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路知道“附骨钉”乃是日月神教“七刑”之首,乃是将一枚细小的钢钉钉入骨头之中,中者奇痛,难以言宣,如不及时拔出治疗,多有疼痛而死者。
听赵鹤的意思,竟是要将自己留下,使自己疼痛三天三夜方才予以拔除。
如此十有八九自己是要送命于此,纵然侥幸得活,那三天的痛楚怎么熬得过去?
瞬息之间,贺子路便决定出手偷袭,倘若侥幸得脱,寻名医拔除“附骨钉”,还有一线机会可得生还。
他知赵鹤武功高绝,较之自己何啻霄壤,以故一出手便是四枚铁胆,这乃是他的秘杀绝技,有个名目唤作“落魂胆”,四胆先发者后至,后发者先至,直飞者打侧面,侧飞者打正面,端的有鬼神莫测之机。
他出道十数年,这“落魂胆”只用过八次。在此四枚铁胆下丧命的高手着实不少。
饶是如此,他亦知赵鹤难惹,更兼轻功超绝,未虑胜,先虑败,铁胆一出,人已向窗外纵去。
赵鹤见他态度恭顺,万万不曾想到此人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向自己下手,待得惊觉,铁胆已到面前。
他功夫了得,应变更是奇快,腰背用力,连人带椅一下仰倒在地,接着自己双脚一蹬,竟平平向后射出,这一下去势奇快,如一支飞箭一般。
“噗噗”声响,四枚铁胆中有两枚击在太师椅上。
紫檀沉香木的太师椅登时粉碎,另两枚穿过太师椅面,余势竟丝毫不减,仍是直射赵鹤脸门与前胸。
赵鹤凌空一个转折,已将铁胆绰在手中,只觉手臂剧震,显是铁胆上所含劲力非同凡响。
若非他先射出数丈,怕已丧命在铁胆之下。
赵鹤又惊又怒,喝声:“大胆!”身影一闪,已到门口,只见贺子修的黄衣已越过数重房脊,离自己已有三十余丈。
赵鹤冷笑一声,喃喃道:“臭贼!你也太小瞧你家赵爷爷了!”
欲待提气直追,却也知相距已远,虽然自己轻功较其高出何止一筹,能否追上,亦殊无把握。
这时只听“啊”的一声大叫,眼见白光连闪,贺子路竟自倒跃而回,势头比适才发力狂奔犹快三分。
眨眼之间,贺子路已退到这重屋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下去罢!”
贺子路一个倒栽葱自屋顶急坠而下,“砰”的一声摔在青石板上。
赵鹤又惊又喜,瞥眼之间,只见贺子路双腿有鲜血汩汩流出,情知已被人伤得不轻。
只听屋顶上一人长声笑道:“飞天神魔,别来无恙?”
赵鹤适才匆忙之中未听出发声者是谁,此刻听了这一声问候,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一颗头登时大了数倍。
急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手持长剑自屋顶冉冉而下,似神仙下界,又似苍鹰回翔,落在当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正是平生最怕的惹不起、逃不掉、打不过的“华山一风”风清扬。
赵鹤一见风清扬,那是他当世第一克星,登时头大如斗,比老鼠见猫还要尴尬几分。盖老鼠见猫还可撒腿逃命,他却只好硬着头皮笑道:
“原来是风大侠到了,怪不得这等好剑法,好轻功!
“风大侠一出手便替我截下这反教犯上的臭贼,赵鹤感激不尽。”
风清扬听他一出口便送了两顶高帽子给自己戴,当下也不置可否,淡淡道:
“感激倒也不必,我寻此人晦气已有好几年了,此番出手有九分是为了自己,大约只有一分是为了赵兄而已。”
赵鹤尴尬一笑,无言以对,转头瞧见地上血泊中宛转呻吟的贺子路,脸色陡变,那真是火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牙道:
“你这臭贼,敢暗算老子,看我给你点好受的罢!”
足尖运力,在他前胸一点,贺子路长声惨呼,肋骨已是寸寸断绝,一时却不得便死。
风清扬本恨极贺子路残杀无辜,不知有多少良善之人死在他的手上,觉他无论受何等惨报都是应该,这时见他痛苦之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竟是不忍多看,皱眉道:
“赵兄,此人罪大恶极,处死了便是。”
赵鹤一怔,笑道:“风大侠开恩,给他个痛快的,赵鹤敢不从命!”
手起一掌,击在贺子路顶门之上。
贺子路双腿抽搐几下,便即毙命。
赵鹤击毙贺子路,给足了风清扬面子,本以为风清扬必定欢喜。
哪知风清扬面罩寒霜,横剑当胸,舌绽春雷,喝一声:
“曲洋!出来受死!”
