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壁厢葛氏五雄犹自扯住风清扬的衣襟不放,五张橘皮般的老脸上笑逐颜开,皱纹俱都堆到了一处。
风清扬也觉好笑,并不挣脱,招呼小二再取来杯筷,与五人同回雅间落座。
风清扬举杯微笑道:“不知几位将我卖了多大价钱?”
葛无病抢着道:“这个……嘿嘿,这个……少主人你是知道的了,我们兄弟自离开伏牛山,不做那等黑道上的买卖,嘿嘿,这个……这个手头上一直不太宽裕……”说到一半,急忙饮了一大杯酒。
葛无难接下去道:“嘿嘿……这次少夫人颁下赏格,那是我兄弟有生以来最大的买卖,焉有不出力之理?”
葛无苦已连尽三杯,面色酡红,这时口中嚼着一个鱼丸,含含糊糊地道:
“是啊!这几个月我兄弟转战南北,飘流四方,久历风尘,孤苦伶仃……”越说越是不知所云。
五人这等情状,风清扬也久已不闻,这时耳中听他们胡说八道,倒也颇有兴味。
又兼素知他们说话倏然而来,倏然而去,那已是题中应有之义,故也毫不着急,笑吟吟地耐心听了半日,这才明了大概。
原来这番风清扬出行紫金门半年有余,皆因紫金门门户诡秘,虚耗了不少寻觅之功。
秋梦虽知夫君武功高绝,不致有甚闪失,想到江湖上的鬼蜮伎俩,难测人心,也不禁颇为担忧。
这才发给葛氏五雄五百两纹银的盘缠,命他们出来寻找,并且言明,若寻到风清扬同归,再赠纹银两千银,以示酬谢。为怕他们不尽心力,秋梦与之订下协议,若寻不到风清扬,五百两银子须完璧交还。
葛氏五雄本就悬念风清扬的下落,又看在银两的面子上,自也欣然就道。
孰知行了未久,五兄弟一时手痒,在一家赌场大赌特赌,竟将盘缠尽皆输掉。
互相怨怼之余,也只好因陋就简,靠袋中不多的几个小钱度日,中间也免不得做些偷鸡摸狗,拦路行劫的勾当,这才捱得到此。
这些日子以来,葛氏五雄为清偿五百两纹银担足了心事。
他们肚子攸关,不得不做些劫盗勾当,却也信守段子羽当年的嘱托,不敢重操旧业,抢钱还债。
这时见风清扬从天而降,想到非但五百两债务可免,还可再有两千两的进账,那当真是心花怒放,这份高兴就不用提了。
风清扬听五人嘈嘈杂杂,一路说来,既感念秋梦的相思之苦,又见五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他自小与五人相识,玩得极是投机,感情也非同一般。
自己这番出行,带累五人寻找,心下颇觉过意不去。于是探手于怀,拈出五片黄澄澄的金叶子,分与五人,笑道:
“五位大叔智勇双全,毅力过人,终于寻到了清扬。
“一路上虽历尽艰辛,那也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径,清扬不胜钦佩。
“这些微薄礼不敢言谢,只是赔偿五位大叔的盘缠而已,不成敬意,勿怪勿怪!”
五雄张大了嘴巴,竟然全都说不出话来,那真是生平罕有之事。
他五人平生的嗜好,第一是好说好辩,第二是喜听奉承,第三才是黄金白银。
今日既蒙风清扬听了他们半日说话,再蒙风清扬大送高帽,又得了一大笔横财,一日之中,三全其美,不由喜得头脑晕眩,瞠目结舌,只觉生我者父母,爱我知我者风清扬也。
风清扬微微一笑,更不多说。
待五雄酒足饭饱,六人购置马匹,直归华山。
这一日甫至陕西省境,风清扬离家愈近,思念秋梦之情愈迫,于是带领葛氏五雄连夜疾驰。
走行之中,风清扬抬头望月,正是亥末子初时分。游目四顾,周围怪石林立,壁立千仞,陡峭异常,却是一处隘口。
六匹马廿四只马蹄敲在山石之上,滴滴作响,静夜之中,传出老远。
前方传来葛无忧的声音:“少主人,这里有块石碑,写明叫做‘虎尾谷’。”
葛无灾驱马上前,忽然哈哈大笑道:
“大哥,我素常说你没学问,可见不错。这第三个字分明是‘山’字旁边有个‘谷’字,如何还念作‘谷’?
