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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北溟奇功九转成

    风清扬趁着目光看得分明,左边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道:

    “琅环福地”,右边匾上也写着四个大字道:

    “还施水阁”。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以前曾听雪儿说过,慕容府上有“琅环福地”与“还施水阁”两处所在,那是收藏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之处。

    凡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拳脚兵器之术,上起少林武当的不传之秘,下至边远偏僻之地的邪功外道,乃至用毒施蛊之法,靡不灿然大备。

    此二处地方自五代以来惨淡经营,后人踵事增华,小心守护,在武林中的名气犹在少林寺“藏经阁”、武当山“有容轩”之上,因而也被列为武林禁地,无人能知晓它的位置所在。

    如今它们就在自己面前静静矗立,外表看去,普通之极,与江南人常居的竹屋没有什么两样。

    杨逍见他出神,笑道:“喂!你若不想进去,我可不客气啦!”

    风清扬道:“这里无人守护,外表看去甚是平常,但我看这些屋子乃是按八卦方位而设,里面必有机关埋伏,只怕不易便闯。”

    杨逍拇指一挑,道:“好小子,心细,有见识!”

    接着摇摇头道:“这等良材美质,我怎地撞不上一个?”言下颇以为憾。

    风清扬与他见面两次,听他言语随和,早已不如何拘谨,听见他这最后一句,笑道:“我的三师母不还是您的高足吗?还有现在日月神教的范松、司马凝烟,也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你老人家桃李满天下,莫非还不满足不成?”

    风清扬听说的“三师母”乃是杨逍的入室高足司徒明月,原在明教中任地字门主,后与段子羽结成连理,随夫隐居昆仑。(事详拙著《九阴九阳》)

    杨逍被他一言勾起心事,叹道:

    “范松本来资质甚佳,但他天性诚朴,脾气又过于暴躁,能有今日的成就已经不错。

    “司马凝烟能得我之巧而不能得我之厚,将来也难有大成。

    “唉!明月这丫头本来根骨不错,可惜是个弱质女流,要练成真正上乘的功夫亦是很难,现在她随你师父在昆仑山相夫教子,早年的那点玩意儿怕也搁下了!

    “现在想起来,我当年也颇有不是之处,明月告诉我她与你师父私订终身,叛教出门之时,我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了,真想一掌毙了她,其实男女之情……

    “唉!晓芙他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对我?”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眼中似有泪光滚动。

    纪晓芙本是峨嵋派门人,灭绝师太的得意弟子,被杨逍强暴之后,珠胎暗结,竟尔芳心可可,一缕情丝全沾在他身上。

    后来灭绝师太逼她去害杨逍,她至死不从,被师傅掌击而死。(事详《倚天屠龙记》)

    风清扬也不知他说些什么,见他神情凄怆,不敢打断,只听杨逍低声唱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声音渺沓回旋,如泣如诉,喝到后来,声音越拔越高,却是越来越细,似乎能直钻进人心中一般。

    风清扬听着词中含意,想起自己间关万里,来寻雪儿的种种情事,也不禁黯然神伤。

    杨逍唱罢,长啸一声,热泪滚滚而下,沾湿衣襟,缓缓地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这一问谁能答得出来?众生芸芸,千头万绪,最后也不过还是这一问罢了!”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相对半晌,不发一言。

    杨逍忽地省起,开颜一笑道:“怎地说起这些来了?徒然恼人,没甚好处。来来来,我带你做些快活之事!”

    说罢,纵身而起,恍如飘然一鹤,直掠至“还施水阁”的栏杆之上,回头对风清扬道:“你且等我,去去就回!”

    滴溜一转,身法奇快,已隐没在竹屋背面。

    风清扬犹自想着杨逍方才的慨叹,心道:

    这位前辈行事邪僻,风尘游戏,却原来也是位伤心人!

    他自小受师傅薰陶,长后被师兄教诲,本以名门正派自居,对所谓旁门左道成见极深,可自从识得桑小娥之后,将她的遭遇与丐帮长老庄梦蝶等相互印证,渐渐明白正邪之间,存乎一心,原本难辨。

    正派中小人不少,邪派里君子亦多,即或有些人品行不修,却还能坦诚相见,光明磊落地为恶,较之正派中人的勾心斗角,虚伪矫饰又强得多了。

    这时与杨逍倾谈一过,心灵相通,隐隐觉得,像杨逍这类的所谓魔头,生具至情至性,于世俗礼法置之蔑如,率性而行,其实反中自己下怀。

    在他心中,此时的杨逍比之自幼生长一处的师兄弟们似乎还要亲近得多了。

    他在这里思犹未了,杨逍已转了回来,招手道:“来罢!”

    风清扬双足一跺,身形已拔地而起,恍若彩虹经天般划了个弧线,轻轻巧巧地落在栏杆之内。

    杨逍暗暗点头,笑道:“时辰还早,陪我进去先喝几杯!”

    风清扬奇道:“咦!里面怎会有酒?”

    杨逍笑道:“这里面武功秘笈堆积如山,包罗万有,我等学武之人进去,哪里还舍得那么快出来!

    “慕容家的人也不能例外。他这水阁之中专有一处储藏美酒,还有一处储藏诸般果品干肉,俱是下酒妙品哩!”

    说罢哈哈大笑。

    风清扬听得有酒有肉,心花怒放,不禁也随着他大笑起来。此时二人已穿过回郎,风清扬突地问道:“然则那些机关消息……”

    杨逍头也不回地道:“你放心罢!机关的总闸已被我关了。

    “若是不关,嘿嘿,你小子走了这许多步,早就不是被乱刃分尸,就早给万箭穿心喽!”

    他似乎甚是得意,意犹未尽地道:“嘿嘿!即慕容老贼恁地奸猾,他这福地水阁本来按坎巽二卦设置,机关消息的总闸该设在坎巽二卦之间,就是那座竹桥之下。

    “他却一反常规,将总闸设在水阁的西北角上,那是离兑二卦的连结之点,这一下,生门变死门,死门变生门,十个人有九个怕要上这恶当!

    “岂知这老贼费尽心机的布置,撞上了我的手,那是狗屁不值!这才教‘强盗遇上了贼祖宗’哪!”

    说话之间,二人来到水阁正门。杨逍伸手一推,竹门“吱呀”一声打开。

    风清扬晃着火折子,迈步进去,四下里一望,不由吓了一跳,只见屋中密密层层地全是木头架子,每架俱是从地到顶,有两人多高,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长短、宽窄、新旧俱各不一,有的书背都已发黄,似是陈年古物,有的则崭新硬挺,似是新抄未久。

    一瞥之间,只见每隔一两架上贴有一个标签,或作“河南”,或作“四川”,或作“西广”,或作“关东”,显是以行省为记认的地域标识。

    风清扬幼小习武,只略通文墨,读书甚少。

    一下子看到这许多书放在一起,那还是生平首次。

    他虽知此地是藏书之处。

    也没料到规模如此之大,数量如此之多,不由咋舌不下。

    杨逍见他吃惊,笑道:

    “怎样?没见过这许多书罢!告诉你,水阁里这样的屋子共有十间,按天干之数排列。

    “这只是‘甲’字号,乃是收藏天下剑法之处。

    “‘乙’字号收藏刀法。

    “‘丙’字号收藏‘掌’法。

    “‘丁’字号收藏腿法,我也记不得那许多。喏,你自己慢慢看吧!”

    “啪”的一声,一本厚厚的册子掷到风清扬手中。

    封面上恭楷小字写道:“甲字号藏笈目录”,风清扬翻开内页,只见第一项写道:

    “河南少林派达摩剑法”,空一格写道:

    “一架第一格左起第十九册”,再空一格写道:

    “序号贰伍柒”。

    风清扬借着火光,向离自己最近的架上看去,果在第一格上寻到“贰伍柒”标签的书,抽出一看,不是少林派的达摩剑法又是什么?

    他又惊又喜,回头继续翻看,只见以下列道:

    “河南少林派罗汉剑法”。

    “湖北武当派太极剑法”。

    “四川峨嵋派峨嵋剑法”。

    “四川青城派青城剑法”。

    “湖南衡山派衡山剑法”。

    “山东泰山派泰山剑法”长长的一大串,不一而足。

    风清扬看到下面“陕西华山派华山剑法”的字样,心中不禁一跳,疾忙按目录指示之处取来书册,才翻得两三页,不由大惊失色。

    书册所载正是历代相传的正宗华山剑法,一招一式,连同运力转折的法门,无不清清楚楚。

    再翻几页,忽见其中夹有一张字条,上面寥寥数句,写道:“华山剑法险着居多,如华山壁,气像森严,偶出奇招,则轻灵飘逸,观之如坐春风,惜乎气魄稍小,精妙不足,遇堂正之师,奇诡之阵,则缚手缚脚,取胜殊难矣!”字迹遒劲,但纸张松脆,似是年头不少。

    风清扬暗忖道:“此条不知是何人所写,但所说华山剑法优劣,虽寥寥数语,无不深中窍要,字条上又没提剑宗,气宗这事,想必是慕容府上的前辈高人。”

    他与雪儿情深意笃,连带着对慕容绝感激,对柯叔和桑二娘等容让,但始终觉得慕容家之人若非鬼鬼祟祟,便是不通情理,对他们殊无好感。

    这时见到“还施水阁”偌大的气魄,又见到这几句精当评语,对慕容世家不由大生敬意。

    再向下看去,所列却是剑法中的杂学,诸如吴钩剑,雌雄双剑,短匕之类,琳琅大观。

    他也无心详览,翻至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道:“独孤九剑,南宋年间一代剑魔独孤求败所创,分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破气式等九式,练至极处,举凡长短软硬兵刃无不可应手而破,所谓神而明之,存乎一心,转折变化,妙不落言诠,可叹为观止矣。

    此剑法至今未见,惜哉!惜哉!惜哉!”最后连叹三声,显见作书人的是遗憾之极。

    风清扬正自琢磨最后一页上的字迹,身后竹门一响,杨逍笑嘻嘻地背着一个大口袋从门外进来。

    他暗呼了一声惭愧,知道自己聚精会神地翻看书籍,连杨逍何时出去竟也毫没察觉。

    只见杨逍从屋角扯过一张方几,如同变戏法一般从大口袋中先提出一小坛酒,再取出种种干果、蜜饯、腊肉、香肠之类,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笑道:

    “咱俩谈了半个晚上,你这书也看得够了,想必同我一般,肚饥口干得紧,来来,咱俩痛饮一顿再说。”

    说着,从袋中取出两只青花细瓷大碗,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将两只大碗斟酒,递过一只道:“喏!这碗是你的!”