赵鹤大奇,风清扬与贺子路的过节他是知道的,但却从未想到风清扬与这曲洋会有什么冤仇。
转念一想,不由暗呼糟糕,曲洋出自嵩山派,他五岳剑派通气连枝,莫非风清扬是为五岳剑派清理门户的不成!
屋门开处,曲洋手持铁剑健步而出,冷冷地道:
“什么人大呼大叫的?曲某人在此!”
风清扬借着昏暗的目光打量曲洋,只见他年纪与己相仿,颔下微须,清秀中带有几分雄武。
这一站渊停岳峙,气势大是不凡。风清扬心中暗叹:
此人武功不低,只可惜生就一副蛇蝎心肠,辜负了大好身手!
当下发一声喝:“曲洋!你弑父杀姊,罪无可恕,我受嵩山派左师兄之托,代他前来清理门户,除奸儆恶!”
月光之下,只见曲洋身躯一震,双目中有泪涌出。
风清扬心道:此人虽作下这等恶事,良心毕竟没有完全灭绝,听人提起此事,还是有动于衷。
须臾,曲洋冷笑一声道:“除奸儆恶?正派中人借这四字不知屈害多少无辜。
“风清扬!你剑法虽高,我曲洋却也不惧,放马过来罢!”
风清扬大怒,喝道:“奸贼!还敢强辩!”
长剑微摆,直刺曲洋眉心,已是用上了“独孤九剑”的杀招。
曲洋不避不让,待剑尖指到,将头微侧,手中铁剑倏地弹了上来,双剑相交,“呛”的一声,甚是激越动听。
风清扬禁不住喝了一声彩,曲洋这一剑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劲力速度更是适用得恰到好处。
单只这一剑,便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招,比之他大师兄左思慈只高不低。
风清扬心中思忖,手下变招却是更快,剑刃顺着曲洋的剑身“刷”地划下,既削曲洋五指,剑尖又点向他咽喉要害。
曲洋不虞他变招如此奇特,急切中五指松剑,一矮身,使一式“狸猫扑鼠”,身子缩成一团,既避开风清扬剑刺,又恰好抢回落到一半的铁剑。
风清扬见他行险成功,也自暗暗佩服,手腕一抖,宝剑上幻出几朵光芒,疾点曲洋双腿上的“章门”“环跳”大穴。
曲洋见他从上到下,奇疾无比地使了三招,但中间竟毫无变招痕迹,一气呵成,犹如一招一般,不由心中一寒,知道此人得享大名,剑法委实在自己之上。
当下尽力滚出五尺有余,险险避开这一刺,却已是狼狈之极。
曲洋爬起身来,两人二番斗在一起,转瞬之间已拆到四十余招。
曲洋于嵩山剑法已有九分火候,虽在江湖上无籍籍名,真实本事却不在左思慈之下。
嵩山派剑法厚重堂正,气势威猛,如长枪大戟般十荡十决,与一般诡异尖巧的剑招大异其趣,端的是武林一绝。
曲洋知道此际是生死关头,打点精神,一柄厚重的铁剑使来如游龙飞凤一般,夭矫回旋,不仅风清扬暗自赞赏,一旁观战的赵鹤也是连连点头。
可是无论嵩山剑法怎样精奇,曲洋出手怎样高明,碰上了“独孤九剑”还是不由得相形见绌,缚手缚脚。饶是风清扬微生怜才之念,一时没有痛下杀手,但在他轻描淡写的一指一划之间,曲洋已是险象环生。
只见他鬓发散乱,汗水淋漓,眼见再拆数招,便有性命之危。
赵鹤在一旁看得分明,暗暗叫苦。
明知就算自己出手,二人联攻也远非风清扬的敌手,徒然饶上一条性命。
可是曲洋既是手下得力干将,又是深受教主赏识的红人,若不出手救他,教主怪罪下来还是小事。
若江湖上传扬开来,人人都道赵鹤怕死避战,“飞天神魔”这四字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赵鹤再三裁夺,终于牙一咬,心一横,喝道:“风大侠,剑下留人!”身形一晃,左手闪电锥,右手雷震挡已递入剑网之中。
风清扬长笑一声,趁赵鹤立足未稳,抢先发出一剑。
赵鹤眼见剑尖雪亮,点向自己双目,其势已不可抵挡,大骇之下,足尖发力,又纵出剑网之外。
眨眼间,赵鹤已五次意欲加入战团,每次又均被一剑逼回。
这最后一次尤其险恶,赵鹤右臂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血槽。
赵鹤两手心中都是冷汗,暗暗纳罕道:
这小子以前剑法虽高,却也没高到这个地步,相别才一年,他的剑法就长了一大截,莫非这小子真有神助不成?
