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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苦掷浮生为逃名

    “砰”的一响,一黑衣人手托一件黑黝黝的长物直掠而下。

    夜风之中,衣袂飘飘,恍若一头怪鹰一般。

    人未落地,那件长物已先挥出。

    众人只觉罡风如潮,扑面而来,大骇之下,各挺兵刃抵挡。

    当先数人但觉手中一轻,身上一凉,连人带兵刃竟已被齐齐削成两段,连狼牙棒、独脚铜人这等重兵刃也在所不免。

    那人如一座山般站在当地,长发乱蓬蓬的,四散披肩,双目中精光暴射,直如天神一般。

    只听他朗声喝道:“无能鼠辈,以多攻少,哪个过来领死!”

    众人见他砍瓜切菜般一上来就先伤数人,早已胆寒,退在他身前两三丈外。

    这时被他一喝,各人耳中嗡嗡作响,不觉又多退了两步。

    骆飞鸿心中震骇,面上却是镇定如恒,立在当地,心中琢磨:

    此人手持的那件兵刃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却恁地厉害,那是何物?

    脑中蓦地电闪,失声叫道:“你手中的可是屠龙刀?”

    他手下众人一听“屠龙刀”三字,虽在胆战心惊之际,仍不由自主“轰”的一声。人人均知,这屠龙宝刀乃是南宋年间大侠杨过赠与郭靖之女郭襄的一柄玄铁重剑熔铸而成,小部分铸成倚天剑,乃峨嵋派镇派之宝。

    三十年前,屠龙刀为明教教主张无忌所得,号令天下,驱除元虏,群雄翕然影从,莫敢违抗。

    此后朱元璋靠权谋僭得帝位,逼得张无忌远遁海外,这把屠龙刀也随之息影中土,莫知所踪。

    不道事隔三十年,这把宝刀又在河南侯监集外这座小小的松林中重现!

    要知风清扬已在紫金门见过其人其刀,但也只对华山派众师兄弟、秋梦、慕容雪等数人提起过,江湖上知者极少。

    骆飞鸿方履中土,对此事自是无从所闻。

    只听那人冷笑道:“你这人行事卑鄙,倒还有点眼光。

    “这把刀下不知死过多少奸恶之辈,如你这等身手者却也不多,宝刀有知,当感快慰。来罢!”

    手中刀由上至下,划了一尺有余,隐隐却有风雷之声。

    骆飞鸿听他此言,不由大怒,但他心机极深,暗忖自己属下二十多人已死了三停,余人胆落心寒,更不必说。

    自己虽掌上功夫了得,亦不足当屠龙刀一割,看来今日已杀风清扬不得,若一拥而上,此人武功高绝,又绝讨不了好去。

    当下不怒反笑,拱手道:

    “冲尊驾的面子,我们还是避一避罢!”

    挥手道:“撤!”

    无一时,众人翻翻滚滚,已如鬼魂一般陷没于松林那端。

    那人亦不为已甚,返身来在风清扬面前,“腾腾”两脚,踢去犹自死抱着风清扬双腿的那两具尸身,笑道:

    “好俊的剑法,独孤九剑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风清扬曾与他交手数百招,当他自树上跃下,挥刀一割之际,凭那一刀之威,风清扬已然认出。

    他虽只与此人见过一面,且是敌非友,却对此人的武功器量俱颇为心折,更有一种毫没来由的敬畏之情。

    这时见他突如其来,救了自己,那又不仅欢喜自己死里逃生,更是欢喜能在此遇见他。

    听他发话,连忙深深一揖,道:“多谢救命之恩。前辈神威,亦令晚辈五体投地。”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自上次与你交手,颇为喜欢你的剑法。

    “今夜我追踪‘无恶帮’形迹,已经隐身树上好半日了。

    “见你和他们相斗,亟愿旁观者清,再仔细看看你的剑法,直到你无剑可使,这才出手。

    “可笑那骆飞鸿自以为明察秋毫,连我这大活人藏在树上却也丝毫不觉。呵呵!呵呵!”

    笑声极是爽朗清迈。

    风清扬问道:“前辈适才说什么‘无恶帮’,可是指的这些人?”

    那人点点头,道:“正是。那骆飞鸿本是凉州人,自小流落西域,拜在‘玄冥二老’鹿杖客与鹤笔翁的门下。

    “他在西域名头甚响,曾任过花刺子模国的武功教头,后因觊觎国王宠妃,国王便要杀他,才跑回中土来。

    “此人野心甚大,城府又深,早在边地一带收伏中原各派流亡在外,名声狼狈的弃徒,成立了一个甚么‘无恶帮’,那乃是取‘无恶不作’之意,用来威吓武林。

    “此人也真了得,这才一年多功夫,势力犹如滚雪球般愈来愈大,现下中原各派都有弃徒在他门下,少林、丐帮也在所不免。武林中怕又要不得清静喽!”