“好笑,好笑煞人了!”边笑边大摇其头。
葛无忧面上一红,旋即大怒道:
“‘山’字加个‘谷’字乃是山谷之意,怎地不念作‘谷’?
“你说不对,你且念一个我看!”
葛无灾也是面上一红,他只隐约觉得这字不应念作“谷”,但究竟念作什么却也全然不知。
葛无忧哈哈大笑道:“念不出来了罢。山谷山谷,念作谷字,原是天经地义……”
这些歪缠风清扬全没听在耳中,他是陕西人,于本地地理极为稔熟。素常也听师兄们说起,这虎尾峪在华山东麓三百余里处,乃是一个绝险的去处,强人若埋伏于此,那是百不失一。
想到此,望着天边冷月冥冥,暗暗生起一种危险的预感。
“嘎”的一声,一只夜枭从六人头顶疾飞而过。
风清扬只听得一声“打!”数百道风声自两侧山石后疾飞而至。
风清扬拔剑不及,身不动,膀不摇,已自马鞍之上倏然纵起,九阴真气贯满全身。
只见他宛如生了翅膀一般,在空中左一兜,右一折,竟然矫变如意,落下地时袍袖一拂,“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正是暗器掉落之声。
风清扬以护身罡气震脱一部分,又以流云铁袖之功收了一部分,自己竟是毫发无损。
但这番袭击毫无朕兆,所发暗器又多又密,纵然大罗金仙亲至,也不能收得一枚不漏。
耳听得五雄“哎哟!”“啊!”一阵乱叫,知他们已着了暗算,又听得“扑通扑通”数声,六匹马先后仆地,抽搐数下,便即不动。
风清扬心头一凛,这些马虽非名驹神骏,却也是自己精挑细选的,高健非常,显见暗算之人在暗器上喂有剧毒。
当下不及细想,扬手向葛无忧掷出一瓶解毒丹,身形已如凭虚御风般射向左边山石,口中喝道:“何方鼠辈,暗箭伤人!”
他双脚刚刚踏上石板,犹未站稳,一个碗大的枪花已迎面而来,认得正是中平枪的一招“四夷宾服”。
风清扬稍一侧身,手中剑已自枪杆疾划而下。
那人见剑来得如此快法,吓得魂灵出窍,连忙撒手扔枪,一个空心筋斗翻了开去,只觉背上凉飕飕的,还是被剑尖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风清扬见那人变招迅捷,倒也颇出意料之外。
这时只听得风声怪异,一条巨大的狼牙棒着地卷来,风清扬右足早起,踢中那人胸口,那人“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风清扬眼见敌人众多,且身手不弱,悬念着葛氏五雄的伤势,虽不愿杀伤,却也不愿过多纠缠。
当下独孤九剑展开,只听惨叫连声,面前的十余人已纷纷倒地,中剑之处却均非要害。
风清扬更不停顿,闪身向右边山石飘去。
右边埋伏众人见他这般如鬼如魅的剑法,胆落心寒,发一声喊,四散逃去。风清扬见其中并无高手,料想五雄所中之毒也不甚厉害,也就停步不追。
风清扬抛给葛无忧的那瓶解毒丹乃是据恩师段子羽的秘方所配,灵验非常,及待回到五雄身畔时,五雄业已面色平和,麻痒顿止。风清扬上前一搭脉搏,便知无碍,六人的坐骑却是丧身于此,只好以步当车了。
五雄大骂声中,六人迤逦前行。
风清扬心中盘算:
这干人似乎并非专为狙击自己而来,否则不会既无高手,又撤得这等轻易。
他们似乎是在把守关口,以防外人进入这虎尾峪中。
思犹未了,耳中便听得前方兵刃相击之声,风清扬急道:
“五位大叔莫吵,前方有人争斗!”