    他刚一拍开泥封,风清扬便觉一股酒香扑面而来,醇煦之极不说,其中竟似有鲜花瑶草的香味,酒汁更是金黄如蜜,甚是黏稠,未及入口,先已有醺醺之意。

    他生平饮酒无数,但这般好酒却也罕见,当下馋虫发作,端起酒碗,对杨逍一晃,饮了下去。

    入得肚中,更觉五脏六腑一清,丹田之处暖融融的,一股又热又香的气息四处游走,四肢百骸,无不舒泰,不由脱口赞道:

    “好酒!”

    杨逍笑吟吟地得意之极,捋着花白胡子道:

    “算你小子有福气,这慕容家酿的‘百花酒’少说也有七十年,酒窖中亦非常有,老夫我在这水阁待了三年多,也只喝过四次。”

    风清扬一笑,搬过酒坛,先给杨逍斟满一碗,自己也斟上一碗,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顷刻之间,两人风卷残云一般将几上的酒肴消尽大半。

    杨逍酒量不宏,几碗美酒入肚,双颊俱已通红,与鬓旁白发交相辉映,色彩煞是鲜明,若非醉眼了乜斜,望之倒似神仙中人。

    只听他口中喃喃道:“莫入红尘去,令人心力劳。

    “相争两蜗角,所得一牛毛。

    “且灭嗔中火,休磨笑里刀。

    “不如来饮酒,稳卧乐陶陶。

    “白乐天一代大贤,做得好诗!”说着连饮数口。

    风清扬听这诗似谣似谚,通俗明白,也算不得好,但诗中所含却大有深意,耐人寻味。

    他此时也有三分酒意,道:“杨前辈,我有一件事请教。”

    杨逍摆摆手道:“哎!杨逍就是杨逍嘛,我最厌恶这套前辈后辈的虚文,都是狗屁!”

    风清扬见他醉态可掬,言语之间大有狂态,不禁笑道:

    “那怎么成?你是我三师母的师父,比我高上两辈,从武当的殷融阳师兄身上算来,你是他的外公,也比我高上两辈,这还算不得前辈么?”

    杨逍侧头望了半日,道:“那也有理!”

    忽地虎起眼睛道:“那你便非要挂在嘴上吗?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说话自是对我说的,非要称呼一声作甚?”

    风清扬生性豁达,更不愿与他纠缠不休,遂道:

    “听你适才吟诵白乐天诗,似是对旧事全不挂怀。

    “然则既已身得自由,为何又滞留不去,莫非……”

    杨逍摇摇头道:“错了!错了!你以为我在参合庄逗留不去是想报复那老贼么?

    “嘿嘿,我若想暗算于他,这老贼怕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我不过是贪恋这阁中所藏秘本,既长见识,又增修为,天下哪还有这么好的事!

    “实话跟你说,以前我的武功确是逊那老贼一筹,两年之前我便可与他战成平手。

    “可这两年来,每次他提我出去比武,我都故意输他一招半式,你说是为甚么?”

    风清扬会意道:“为了白看这里的书啦!”二人一同拊掌大笑。

    笑了一刻,杨逍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说到我与你师父的事,那又麻烦得多啦!按说明教毁在他手下,我的老搭档、好兄弟范遥也死在他双掌之下,哪儿有不恨他的道理?

    “可我这些年或是云游四方,或是年龄渐增,慢慢地,对从前的许多事儿都能想开一些了。

    “当时明教与各大名门正派都是死敌,犹如两国交兵一般,不是你灭了我,就是我灭了你,力强者胜,那也没有什么对不对的。

    “尊师杀了范遥,那是因为范兄弟他曾杀了于尊师有父子恩养之情的老仆欧阳九。

    “我等江湖中人,恁多年来谁手上不是鲜血淋淋,自己也过的刀头上舐血的日子,左右不是死在尊师手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那也不必恨了!

    “我这些年来什么都想得开啦,成日价吟诗弹琴,饮酒奕棋,要那许多劳什子的怨啊恨啊来干什么?

    “若是还有旧事横在心中,我又怎么会帮你?”

    杨逍生性原本孤僻,女儿嫁与名门正派中人,他便不愿过多来往,但寂寞难耐本是人之常情,他自见风清扬便颇喜他性情聪明,气质仁厚,与之甚为相得,便如喜欢一个晚辈的孙儿一般。

    此夜他心情畅快,在风清扬一问之下,便将多年心中蕴积的话竹筒倒豆般全说出来。

    风清扬听罢此言,默然不语,心想这位前辈是性情中人,难得又是胸襟宽博,见事通达,颇具雅量高致。

    自己生平甚少服人,但杨逍的谈吐气度,却让他不由自主地从心底佩服出来。

    二人酒足饭饱,分别在屋中秘笈,甚得其乐。不知过了多久,杨逍叫他道:

    “喂!该回去啦!那老儿若送饭来时不见我们,那可就糟之极矣!”

    风清扬依言放下书册,随杨逍回到石室之中。

    此后两人每吃过第二顿饭便来此处读书,不知不觉间过了一月有余,风清扬自觉功夫大进。

    甫得自由的前几日,风清扬也曾遍探参合庄,期望寻得雪儿踪迹,但苦寻不获,猜测雪儿或许真的不在,也只索罢了,只好一边读书一边等待雪儿出现。

    这一日,风清扬正在“戊”字号中翻阅各派内功秘笈。

    他知自己所习《九阴真经》乃是天下至高的功夫,寻常内功法门也还不放在眼中,只是随便翻翻记记,了解一下别派内功的情状而已。

    他将《崆峒内功秘要》匆匆翻完,归回架上,待要取下面的几册,蓦地发现木头书架的后壁上竟嵌着一只铁环。

    那铁环只比铜钱略大,黑黝黝的,甚是小巧。

    风清扬好奇心起,伸手一拉,铁环竟是纹丝不动,向右扳了一下,仍是毫无动静。

    再向左拧,只觉略微松动,于是再向左转,连转三周,“咔”的一声,铁环不动了。

    风清扬正自犹豫,只听后面书架“轧轧”作响,绕过去看时,只见最底部的一块架板缓缓向内推进,露出一个暗格。

    风清扬大奇之下,伸手进去掏摸,只觉触处一凉,“呛”的一声,似是机簧声响,心知不妙,疾地向后一仰。

    “砰砰”数声,四支短箭从他鼻尖上面寸许处掠过,钉在身后的木板上,这些短箭突如其来,事先毫无朕兆,速度又是奇快无比,饶是他应变奇速,还是险险着了道儿。

    风清扬一颗心“怦怦”乱跳,心知箭矢由机簧射出,力道奇大,自己只要慢得一瞬,身上便要添四个透明窟窿了,当下不敢再伸手过去,到屋角处寻来一根竹棍,远远地伸入暗格四处击打探查,等了半日,确信再无其它暗器射出,这才再伸手进去,从暗格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两本书来。

    只见这两本书册页均已发黄,颇有残损,墨迹已转浅黑,地角处磨得乌亮,显是数百年以上的古物,而不知经多少人摩娑参详。

    左边书封页上以小篆题道:

    “凌波微步”,右边书封页上以小篆题道:

    “北溟神功。”

    风清扬一见之下,喜欢得几欲大叫起来,刹那间想到雪儿说过,这两本秘笈连同一阳指功法,本是大理段氏传家之宝,南宋光宗年间被一蒙面怪客从天龙寺中盗走,“凌波微步”后由慕容氏宣称得到,而“北溟神功”与“一阳指”则从此失传世间,原来那“北溟神功”竟在此处,那么自天龙寺盗宝的蒙面怪客十有八九也就是慕容氏的先辈了。那“一阳指”秘笈却不知散在何处,并不在其中。

    杨逍此时正在“癸”字号中参详诸般机关消息之法,他耳目灵敏,所得这边声响有异,赶了过来。

    风清扬将上项事一说,杨逍见到那两本书册,也不由大喜,笑道:

    “你这小子当真是好深的福缘。

    “这两册书可称武林至宝,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着想要哪!

    “我在水阁里待了这么久,怎么就连一次这样的好事儿也撞不见?”