    风清扬沉吟道:“怪不得在还施水阁之时,那刘士臣说他是崆峒派的,原来他们也都是无恶帮中人。”

    他自言自语,声音也不甚大,那人却双睛一瞪,两手一翻,抓住风清扬的手腕,道:

    “你适才说‘还施水阁’怎地?‘还施水阁’中怎会有‘无恶帮’中之人?”

    他本来极是笃定,这时却大有急切之意。

    风清扬见此情状,与初次相见对照,更加认定他与慕容氏有着极深的渊源,当下将自己到参合庄探访雪儿,与慕容绝交手不敌,被关黑牢巧遇杨逍,偷学“北溟神功”,遭骆飞鸿袭击,杨逍力战而亡。

    福地水阁火劫而毁等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至于自己带雪儿私奔,慕容绝拦截受伤一事则禀承孔夫子删诗,述而不作的遗意,闭口不谈,一则自己虽光风霁月,旁人听来势必不悦;二则此人既与姑苏慕容渊源极深,说来徒增枝节。

    那人一言不发,静静听风清扬讲述,脸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

    风清扬但觉他双手时松时紧,显是情切关心已极。

    说完半晌,那人一言未发,风清扬但觉他射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忽而愤怒,忽而忧郁,忽而感伤,忽而激切,良久才复归于平静。

    只听他长叹一声,松开风清扬双手,仰天道:“天数!都是天数!”

    雪光返照之下,似乎他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风清扬见他慨叹,不禁颇有恻然之意,试探着道:

    “前辈想必于姑苏慕容渊源极深,若是方便的话,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那人喃喃道:“慕容……慕容……”

    忽地大声道:“我与慕容氏有甚么渊源?我只是个无名无姓的浪人罢了!

    “今日你我言尽于此,后会有期罢!

    “年轻人,日后行走江湖要小心着点儿,须知慷慨悲歌之士中,未必便无奸险小人,你保重罢!”拔步欲行。

    风清扬听他话中意思,与慕容氏的关系实在非同寻常,头脑之中又恍恍惚惚地发现一个想法,如萤火虫般幽幽地飞来飞去,却是捉摸不住。

    听得那人非但不以自己闯下的大祸为恨,反而殷切相勉,心头不禁一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待见那人拔步欲行,风清扬不由大急,叫道:“前辈!”

    那人闻声止步,一回头间,双眸如电,直射过来,沉声道:“怎地?”

    风清扬本不知说些什么,一触及他凌厉的目光,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额头登时见汗,失声叫道:

    “你是雪儿的爹爹!你是雪儿的爹爹!可是……你不是死了么?”

    那人一听此言,全身大震,右手已本能地搭在屠龙刀的刀柄之上,颤声道:

    “你说甚么?”

    他这颤声一问,风清扬便知自己所料不错。

    当下屈膝跪倒,拜了数拜,道:“风清扬叩见伯父大人。”

    他与雪儿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对慕容绝不妨直称“爷爷”,对这位死而复生的慕容恪却不得不以“伯父”相呼。

    他拜罢起身,心中疑云反而加重?

    初见面时便听雪儿说道,她幼失怙恃,父母双亡,乃是爷爷一手抚养长大,他也曾亲眼见过慕容氏族谱,最末一栏“慕容恪”名下分明又用黑笔注着“已殁”二字,一霎之间,心头转了几千个弯,却是雾蒙蒙一片,不得其解。

    慕容恪长吁了一口气,松开刀柄,叹道:

    “我倒是低估了你。我诈死埋名十几年,不道今日为你识破!

    “说来听听,你怎么猜出是我?”

    风清扬见他神色平和,心中一宽,道:

    “我与伯父初见在紫金门时,伯父使出‘凌波微步’,削断我的长剑。

    “那时我就有些疑心,雪儿说过,‘凌波微步’乃她慕容家独门秘技,外姓人除我之外,从未得之传授。

    “那么伯父十有八九便是慕容家的人了。

    “适才我认出伯父却没什么道理,只是觉得您的眼神,面目与雪儿不知什么地方极是相似。

    “慕容家数代单传,雪儿亦未有叔伯,这才斗胆叫了一声。可……您不是……您不是……”

    慕容恪微微一笑,道:“可是我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死而复生了是么?”

    他长叹一口气:“唉,此事说来话长,也难令人入信。

    “你既识破了我,索性就说来给你听听,免得以为自己时运不济,白夜见鬼了哪!”

