你十招之内定下胜负,他武功虽不如你,接你十招却一点问题也没有。

    “你就这样轻易地输给旁人,我们这方这么多人就全输了!我也输了,我们大家伤心,你一个人好开心么?”

    周四手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半晌才道:“小兄弟!我错了,我回去重新打过,成不成?”满脸的惭愧之色,煞是可怜。

    众人在旁看见,俱各忍俊不禁,风清扬微笑点头,道:“你去罢!再不管他说甚么,挥拳就打便是。”

    周四手如获大赦,转身跃回场中,戟指道:“你这小子不是好人!竟敢骗我!照打!”手起一拳,当胸向赵鹤击去。

    赵鹤见拳势飘忽,若虚若实,不敢硬接,闪身飘开,口中道:“老前辈!你莫信风清扬瞎说,我几时骗过你来?”

    周四手记着风清扬的嘱咐,也不理他说些甚么,两只拳头疾风骤雨般没头没脑打将过去。

    这当儿赵鹤终于显示出了绝高的轻功,他一边东躲西藏,避开周四手的拳势,口中一边叫道:

    “老前辈!你莫听信风清扬的话,你如此聪明了得,我怎能骗得了你?如果我真的是骗你,你岂有识不破之理?

    “我实在是自承武功不及,敌不过你这位古今罕有、纵横无敌,天下独步的大高手的呀!”

    他虽在百忙之中,仍然循循善诱,痛下说辞,一面身法如电,一面说话,却是心平气和之极,闭眼听来,浑似站在当地,意气洋洋地劝说,哪里像是身处激斗之中?

    旁观众人无不暗自佩服。

    周四手连攻十余招未曾奏效,已知赵鹤适才确在骗他,这小子轻功很高,听他说话,内力也是不低,自己十招之内哪里拿得他下?

    但他被赵鹤连赞这许多句,心下受用之极,面带微笑,拳势渐渐缓了下来。

    赵鹤看出窍门,忽地喝道:“且住!老前辈,我与你玩一件新鲜东西!”

    周四手听他说到“玩新鲜东西”,心下一喜,他对“玩”之一字的兴趣之浓,至老不衰,绝不在对武功的着迷之下。当下止住双拳,道:“玩甚么?”

    赵鹤笑嘻嘻地走近,这一轮疾闪竟是面不改色,气不长出,好似没事人一般,道:

    “老前辈!您既不愿十招定下胜负,咱们就比三场不同的玩意儿,三场中胜两场就算胜了。

    “适才这武功一场您已先赢了,算是一胜。余下两场中您只要再赢一场,赵鹤就输得五体投地,拍拍屁股就走,您看如何?”

    周四手一听说除了比试武艺之外还有别的可顽,大喜过望,便待答应。

    但他适才被风清扬教训得狠了,不知这样合不合风清扬的心意,当下转过头来,望向风清扬站立之处,目光中满是求恳之色。

    风清扬站在一旁也是心念电转:

    赵鹤把一个大项分成三个小项来比,且自己抢先承认输了一场,那么就是说这后两项他是有把握赢的了。

    周四手武功高强,漫无机心,前者是其所长,后者是其所短,赵鹤撇开他的长处,必定要拣正他的短处进攻,那是万万不可。

    当下朗声道:“后两项比甚么?”

    赵鹤笑道:“风大侠,你怕我欺负这位老前辈不成?

    “实话对你说,赵鹤今日是打算输定了的,不过陪这位老前辈顽上几手,聊表敬意而已。

    “这第二项比的乃是掷骰子,第三项比的乃是打弹珠。这下你总放心了罢!”