    风清扬笑道:“我见到了与前辈见到那是一样的,前辈若是喜欢,拿去修习便是。”

    杨逍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多好的内功练不练也没甚么用处了。

    “那‘凌波微步;倒要老实不客气地看上一看,把那慕容老贼的绝技都攥在手心儿里,永远不必犯愁打不过他了!

    “喂!小子!我知你剑法奇高,武林中可称得上数一数二,但我看你的内功火候似乎不足,不如学学这‘北溟神功’罢!我虽不知它的底细,想必也有益无损!”

    风清扬听他对修炼这两门功夫不甚起劲,明白他素来心高气傲,虽知这是神妙功夫,也不屑染指慕容氏的东西。

    及听到最后几句,心中不由一动。他自艺成以来,纵横江湖,少逢敌手,但近几个月中,却连遭两次败绩。

    头一次败于无名怪客手下还可说是因他使出“凌波微步”,自己猝不及防,况且兵刃被断,也不能算是惨败。

    此番在慕容绝手下失利则纯是因为内力不如,被他克制,若内力与之相仿或稍逊一筹,手中宝剑便可透过他的罡气,大大奏效,决无如此惨败之理。

    想到此处,便自杨逍手中取过“北溟神功”书册,要看看它究是怎样一种奇法。

    翻开第二页,只见上面一篇文字,字迹笔致温润,棱角内敛,写道:

    “北溟神功者,逍遥派之武学。

    “《庄子·逍遥游》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向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翼若垂天之云。’其名目本此。

    “其法以修习奇经八脉为主,取敌人内力,融化为己用,由小及大,若鲲鹏之变,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之境地,是为大成,是为逍遥,此亦‘逍遥派’名目所由来也。

    “是法虽便捷,然亦不劳而获之黠者。

    “余无意间得此功,幸未累及良人。

    “凡我段氏子孙修习此功者,望慎用之。

    “慎之!慎之!如违此训,则我段氏列祖列宗必不安于地下。

    “甲戌正月誉白。”

    下端钤有朱红印章,却是大理国的玉玺。

    风清扬回想起早年追随师父,曾听他讲起大理国列代祖宗事迹,个中听得最熟也最有兴味的便是段誉和一灯大师之事,尤其对段誉其人颇为心向神往。

    此际见了这篇措辞温婉的文字及玉玺,知是段誉亲笔,不由一喜一悲,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这时他的心中反复思量一事:段誉称此功为“不劳而获之黠者”,大是有理。

    别人辛苦多年修成一身内力,若被我一旦吸来,岂非有些卑鄙无耻?

    那与魔教所传,武林中人人切齿的“吸星大法”又有何区别?

    然则这种功夫是练还是不练?

    他一时犹豫不决,手中下意识地翻过一页,却见又是一篇序文,先看下款,竟是段誉之子段以宁所题。

    序中云,此种吸人功力之法原有两路:

    一路即北溟神功,乃锻炼自身经脉之潜力,故修习之际与人无害。

    另一路则创自逍遥派不肖弟子丁春秋,他畏惧“北溟神功”练成不易,乃另辟蹊径,利用毒虫及“采阴补阳”等邪术,也得有成,称作“化功大法”,修习之际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坏了多少女子的贞节,故武林中人人憎恶,闻而色变。

    序中又云:“北溟神功”与“化功大法”形似神非,实是正邪两途,泾渭判然有别。若存心正大,修习“北溟神功”,制恶人而不及于死,是有功德之事;若存心不良,则虽依正途修“北溟神功”,那也与以邪术修“化功大法”没甚么分别了。

    风清扬看至此节,不由又惊又喜,胸中豁然开朗,蓄积半晌的疑云一扫而空。

    当下再不踌躇,盘膝坐地,五心向天,依书上所写专心致志练了起来。

    风清扬自幼习练《九阴真经》,任督二脉藉其神奇效力,已于一年之前打通,此后内力精进,在武林中实可算得一流高手。

    不过限于年份,遇上慕容绝这等顶尖人物还要相差许多。

    此际内功根底既强,修习这“北溟神功”也是颇为省力,数天之后,奇经八脉中的手少阳三焦经脉已然通达无阻。

    虽然如此,那《北溟神功》乃是夺天地造化之不世出的奇异功法,岂是轻易可以练成的?

    当年段誉毫无武学根基,但他心地纯净,并无杂念,正合了此功的清净无为,不为已甚的要旨,那也还练了一月光景方有小成。

    风清扬聪明伶俐,又曾经情欲斫伐,比之段誉,心魔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以故修到足少阳经脉之时,便已进展甚微。

    这些时日风清扬已明了此功要义,知道此是应有之像,倒也并不担忧着急。

    如此这般三个月下来,奇经八脉已通了七脉,最后的一条是太阴三焦经脉也只在旦夕之间便可练成了。

    这段时间里,杨逍见他练功时不能言语行动,便从不来烦他,自去钻研感兴趣的功夫。

    而风清扬在庄内几度勘查,却也没有发现慕容雪的踪影。

    这一日申未酉初,两人草草吃过晚饭,照例通过杨逍的地道出得石室,直向福地水阁而去。

    一出石室,风清扬只觉阵风吹来,颇有肃杀之意,身上也不禁一寒。

    放眼四望时,只见月色朦胧之中,草木凋零,池塘清涸,天高地迥,万物萧疏;已是深秋时节。

    不知怎地风清扬心中忽地升起一种无端的怅惘之情:光阴如梭,一晃之间自己已来姑苏将近四月,又是春去秋来,与雪儿也是一年多音容不通了

    !雪儿!雪儿!你在哪儿啊!秋已深了,你的罗衣可能抵得这清秋清寒么?

    到得水阁之上,杨逍问道:“小子!你的‘北溟神功’练得怎样了?”

    风清扬道:“尚有足太阴三焦经脉未通,不过照我预料,怕也就是今晚之事。”

    杨逍一惊道:“好小子!练得好快!今晚看来紧要关头,我左右无事,便与你护法罢!”

    风清扬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要护甚么法?再说你还有书没看,不如我自己练罢!”

    杨逍忽地面色肃然,道:“如今已是九月底,屈指算来,我来参合庄也有五年了!

    “在此读了四年书,那是我此生最为平静快乐的日子,但书读得差不多,我也该走啦!”

    风清扬大惊,道:“你要去哪里?”

    杨逍叹口气道:“我向来四海游荡,也没甚么准去处。

    “但书既读完,留在那死气沉沉的石头屋子里有甚么趣味?

    “我本想临去之前与慕容老贼大战一场,败得他心服口服,可转念一想,他虽击我一掌,又关我五年,但我看了他这许多书,也足以抵偿有余啦!

    “甚或他于我有恩也说不定,那我也就留张字柬,与主人告辞就是。

    “清扬,你我缘分不浅,相聚如此之久,那是极好的事。

    “你虽称我前辈,我却只肯认你做个平辈朋友,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以后江湖飘蓬,也不知有无相见之日,那也不必挂念了!”

    两人相处四月,风清扬所见的杨逍不是诙谐佯狂,就是滑稽玩世,极少这般庄重说话。

    平素杨逍称他不是“小子”便是“你”,也从未以名称呼。

    此际听他叫出“清扬”二字,风清扬心头不禁一凛,眼圈当即红了,喉头也好似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杨逍见他这般情状,展颜笑道:

    “唐人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做这儿女之态干甚么!

    “你如真的舍不得与我分手,不若快些将此功练成,然后痛快淋漓地陪我喝上一顿酒,酩酊大醉,拱手道别,岂不快哉!”

    风清扬听他说得爽利,心头一轻,但回想适才那番话,总是沉甸甸地不太好受,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当下勉强笑道:“前辈说得是。”

    收敛心神,盘膝坐定,专意练那足太阴三焦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但觉气息在左腿中穿梭不息,暖融融地极是舒服,右半身却颇有凛冽之意,如处严冬,心知已到了阴阳互融,龙虎交济的重大关头。

    杨逍在旁见他左半身热气蒸腾,右半身寒意逼人,也不由暗暗称奇。

    风清扬镇摄心神,专意行功,眼见只需最后一转便可大功告成,忽听得杨逍轻叱一声:“甚么人?”

    一瞬间,水阁之中衣袂飘动之声,兵刃呼啸之声,拳脚相交之声大作,显然来者并非一人,杨逍已和他们动上了手。

    风清扬本以为慕容府中之人发现他二人偷阅秘笈,前来捉拿,此时大惊之下,本能地睁眼看时,却见五人各持兵刃将杨逍围在中心,圈中一人却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赤手空拳,与杨逍战在一处。

    风清扬开始见这些人自己一人都不认得,反而心下一宽,料想杨逍的武功已臻绝顶,环顾当世,只怕除了不知所踪的明教的前教主张无忌和恩师段子羽,再也无人能胜他一招半式。

    敌人再多,总还应付得了。

    哪知甫看得数招,便即大惊失色,只见那矮胖的中年汉子拳发如电闪,脚出若雷霆,法度严整,气韵悠长,出手之际,劲风激荡,拂面如刀,正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高手,比之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外围那五人兵器固然古怪,招数也是恢奇怪诞,与中土武学大异其趣,以造诣而论,较之日月教“十大神魔”怕也只稍逊一筹而已。

    风清扬眼见这许多来历不明的高手围攻杨逍一人,不由大急,知道纵然张无忌或段子羽亲临,以一人之力对抗这些人,也绝难讨得了好去。他此际双手尚可行动,眼见旁边便是设来印证武功用的兵器架子,大喜之下,伸手掣了一剑,喝声:

    “鼠辈看剑!”抬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人刺去。

    剑尖甫到中途,风清扬只觉手臂一麻,“当啷”一声,宝剑落地,接着全身一阵冰冷,只觉体内本来缓缓流动的气息忽然如疯了一般,乱冲乱撞,所至之处,如万针攒刺,奇痛入骨,自己却从头到脚一动也动不得了。

    风清扬心头一凛,一个念头早光石光般在脑中闪过:走火入魔!