    风清扬一笑不语,听他说话苦涩之中饶有风趣,显是没把自己当作外人,不由心中暗喜。

    慕容恪目视远方,缓缓道:

    “我自童年时起,父亲就教我武功兵法,给我讲述慕容氏先祖艰辛定鼎的史事,勉励我追踪先祖遗志,不放弃一切机会复兴大燕帝国的英雄气像。

    “我稍有进步,他便奖勉有加,稍微懒惰,便笞棒着体,用心也真称得上良苦之极。

    那时候,在我小小的心中,也真是把复兴大燕的事业灌得满满的,整日像做梦一般想着一片繁华乐土,老百姓都有吃有穿,整日乐陶陶的……

    “可是,人总有长大了懂事的那一天。我渐渐地读了很多书,渐渐地明白了不少事理。

    “我发现了一件事:复国是要血战的,是要死人的,而最后百姓能不能过上我想的那种好日子,也还难说……”

    他顿了一顿,道:“我渐渐明白,我是不适合做这种事的,我也想治国平天下,但人寿几何,复兴一国又何其渺茫,复了国又能怎样?

    “我宁可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那就好像你为了买一件并不喜欢的东西,价钱却贵得一辈子也付不起。那又是何苦呢?

    可是,我若生在别人家那也就罢了,我是大燕王孙,我姓的是慕容,我不是汉人,大燕国的复兴非要靠我去完成……

    “十八岁那年,我娶了雪儿的母亲,第二年,她为我生下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

    “和她在一起的那四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我们整日守在庄子里不出去,只是习武吟诗,弹棋作画,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说到此处,慕容恪沉吟良久,似乎正醉心于那些悠悠过往。

    好半日,才又开口说了下去:“雪儿三岁那年,她母亲因病不治而去。

    “她那年才二十一岁,正是花朵儿盛开的时候,她这一走,我只觉自己的魂儿也跟着她到那冥冥亡国去了,什么习武、用兵,什么复国大业,宏图伟功,全都不管,只终日喝得醺醺大醉。

    “少年时读李后主的词说:‘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读的时候不明白,这时候倒是知道其中的苦味了……

    “爹爹见我如此,自然怒发如狂,开导、斥责、大骂、哄骗,什么招法都用过了,我还是颓唐不振。

    “终于有一天,他绝望之极,竟要一掌将我击毙……”

    风清扬“啊”的一声,虽明知慕容恪当时未死,但慕容绝因儿子不能继承大业而竟要将他击毙,却也罕见罕闻,更足见兴复之事在慕容绝心中何等重要。

    慕容恪续道:“当时我眼见爹爹的手掌向顶门拍来,非但无畏无惧,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只觉他一掌击下,我就可以一了百了,就可以到地下与她团聚了……

    “过了半晌,爹爹的手掌终于没有落下,他气得头发根根竖起,将厅里的青花方砖块块击得粉碎。

    “然后取出我们世代珍藏的族谱,当着我的面,在族谱上我的名下注上‘已殁’二字,提起我的衣领,将我一下从厅中掷了出去……

    “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恨恨地道:‘从今日起,我的儿子慕容恪已经死了,以后不论在家中,还是在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再听见这个名字……’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我只知自己浑浑噩噩地出了家门,不辨天地,也不辨东西,想到自己不能见容于父,真觉无面目再立于这莽莽乾坤之间。

    “我活着我还能做什么,我还是死了的好……可是我心中有一个声音,虽然极微弱,却又极坚定,那声音告诉我,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不该生在慕容家中……

    “从此以后,慕容恪真的死了,江湖上却多了一个无门无派,无名无姓的浪人。

    “我有时也回参合庄中,偷偷看看我的宝贝女儿,看着她越长越大。

    “我回去的事,全庄上下只有柯叔和桑二娘知道,爹爹从不知道,或者他也知道罢,但他从来不提……”

    风清扬听他虽谈谈说来,自己却听得惊心动魄,其激烈微妙之处,似较适才的恶斗也不遑多让。

    当慕容恪讲述故事之时,他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只见他虽已中年,面目却生得甚是俊美清健,若非长发飘飘,虬髯满腮,而是收拾干净,寻一身衣饰装扮起来,仍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怪不得与雪儿颇为相像。

    他的说话,一句句都打入风清扬的心坎之中,论辈分,他是雪儿的父亲,终有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岳父;论这份“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逍遥情怀,风清扬倒对他生出一种平等知己的惺惺之情。

    那人似也觉到这一点,笑笑道:

    “我虽埋名诈死,行踪不显于世,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故却也泰半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去。

    “像山两解县‘乱披风岗’一夜暴毙十三位寨主,广东‘潮帮’大龙头、四龙头被弃尸于市、云南‘百药门’六位门主四死二痴……”

    他话未说完,风清扬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慕容恪所说的,乃是近年江湖上的几大疑案。

    “乱披风岗”十三位寨主因贪图晋阳府大户张裕泰的财产,竟联袂出山,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张府,将府中金银宝物掳掠一空不说,张府七十六名男丁尽遭杀害,三十五位女子皆先奸后杀,不落一个活口,然后纵火逃去。