他却不知,独孤九剑存乎一心,本无定法,与敌人接战次数愈多,临敌经验愈丰,对敌人出招收招间的破绽就掌握得愈准,剑法也就威力愈大。
风清扬年来争斗虽数量不多,但对慕容恪、对慕容绝、对骆飞鸿,那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每打过一仗,便对自己的剑法多一重领悟。
加上在慕容氏参合庄的四个月里,他曾遍观天下武笈,也是极收开阔眼界心胸之效。
一年之间,剑法还是那些剑法,使将出来都是更准、更精,与从前判若两人。
曲洋本已左支右绌,渐感不敌,这时见赵鹤抢上夹攻,精神一振,剑光陡长。
风清扬稍一轻敌,被他抢了先手,招招进攻,只得连出数招,方才挽回攻势,而赵鹤已趁他进攻曲洋的间隙,闯入剑光之中,与曲洋合成了以二攻一的局势。
三人缠斗了二百招上下,赵鹤与曲洋俱感风清扬剑上传来的压力愈来愈大,便好似自己单独与他对阵一般。
赵鹤趋退若神的身法已见滞涩,曲洋手中铁剑也是越来越重,出招灵动大不如前。
斗到分际,风清扬长笑一声,向二人连发六剑,或虚或实,变幻无方。
赵曲两人只觉耀眼生花,再也看不清剑势来路,大骇之下,赵鹤腾身而起,“嗤”的一声,两只靴底已留在场中,只消再慢得一瞬,“飞天神魔”便成“无脚神魔”了。
曲洋挥剑封挡,只觉手臂剧震,长剑脱手飞出,上升五六丈高,“呛”的声响,落下时已插入青石板内,剑刃微微颤动。
风清扬收剑而立,厉声道:“曲洋!你还有何话说?”
曲洋面色惨然,道:“姓曲的学艺不精,败在你的手下,那还有何话说?”
探手于怀,抽出一把精光雪亮的匕首,仰天叫道:
“爹!姊姊!你们沉冤难雪,洋儿又要随你们来了!”
匕首猛向自己心口插落!
“当”的一声,曲洋只觉虎口一麻,匕首却插在一件硬物之上,却是风清扬在间不容发之际长剑递出,恰恰贴在他匕首猛插之处。
风清扬听他喊出“沉冤难雪”四字,心头不禁一动: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曲洋哀痛欲绝,不似作伪,而且他已决意自尽,没有必要故作诡谲,惑人耳目。
难道其中别有缘故不成?
心念电闪,长剑后发先至,救了曲洋的性命。
曲洋却不承情,双目一翻,森然道:
“姓风的!曲洋技不如人,难道连自杀也不可以么?”
风清扬笑道:“你的命是自己的,想自杀谁也管不着,只是你须告诉我,你父亲和姊姊怎样沉冤难雪。
“把话说得明白了,你若还是想死,风某愿助一臂之力。”
曲洋大怒,戟指道:“风清扬!曲某落在你的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剑法高强,一剑将我斩了便是,却不须嘲弄侮辱于我!”
风清扬见他正气凛然,倒退一步,双手抱拳道:
“曲兄责怪得是,小弟这里赔不是了。
“小弟曾听令师兄说起你弑父杀姊之事,却不知详情,还望曲兄赐告。”
曲洋见他道歉之意其是诚恳,大出意料之余,胸中气恼登时消了,拱手道:
“风兄,冲撞莫怪。”
然后重重叹一口气道:“风兄以礼相询,我若再一意求死,不说出此事原委,那非但是瞧不起风兄,也对不起我身在九泉之下的老父和姊姊……”
他顿了一顿,道:“只是此事太过离奇,左师兄又将我的所谓恶行传播江湖,众人心中早已先入为主,我恐怕是百口莫辩了……”
说到这里,他倏地抬起头,直视风清扬的双眼,道:“风兄,我问你一句话。”
风清扬道:“曲兄请讲。”
曲洋道:“曲洋武功低微,声名狼藉,可是生平从不说谎话。你信也不信?”
风清扬见他双目充血,神色真挚,虽料想他假装不来,但凭他一句话便相信于他,那也太过轻易了,当下沉吟不语。
曲洋眼中精光一闪,右手匕首摆动,左手小指已被斩去,鲜血汩汩流出。
风清扬低头沉思,未见到他挥刀断指,这时惊道:“曲兄,你这是何意?”
曲洋痛得脸色惨白,强挺着道:
“我以这根手指发誓,以下所说,并无虚言。风兄,你信也不信?”