    风清扬心下一宽。

    他与周四手相处多日,早知此人好顽成性,举凡掷骰子、打弹珠这类孩童的游戏,那都是熟极而流,炉火纯青,造诣犹在其武功之上,只怕走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赵鹤以弱攻强,只怕难讨便宜。他虽觉里面仍有蹊跷,却已找不到甚么反对的理由,当下含笑不语。

    周四手见他默许,高兴得犹如天上掉下馅饼一般,兴冲冲地对赵鹤道:

    “喂!娃儿!第二项是甚么,咱们来顽啊!”

    赵鹤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个竹制的骰子盅来,揭开圆盖,里头六粒玉石骰子,玲珑剔透,煞是精美喜人。

    周四手低低欢呼一声,将六精骰子捧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口中道:

    “你这娃儿用这等好骰子,必定是个好人。

    “咦!我怎么没想到用玉石雕几颗玩玩?”

    赵鹤微笑道:“老前辈若是见爱,取去便是。不过须得先赌完了这一局。”

    风清扬本来担心赵鹤在骰子上作甚么手脚,但见这六粒骰子乃是玉石所制,中心透明,绝不会灌有水银等物,倒是心下一宽,好奇心动,也想知道谁输谁赢。

    周四手道:“好罢!你说怎样赌?赌大么?我保管每把都掷出三十六点,赢得你娃儿双脚跳!”

    赵鹤笑道:“别人掷骰子都是赌大,我们来个新鲜的,赌小怎样?”

    他订的规矩越是新鲜,周四手便越是开心,笑道:

    “赌小也成!我就每把都掷出六点,赢得你心服口服。喂!平局怎么算?”

    赵鹤道:“平局先掷出者胜,老前辈先请!”

    周四手道:“你这娃儿倒也公平,那我若是先掷出六点,你这娃儿岂不是输定了?”

    赵鹤笑道:“我本来就是陪老前辈玩几把开心,输赢又算得甚么?”

    周四手道:“好!你这人甚好!”将骰子装入竹盅,盖上圆盖,刚要摇晃,忽地省起:

    “啊哟!不对!这小子嘴上说得好听,骗我先掷个六点,他若使个甚么手法,将两颗骰子叠在一处,那不就是五点?

    “或者四点、三点也都大有可能。那岂不是赢我了?

    他虽天真烂漫,在玩上却也偶动灵机,头脑一下聪明起来,冲赵鹤笑了一下,暗自笑道:

    哼!你小子打的好如意的算盘!看你家爷爷弄个乖,赢得你心服口服!朗声笑道:

    “娃儿!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他右手将竹盅高高举起,腕上用力,将竹盅摇得哗哗作响。

    摇得十余下,猛将竹盅向上抛起,或合肘,或使肩,如踢毽一般顶住竹盅不落,手法纯熟已极,使人眼花缭乱。

    这般颠簸了数十下,周四手倏然接住竹盅,“砰”地向地下一顿,口中念念有词道:

    “天门开,地门开,赌神菩萨显灵来!判官小鬼抬元宝,一只一只滚进来!开!”右手将圆盖小心翼翼揭起。

    众人定神观看,只见竹盅里的六粒骰子有如叠罗汉一般齐齐堆在一处,成一条方柱之形,最上端的是个鲜红的一点!一点!六粒骰子只有一点!

    周四手哈哈大笑,得意之极,道:“娃儿!我老人家的手段如何?认输了罢!”

    这一下群相耸动,连风清扬也是颔首微笑,六粒骰子掷成一点,赵鹤再有神通,也不会掷得更小了。

    哪知赵鹤微微一笑,伸手来取竹盅。

    周四手“咦”了一声,道:“你这娃儿不知好歹,还掷甚么?”

    赵鹤道:“老前辈神技,晚辈大开眼界,不过掷一下也无妨啊!”

    周四手眼见胜局已定,乐得做个宽宏大量之状,将手收回,道:“好!你掷罢!”