    此事武林中黑白两道无不发指,但那“乱披风岗”地势极险,十三位寨主又武功颇高,人多势众。

    张裕泰乃是规规矩矩的商人,并未交结下什么了得的武林人物,是故扼腕者不少,出头者都是一个也无。

    一年多前,“乱披风岗”十三位寨主一夜暴毙,每人都死在自己成名绝技之下,死状至惨,却无人知晓是何人所为。

    广东“潮帮”踞于粤西要地,财雄势大,向来无人敢惹。

    帮中大龙头“沉底鳄”蒋洪与四龙头“尖嘴鳄”蒋泽乃是同胞兄弟,又是一师所传。

    三年之间,其师因这二徒胡作非为,赶来“潮帮”清理门户,这兄弟二人凶性大发,竟将其师双腿砍断后以铁杖重击三百余下,将其活活打死。

    这二人更一不做二不休,率帮众赶到师父家中,将其满门三十五口屠戮殆尽,师父留下的四个女儿被他二人率帮众生生轮奸多至五十余次,长达三个时辰,终于致死。

    蒋洪、蒋泽做下这等事来,知道已动武林公愤,早隐匿于潮阳伏波山中,龟缩不出。

    武林中先后有十余位高手出马除奸,俱无功而返。

    忽有一日,二人尸体忽在潮阳城中“潮帮”总舵门前出现,莫知下手者是何方神圣。

    云南“百药门”乃是以使毒著称武林的门派,与“五毒教”齐名,江湖中人见之如避蛇蝎,都离得唯恐不远。

    近年来,“百药门”的六位门主习练一种邪法,须以活人检验功效。

    凡被他们掳来之人,百日之内全身被下四十余种奇毒,痛楚呻吟,如入毒火炼狱,死后犹被制成“药人”,用作荼毒他人之用。

    一时之间,不知几百条人命死在他们手上,滇东一带居民为免作“药人”抛妻弃子,背井离乡者更是不计其数。

    云南当地官府曾派遣六扇门中高手会同数名武林耆宿前去围剿,却被“百药门”布下圈套,弄得死伤累累,铩羽而归。

    两月之后,“百药门”六位门主中有四人被人在口中塞入剧毒之物,遍体溃烂而死,其余二人杀孽较轻,但也被人以重手截断任脉,成为白痴。

    这几件事,都是武林中近年来最大的疑案。

    死者既是武林中极其难惹的人物,所犯的既是人神共愤的罪行,下手者又是神秘诡异,莫可端倪,故此江湖上很是沸沸扬扬了一阵子,后来实在没头绪,也只得算了。

    若非慕容恪今日提起,风清扬也几乎忘了还有这么几件事。

    慕容恪却不理会,接下去道:

    “……后来我听柯叔和桑二娘说你和雪儿在一起,便曾专意暗中考察过你的心地行迹……”

    风清扬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只听他道:

    “……结果见你人品、武功、气度均是上上之选,很配得起我那顽皮的宝贝女儿,后来雪儿被她爷爷掳回庄中,我便听江湖上传说你屡有新欢。

    “我虽知以你之心地,必定事出有因,却也不由大怒。

    “一年之前,有一个晚上,我到了华山脚下的一间小客栈中,准备入夜之后便上华山等到你问个明白,如果你确有苦衷,那也罢了,若是应对不善。

    “嘿嘿,那也说不得要大战一场,把你一刀杀了。

    “吃过晚饭,我在院中踱步,心中也颇为杂乱,一忽儿想起你才智超群,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忽儿想到你欺侮我的女儿,又咬牙切齿。

    “一边踱步,一边手指书空,口中也喃喃念着你的名字……忽然,我只觉肩上被人拍了一掌……”

    风清扬本已听得栗栗颇有危惧之意,这时不禁又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要知慕容恪与自己武功造诣相似,凡练到这等境界之人,耳目之灵异,迥异常人,数十步内摘叶飞花也能有所察觉,要说身后来了人犹自不知,那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果然慕容恪接下去道:

    “……我当时心中骇异,无可言喻,以我的武功,怎会被人欺近而毫无感觉?

    “这人若是突施重手,我这条命岂不是立刻便葬送于此?

    “我孤身来到华山,虽说自恃技艺,却也知华山派人杰地灵,非同小可,此行极是小心戒备。

    “一觉有人拍我肩膀,当即反手一抓。我这一抓用的乃是淮南‘鹰爪门’的‘大力神抓’,当年‘鹰爪门’的掌门人季老爷子也曾败在我这一招下。

    “我自觉反应不慢,哪知却抓了个空。

    “我心中一寒,刹那间想到:莫非是妖魔鬼魅?

    “转头看时,却见一男一女,笑吟吟地站在我身前三尺之处。……”

    风清扬脑中倏地灵光一现,失口道:“可是我师父?”