风清扬动容道:“好汉子!风某信得过你便了。”
曲洋忍痛道:“多谢。”撕下一块衣襟,包住断指之处,道:
“风兄,三长老,屋中请坐罢!”
三人进屋坐定,曲洋缓缓开口道:
“三长老,曲洋投入神教之时,曾将个中缘由简说一遍,任教主英明大度,知我所说是实,于是收容于我,但其中详情,我至今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今日机缘巧合,三长老也可听听……
“两年之前,我在嵩山胜观峰畔筑了一座草堂,在那里抚琴习剑,不问外务,十分的逍遥快乐。
“师父在世之时,四个弟子里原是最疼爱于我,他老人家仙去之后,三位师兄待我便不那么客气了。
“他们忙忙碌碌地纠缠什么事情,我既不感兴趣,也不愿参与,这时自放于外,他们也不来管我。
“那一天,嗯,是四月吧,我记得草堂旁的小溪中落满了桃花,顺水飘来飘去,又是凄凉,又是漂亮。
“我在溪边站了一刻,忽然兴会发动,想要谱一首《桃花逐水》的琴曲,便要兴冲冲地回屋去。
“这时,只见一股细细的血流顺着溪水从眼前流过。
“我大是奇怪,这里地方极是隐蔽,怎么会有人在此斗杀受伤?
“莫非是什么鹿啊,野山羊之类的被虎狼咬伤不成?
“循着这股血流向上走去,越向上走,血就越多。
“大概走了五六十步的样子罢,我扒开一丛树枝向前一望,小溪中竟躺着一个白衣女子!
“她像一尊白玉雕像一般躺在溪水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眼睛。
“这时我看清了,她的胸前一道长长的剑伤,鲜血兀自从那里慢慢流出。
“我从小拜在师父门下学剑,后来迷上了抚琴,二十年来见到的女孩子屈指可数,何况是这样美丽、纯净而又柔弱的女孩子。
“我站在她面前,一时不知该救她还是不该救她。
“可是她躺在那里,真的像一头被咬伤的小鹿一般,那样楚楚可怜……我终于将她抱起,抱回到草堂之中。
“唉!人活着,有时候一举手一投足间命运就会改变,当时我哪里想到,我抱回屋里的就是我一生的福缘,也是我一生的祸患……
“我将她横放在床上,眼见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血流犹自不止,当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嫌,解开她的外衣和胸衣。
“只见一道长长的剑伤自左颈下直通到右乳,足有二尺有余,深可见骨。
“我生平从未见过有人被伤得这样重,一时乱了手脚。
“更可怕的是,我忽然发觉这道伤口既宽且厚,竟是我嵩山派的铁剑所伤!
“这一剑斩得如此厉害,出手者想必功力不凡,却不知是哪一位师兄下的手。
“我三位师兄在江湖上都是大大有名的侠士,绝不会乱伤无辜,那么这女子必非端人。
“更何况师兄伤她,我却救她,那岂不是拐着弯儿与师兄作对么?
“可是,难道我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伤重流血而死么?
“莫说她是一个伤重的少女,非便不能作恶,简直连一个小指头儿也动弹不得,便是十恶不赦的魔头,教我遇上了,也当先救下来再说。
“就这样,我在她伤口上洒了金创药,又用纱布将伤口厚厚地包起来。
“此后的三天中,她一直也没有睁开眼睛,额头烧得像火一般,口中胡言乱语,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有好几次,我都以为她要死了,可到了第四天早上,她竟慢慢苏醒了过来,面色也稍为红润了一些。
“不管她是什么人,我三天来的辛苦毕竟有了着落,我很是高兴,给她熬了些粥,又喂她喝了些草药。
“她一时不能说话,但看着我的目光中,却又是娇羞,又是感激。
“又过了两天,她可以说话了。她说自己姓吴,叫吴霜。至于她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受这样重伤的,我不问,她也不说。
“又过了几天,她伤势好了许多,渐渐可以下地走动了。
“她见到我墙上、地上的各种乐器,竟然甚是喜欢,取来竹箫,吹了一曲《平湖秋月》,虽然中气不足,但却吹得渺渺茫茫,动听极了。