五雄内力远远不及,耳音也远不及他锐敏,但适才中毒受伤,已是惊弓之鸟,一听之下,连忙闭口不言。
拐过几个弯子,眼前忽地一亮,只见百步之外的空地上,数十支火把猎猎燃烧,照如白昼。
中间两人各执兵刃,斗在一处。
风清扬闪目看去,均是素识。
左边那人长袍方巾,五绺须髯,面带寒霜,不怒自威,正是嵩山派掌门“嵩阳神掌”左思慈。
右边那人头尖身短,一袭青衣,右手雷震挡,左手闪电锥,正是自己恨不得爱不得的“飞天神魔”赵鹤。
四周高高矮矮立着五十几号人,当是嵩山弟子与日月教教众无疑。
左思慈面色凝重,剑光霍霍,一派进手招数。
嵩山用剑本就阔大,剑法中又揉入诸多刀法的高招,以刚猛堂正而论,堪称天下第一。
赵鹤却是一副贼忒嘻嘻的样子,全仗轻灵曼妙,趋退若神的身法随着剑势倏来倏去,口里则细声细气地不知说些什么,显是欲扰敌心神。
半到分际,左思慈忽地卖个破绽,长剑一拖,前胸空门洞开。
赵鹤大喜,如影随形般欺近身来,一记“寒冰绵掌”印向左思慈前心。
“砰”的一声,二掌相交,赵鹤如被飙风卷过般向后连翻三个筋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面如金纸,嘴角沁出细细的血丝。
左思慈则登登连退六七步方始拿桩站稳,打个寒噤,忽地一跤跌倒。
左思慈甚工心计,前番与大力神魔范松交手五百余招,终于不敌,料知今日在赵鹤手下也难讨好,所以故示破绽,引赵鹤发掌来攻,自己则以十成力的“大嵩阳手”与之一对。
赵鹤仓猝出掌,功力只提至七成,一对之下,内腑已被震伤。
但“寒冰绵掌”乃是天下至阴之掌法,左思慈却也抵受不住。双方伤势相仿,乃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哈哈一声长笑,日月教队列中施施然走出一人,身材矮小,却是面目清癯,风神散朗,二目精光闪烁。风清扬心头一凛,暗道:
此人好深的内功,十大神魔中似无人有此造诣。
只听得那人长声道:
“左掌门心机渊深,佩服佩服!
“看来今日之战,如此下去不知何时方有了局,大伙儿饿也饿死了!
“这样罢,贵派中再出一人,能在向某这双肉掌下走出一百招,我等即算告负。贵师徒扬长而去,绝无留难。诸君意下如何?”
嵩山派中一人长身而出,沉声道:“我来!”却是个面目黧黑的年轻人,浓眉大眼,面目古拙,毫无出奇之处,行动之际却是手涩步滞,气定神闲。
“禅儿!”打坐驱寒的左思慈忽地睁开双眼,低声道:
“此人……乃魔……魔教右使……向问天,务……务必小心……”
他一分心说话,寒毒当即逼紧。
那年青人点点头道:“孩儿省得。”来至向问天身前,拱手道:“左冷禅讨教。”话音甫落,右手凌空一提,鞘中之剑竟如活物一般激射而出,鸣声清越,恍若龙吟。
四周围观者无不是识货之人,眼见这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甫一拔剑,声势便如此之盛,内功、剑法两臻佳妙,似较其父尚犹有过之,不禁轰雷也似地喝了一声:
“好!”
风清扬在远处看得分明,也不由血脉贲张,冲口喝道:
“好俊功夫!”