    慕容恪摇摇头道:“我虽没见过你师父,但他的样貌我听别人说得多了。

    “起初我也想到是他,但眼前这人身材不高,面貌甚是清俊,两撇燕尾胡须,看年纪也就四十上下,站在当地,气质极是温和。

    “与尊师那种凌厉无俦的霸气截然不同,他身旁那人却是一个美妇,望之如三十许人,生得秀艳无比,一颦一笑之间,神光离合……我自雪儿母亲去后。

    “早绝情欲之念,但见这美妇人,还是不禁心中一动,想道:世人竟还有这样美貌的女子!

    “只听那男子道:‘阁下欲寻风清扬有何贵干?’语气虽温,却有一种威严气像,便似一位统领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元帅一般。

    “我道:‘尊驾何人?凭什么问这句话?’

    “那人也不着恼,微笑道:‘在下张无忌,这是拙荆赵敏。’”

    风清扬一听到这句话,禁不住“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叫道:“张无忌!”

    慕容恪微微一笑,道:“我当时虽未跳起,心中的震骇却也与你差相仿佛。

    “张无忌当年叱咤风云,整顿明教,将其由一武林中人人恨惧的邪教一变而为武林领袖,并且率天下豪杰,驱走鞑虏,还我汉人衣冠。

    “这些事迹但凡有耳朵的,除了瓶儿罐儿,哪个不知?

    “他携赵敏、周芷若二位夫人远引海外,那也天下皆闻。

    “只是按年纪来算,张无忌实在长我一辈,少说也该有六十岁了,莫非眼前这温厚和蔼,绝无老态的中年人当真是他?

    “而身畔那位眼波顾盼欲流,神态娇柔美艳的妇人竟是五十几岁的赵敏?

    “张无忌见我踌躇,知是不信,笑道:‘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是张无忌?’

    “我道:‘久闻张教主九阳神功通玄入圣,尚乞显示一二。’

    “我知九阳神功天下只有两人学过,眼前人并非尊师段子羽,若他也会运使九阳神功,那便是张无忌无疑了。

    “张无忌笑道:’也罢,此事本也难以入信,看来不露一次行藏是不行了。你说呢,敏妹?’最后这句却是向那美妇而说。

    “那美妇微笑道:‘恐怕只好如此了,不过张大教主久已不显功夫,我也正想看看呢!’她直到此时方才开口说话,竟是十分的清脆动听。

    “张无忌想了一想,见院子角落中有一块巨冰,其时也是现在这样寒的天气,那巨冰乃是一口大缸中盛满的水冻结而成,缸涨碎了,留下一大砣又圆又高的冰柱。

    “张无忌走到近前,将冰柱一脚踢倒,双手各执一端,十指竟如铁钉般钉入坚冰,将那冰柱举了起来!

    “只听他说道:‘献丑了!’也不见他怎样运力作势,那块大冰柱竟慢慢地融化起来,我亲眼看着那冰柱一寸寸地缩小,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化得干干净净,地下积了老大一汪水。

    “张无忌展开双手,手心中竟一丝水渍也无。

    “我自问在江湖上闯荡许多年,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但如这等功夫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当下确认他正是张无忌无疑。

    “当他再问起为何要找你之事,我便一五一十讲与了他。

    “按说我身世诡秘,又有许多曲折不愿示人,但见到张无忌的武功,风度,不由得极是信任佩服,似乎将这些事告诉了他,非但不担心会泄露出去,反而如心中去了一块大病一般。

    “张无忌负手微笑,听我说完,笑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风清扬同你一样,也是个多情种子,为何要去杀他呢?’

    “我一听之下,勃然色变,他不等我说出话来,已将你拼死回护桑小娥的缘由,与秋梦的渊源等事向我说了一遍,虽然简略,却是字字句句入情入理,令人难以辩驳。

    “我扪心自问,若是与你易地而处,倒也难保不这样做,胸中怒气登消。

    “可是心中毕竟还有一事未明,于是问道:

    “‘我素闻张教主与风清扬的师父段子羽乃是生死仇敌,不知张教主缘何为风清扬说情,这些事您又是自何得知?’

    “张无忌笑道:‘弹指间二十几年过去,什么仇和怨也该淡了!

    “‘何况我与段子羽结怨是为公,而非为私。他想的是维护武林正义,我想的是造福天下苍生,其道本同,只是手段有异罢了!

    “‘更何况段子羽一代奇杰,天下武功能胜于我的,唯他一人。

    “‘这等人才,百代难逢。我与他虽久也不见,却是神交冥漠,心生向往,他的弟子有难,便与我的弟子有难差不许多了。

    “‘至于……风清扬的种种情孽纠缠,倒非张某有心要窥人阴私,这些事乃是天师教张宇初教主告诉于我。’

    “我失声道:‘张宇初教主?’