    他本来所练的《九阴真经》乃是武学中至阴至高的功夫,取径甚正,再练此“北溟神功”,那是毫无冲突,两不相妨,加上他并不躁进,本来绝无走火入魔之虞。

    但此际他正处在阴阳互融,龙虎交济的重要关头,那是每个学内功之人最大的难关,即便并无扰乱,全力以赴,尚且存有危机,何况他眼见杨逍情势不妙,不顾自身,奋勇出剑?

    片刻之间,风清扬已觉眼前一阵发黑,全身的气力似正一点一点离自己而去,而体内真气狼奔豕突,毫无章法。

    他知真气撞入脑中,便有性命之忧,心下霎间彻底冰凉,暗道:

    罢了!罢了!不道我风清扬今日毕命于此!

    离风清扬最近的那人听得身后喝声,不由吓了一跳,忙将右手中链子锤向后荡去,却荡了个空。

    回头一望,见风清扬盘膝在地,摇摇晃晃,脸色发青。

    他也是见多识广的大行家,知道这是走火入魔之兆,当下冷笑一声,不去理睬,全神贯注对付杨逍。

    风清扬那一声断喝,杨逍自然也听在耳中,他虽身在重围之中,头脑却是清醒之极,转念之下,便知不好。

    当即双腿连出,势若奔雷,眨眼之间,已连攻三十六招,正是他生平绝技“连环三十六鸳鸯腿法”。

    这一轮急攻纵然张无忌,段子羽亲至,也当避其锋锐,那中年汉子如何抵挡得了?

    当下手脚齐出,见招拆招,却已连退了十余步。

    杨逍正是要争这一个空隙,一见他稍稍退开,双手更不稍停,已闪电般向外围五人各发杀手。

    那五人各挺兵刃一挡,杨逍已高高跃起,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双足落处已在风清扬身畔。

    那六人虽与杨逍为敌,但见他这一轮出手情急拼命,所使招式却无一不妙到毫巅,使人观之心旷神怡,身法又是美妙至极,奇快无比,眨眼间已逸出重围。

    那是非胆略,心计,武功俱臻上乘者不办。

    六人心意相通,不由齐声喝了一个大彩。那中年汉子佩服之余,心中暗惊,挥手道:“再上!”

    六人分占一角,缓缓向杨逍和风清扬这边包抄而至。

    杨逍跃至风清扬身畔,右手食中二指已搭住他左手腕脉,一探而下,只觉脉驰而滑,紧而乱,正是走火入魔,内气反噬的徵兆。

    他心知此际若无人注入真气,助他约束体内气息,要不了一时三刻,风清扬势必真气贯脑,散功而亡。

    当下不及细思,右手劲力陡发,一股绵绵密密、沛然莫御的力道自风清扬“内关”、“外关”两穴直入。

    至于强敌在畔,自己能够支撑多久,风清扬何时能束住气息,解脱这生死之厄,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风清扬乍得杨逍导入的真气,全身一震,登时好过不少,神智也清明起来,忽地明白杨逍以右手助已,只以半力对抗六名强敌,那是再凶险不过之事。

    情急之下,开口道:“前辈……不可……”

    他一开口,体内真气便即横行,与杨逍的真气相撞,直痛得牙齿“格格”作响,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逍喝道:“别说话,快运功!”

    右掌加力,口中说话,左手连动,已化解了那中年汉子的十余招猛攻。

    风清扬一想不错,杨逍是绝不肯把手拿开的了,自己若不加速行功,两人今日都要毕命于此。

    当下牙关一咬,猛力镇摄心神,约束真气,慢慢将其导入正途。

    片刻之间,便已神游物外,对眼前的恶斗已不闻不见。

    这片刻间,杨逍已经迭遇凶险。他以一只左手,对抗那中年汉子已是不足,何况周围另有五名手持兵刃的高手?

    仗着他原本武学广博,近年来又在水阁中读遍武功秘笈,虽见这几人武功与中土武学截然有异,诡怪非常,却也抓住其中的相似之处,以相应手法加以克制,以故二十招之内,虽处下风,竟然毫无损伤。

    那中年汉子久攻不下,甚是焦躁,心道自己潜修多年,本以为武功大成,已可天下无敌,哪知重履中土,首次出手连一个糟老头儿也拾夺不下。

    自己下属在旁围攻,眼睁睁地看着,岂非脸上无光?

    当即长啸一声,招式陡变,连发十数掌,水阁之中立刻寒意弥漫,砭人骨髓。

    杨逍忽感对方掌力如五丁开山般涌来,更有一种怪异的寒气夹在其中,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于这掌力的情状甚是熟悉,那正是自己最为忌惮的,本已应失传许久的“玄冥神掌!”

    玄冥神掌本是“玄冥二老”鹿杖客与鹤笔翁的独门绝技,杨逍曾受过一掌,伤势不轻,幸得张无忌以“九阳神功”驱去寒毒,未留后患。

    但自二老在王保保庄上死于段子羽之手,江湖上便以为此掌法从此绝迹武林了。(事详《倚天屠龙记》、《九阴九阳》)。

    哪知今夜在这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手下重又出现!

    杨逍心中一凉,虽然自己内功较之当初醇厚不少,却也不敢与之对掌,当下五指齐出,尽拂向对方要穴,想教他掌上发不出力来。

    他一全力对付那中年汉子,周围的防守便现空隙,“砰”的一声,后心着了一记链子锤,接着左腿一痛,已被一个手持日月弯刀的丑头陀砍中。

    杨逍大怒,右腿踢出,挡住那中年汉子的五掌进击。左手“呼呼”两掌,若迅雷不及掩耳,一掌击中那使链子锤之人的前胸,一掌击在那头陀的右肩之上。

    那使链子锤之人只觉掌力着体轻柔,才松了一口气,一股大力已直撞入去,如受巨椎重击,嗓子一甜,鲜血狂喷,已委顿在地,眼见不活了。

    那头陀中了一掌,肩骨碎裂,他痛吼一声,弯刀拿捏不住,掉在地上。

    但他生性悍狠,左手刀“刷刷”三记,竟全是进手招数。

    就在此际,杨逍也觉胸中气血翻腾,“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那记链子锤所击乃是要害,内伤竟自受得不轻。

    他这一吐血的当口,那中年汉子觑见良机,哈哈一笑,猱身而上,已无声无息地在杨逍胸口印了一掌。

    疾退之际,但觉头上冰凉,方巾已被对方掌力扫去,脑门被掌风带到,隐隐生疼。

    杨逍中了一记“玄冥神掌”,一瞬间全身如入冰窖,牙齿不由自主地捉对厮打,但仍奋起最后一丝气力,使出“乾坤大挪移”第三重的功夫,在左边一人的铁牌上一推,将诸般兵刃荡了开去,自己却撑持不住,一跤跌倒。

    那中年汉子放声长笑,得意之极,道:

    “我自出道以来,遇见的对手以你这老儿为第一。

    “你以半力抗我六人猛攻,居然仍能伤我两人,了不起啊了不起!

    “可惜你终究中我一掌,我敬重你一身修为,不愿让你受寒毒折磨而死,这就给你来个痛快的罢!”

    阴阴一笑,已跃至杨逍身前,右掌生风,直向杨逍顶门拍下!

    五为谁心苦窍玲珑那中年汉子猛击杨逍顶门,右掌已在他头上三寸之处,忽然眼前一花,斜刺里一把宝剑光辉如雪,其疾无比,直向他掌上削来!

    此人武功也真了得,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右掌疾撤,胸腹一缩,已使出“细胸巧翻云”的上乘轻功,向后翻了一个筋斗,闪了开去。

    落下地时只觉右手奇痛,小指的第一指节已被宝剑削掉,他又惊又怒,定睛看时,出剑者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英气夺人,正是适才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年轻人!

    风清扬屏息用功,本已不知身外争斗的状况,只觉体内奇热无比,直似要炸开来一般。

    原来杨逍的内力偏于阳刚一路,风清扬虽习练《九阴真经》,内力却是半阴半阳,介乎刚柔之间。

    杨逍的阳刚内力透入,压制住了风清扬体内阴柔内力的走势,对其原有的阳刚之力却不甚奏效。

    风清扬正自苦忍体内的奇热,忽觉杨逍手上传来一股奇寒之气,如凛冽的冰雪,迅速地与体内的热力交融而一,气机登时变得活泼泼地,瞬间在全身连走三个周天,奇经八脉霍然贯通,“北溟神功”瞬息内便获大成,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泰至极。

    此刻正是杨逍身中“玄冥神掌”之时!