“遇见她之前,我从未听过那样美的箫声。其余的乐器,她也都造诣很高,有好几种还强似我。
“那几天里,为了哄她开心,我们总是她吹一曲箫,我抚一段琴,或者我吹一回笙,她弹一支琵琶,我们说话不多,但是慢慢的,自己的心意却在曲子里倾诉出来了。
“我们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头都知道,对方就是自己找了很久的那个人……
“直到那一天,她看见了我的铁剑,我本来是藏起来不想让她看见的,我愿意就这样朦朦胧胧的,神神秘秘的,就像一个梦一般……
“可是梦总会醒的,她终于看见了那把铁剑,看着她凄惨的眼神和晶莹的泪水,我知道,好日子完了……
“她问我是不是嵩山派的人,我说是,不仅是,我还是第一代弟子中的四师弟。
“她没有说话,转身出了我的草堂,我没有追她,一个人在屋中呆坐着,头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只知道月亮升上来了,清光洒满全身,春夜很静很静,忽然,门开了,一个俏生生的影子站在门口。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她,是吴霜。我们俩紧紧地抱在一起,春夜真静啊,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个夜里,她把洁净无瑕的身子交给了我,我知道,无论她是什么人,以后我都不会离开她,都会保护她,不让人伤害她……
“她告诉我,她的父亲本是神教江西分坛的香主,武功甚高,又喜音乐,吹得一口好笛子,因此江湖中人送他一个外号叫做‘铁笛仙’。
“数年之前,她父亲在赣州道上与我的二师兄‘托塔天王’丁逊相遇,动起手来。
“当时丁逊不敌,被他用铁笛打中了两处穴道。这一战本来平常,丁逊却以为是平生的奇耻大辱,他知自己力敌不能胜,竟悄悄跟踪铁笛仙夫妻,伺机下手。
“三个月之后,他终于得了机会,在一家客栈里用迷香放翻了铁笛仙夫妻二人。
“用迷香暗算伤人,虽然卑鄙一些,但若他当即将这二人杀了,那也没甚么,正教中人对付神教的手段向来也不够光明正大。
“可是我那二师兄道貌岸然,一张正人君子的脸孔,实则却是心地偏狭,贪淫好色。
“他既恨铁笛仙伤他,又见吴霜的母亲生得俊俏,竟然当着铁笛仙的面儿,将他妻子强暴良久!发泄兽欲之后,再将她一掌击毙。
“他本还要慢慢折磨铁笛仙,但铁笛仙已知无幸,抢先一步咬舌自尽。
“吴霜辗转得知此事之后,痛不欲生,从那时起,寻找丁逊,报父母之仇便成了她最大的愿望。
“她寻了一处地方,苦练三年武功,但再也忍耐不得,于是偷上嵩山,欲伺机刺杀丁逊。
“丁逊做下了亏心事,当然是整日里提心吊胆,严加防范。
“吴霜虽看准了机会才出手,却只伤了他的臂膀,并无大碍,自己反被卡在丁逊设下的一个机关之中。
“丁逊见她动弹不得,一时又是色授魂消,上来摸手摸脚,无所不为,倒也幸亏如此,吴霜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吴霜趁他神魂颠倒之际,使出缩骨功夫,从机关里脱身出来,却被丁逊砍了一剑,受伤极重。
“她凭着一股激愤之气跑了出来,丁逊惧怕自己若大张旗鼓地追赶,会被本派中人发现秘密,于自己声誉不利。
“更料想吴霜必死,也就任她去了,结果吴霜被我救了下来。
“我听了这些,开始倒不信自己多年以来景仰备至的二师兄会是这样残忍下流的小人,可是吴霜她……
“她怎会对我说谎?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肺都要气炸了,提起铁剑便要去寻二师兄评理。
“吴霜拦住我,她说父母大仇应当自己去报,这是其一。
“她本不知我是嵩山派中人,只因灵犀暗通,这才以身相许,不愿我因他之故而和师兄反目成仇,这是其二。
“她想和我安安静静地过一段好日子,这是其三。
“望着她的泪眼,我知道她是对的。我虽是嵩山四大弟子之一,但向来不参与门户杂事,便如派外散人一般,而二师兄一向威权甚重。
“又与掌门师兄交称莫逆,若我与二师兄纷争起来,派中之人助二师兄的比助我的要多何止十倍!