    赵鹤面色凝重,将圆盖盖紧,迅疾无比地横里一抄,将竹盅抄在手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摇了起来。

    起初十数下还看得出章法,后来竟是使力愈来愈大,全然不成家数。

    场中数百人都是武林豪杰,好赌者原本不少,日月教中尤其高手如云。

    大家见他这般摇晃,不由得都是皱起了眉头,心知他的手法较之周四手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消说一点,只怕掷出六点也是难乎其难。

    风清扬在旁微笑观看,眼见赵鹤摇到数十下,脑中蓦地灵光一闪,想到一事,不禁失声叫道:“要糟!”

    语声甫落,“砰”的一声,赵鹤已将竹盅顿在地上,缓缓揭开了圆盖。

    场上千多只眼睛盯着他的手,一见之下,登时“轰”的一声,全场哗然!

    竹盅之中已没有了骰子,只剩下一堆细碎的玉石粉末,便似用石磨磨过一般,什么凸凹点子,一星儿也看不到痕迹。

    赵鹤故作讶异,向周四手道:“啊哟!周老前辈,我笨手笨脚,将骰子都摇得碎了,真对不住,真对不住!”说着连连作揖。

    这时周四手头脑就是再鲁钝十倍,心地再烂熳百倍,也已瞧出赵鹤是在竹盅上用了内力,将骰子震得稀碎。

    这等功夫固然需要极厉害的内力,可在场之人至少也有百八十个可以做到,自己更是手到擒来,毫不为难,只是没有想到而已。

    这样一来,六粒骰子一个点儿也没有,那当真是小得不能再小,赢了自己的一点儿了。

    他虽然心下恼怒,倒也佩服赵鹤心思灵敏,竟能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之下胜了这一局,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不是好人!”

    赵鹤笑嘻嘻地道:“晚辈误打误撞,侥幸赢了老前辈一场,那也算不得甚么。

    “再说咱们还可比一场打弹珠才有胜负不是?老前辈,你是自己带了弹珠呢?还是用我的?”

    周四手瞪眼道:“臭小子!我已上了你一个恶当,还会用你的东西么?”

    探手于怀,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布口袋,向地下一倾,“哗”的一声,滚出数十颗青瓷弹珠来。

    他蹲下身一五一十地查起来,仰头道:“喂!臭小子!这里是三十二颗,”

    分出一半递给赵鹤,道:“喏!这是你的!余下是我的!”

    宋元时代孩童之间便盛行打弹珠之游戏,规则与近日相去不远。

    到了明初,陶瓷业发达起来,不少城市孩童都弃泥弹珠而不用,易为瓷弹珠,又分青瓷、花瓷、乌瓷等数种,以青瓷最为昂贵。

    周四手于诸种游戏器具那是精益求精,不厌其美,囊中时常装有数十颗弹珠,以便走到哪里便与当地的孩童玩耍,做赌赛之用。

    哪知赵鹤笑笑,右手虚隔一下,道:“多谢老前辈雅爱,晚辈自己备有,不敢叨扰盛情。”

    左手一摊,掌上金属光泽一闪,却是数十个指头大的精铁弹珠。

    周四手一见之下,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儿脑筋不灵,打弹珠讲究轻灵稳准四字,你用这些笨家伙,稳是稳了,准就不见得,轻灵那是更加谈不上了,那怎么赢我?”

    赵鹤微笑道:“晚辈素来用这些笨家伙顽,几十年来倒也惯了,从未输过。

    老前辈要想赢我,恐怕还得费点力气哪!”

    周四手当即表示不服,“噗”地一声,将满口胡子吹得笔直,道:

    “胡吹大气!我不信你能及得上我老人家的手段!咱俩每人拿出二十颗,哪个入洞得多,哪个便胜!”

    赵鹤点点答应,两人向前走了二十步,各自用弹珠在地下踩了二十个圆洞,回到原地。赵鹤道:“老前辈,上一项是你先请的,这一项由我占先,如何?”

    周四周撇撇嘴道:“打弹珠的规矩你懂不懂?向来都是你一下我一下的,哪儿有你先打完二十颗我再来打的道理?”