    风清扬睁开眼睛,登时省悟敌我情势,只觉杨逍搭在自己脉门上的手冰凉无力。

    他心头一凛,登时想起师父说起的“玄冥神掌”的情状来,眼见那人纵至身前,举掌欲击,拾起适才落在地下的宝剑,施出雷霆一击。

    饶是那中年汉子见机得快,应变奇速,还是被削掉了一截指头。

    风清扬一招伤敌,并不进击,俯身察看杨逍伤势。

    只觉他身体奇寒,面色乌青,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性命只在呼吸之间,原来杨逍输了一部分内力给风清扬,只出半力对抗强敌,时辰虽短,却是大耗真元,再受了重重一掌,那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

    风清扬心中大痛,犹如一千把小刀在剜动一般,狂呼道:“前辈!前辈!”

    呼犹未了,一把凤翅鎏金镗,两把烂银短戟已然夹带风声,向他背后疾攻而至。

    风清扬此刻体内真气充盈,自然而然感知敌人兵刃来路。

    当下更不抬头回身,“唰唰”数剑,看似随手而发,却无一不是妙到毫巅。

    只听“哎哟!”、“他奶奶的!”

    几声叫骂,偷袭之人过于轻敌,已在他剑下受了轻伤。

    风清扬知道杨逍的伤势沉重,当今之世只有张无忌和恩师段子羽两人救得。

    那张无忌远引海外,不知所踪,为今之计,只有全力以赴,先退强敌,再设法带他找师傅求救。

    至于何时能够找到,途中自己的内力能否制住他的伤势,支撑到得救之时,还是未知之数。

    他也知这样的希望实是渺茫之极,满腔悲愤,嘶声对杨逍道:

    “前辈!且支撑一刻,我杀了那帮兔崽子再回来救你!”

    双手放下杨逍,挺身而立,双目中精光暴射,怒火如潮。

    那中年汉子被他一剑断指,虽知这年轻人剑法不错,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只道那是自己太过轻敌之故,及见他并不回头转身,背向出剑已伤了自己两个属下,才晓得此人是个劲敌,不可小觑。这时遇到他如惊虹,似冷电般的目光,不由心头一寒,暗暗嘀咕:

    他奶奶的!

    这趟出师怎么尽遇见些高手?

    这年轻人的武功只怕尚在那老家伙之上。

    为今之计,应当速战速决,今日事若不谐,此后再找这样的时机那可是千难万难了!

    想到此处,一挥手道:“这小子剑法厉害,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咬字生硬,口音怪异,似是许久不说汉话一般。

    他这边本有六人,除一人丧生在杨逍掌下,尚有三人被杨逍和风清扬所伤,但此刻各人所怀的心思却是相差无几。

    “呼”的一声,一件似禅杖非禅杖,似铁铲非铁铲的东西横扫向风清扬左肋,却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和尚当先发难。

    风清扬知道情势险恶,下手哪肯容情?

    吸一口气,腹部猛地后缩三寸,避开这一击之力,右手剑平平递出,指向那和尚眉心,竟是后发先至。

    那和尚见长剑来势奇急,自己兵刃却在外门,连忙向右一闪。

    风清扬早在等他这一闪,右脚早起,正踢在那和尚两腿之间。

    这一踢力道奇大,那和尚虎吼一声,身子已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落下之处却撞翻了屋角的一盏油灯,当下衣襟起火,直烧得他哇哇痛叫。

    此际另外四人已将风清扬重又围住,风清扬虽处逆境,却是气势如虹,左掌右剑,凭着一股刚勇与精妙之招,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混战之中,那头陀眼见风清扬左臂处有一空隙,弯刀疾砍,甫及肌肤,便觉手腕一痛,一只左掌连同弯刀竟全被风清扬削落下来。

    那头陀盯着自己光秃的左腕,神色诧异之极,似是见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之事,惨呼一声,提气向外疾奔,“扑通”一声,却忘了纵跃上岸,掉入水塘之中。

    此际,先前着了重重一脚的那和尚急切之下,想不到滚动灭火,只在书架之间狂奔乱走,他身上满是火焰,这“还施水阁”名中虽有一个“水”字,又建在池塘之上,但屋中除了纸张书本,便是木头竹子,被那和尚一闯之下,尽皆燃着。

    无一时,屋中烈火腾腾,浓烟滚滚,热浪席卷而至。

    这一来,风清扬与那中年汉子俱各大急。风清扬急的是杨逍受伤在地,怎能抵挡这汹涌火势?

    再者阁中俱是珍稀秘本,那是慕容家族数百年的心血,更是武林的无价之宝,如不救治,势必化为飞灰,再也无法弥补。

    那中年汉子急的却除了阁中秘笈将被烧毁,自己不得与观之外,更怕慕容家人望见火起,自己图谋终究难成。

    两人各怀心事,手下却都愈来愈快,盼望尽快将对方拾夺下来。

    按说那中年汉子的武功与风清扬在伯仲之间,加上多人在旁干扰,早该得胜。

    但风清扬乃是生力军,又见杨逍生死不明,悲愤填膺之下,十分功力不免长了三分,相形之下,那汉子手指受伤,锐气大挫,围攻四人中有三人受伤,也早胆寒,那和尚毫发无损,却又当先中计,实力不免从十分降到了八分。

    这样此消彼长,双方才混战多时,更被风清扬伤了两人。

    此番几人情急拼命,风清扬登感压力大增,再拆数招,已然左支右绌,眼见不支。

    这时大火已熊熊而起,光焰万道,有如金蛇狂舞,火舌借着风威,已噬上了水阁的顶篷,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

    那中年汉子打个手势,三个人各上一步,将风清扬向火势最猛之处逼去。

    风清扬连退数步已感背后炙热难当,肩上的长发也已焦鬈起来。

    那手持凤翅鎏金镗之人向前逼近之中,脚下忽地触到一件绵软之物,却是杨逍昏迷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这人恶性陡发,提起右脚,猛向杨逍头部踩将下去。

    风清扬一见大急,清叱道:“休得伤他!”

    左手一带侧面刺来的双戟,右手剑出如风,斜刺而下,直削向那人双膝。

    这一剑不护自身,但求攻敌,端的是全力以赴,势若飙风。

    莫说那人未料到风清扬敢出此招,纵使料到,又岂能躲开这雷霆一剑?

    惨叫声中,那人双腿已齐膝而断,倒在血泊中翻滚呼号。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那中年汉子的双掌也结结实实地印在风清扬前胸。

    “喀啦”声响,风清扬肋骨早断了数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中年汉子本以为凭自己开碑裂石般的掌力,对方纵然不死,也须重伤,何况“玄冥神掌”上的寒气何等厉害?

    杨逍尚且抵受不住,这年轻人纵也了得,一掌击实了,自己也是胜券在握。

    哪知自己双掌与他前胸一触,所发劲力有一大半竟如有形之物一般迅疾无比地流入对方体内去了。

    他大惊之下,应变倒也奇速,左掌当即停止发力,将右掌一击,双掌立从风清扬身上脱了开去。

    他双掌甫得自由,当即先后拍出,意却不在攻敌,只图自保。

    “噗噗”两声,那中年汉子的双掌竟全拍在剑锋之上。

    宝剑透掌而入,他钻心裂肺般痛号一声,硬生生将双掌从剑上拔了出来。

    此人心地也真毒辣,知道自己受此重伤,大事已不可为,右脚踢出,将那使烂银短戟之人向风清扬怀中踢去,自己向后连纵,已窜出水阁,疾向参合庄外狂奔而去。

    他一路看着自己滴血的双掌,疑团满腹:

    这年轻人是谁?

    他怎地会魔教的“吸星大法”?

    他又怎地会不怕我的“玄冥神掌”?

    风清扬中掌之处,一在“膻中”大穴,一在“璇玑”大穴,那正是“手少阳”与“手太阳”两条经脉的起始之处。

    他“北溟神功”初成,尚未想到也未来得及以此破敌,但此番却是敌人自己将内力从二穴注入,一触之下,那汉子的雄浑掌力大半已被吸入。

    自己虽只承受了小部分,但那汉子掌力何等厉害?

    他一心解救杨逍,对自己毫无防护,一击之下,肋骨已折。

    眼见那汉子慌乱之下,双掌拍出已毫无章法,风清扬不及细想,剑诀一领,宝剑已摆在那汉子双掌必经之处。

    这一下全不使自力,只靠计算之精,方位之巧,等待双方自行拍中。

    及至那汉子受伤,将手持银戟之人踢来,风清扬连发三剑,那人哪料到自己头领会如此狠毒?

    惊慌之下,双腕早被点中,银戟落在地上,接着右足“鼠蹊穴”上已被长剑刺入,翻身栽倒在地。

    这些事说来烦难,其实却是兔起鹘落,电光石火一般。

    风清扬连伤两敌,这才醒起:怎地我却不怕那汉子的“玄冥神掌”?

    他却不知,自己所习练的《九阴真经》乃是至阴至柔之武学,“玄冥神掌”虽也以阴寒见长,比之《九阴真经》那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被击中,直犹如百川汇海,所受乃是外力,阴寒之毒却不奏功。

    当年“玄冥二老”亦曾掌击段子羽,略无肤功,反遭段子羽“九阴白骨爪”所伤。

    玄冥二老不久即死,段子羽亦以为“玄冥神掌”自斯断绝,这番掌故却是没对爱徒说起过。

    此刻阁中火势愈猛,风清扬须发尽焦,当下忍痛扛起杨逍,便要往水阁外窜出。

    只听地下一人嘶声道:“救……我……救救……我”,却是那手使烂银双戟之人。

    风清扬本极恨他们围攻杨逍,便拟留他葬身于火海之中,这时见他宛转呻吟,痛楚万状,终觉不忍,当下左手提起那人衣领,运起神力,将他抛入阁外的水塘之中。

    自己负着杨逍,上前一步,一蹬竹窗,身形如箭离弦,落在十余丈外的岸边。

    那人正在水中浮沉挣扎,猛见这等不可思议的轻身功夫,不由张大了嘴合不拢去,“咕嘟”一声,却是喝了一大口池水。

    风清扬负上杨逍,虽在熊熊火海之中,亦觉他身上奇寒无比,便如负了一块巨冰一般,自己牙齿亦禁不住格格打战,当下心头一凛:

    这寒毒恁地厉害!