“我知道吴霜是为了我好,怕我斗不过二师兄,但我不怕,这样的不平事莫说发生在我心爱的人身上,纵使陌路相逢,也绝不能不管。
“我已决意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可是吴霜说得对,我想和她安静地过上一段好日子。我们都知道,无论是谁出手,以后便要亡命江湖,永无宁日……
“可是,我们打的如意算盘这样简单,还是落到了空处。我和吴霜还没有动手,丁逊那贼子已抢先发难了。
“他不知从何处得知吴霜和我在一起,那一天,就已会同大师兄、三师兄不速而至,气势汹汹地要来清理门户。
“他们此来毫无朕兆,吴霜不及躲避,被堵了个正着。虽是以少对多,我没作任何亏心悖德之事,倒也坦然不惧,当下将丁逊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我原想,二师兄纵然奸恶,大师兄和三师兄却还能明辨是非,哪知二人听罢,面面相觑,再看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丁逊。
“半晌,大师兄开言道:‘老四,你莫听那妖女血口喷人,你二师兄绝非那种人。你还是把那妖女交给我们处置,免受其害为好。’
“我察言观色,见大师兄虽侃侃有词,说话之时眼珠却是来回滚动。我心底一凉,大师兄其实已知丁逊的卑鄙残忍之事,这般说话,显是由于心虚之故。
“我虽心下怒极,但也知众寡不敌,拖延一刻好一刻,当下婉言道:“吴霜之言是对是错,小弟心中有数。不如三位师兄且先回去,若小弟查明是吴霜说谎,再把她交出不迟。”
“大师兄沉吟未答,丁逊突然猛喝道:‘大哥,三弟,莫听这小贼胡说!他与那妖女蛇鼠一窝,陷溺已深,今日若不重重处置,他日势必贻羞门户!’
“我冷笑道:‘贻羞门户之事已有人做下了,却不是我!’
“丁逊再也忍耐不住,虎吼一声,拔剑刺来。我还了一剑,这时吴露已拔出铁笛,冲了上来。
“我师兄弟二人同门学艺,剑法上的造诣原本相差无几。但丁逊酒色过度,身躯虽高大威猛,内里都是掏虚了的。
“我却胜在心胸恬淡,对师授的剑法也比他领悟稍深,再加上吴霜从旁干扰,三十招一过,丁逊已受了两处剑伤,被吴霜铁笛打中一下。
“大师兄与三师兄对望一眼,拔剑加入战团。他二人武功都在丁逊之上,虽不似丁逊那样出手毒辣,再拆十数招,我和吴霜也左支右绌,落尽下风。
“我知今次若被他三人掳去,我倒还罢了,他们总该看在同门的分上,倒也不至于对我加施杀手,但丁逊要斩草除根,吴霜势必死得惨不堪言。为今之计,只有先逃出去再说。
“我这一分心,手上剑法稍有破绽,三师兄一剑已刺在我的腿上,总算我将腿一侧,剑锋入肉不深,还可行动。那边吴霜一声惊叫,左臂也被丁逊伤了。
“我见情势危急,手中剑疾挽几个平花,挡住三口利刃,回手抄起身后的一面锦瑟,手上用力,锦瑟上面的钢弦已激射而出。
“丁逊冲在最前,首当其冲,‘哎哟’一声大叫,前胸已被射中。
“我平生所好,第一是音乐,第二是武学,因此常常思索将二者合而为一之法,我草堂中的诸般乐器都由金属配饰,危急之际便可伤人自保。
“适才我发出的那一招有个名目,是取自李义山的诗句,唤作‘锦瑟无端五十弦’,那‘无端’二字,便是说这种暗器发时速度奇快,极难防范。
“三位师兄与我向不亲睦,于我的功夫所知不多,所以猝不及防之下,闹了个手脚乱。
“丁逊被我射中穴道,虽说细钢丝比不得针镖之类,那也受伤不轻,难以再战。
“我心中一喜,知道大师兄和三师兄不那么辣手,今番逃出有望。堪堪再拆数招,丁逊突然瞋目喝道:‘老四!你好大胆子,竟然犯上伤我,那可别怪二师兄手下无情了。押进来!’
“我正不知所指,却见他的两名弟子手持宝剑,推了两人进来。前面那人白发苍苍,后面那人青裙布袄,正是我的父亲和姊姊。
“丁逊反手一剑,架在我爹爹颈项之上,狞笑道:‘老四,你若肯幡然悔过,交出这小妖女,咱兄弟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你虽出手伤我,那也不计较了。若你还是一意孤行,哼哼,那就不免落下不亲不孝的罪名了!’
“他手上微一用力,父亲的脖子上渗渗细细的一重血珠。
“我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丁逊!你枉自受师尊教诲,竟卑鄙到如此地步!你我兄弟之事,捉我父亲姊姊来做什么?
“他们既不会武功,又与此事无关,快放了他们!”
“丁逊不怒反笑,道:“你二师兄卑鄙了几十年了,你到今日才知。嘿嘿,你若不交出那小妖女,卑鄙的事还在后头哪!”
“我还未开口,大师兄肃容道:‘四弟!你二师哥以前的事虽是辣手了一点,但对付魔教中人,那也不得不然。
“‘我身为掌门,又是大师兄,弄到师兄弟间兵戈相见,实在对不起师尊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今日我们请得令尊和令姊到来,原不是要威胁于你,只要你交出魔教妖女,非但令尊、令姊可保无恙,我弟兄也可化干戈为玉帛,免伤手足之谊,这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大丈夫何患无妻,那妖女又非善类,你又有甚么舍不得的呢?’