    “张无忌点点头道:‘本来张宇初受朱元璋指使,竟图吞并武林,我与他结下的过节比之与段子羽尤深。

    “‘后来我太师父张三丰真人出山化解,我回归海外,段子羽隐居昆仑,张宇初则遣散麾下的武林高手,专意修道。

    “‘此人野心一去,他本是聪明绝顶,豪迈倜傥之人,修道立有大成。

    “‘是故三数年来,张某倒与他交上了好朋友。

    “‘张宇初与风清扬渊源极深,对他种种情事也是了如指掌。’

    “我问道:‘张宇初教主不是已经兵解仙去了么?’

    “张无忌道:‘确是如此。我于数月之前接张宇初羽鸽驰报,信中说道他将于某年月日兵解升天,希望我前来送行。

    “‘我虽素来不信法术道门,但那张宇初实有通天彻地之能,种种神异,确非常人能解,因此携拙荆重履中土。

    “‘到此方知,张宇初乃是为风清扬施行‘李代桃僵’之法而殒身仙去,临行前张教主遗我一纸,将诸般情事告知于我,又请我此日到华山脚下一行。

    “‘言说在此我可遇到一有缘人,并可解风清扬一劫。

    “‘嘿嘿,他的未卜先知之术倒真是了得。’

    “我听了此言,心中也是怦怦乱跳,实不相信世上更有这等事情。

    “可张无忌岂是说谎之人?可见世界之奇,诸多事情,难用常理测解……”

    风清扬听到这里,热泪已是盈满眶中,望出去模糊一片。

    张宇初以身代死,其恩德已是重生父母,而更于死后请张无忌来为自己化解劫数,那非但奇之又奇,更足见张宇初对自己眷顾之深。

    慕容恪待他心绪稍为平静,才又接下去道:

    “张无忌道:‘张宇初遗书上说,我在此地可遇到有缘之人,看来就是你了!

    “‘也罢,我这把屠龙刀就赠与你,留个纪念罢!’

    “‘说着,从腰间掣出一把黑黝黝的大刀来,那就是这东西了!’

    “他拍拍身旁的屠龙刀。

    “接着道:只听张无忌道:‘我这次回来中土,一则是因张宇初遗书相邀,另一则也是想回来看看明教的老兄弟还有谁在世。

    ‘这些日子东奔西跑,却不曾遇见一个旧人,看来云烟过眼,牵挂无益,此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古人云:所见无故物,焉得不速老!人寿几何,如梦如露,那也就是这样罢了!’“言下竟是怅惘无极。

    “我恭敬拜了三拜,自张无忌手中接过屠龙刀,只觉双臂向下一沉,看不出这刀竟有百十多斤,恁地沉重。

    “我又惊又喜,道:‘不知慕容恪何缘得张教主青眼,赐此重宝。’

    “张无忌未及开言,他身旁的美妇赵敏娇笑道:‘没听见张大教主适才说你是个多情种子么?

    “‘其实他自己也是个多情种子呢!两个情种碰在一处,那不是缘是甚么?’

    “说着飞了张无忌一眼,竟是玉靥生春,妩媚无限。

    “他二人联袂而去,我就带着这把屠龙刀当夜悄然离开华山,连华山上的一草一木也不知慕容恪曾经来过……”

    两人这番长谈,自三更之末,直到五更之初,此刻东方已泛出青色,曙色隐隐升腾,慕容恪起身道:

    “这十几年来,恐怕这是我说话最多的一次了。我还有一句话望你记下。”

    风清扬恭声道:“伯父请讲。”

    慕容恪道:“雪儿从不知她的父亲还在人世,正因如此,我未尽父亲之责,才加倍疼爱于他。

    “你且不要告诉她我的事,既知真相而不能父女团聚,反惹烦恼,此外,你与雪儿结下私情,天下皆知。

    “我也不来怪你,但你须待他有始有终,否则,我们必有决死战的一日。”

    风清扬听得额头涔涔汗下,连声道:“伯父请宽心,清扬不敢有负雪儿。”

    慕容恪向他凝视片刻,道:“那就好。后会有期,你保重罢!”

    展开轻功,如一溜黑烟般消失在风清扬视野之外。

    风清扬未想到他说走便走,恁地快捷,想问问紫金门的事,慕容恪已无影无踪。

    他呆立半晌,转念想道:

    慕容恪既为柯叔遮掩真相,柯叔想来是他极为信任之人,无论来历怎样诡异,谅也不会对雪儿有何不利之处。想到此处,心下一宽。

    经这几个时辰,他中的“十香软筋散”药力渐解,内力已恢复了二成。

    这一夜里先经狠斗,后经长谈,也委实倦得紧了,当下也展开轻功,回到客栈之中,蒙头大睡。

    他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再醒来时,又是红日西斜时分,运气三转,觉得全身精神奕奕,功力也尽复旧观。

    仰头看看天色,不由脸露苦笑,心道:

    看来又须在此处滞留一夜了!