适才众人目注战局,全没留心到六人踪迹,这时听到喊声,当下群相耸动,一齐向这方望来。
双方识得他的人原本不少,不禁惊呼出声:
“华山一风!”
“风清扬!”
“风师叔!”
“风大侠!”种种称谓,不一而足。
风清扬本无意隐瞒行藏,当即轩然而出,道:
“向右使好深的内功,左世兄好俊的剑法,在下大开眼界。”
向问天心下骇异,面前这年轻人难道就是打得十大神魔望风而逃的风清扬不成?面上却是堆满笑容,拱手道:
“久仰,久仰,得风大侠金口一赞,何幸如之。”
左冷禅却神色不动,持剑而礼,道:
“见过风师叔。”
风清扬正色道:“嵩山派与贵教比试武功,本无风某置喙之余地,然风某不才,忝为五岳剑派之一走卒,亟愿请问左掌门与向右使,今日比武为了何事?”
向问天欢容不减,道:
“好教风大侠得知,本教教主深宵出猎,邂逅嵩山派诸位,一时心喜,今属下等舞剑为戏,贻笑方家。”
竟是一派文绉绉的外交辞令。
风清扬乍闻之下,却是惊愕非常,自己在旁观看半日,日月教众这一方哪有魔尊的半点影子?
他艺成而来,放眼天下,所惧者也只有慕容绝与魔尊等数人而已。
莫非他又有何阴谋诡计,躲在幕后不肯露面?
思犹未了,向问天身后已站定一人。
这人身材高大,比风清扬还要高出一个头,这一动恍如一座小山一般,面容粗犷,虬髯满腮,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只觉其浑身上下,凛凛生威,有如怒狮恶虎般,咄咄逼人。
与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一碰,饶是风清扬无畏无惧,心头也不禁打了个突。
向问天道:“这位便是本教新任的任教主,尊讳上我下行,本是老教主的入室高足,日前老教主仙去,十大长老联袂请任教主出山主持大局。
“此事不日将传谕江湖。”
风清扬闻言一惊一喜。
喜的是魔尊竟自突然死去,江湖上终于又去一害;惊的是这位任教主虽年纪不大,从气派上看,却是堂庑甚大,较之魔尊那种阴毒诡秘别具一种慑人之力。
那任我行负手而立,傲不为礼,口中淡淡道:
“任某多年僻处山林,今日始识世间英豪。得见风大侠,更是意外之喜。”
转头道:“向右使,你与这位左兄的赌赛还比不比哪?”
向问天恭声道:“属下狂妄,适才大放厥词,这位左兄身手不凡,属下百招内胜他不得,此场当以告负论。教主恕罪。”
任我行颔首笑道:“右使言出如山,足见坦诚。这位左兄剑法委实高绝,日后有缘,任某当亲自领教。”
向风清扬、左冷禅微一点头,道声:“恕罪”,朗声道:“走罢!”对打坐驱毒的左思慈竟是望也不望一眼。
一霎之间,魔教众人已翻翻滚滚,绝尘而去。
风清扬还不怎样,嵩山派众人见魔教这等雷声大,雨点小的突然离去,却是大感匪夷所思,摸不着半点头脑。
此际左思慈已远功将体内寒毒驱除了十之七八,功力虽未尽复,行动说话却是无碍,走过来道:
“惭愧,今日风大侠又助我们逃此一劫。”
风清扬笑道:“左师兄何必谬赞,魔教退去哪里是看在小弟的面子上,贵派先声夺人,令众魔头知难而退,不战而屈人之兵,左世兄当居首功。”
左思慈笑道:“小犬自幼沉默寡言,不道却是个练武的好胚子,日前又得异遇,功力突飞猛进。
我也是知他此刻的修为早不逊于我,这才使计与赵鹤那魔头拼个两败俱伤,使魔教以为我派中无人,这才夸下海口,自食恶果喽!”