“我听他与丁逊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要挟威逼之意却是再也明显不过,但我父亲和姊姊的性命实是非同小可,可吴霜……
“她待我情深意重,我又怎会眼睁睁交她出去,让丁逊那贼子为所欲为?一时间心乱如麻,毫无善策。
“就在此时,吴霜厉声喝道:‘丁逊!你莫要难为他的家人!’转头温言对我说:‘曲郎!我累你如此,心中不安,来生再会罢!’反手一记铁笛,砸在自己天灵盖上,当即香消玉殒……。”
曲洋说到此处,已是热泪纵横,泣不成声,再也讲不下去。
风清扬与赵鹤在旁,直听得目眦欲裂。赵鹤怒道:
“操他十八代祖宗的,他嵩山派还有脸号称什么正派名门,这样阴损的事,亏左思慈和丁逊这两个狗才干得出来!
“我们神教向来杀人不眨眼,可也没到这个地步!”
风清扬心中更是郁怒难宣,“呛啷”一声,长剑出鞘,赵鹤和曲洋只见白光数闪,厅中的紫檀木八仙桌已齐刷刷地分作十数截。
风清扬眼中喷火,厉声道:“后来怎样?”
曲洋吃他一喝,头脑中登时清醒了些,擦了擦泪水,缓缓说下去:
“我本来听她语声不对,便图出手相救,可吴霜……她……她死志已决,先已退到屋角中去,我腿上有伤,纵跃不及,终于没能救得了她……
“我见她为我自尽,霎时间头脑一晕,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觉一切恍恍惚惚,都似在梦中一般,耳中只听大师兄朗声笑道:‘四弟!此事这般了结,倒也很好。你这就扔下宝剑,随我们回峻极禅院住些日子罢!’
“我不知他说些什么,这时我爹爹忽地开口喝道:‘洋儿!你这几个师兄不是好人,莫信他们的话!我知道你是对的,洋儿!莫随他们回去!’
“这时我已万念俱灰,只觉万事不如一死,纵使他们将我杀了,又有何妨?当下手一松,铁剑落在地上,低声道:‘好!你们容我将吴霜葬了,便随你们回去!’
“丁逊本来颇有怯意,一见我掷下宝剑,胆子又大起来,喝道:‘要走便走,哪有这么多啰嗦!’
“我猛一抬头,死死地盯住他。目光若是能杀人,他早死了一万次了。他不自主地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还要怎样?”
“我咬牙道:‘丁逊!吴霜这条命是你欠下的,终有一天,你也会还回来!’
“丁逊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好罢!我欠你一条命,这就还你两条!’宝剑一递,剑锋从我爹爹的前胸直通到后背,再插入我姊姊的胸口。宝剑拔出,他两人一声未吭,便即倒下。
“这时,我的脑中又是一片混浊,眼望着父亲和姊姊的鲜血,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们?我已答允和你们回去,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丁逊手持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地向我逼近过来。看着他的狞笑愈来变得愈清楚,我忽然明白:他本来就是要来杀我,他害怕我也会找他报仇,他本来就要杀我的父亲和姊姊,我们都是他斩草除根的一部分……
“一想到这节,我只觉一股热血从脚跟直冲到头顶,哪里还肯束手待毙?当下双手连动,草堂中的古琴,胡琴,瑶笙……所有的乐器都飞了出去,直射向他们三人。
“我这些乐器却包有金铁,分量很重,被撞上了也要受伤。他们三人听见风声有异,赶紧挥剑挡开。
“我趁这一瞬向上直冲,将草堂的屋顶撞开了一个大洞,跑了出去……
“此后他们三人紧追不舍,我也与他们交了两次手,受了几处轻伤,可是仗着我身法还算快捷,又使了些计策,才没落在他们手中……
“后来,左思慈更是调集全派人马,倾巢而出,说我弑父杀姊,务必要诛我而后快。
“我从河南跑到河北,再跑到陕西,我知道左思慈在武林中颇有声望,而我……我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罢了。
“找正派中人诉冤?人人都只会信他的,不会信我的。何况我怎么知道那些所谓的‘正派’是正是邪?