    到了岸上,不及查看自己伤势,右掌已贴在杨逍后瞬的“至阳穴”上,一股内力绵然而入。

    过了半晌,杨逍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

    “我……在……在哪……里……?怎……地……这……般……冷?”

    风清扬喜道:“前辈,你醒了!”

    杨逍迟滞无光的双眼翻动了一下,过了一刻才辨出风清扬的轮廓,眼中蓦地闪出一丝喜悦的光芒,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道:

    “你……好……么……?

    “我……我不……成了,本……想……与你……生……离,谁……知……却……是……死……别!

    “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风清扬大急道:“前辈!你要挺住!你的伤能治好的!”

    杨逍喘了口气,眸子中居然一下子有了神采,脸色也略微红润起来,道:

    “清扬,我早知你任性而为……无法无天,对慕容雪又是有情……有义,像极了当年的我……这才帮你……我好后悔……当年没能像你一般……不顾一切地去找晓芙……”

    他喘了一口长气,闭上眼睛休息一刻。

    风清扬听他说话虽仍断断续续,却比适才流利得多了,心知这是回光返照之像,不由一阵难过,强忍泪水,点了点头。

    杨逍睁开眼睛,忽地微笑道:

    “我一生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今日老天让我埋骨于此……也算待我不薄……我就要见到晓芙了……我……我……好欢喜……”

    头猛地向旁边一沉,一代奇侠,就此瞑目而逝。

    风清扬但觉自己输出的内力已无效应,臂弯中的身体越来越硬,越来越凉。

    他欲哭无泪,想着几个月来与杨逍相处的朝朝暮暮,想着他的谈吐风采,想着他几个时辰之前与自己道别,想着他舍命助自己摆脱“走火入魔”之厄,想着自己终于没能陪他喝上最后一回酒……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成一千片了。

    猛听得身后“哗哗”水响,却是那适才被他抛入水塘之人连滚带爬地扒上岸边。

    风清扬回头一看,悲愤莫名之余,无明业火腾然而起,他左臂仍扶着杨逍尸身,一个纵跃,探右臂抓住那人衣领,沉声道:

    “你等是什么人?快说!否则我将你千刀万剐!”

    那人本也是威劫一方的枭雄,看见风清扬如疯似癫,怒火千丈的表情,却也不禁胆落心寒,颤声道:

    “侠……侠士饶命……我是崆峒派弃徒刘士臣……”

    风清扬未及他说完,手上紧了一紧,喝道:

    “好贼子!说恁地谎话!崆峒派怎有你这等人!”

    那人吃他一喝,大急之下,说话忽地利落起来,滔滔不绝地讲出一番话来。

    原来,武林中名门大派不少,建派时间虽有长短,精英硕彦却是层出不穷。

    但世界之大,无所不有,各派为维护清誉,虽对所收徒众严加择别,却也不免有匪徒败类混杂其中。

    这人叫做刘士臣,三十年前,本是崆峒派弟子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后因贪花好色,强暴民女,又不服门规处罚,打了自己的师傅,崆峒掌门宗子俊一掌,远逸西域,宗子俊气急交加,一病而死。

    三十年来,崆峒不愿自暴家门之羞,却也不断暗地里派人追杀于他,无奈此人武功既高,又结识了其他门派的弃徒,蛇鼠一窝,始终逍遥法外。

    那四人与他遭际相似,俱是名门大派的杰出子弟,犯下本门戒律后一走了之,到西域称雄称霸数十年,连武学功夫也颇有诡异色彩,与本来所学面目全非了。

    那使鎏金镗的原是点苍派,使链子锤的原是山西郝家之人,手持日月弯刀的头陀与那和尚均是西域少林门下的弟子。

    那手使“玄冥神掌”之人的来历,却连刘士臣也不大清楚。

    只知此人姓骆,名飞鸿,数月之前找到五人,说要带他们图谋一件大事,言语之间傲气十足。

    五人都是自高自大惯了的,见此人这般无礼,当即反唇相讥。

    六人便动起手来,那骆飞鸠武功高绝,五人合力竟还奈何他不得,反被他以“玄冥神掌”击伤了那头陀和点苍派那人。

    这一来,五人对他的功夫心悦诚服,愿奉他为首。

    骆飞鸿这才告诉他们要来参合庄劫夺秘笈。

    五人一听,正中下怀,不远万里来到姑苏。

    说起骆飞鸿为图逃命,不顾他死活的举动,刘士臣兀自愤愤不平,破口大骂,污言所及,骆家的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风清扬任他骂詈,心中却想:

    这姓骆的武功奇高倒在其次,此人心狠手辣,机谋百出,大是劲敌。

    但他是害死杨逍的首恶,不能见他死于自己剑下,如何对得起这位待已一片血诚的前辈?

    耳听那刘士臣越骂越奇,花样百出。

    虽在伤痛之际,亦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当即喝住他道:

    “你本罪无可赦,姑念你未加一指于这位前辈身上,饶你一条狗命,若再作恶多端,终有报应来时!你走罢!”

    刘士臣本来凶悍,此番被头领陷于死地,已然心灰气沮,及见风清扬的凛凛神威,昔日的英雄气概更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脸现敬畏之色,连声道:

    “多谢侠士不杀之恩,多谢多谢!”

    他知自己再多练八十年功夫也不是风清扬的对手,连“日后还要请教”之类的场面话也不敢说了,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走了未及三十步,他忽地一声惨呼,前心已中了重重的一掌,眉心、太阳、胸腹之间嵌了十几枚形状不一的暗器,翻身倒地,挣扎几下,便已气绝。

    风清扬听见惨叫之声,抬头看时,只见不知何时身前已高高矮矮地围了数十人,当先两人面若寒霜,目如冷电,望着自己,含怒不语,却是柯叔和桑二娘到了。

    桑二娘挥了挥手,身后的庄丁佣人们会意,赶忙围在水阁四周,将随身带来的竹筲,木桶等应用物体舀起池水,向火上浇去。

    但此时秋风正猛,火势汹涌无比,虽在几十步外亦觉势头逼人,一时半刻哪里扑得灭?

    柯叔冷然道:“尊驾怎地会在这里?

    “杨逍怎会死的?

    “适才这人是怎么回事?

    “火是谁放的?”

    竟是一连串地发问,不容风清扬插进嘴去。

    风清扬对此二人向来略无好感,但此时却颇有愧恧之意。

    他知水阁火起虽错不在己,毕竟是由自己与敌人恶斗引发,当下将事情原委略述一遍,明知自己与杨逍在此偷阅秘笈,暗练神功的行为势必引得二人大怒,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话犹未了,忽听救火人群那畔喊道:

    “快躲开!快躲开!房子要倒了!”

    三人闻声望去,只听轰然一声,美轮美奂的“琅环福地”与“还施水阁”已塌落池中,火头却是渐渐小了。

    经此一厄,慕容氏五百余年惨淡经营的武学秘本烧掉了十之六七,被水浸坏残缺的十之一二,天下武笈汇于一家的盛况自斯难再。

    柯叔和桑二娘本已面沉如水,这时更是雪上加霜。

    桑二娘满脸悲愤之色,沉声道:“你还不自刎谢罪,难道还要我二人动手么?”

    风清扬惨然一笑,道:

    “此事风某难脱罪责,但却实非本愿,如何处置倒不劳二位费心了,且待我葬了这位杨逍前辈,随你二人前去面见你家老爷和小姐,凭他们发落如何?”

    桑二娘勃然大怒道:“做你的清秋大梦!老爷若在庄中,岂容你们这班妖魔小丑来此搅扰,酿此大祸!

    “哼哼!死到临头还想见小姐,看你有没有那么长的命罢!”

    柯叔大喝一声道:“哪有这么多废话同他说?小贼,纳命来罢!”