言毕,与风清扬一并抚掌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风清扬深知左思慈城府极深,素不轻易许人,今日却一反常态,夸起自己的儿子来,足见内心推许,非同一般。
当下附和数句,问起与魔教交手的原因。
左思慈忽地面色惨然,叹了一口气道:
“唉!说起来真是门户之羞,一言难尽!
“好在风大侠也非外人,说亦无妨。我师一脉传下弟子四人,我忝居其长,四师弟名唤曲洋。
“我这小师弟本来天分极高,武功造诣也颇胜于我,只是向来酷爱音乐,不肯涉足江湖之事,所以江湖上没有几人知晓他的名字。
“前些时日,我自五岳联盟大会而归,渐渐发现他竟与一魔教妖女打得火热,将他叫来询问,他竟坦然承认,且鼓唇弄舌,为那妖女辩护。
“我屡次相劝无效,便请来他的父亲和姐姐,企图以亲情劝他回头,哪知他恼羞成怒之下,竟亲手杀死其父其姐,反出师门……”
风清扬“啊”了一声,诧异无比。
先前听这曲洋与魔教女子有染,他不由联想起自己拼死回护桑小娥的事情,非但不觉这曲洋不对,反而大有惺惺之意。
岂知此人竟如此灭绝人性,连自己的父亲和姐姐都杀,又反出师门,所谓“欺师灭祖”,那是武林黑白两道、帮会教派最为忌讳的首恶大罪。
这曲洋奸恶至此,那便是武林公敌,人人可得而诛之。
只听得左思慈接下去道:
“……我等一时不察,被他跑掉,二师弟丁逊复被他暗器所伤。
“过不多日,便听说他加入了魔教。
“日前,有人在此处见到他的踪迹,我尽起派中人马前来围捕此贼,到了这里,便遭遇魔教的众魔头,声言愿为曲洋出头。
“我知势所不敌,便以言语挤兑住他们,言明我们只须胜得一场,他们便不再管曲洋之事,倘若场场皆输,我们便不能再追究此贼的下落。
“这些魔头托大,当即答允……”说到这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风清扬手抚剑柄,恨恨道:
“曲洋这贼子如此奸恶,莫要让他撞在我的手里!
“左师兄,你且宽心,这曲洋作为如此,即已非贵派一己之事,凡我正派中人,俱有除恶之责。”
左思慈喜动颜色,道:“多谢风大侠高义。”
风清扬顿了一顿,问道:“然则那任我行与向问来的来历,左师兄可曾知晓?”
左思慈沉吟道:“我也是今日方知魔尊死去,由那姓任的出任教主,来历如何,却也丝毫不知。
“由今晚来看,此人气势不凡,风度绝佳,大是劲敌。
“那向问天出道甫及一月,一双肉掌连伏北七省有名的四十二路烽烟,九沟十八寨,号称‘天王老子’,一身艺业,着实惊人。”
二人攀谈良久,各自起身相别。
左思慈此战挫敌声势,虽较预期为胜,然则见到任我行与向问天二人声势,亦不由神沮气丧,追杀曲洋之事也只得徐图后来了,当下拨了六匹骏马与风清扬等人,自率嵩山弟子去了。
翌日黄昏时分,风清扬已率五雄来至华山派总枢“剑气堂”上,早有晚辈弟子前去报知,无一时,大师兄成清铭以下,宁清宇,许清阳、邓清微等七人自内堂分成两行,鱼贯而出。
风清扬眼眶一热,想起八师兄封清肃与己交厚,如今却已人天两隔,再无见面之缘,连忙放下手下茶碗,趋前拜道:
“小弟拜见掌门师兄及众位兄长。”
成清铭连忙双手扶起,笑道:
“九弟,你总是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去儿就没有个信儿回来,连累得我们弟兄几个每日早晚被这位九弟妹审讯踪迹,倒像是我们把你绑了去似的,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只听得一声娇呼:“风郎!”秋梦俏生生的身形已立在当前。
她疾趋数步,上前抓住风清扬的双手,微笑道:
“风郎!你可算回来了!”