    寻了一处酒家,吃过晚饭,风清扬回至房中,先寻了一册书看了半晌,觉得眼睛有些倦了,便即盘膝打坐,修那“北溟神功”,片刻之间,心地空明,纤尘不染,只觉真气在奇经八脉之中缓缓流动,极是舒服。

    蓦地,风清扬听见数丈之外有轻踏瓦片之声,接着衣袂带风,似有两三人从房上掠过,从响声判断,这起夜行人轻功着实不错。

    风清扬心头一凛,想道:

    莫非骆飞鸿那起人又来相寻自己?

    他昨夜恶斗,惊险万分,起因皆是与骆飞鸿结仇,而为宵小所乘。

    虽然遇见慕容恪,颇有收获,心中毕竟还是愤愤。

    一想到此,精神一振,暗道:

    我要寻你们还寻不到,这可少了一番手脚!

    当下悄悄起身,将长剑佩在腰上,出得屋门,转身一纵,已落在屋顶之上,当真是轻如柳絮,一点声响也无。

    风清扬立定足跟,放眼看去,只见前方十余丈处有两人正自纵跃如飞,直向南面而去。

    这两人一着白衣,一着黄衣,俱未穿夜行衣服,似非欲去做甚么诡秘之事,而是疾疾赶路的模样。

    风清扬见他们自自己屋顶一掠而过,看也不看,可知十有八九不是为己而来。

    再说这二人功夫虽然不错,算得上一流高手,但二人联手也远非自己之敌。

    骆飞鸿虽然待手下薄情辣手,却也无必要派人来白白送死。

    想到此处,便待回身,转念一想,那黄衣人瘦瘦高高,竟似在哪里见过。

    且这侯监集乃是芥米之镇,怎地会有这等身手之人出现?

    当下更不回身,提一口气,悄悄蹑在那二人身后。

    他之轻功较那二人自是远胜,这时跟在他们身后七八丈之处,那二人竟自茫然不知。

    这般穿房越脊,走了约有两炷香时分,只见那两人互相打个手势,向一个大院中落了下去。

    风清扬不知下面状况,不敢莽动。

    当下轻身伏在屋瓦之上,凝神倾听。

    只听下面屋中有两人道:“拜见三长老。”

    那自是适才的白衣人和黄衣人了。

    有人“哼”了一声,只听一个声音问道:

    “不知三长老星夜叫我二人来此,有何吩咐?”

    声音洪亮,显是中气充沛,却不知是黄衣人与黑衣人中的哪一个。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

    “任教主近来主持本教大业,命十长老分赴各地,查勘各省香主功过……”

    风清扬心头一动,这声音于他熟悉之极,那正是诡计多端、滑稽突梯,掌功了得,轻功绝世,说话不少,胆子不大的日月神教“十大神魔”第三位、“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入室高足——“飞天神魔”赵鹤。

    自己初出江湖,最先识得的便是此人。

    以后屡打交道,虽说与之乃是死敌,但每每可惜他这一身艺业,一副头脑,加上他为人尚无大过恶,也未怎样痛下杀手。

    上次见他,乃是在华山之东的虎尾峪,见他被嵩山掌门左思慈震伤内腑。

    他与赵鹤乃是老相识了。

    乍见之下,当然并不欢喜,可也并无厌恶之情。

    只听赵鹤说道:“这河北、河南两处乃是我的该管,你两位身为河南分坛的正副香主,这考察刑赏之责本座也无法旁贷。”

    风清扬与他见面次数不少,但从未听过他这般打着官腔与属下说话,只觉他以毫无威严之意,传此冠冕堂皇之辞,颇为好笑。

    只听他继续说道:“曲洋!你弃暗投明,加入本教,数月来果然用心竭力,报效教主相待之诚。

    “自主持豫东教务,你大行教化,指导属下锄强扶弱,救死救伤,两月前黄河水灾,你相率饥民连攻两座县城、开府库、夺粮食,以赈难民,深得人心。

    “四方百姓感恩怀德加入本教者不计其数,卓有伟功,任教主亲颁令旨,予以嘉勉。”

    他在屋中越说越起劲,风清扬在屋顶上却是愈听愈怒火中烧。

    他想起嵩山掌门左思慈说过,这曲洋本是他的四师弟,因与日月教一妖女鬼混,被师兄屡次戒劝不听,后来竟恼羞成怒,兽性大发,将左思慈请来相劝自己的亲生父亲与姐姐杀死后逃之夭夭,加入魔教。

    这等人面兽心之人,哪里会有什么教化仁德之念,竟还恬不知耻地受什么教主奖勉?

    风清扬一长身,便待纵身下去,擒住曲洋问个明白,料以赵鹤的功夫也拦自己不住。

    这时只听赵鹤的声音突地严厉起来,喝道:“贺子路!你可知罪?”