    纵身上前,一掌拍出,手掌淡如紫金,风声虎虎,煞是惊人。

    风清扬恶战良久,早已神疲力竭,肋骨又受重伤,这半日勉提一口真气支撑不倒,已是艰难无比之事。

    这时见柯叔发掌威力惊人,自己虽有愧于心,但尚有诸多大事未了,却也不愿不明不白地死在他的手下。

    当下左手扶定杨逍尸身,将残存的一点力气运于右手之上,施出“斗转星移”第三层的功夫,勉力将这石破天惊的一掌化开,他这一使力震动伤处,霎时间只觉眼前金星乱窜,胸腹之间奇痛无比,摇晃几下,再也支撑不住,仰天跌倒,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风清扬扬悠悠醒转,鼻中先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似麝如兰,清幽雅淡,不由得心中一荡,低头看时,身上盖着一床大红锦被,被上绣的乃是一幅百花图。

    是时苏绣精美甲于天下,被上的花朵色泽娇艳欲滴,栩栩如生,那股馨香便是隐隐从被底散出来的。

    环视四周,所躺之处竟是一架玲珑的描金账子,透过轻纱望出去,对面一桩淡红色的妆台,上面一架铜镜奕奕生光,看来竟是大家小姐的闺房。

    风清扬心中一动,叫道:“雪儿?雪儿是你么?”屋中空旷,无人作答。

    他大叫一声,只觉胸间一痛,这才想起自己肋骨断折,昏迷在地,却不知何人将自己救来此处,运了一口气在胸间略转,觉得气息流畅,看来只是外伤甚重,心下当即一宽。

    掀开被子看时,却见自己上身赤裸,受伤之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细密整齐,便如巧手扎成的粽子一般,显见包扎之人极是精心。

    他行动不得,精神却转健旺,睁大了眼睛满腹疑团。

    这时肚中忽地“吐噜咕噜”猛叫起来,只觉饥饿难当,心道:

    不知我昏迷了多久,大概也很久没吃东西了。

    屋门“吱呀”一响,有人推门进来。透过轻纱朦胧望出去,来者身着青衣,体形婀娜,手中托着一件东西。

    风清扬大喜,叫道:“雪儿!”纱帘撩开,现出一张雪白娇嫩的面庞,清秀端庄,梨涡浅浅,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头挽双髻,做婢女打扮。

    小姑娘看他一眼,突道:“雪儿!雪儿!这几天你不知叫了几千几百声啦!现下好不容易醒了,也不肯住嘴!

    ”回手将纱帘挂在心字银钩之上。

    风清扬道:“我昏迷了好几日么?这里可是雪儿的房间?雪儿呢?怎地她不来看我?”

    最后一句话说得用力了些,胸间一痛,不由得“哎呀”叫出声来。

    小姑娘嘻嘻一笑,道:“肚子饿了罢!这碗人参鸡粥刚刚熬好的,快趁热喝罢!”

    对风清扬的问话竟是置之不答。

    她手脚伶俐,左臂扶起风清扬的头,右手将枕头立起,将他后背靠在枕头之上,成半躺半坐的姿势。

    动手之际却是小心翼翼,毫没碰痛他的伤处。

    扶着风清扬坐定,她回头取来四方托盘,里面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香气扑鼻。

    小姑娘将汤匙在碗中搅拌几下,舀起一匙,吹了几口气,送到风清扬嘴边。

    风清扬着实饿得很了,一闻粥香,食欲大振,再也顾不得问东问西,张口吃了下去。

    几匙吃过,但觉初入口时微微苦涩,再过一刻却是浓香满口,肚中也暖融融的甚是舒服,无一时,已将一大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小姑娘见他吃得香甜,甚是开心,巧笑道:

    “啊哟!你吃得这么快,我可再也没有啦!”

    说的虽是官话,却杂有笑意,娇柔绵软,若银铃相击,煞是动听。

    风清扬得她熨帖服侍,又见她巧笑嫣然,玉面生春,别有一番娇俏动人的风韵,不禁心中一动,笑道:

    “小妹妹,你叫甚么名字?”

    那小婢面上一红,弯腰掩口娇笑道:

    “啊哟!甚么姐姐妹妹的叫得这般亲热,我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小丫头罢了,公子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干系?”

    风清扬肃容道:“我受你一饭之恩,那可不是小事,再说不知你名字,以后怎样称呼你?

    “总是唤你‘小妹妹’,我倒是愿意的。”

    那小婢“扑哧”一笑道:“你这张嘴巴这样甜,怪不得人家那样惦记你!

    “还是告诉你罢,我叫做水佩,免得以后总是妹妹妹妹的,我倒不怎样,有人可要不乐意呢!”

    风清扬开颜笑道:“杜牧之有诗云‘一夕小敷山下梦,水如环佩月如襟’,好名字!

    “依你的人才,不是这么美的名字原也配不起。

    “哎,你说的‘人家’是谁?可是雪儿?”

    水佩听她夸赞自己,面上又是一红,狡黠一笑道:

    “问那么多作甚么?一会儿自然知道了。”

    转身收拾盘碗,袅袅娜娜地出房去了。

    风清扬重伤在身,所吃的人参鸡粥虽大收滋补之效,身体仍甚是虚弱。

    先前硬撑着与水佩说笑几句,这时药力行开,但觉头脑昏沉,渐渐睡去。

    再睁开眼时,首先见到的却是一双含泪的秀目,苍白俊秀的脸蛋儿上挂着凄楚之色,有如梨花带雨,幽兰泣露,倍惹怜惜,却不是自己日思夜想,刻骨铭心的慕容雪更是哪个?

    风清扬喜出望外,一挺身坐了起来,顾不得胸间疼痛,抓住慕容雪的双肩,欢叫道:

    “雪儿!雪儿!真的是你么?可想煞我了!”

    慕容雪一侧身,避开他双手的一抓,冷冷道:

    “这位公子,你是认错人了罢!你想谁关我甚么事?

    “你的小娥妹妹和秋梦妹妹到哪儿去了?还是想想她们罢!”

    转身下床欲行。

    风清扬大急,向前一扑,抓住慕容雪的裙摆。

    这一下使力过大,肋骨奇痛,禁不住闷哼一声。

    慕容雪听他疼痛,全身一震,当即停止不行,任他抓着裙摆,却也不肯转过身来。

    风清扬黯然道:“雪儿!我知你恼我极深,这番前来,本也不敢盼望与你修好,再度双栖双飞。

    “我只是想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让我把别来的事情一一告诉你,听过以后,任凭你裁处,你可以杀我,也可以把我逐出庄去,永不再来,可是雪儿,我只求你听我一席话!”

    说到此处,风清扬心头一酸,热泪顺着双颊滴滴流下。

    他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相思之情,哽咽道:

    “雪儿!这一年多来,我……我真的是好想你!”

    慕容雪全身又是一震,双肩微微耸动,低声道:

    “我已在此,你说罢!”

    语声却仍是冷冷的,犹如一块不肯融化的坚冰一般。

    风清扬松开双手,缓缓坐回到床中,双目朦胧,犹如梦呓一般讲起与慕容雪别来的各种情事。

    从再见桑小娥,讲到为她运功驱毒,讲到她的悲惨身世,讲到她将鲜血注入秋梦体内,狂奔而去,不知所踪。

    从遇见秋梦为己殉情,讲到秋梦得救,讲到同往少室山,讲到向她表露心迹,讲到两人终于倾心相爱,讲到自己独闯紫金门,讲到陷身参合庄……

    他这番话讲了是有大半个时辰,却始终语声平淡,仿佛所说的都是在极远的地方发生的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一般,泪水却是一行又一行地缓缓流下。

    慕容雪转过脸来,双眼已是哭得通红,面色却仍旧凛然,道:

    “你要我听你一席话,现下你却说过了,可以走了罢!”

    风清扬嘶声道:“雪儿!你……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

    慕容雪擦了擦腮边的泪水,缓缓地却极是决绝地摇了摇头。

    风清扬再不多言,牙关一咬,已从床上了起来,忍痛撑持着下得床来,右手抚住伤口,一步步挪到慕容雪身旁,凄然道:

    “雪儿!我不怪你,是我对你不住!”

    心中又是一酸,别过头去,擦了眼角的泪水,缓缓向门口走去。

    慕容雪伤心欲绝,看着他凄凉无助,艰难前行的背影,再也不顾自己的伤感和矜持,低声叫道:

    “风郎!风郎!”

    风清扬如中雷殛,蓦然回过头来,叫声:

    “雪儿!”,只觉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已扑入自己怀中。

    他知雪儿终于原谅了自己,欢喜得头脑一阵晕眩,双手却使出最大的力气将雪儿抱在怀中,似乎那是一件用全世界的东西都换不走的奇珍异宝。

    慕容雪将风清扬仍旧扶回床上躺下,嗔道:

    “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冤家,就是从来不把人家放在心上。

    “人家只说一句气话,你就真地爬起来就走,瞧瞧你,弄得满头大汗的,也不顾人家心不心疼!”

    一边埋怨着,一边掏出香帕,替风清扬擦去额上一片黄豆大的汗珠。

    风清扬任她嗔怪,微笑不语,只觉把佛国全部的迦陵鸟唤来一起鸣叫也不如她的莺声燕语动听。

    过了半晌,慕容雪忽地放下香帕,叹道:

    “你也真是我命里的魔星,我在家中听得江湖上纷传你为那个妖……那个桑小娥殉情。

    “一颗心都要碎了,发下誓愿,今生再也不见你,哪知……唉,终究是我命苦罢了!”

    越想越觉心酸,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

    风清扬伸手轻轻揽过她肩头,在她红唇上轻轻一吻,笑道:

    “你怎么会命苦?别的不提,单说那夫妻双修功之乐,世上才有几人能够享受?

    “我看你倒是大大的好命呢?”

    慕容雪想起与风清扬床笫之间缠绵缱绻的至乐,霎时间红晕双颊,啐了一口,道:

    “下作的小贼!身上还带着伤,就来跟我说这些风言风语!”

    风清扬笑道:“岂止岂止!恐怕还要作些风流之事呢!”