泪水却是扑簌而下,沾湿衣襟。
风清扬与秋梦一别数月,这时执手端详,只见她容色愈发娟秀,面上却颇有憔悴之色,两滴大大的泪珠挂在双颊之上,有如梨花经雨,增人怜惜,想到自己这数月为慕容雪之事奔走江湖,连累她在家饱尝相思之苦,歉疚之情油然而生。
当下“剑气堂”上明烛高悬,成清铭传令摆下酒宴,为风清扬洗尘接风。
席间众兄弟互道契阔,讲述江湖见闻,兴致遄飞,连连豪饮。
风清扬说起在虎尾峪遇见嵩山派与魔教斗战以及任我行、向问天诸事,成清铭等无不大为诧异。
这场酒直喝到定更时分,成清铭笑道:
“九弟与弟妹一别数月,不知攒了多少情话要说,我等还是莫要纠缠,在这里碍手碍脚为是。大伙儿散了罢!”
众人当即各自起身,回房休息。
风清扬与秋梦回至房中,他适才多饮了几杯,此刻已有醺醺之意,剔亮灯烛,反手去扶秋梦肩头时,却扶了个空。
闪目看时,却见秋梦坐在屋角的竹椅之上,背对着他,双肩微微耸动。
风清扬上前扳过秋梦肩头,柔声道:“秋妹,你恼我了?”
秋梦也不撑拒,拭泪道:
“我自命里多舛,撞见了你这颗魔星,那也是前生的冤孽,有什么办法?
“本来我甘为婢仆,希望侍候你一生,相伴左右,于愿已足。
“蒙你青眼有加,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怎会恼你?
“你对雪儿妹妹情深义重,为她担忧奔波,不记得我这个苦命的贱丫头在这里等你,那也难怪。
“我……我只是自己心中烦恼罢了。”珠泪盈盈,拭之不干。
风清扬手捧她的双颊,深深一吻,凝视着她的泪眼道:
“秋妹,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你如何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我生长尘世二十余年,只有你们三个红颜知己,现在雪儿生离,小娥死别,我或许悬念得多些,但你们三个在我心中,那是一样的亲厚,从无二致。你在我身边陪我,那是我天大的福分,我又怎会不牵挂于你呢?”
秋梦听他说得恳挚无比,收泪道:
“你这番心思,我岂有不知?只是……风郎!你可知我的相思之苦么?”
风清扬听她宛转低呼,真情流露,心中不禁一荡,低头向她微翕的双唇上吻去,只觉着处火烫,环抱下的娇躯亦轻颤不止,知她情动。
左手绕过头颈,右手抄过腿弯,已将她横担着抱在怀中,微笑道:
“现在是我报偿的时候了!”眼见烛火离床边尚有数步之遥,提一口真气,“忽”地一声,将红烛吹灭。
秋梦与情郎久别重逢,春情早动,这时被风清扬抱在宽阔温厚的胸膛里,螓首低垂,羞不可抑。
听见风清扬问话,啐了一口,却不言语,只觉遍体酥软,中心狂跳,一双纤手却已不由自主地伸入情郎衣襟之内,摩挲起来。
风清扬与秋梦既成夫妻,早将张宇初天师珍重而授的“夫妇双修功”尽传于她。眼下二人一个久旷,一个深怨,所谓“小别胜新婚”……。
两人你贪我爱,这一夜两情款洽,有如柳沐春风,三起三眠,直顽至雄鸣啼晓,东方泛白,这才雨收云散,各自罢手。
这“夫妻双修功法”乃是无上的房中秘术,寓行功于鱼水欢爱之中,非一般斫丧真元者可比。
二人狂荡终宵,竟毫无疲累之感,反而神清气足,益发神采奕奕。
二人相偎相依于锦被之中,互道别来之情,秋梦这才问起风清扬此行紫金门之事。
风清扬将上项事简述一过,秋梦不禁怔忡色变,道:
“然则那柯叔的底细岂非只有一人知晓了?风郎,以你推断,这柯叔与紫金门究竟有何渊源?”