    风清扬一听到“贺子路”三字,耳中“嗡”的一声,当真是又惊又喜。

    心中暗道:天可怜见!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怪道自己方才看那黄衣人身法眼熟,原来竟是这贼子!

    那贺子路本是日月神教青海旗旗主。

    风清扬数年前到昆仑山寻找师父段子羽踪迹,路上巧遇慕容雪,并遭丐帮截杀。

    为免与丐帮发生冲突,两人曾到银川府有名的大户柳孟尝家中贺他儿子新婚。

    那柳孟尝家大业大,爱朋好友,对他二人也是殷勤招待,礼数周全,委实是位忠厚长者。

    岂知喜宴那日,这贺子路率属下冲入堂来,降伏了柳孟尝一干好友,并掷上柳孟尝的儿子与新过门的儿媳首级,柳孟尝惊吓之下神智失常。

    风清扬愤而出手,但那贺子路不仅武功不俗,心计也非常毒辣,竟牺牲属下性命,自己逃之夭夭(事详《大侠风清扬》)。

    此役风清扬虽大展神威,却因未能制止这场惨剧而郁郁于怀,常自耿耿。

    此后他也曾寻那贺子路的踪迹,却是徒劳无功,不道今夜能在此碰见这人!

    那贺子路被赵鹤细声细气地一喝,竟然声音发颤,兀自撑着道:“属下不知。”

    赵鹤道:“你任青海旗主之时,曾残杀银川府柳孟尝一家,弄得武林中黑白两道怨声汹汹,对我神教咬牙切齿,极是不满。

    “我等虽然不惧,但这等行径于我教大业有害无益。

    “此后你在此主持豫西教务,联络黑道中人,欺压良善平民,贪酷横暴,采花劫色,无所不为。

    “信阳府五十七名女子被奸,其中十二人抗拒丧命,这可是你作的?”

    风清扬听赵鹤宣布贺子路的罪状,竟然有条有理。当下也不忙进去,双脚勾住屋檐,一个“倒卷珠帘”,头上脚上,恰好看得见屋中情形。

    只见屋中灯火昏黄,赵鹤迎面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大咧咧地甚有气派。

    白衣人曲洋与黄衣人贺子路背对自己,恭敬站立,却看不清面目。

    那贺子路颤声道:“是……是……属下所作。”

    赵鹤重哼一声,道:“我神教虽不禁杀戮,教中诸弟兄心狠手辣之辈也颇不少,但这等贪暴平民,强奸妇女的行径却为教规所不许。

    “不过这也罢了,你这等作为只使百姓望我神教无不退避三舍,豫西教务江河日下,还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错……”

    贺子路似乎出了一口长气,道:“谢三长老开恩。”

    赵鹤冷冷地道:“不忙谢,你的好戏在后头呢!”

    贺子路大吃一惊,道:“什……什么?”

    赵鹤道:“日前任教主下令各分坛驰援江南,你非但抗命不遵,还大放厥词,说甚么新教主心慈手软。

    “专以收买民心为务,比不得老教主的英明决断,又说像你这样的人从此没有好日子过了。

    “此话可是有的?事后教主令旨查问,你竟擅作主张,将平素与你不和的刘、齐二位坛主杀害。

    “说皆因这二人不听命令所致。此事可是有的?”

    他这一番连珠炮似的问下来,竟然气势非凡,大有肃杀之意。

    风清扬身在半空,虽见不到贺子路的面目,却也见他全身颤抖,想必面如土色,大汗淋漓。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道:

    “属下知罪,属下知罪,但求三长老饶我一条性命。

    “属下一定戴罪图功,报答教主与三长老的大恩大德!”

    赵鹤“嘿嘿”一笑道:“此事我专门请教主示下,教主言道,念在你多年为本教效力,死罪可免!”

    贺子路不住叩头道,道:“谢教主洪恩,谢教主洪恩!”

    赵鹤阴恻恻的一笑,道:“只是你此次过犯非小,处置轻了,只怕有人竞相效尤,教中岂不大乱?

    “死罪可免,这一枚‘附骨钉’可饶你不得!”

    贺子路跪在当地,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不由魂飞魄散,只觉眼前一花,左肩之上奇痛无比,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赵鹤一趋一退,身法如电,便如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从未动过一般。

    风清扬看得分明,禁不住暗喝一声彩。

    只听赵鹤道:“贺子路!自今日起,你已废为一般教众,河南分坛香主由曲洋接任。你且留在此处,三天之后再回去罢!”

    此言一出,贺子路面如土色,忍痛道:

    “谢……谢……谢三长老……属……属下……遵命!”

    说到这个“命”字,他双手一抖,四枚铁胆如奔雷疾电,直向赵鹤上中下三路打来。

    风声呼啸,竟是威猛之极!他自己更不停留,返身向窗外疾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