    慕容雪忽地一挣,从风清扬怀中脱了出来,低声道“你……你有伤在身,还是莫要……这样的好,待你伤好了,怎样……也都由你。”

    说到最后,已是声如蚊蜂,细不可辩。

    风清扬心内喜悦不胜,也就不为已甚,含笑点头。

    慕容雪整理衣裙,到床边与风清扬并肩躺下,一场风波终于彻底消解无形。

    风清扬问起慕容雪这几个月来的行踪。

    原来,自柯叔和桑二娘禀告慕容绝,说道她与风清扬在一起,且已私订终生,失身于他,慕容绝雷霆震怒,亲率属下高手将慕容雪强行掳回参合庄。

    这几个月中,慕容雪闻听风清扬另有新欢,伤痛逾恒,不眠不食,日见憔悴。

    慕容绝心疼孙女,派人护送她到郑州表姑家里游乐散心。

    三天前,慕容雪回到庄中,正是水阁被烧的第二天上午。

    柯叔击了风清扬一掌,见他化解开来却又晕倒在地,一时乱了方寸。

    他虽恨之入骨,但想到他终是小姐的爱婿,又说不定何时回心转意,那就是老爷的座上宾了,倒也不敢造次杀他。

    与桑二娘合计半日,决定还是先救活他再说。

    慕容雪回来,惊闻庄上巨变,询问详情,柯叔与桑二娘不敢相瞒,便将此来诸事一一禀明。

    慕容雪虽恨个郎薄幸,及至亲眼见他满身血污,伤势极重,也不由芳心疼痛,忙命丫环将风清扬抬至自己闺房之中,细致调养。

    风清扬昏迷了三天三夜,慕容雪也衣不解带,守候在旁,直至今晨见他呼吸匀净,伤势大轻,这才出去休息了一刻。

    风清扬听他絮絮讲来,颇为感动,禁不住将她清秀的脸儿扳了过来,吻个不停。

    慕容雪吃吃一笑,但觉与意中人久别之后共卧一榻,实是温馨无限。

    两人缠绵许久,风清扬忽地惊道:

    “啊哟!有一件事险些忘了,杨逍前辈的遗体呢?”

    慕容雪庄容道:“放心罢!我听柯叔说他救了你的性命,对他好生感激,派庄丁在水阁旁为他修了一座大墓。

    “昨日还到他坟上拜了一拜,替你上了一炷香,他地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

    想到杨逍,风清扬呆坐良久,不由得心中感伤,落下泪来。

    从此风清扬有慕容雪相伴,两人足不出户,日日在房中卿卿我我,自是心怀大畅,加上他内功深厚,参合庄的灵药又是极具神效,半月之间,伤处也渐渐好了。

    这一日,慕容雪与他拆视伤处,素手纤纤,将纱布一重重揭下,轻轻抚摸他的肋骨,觉得断处已全长好,禁不住抬头笑道:

    “风郎!你的伤好了!”

    风清扬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笑道:“是啊!终于全好了!”

    双手一紧,已把她的娇躯抱在胸前。

    慕容雪贴在他厚实的前胸,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忽地明白他目光和话语中的含意,不由大羞,螓首低垂,藏入他的臂弯,再也不肯出来。

    风清扬如鱼得水,欢畅之极,细细致致地将慕容雪的春衫,抹胸、罗裙、衬裙一件件除下。

    慕容雪宛转相就,片刻之后,一具白玉玲珑的躯体已是呈现在风清扬面前。

    风清扬如饥似渴般端视着这曾经最为熟悉如今阔别已久的女儿之身,只见她双肩圆润,椒乳坟起,平坦的小腹之下,萋萋芳草,惹人遐思,从上至下,由里到外都是完美之极,堪称造物主的杰作。

    他再也按捺不住熊熊欲火,双手已在慕容雪的娇躯之上游走无定。

    慕容雪自别风清扬一年有余,孤寒自守,每于静夜中想起两人的鱼水欢爱,都不禁情热如火而珠泪潸然。

    如今被情郎抱在怀中抚弄不停,须臾之间羞态早去,只觉全身痒酥酥的又是难受又是好受,当下宛转娇呼,香喘细细,一双柔荑也开始一件件解除风清扬的服饰,丁香花蕊般的舌尖送入情郎口中。

    两人爱抚良久,相别既久,这时一个有心补过,一个刻意求欢,各各运起夫妻双修功的心法,初时尚且宾主酬酢,有来有往,渐渐地两人同入佳境,再无主客之别,章法次序亦全然不讲,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有分较:

    谁教枯枝偏逢雨,芳香乍盛乍凋残。

    两人你贪我爱,整整玩够两个多时辰,方始雨收云散,雾过天晴,却仍是舍不得分开,扭股糖儿一般地缠在一处,情语絮絮,说个不停。

    翌日清晨,风清扬携慕容雪到了杨逍墓上,只见荷塘之畔,林桠之间,兀然起了一座黄土新坟,果然规制不小,气派庄严。

    墓前立了一块汉白玉石碑,却无字迹。

    慕容雪点燃三炷檀香,插在香炉之中,与风清扬带来的诸般果品馔食同放在坟墓之前,盈盈跪下,拜了三拜,站起身来,侍立一旁。

    风清扬将随身携来的美酒拍开泥封,取来两只杯子,各自斟满,自己端起一杯,含泪道:

    “前辈,清扬前来陪你喝酒了!你英灵不远,请满饮此杯!”

    将手中之酒缓缓洒下,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般饮一杯,洒一杯,酒到杯干,一坛美酒已喝得干干净净。

    酒入愁肠愁转愁,风清扬已有微醉之意,双眼血红,拔出腰间三尺长剑,“飕”的一声,插入黄土之中,沉声道:

    “前辈在上,风清扬若不能取骆飞鸿项上人头回来祭奠前辈,有如此剑!”

    右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抖,内力到处,剑刃已化作寸许的二三十段,纷纷落地。

    慕容雪见他忽地大有狂态,微感害怕,连忙乱以他语,盈盈过来道:

    “风郎!我令人在杨前辈墓前立此石碑,却无题语,不若你今日题了罢!”

    风清扬无言颔首,拾起地下一截断剑,沉吟良久,缓步上前,左手运力,石屑纷纷,已写下“故明教教主杨逍之墓”几个大字。

    风清扬素不习书,这几个字写得甚是平常,但字里行间含着一种郁积与愤懑,如长枪大载,森然相向,望之惊人。

    两人在墓前滞留良久,风清扬定了定神,道:

    “雪儿!我此番来姑苏寻你,在庄上闯下大祸,毁了贵府人人视若命根的还施水阁,爷爷本就视我如同眼中钉,若他回来,不杀我不足泄心中之恨。

    “我不是怕他,但你的爷爷就是我的爷爷,我实不愿与他对决生死,不管伤了哪一方,伤心之人都是你。”

    他扳过慕容雪的肩头,凝视着她明如秋水的双眼,道:

    “雪儿!望你三思,随我离开此地,同回华山。

    “待爷爷心绪平静,我再回来向他谢罪,好么?”

    慕容雪沉吟不语,半晌方道:“我不去。”

    风清扬吃了一惊,急道:“雪儿!你说什么?”

    慕容雪缓缓道:“我自小由爷爷抚养长大,祖孙相依为命。

    “他年事已高,我若舍她而去,爷爷必定伤心不已,是为不孝。

    “你在华山有秋梦相陪,我若同你回去,二女共侍一夫,是为不智。

    “若不能共事一夫,引得秋梦心摧欲绝,是为不义。”

    风清扬默然许久,缓缓道:

    “雪!你虽寻找种种藉口,但我知道你实是仍在恼我与别人相好。

    “雪儿!雪儿!你难道真的不知我待你是怎样的心思吗?”

    慕容雪见他神色凄凉,不敢再说,忽地“扑哧”一笑道:

    “瞧把你吓的,好啦,我是开个玩笑,让你着一下急罢了!

    “爷爷虽也惦念于我,但有的是复国大事等着他去张罗,哪儿有余暇为我这顽皮丫头伤心?

    “再说,大丈夫三妻四妾虽是男人们为自己装的幌子,但像桑姐姐和秋梦妹妹这样的人才,对你又是生死以之,真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呢!

    “二女共侍一夫,我是委屈了一点,可也只好如此,谁让我喜欢上你这贪花好色的小贼了呢?”

    伸出纤纤玉指,在风清扬鼻子上一刮,脸上现出又是顽皮又是爱怜的神色。

    风清扬心头一宽,忽地拦腰将雪儿抱起,笑道:

    “鬼丫头,你总是有的说,急死了我对你有甚好处,还不是做个风流小寡妇!”

    慕容雪啐了一口,却不还言。

    想到自己终于决心与情郎偕归,此后天长地久,双飞双宿,不由芳心窃喜,欢愉无限。

    二人计议已定,事不宜迟,当下便去收拾随身行装,午饭也不吃了,到马厩牵出两匹骏马,便出庄去。

    柯叔与桑二娘忙于收拾水阁的残局,料想风清扬还在养伤,哪儿会料到小姐已随他偷偷跑了?

    甫出庄门三四里路,只见迎面一骑红马迅若飙风,泼剌剌地奔来。

    风清扬眼尖,早望见马上人青衫似草,清癯如鹤,正是慕容绝到了。

    他与慕容雪相顾失色,才待躲避,慕容绝也早看见了他们,怒喝道:

    “大胆小贼,要带了我孙女儿到哪儿去?”

    骏马仍在奔驰之中,他人已离鞍,有如一只大鸟般凌空掠至,照准风清扬一掌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