“那一个月里,我四处亡命,风餐露宿,真觉天下之大,竟无我曲洋的容身之地……后来,我遇了向左使,他才引我入了神教……”
他这一番话洋洋洒洒,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方才住口。
在这一个多时辰中,风清扬始则听他说得优美,不由心旷神怡,后来则愤慨之极,怒火中烧,现在听他说完,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只觉心中有如横亘着一块石头般,沉甸甸的,沮丧之极。
他万万不曾料到,嵩山派是与本派齐名的武林大宗,号称正直侠义,派中中坚人物却是这等卑鄙残忍,左思慈在武林中向来端方守义,有谦谦君子之誉,竟然狼狈为奸,协同作恶,其奸狡阴险,令人发指。这等作为,较之人人痛恨的魔教又好到哪里去了?
赵鹤说得不错,只怕魔教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虽非嵩山派中之人,也不由感到脸上无光。
眼见曲洋犹自沉浸在辛酸的回忆之中,风清扬立起身来,拱手道:
“曲兄,适才小弟不知详情,多有得罪。
“日后丁逊那恶贼若是撞在我手上,我自会为曲兄料理了他。”
他心敬曲洋为人,也看重他对吴霜的深情,这番话说得甚是恳挚。
曲洋连忙拱手说道:“风兄客气了,风兄明辨是非,在下感佩不已。我武功低微,在风兄手下一败涂地,但丁逊那恶贼我还料理得了,风兄若遇见他,还望手下留情。此仇不能亲手得报,曲洋无面目见泉下之人!”
风清扬会意,道:“小弟理会得。”
二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自此化敌为友。
是时更鼓已敲过五下,赵鹤命人收拾贺子路的尸首,打扫厅堂,再摆上一桌酒席,欲与风清扬攀谈。
风清扬本不甚喜赵鹤,又与日月教为夙敌,若说与他们把盏倾谈,那是从未想像过之事。
但此刻他既看重曲洋,又因曲洋所说之事而对正邪之间有了更深一重感悟,觉得赵鹤虽诡秘狠辣,倒也不失为言行如一的真小人,较之左思慈、丁逊那种口是心非之人反而可亲一些,再念及杨逍对已的恩德及与日月教的渊源,微一犹豫,也就答应下来。
赵鹤本来挽留意诚,又见风清扬辞意和善,不由大喜过望,连连把盏相敬。
风清扬怕再惹起曲洋伤心,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却不再谈起嵩山派之事。
说起骆飞鸿与“无恶帮”,赵鹤与曲洋面面相觑,倒也不知这伙人是甚么来历;说到杨逍为救自己而死,赵鹤不由嗟叹不已。
他是韦一笑的高徒,幼时见过杨逍数次,对他的风度、武功俱都钦佩不已。
风清扬与曲赵二人谈得投机,倒觉自相识赵鹤,夺他一匹“紫云盖雪”以来,以此次看他最不可憎,反而稍为可喜。
三人酒量俱都不浅,这场酒饮到七八分时,天色已然大明,日光自琉璃瓦的屋檐上洒下,映得屋中堂堂皇皇。
风清扬饮尽一杯,拱手道:“两位,风某酒足饭饱,这就要告辞了,后会有期。”
赵曲二人站起身来,还未答话,只听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哪位高人在此?是华山派的风大侠么?且请留步,再饮数杯如何?”
大笑声中,屋门大开,一前一后行进两个人来。
前面那人身材高大,气度威猛,却留着一头乱发,满腮胡须如钢针一般,身着一袭破旧的青袍,却掩不住叱咤风云之气,后面那人身材消瘦停匀,面目清俊,双眼中精光奕奕,一副干练强悍之色,风清扬一见之下,却也识得,正是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与光明左使向问天到了。
风清扬大半年之前在华山以西的虎尾峪见过任向二人,当时虽只接谈数语,便觉任我行泱泱大度,大有领袖群伦的胸怀,看他形象,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早已在心目中将他当作劲敌。
那向问天坦易豪迈,拿得起,放得下,与任我行相得益彰,武功亦是高绝。
他早在心中隐隐觉得,正派中人才极夥,杰出之士也原不少,但如任我行与向问天这般人物,倒也还寥寥无几,日月神教在他二人手中仅数月之间,便即生机勃勃,刑赏分明,组织严密,势力日张,看来此二人其志绝不在小,然则他二人若肯为善,则武林有福;若是为恶,倒也难有人制他们得住。
这些想法在他脑中不止回施过一次,此际一见这二人,更是清清楚楚显现出来。风清扬本性豪爽,又是惜才爱才之人,见他二人并无敌意,心下也不由喜悦,拱手道:
“任教主、向左使好!两位法驾光临,风某敢不如命,那是再要叨扰的了!”
任我行一阵豪笑,上前推住风清扬的双手,道:
“风大侠,我虽与你第二次见面,大名却早如雷贯耳。
“今日有缘相会,那是天上掉下活宝贝一般无二!哈哈!哈哈!”
双手连连晃动,喜悦之意甚是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