    赵鹤道:“那也好!”将一颗铁弹珠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食指用力一顶,弹珠贴地滚去。

    他手法虽不高明,但弹珠入洞全凭力量控制,似他这等内力高超之人自是毫不费力,弹珠恰好入了一个圆洞。

    周四手跟着也弹入一个。

    旁观众人看得暗暗摇头,心道:这般比试下去两人必定都是百发百中,那不过是个平局罢了。

    这场比赛怕是没什么看头。

    两人你来我往,转瞬之间已各弹入九个。

    赵鹤用这铁弹珠并不顺手,运力稍大,第十颗弹珠入洞后微微一跳,又滚了出来。

    周四手欢呼一声,得意洋洋地道:“这下子你还能赢我么?”将一颗弹珠双指弹出,直取前方的小小圆洞。

    眼见这瓷珠疾疾滚动,马上就要入了洞中,乌光一闪,一颗铁珠斜刺里滚来,速度既快,力道又大,登时将瓷珠搅得粉碎。

    周四手霍然立起,道:“臭小子你……你……你这算甚么?”

    赵鹤脸上欢容不减,道:“老前辈,晚辈与你各弹二十次,以定胜负,可也没答允不打碎你的弹珠啊!”

    这时周四手与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赵鹤内力不及周四手,若用瓷珠非但数量不够,也打不碎周四手的弹珠,这才自备笨重的铁珠,看似吃亏,实则伏下了厉害的后着。

    周四手虽然恼怒,但想想适才确未言明此节,被赵鹤钻了空子,“哼”了一声,道:“这下你来打打看!”

    手指向天,轻轻一弹,瓷珠在空中划了个弧形,落下时恰巧滚入洞中。

    赵鹤猝不及防防,铁珠发出,却落了空。

    两人这后十颗珠子打得再也不如前半那般和平,而是花样百出,变幻多端。

    周四手“凌空飞弹”的绝技虽然了得,两颗之后也被赵鹤摸准了路子,在半空就将瓷珠击碎。

    而周四手也时时发出瓷珠干扰赵鹤的路线,虽然铁坚瓷脆,却也可以撞歪他的落点。

    再到后来,两人也不查打出了多少颗珠子,只是你一颗我一颗地打去,转瞬之间,两人身上的珠子都已击出,手边再无一个,查查圆洞,十九颗瓷珠,十八颗铁珠,周四手多了一个。

    周四手大喜,道:“我赢了!小娃儿!你的铁珠终究敌不过我,怎么样,可服气了么?”

    赵鹤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且慢高兴。”

    右手不知在甚么地方一抓,摊开时竟是两颗与适才一模一样的铁珠。

    他双手连弹,落点奇准,铁珠直滚入洞,负手笑道:“老前辈,二十比十九,我胜。”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周四手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谁也未曾想到他竟留了两颗铁珠在袋中,直到最后时刻才拿出使用。

    圆智、殷融阳等见周四手输了这场赌斗,无不愤懑异常,但他们都是大有身份的武林高人,再加上赵鹤虽胜得诡诈阴险,毕竟也是胜了,一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说些甚么才好。

    任我行放声长笑,缓步而出,朗声道:“圆智大师、殷先生、净思师太、风大侠与各位掌门人,五场比试已定,请各位做个公正裁决。”

    圆智黯然神伤,宣了一声佛号,道:

    “第一场老衲负于任教主

    “第二场殷掌门胜了向右使。

    “第三场风少侠胜了东方左使。

    “第四场任夫人奇技惊人,胜了净思师妹,这最末一场嘛……

    “赵长老智计了得,胜了周四手周兄,我正派中人三负二胜,自当遵守约定,这就收兵回山,十年之内不再向贵教罗唣一二。”

    他迫于情势,不得不庄重服输,这几句话说得实在是大违初衷,最后二语更是一字一顿,沉重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