风清扬轻叹了口气道:
“我也是莫名其妙,这才去紫金门探查底细。我也知这柯叔和桑二娘与雪儿有极厚的亲情,看来不会加害于她。
“但这等来历诡秘之人成日在雪儿身边,实在令人放心不下。啊哟!”
说到此处,他忽地想起一事,几乎从被中直跳出来。
秋梦被他吓了一跳,疾问:“怎么啦?”
风清扬道:“那持刀怪人挑了紫金门,为柯叔隐瞒机密,随后必然赶去唐门,为桑二娘遮掩出身。
“唐门人数虽多,哪里是此人的对手?我若急急赶去,说不定还可遇见此人,一探究竟。”言下懊恼不迭。
秋梦幽幽地道:“是啊!你先赶去四川,再跑一趟广东,回来顺路再到扬州、京师游一圈,等你回来,我就成了八十岁的老太婆了,谁还有精神陪你一宿一宿地顽啊!”横了风清扬一眼,已是满脸飞红。
风清扬一笑,双手探峰寻峡,在秋梦身上游走一番,道:
“噫!时世当真不同了,原来八十岁的老太婆还能生得这等标致,好像花儿一般,都能滴下水来!”
秋梦啐了一口,听见情郎夸赞,心头极是乐意。
风清扬自是在华山住了一月有奇,每日只与秋梦饮酒弹棋,夜间作些房中秘事,于飞之乐,意甚融融。
他本不理派中杂务,成清铭等亦素知他有奇高之剑,奇绝之情,而无治事之才,派中事务虽多,也乐得自加约束,不来烦他。
风清扬愈是与秋梦轻怜蜜爱,两情无间,便愈是悬念远在姑苏慕容府上独守空闺的雪儿,那张惨白幽怨的脸庞无夜不在梦中倏来倏去,引他相思。
秋梦知道夫君的心事,这日里亲自下厨,烧了五色小菜,并备美酒一坛,劝风清扬前往姑苏慕容的“参合庄”一行。
这番想法道出,风清扬自是大喜过望,当下收拾行装,择了一匹骏马,禀过众位师兄,翌日便要下山,此夜里与秋梦颠鸾倒凤,百般恩爱,自不消说。
翌日午时,华山脚下的官道上,两骑马缓辔并肩而行。
左边那人便是风清扬,右边那人神态谦和,英气内敛,却是华山派的五师兄许清阳。
华山派中,除了八师兄封清肃,风清扬便与这位五师兄最称交厚。
此日风清扬下山,在剑气堂上与众师兄告别,许清阳便坚执要送他一程,风清扬推辞不过,只得由他。
兄弟二人一路缓行,说些闲话。
此时恰是暮春季节,繁花如锦,好鸟娇鸣,大好景色,尽收眼底。
走出约有十数里路,风清扬勒住丝缰道:
“五师兄,送行千里,终须一别,况且小弟数月之后也还回来,这就别过了罢!”
许清阳忽地面色黯然,叹道: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九弟,等你回来之时不知还能不能见得到我这个师兄。”
风清扬急道:“五师兄,此话怎讲?”
许清阳重重“唉”了一声,道:
“九弟,你素性风流倜傥,不屑理那些鸡虫小事,回山这一月来,派中之事也多有不知。
“我华山派分崩离析之日不远了!”
言罢,仰天而叹,眼中竟流下两行清泪。
风清扬大急,跃下马道:
“五师兄,我华山派正是如日中天,声名几与少林、武林、峨嵋相埒,现下又任着五岳剑派的盟主,何出此不吉之言?
“莫非大师兄与二师兄……”
许清阳点了点头道:
“正是。咱们兄弟九人,除你是段师叔亲传弟子而外,我等八人皆由宁采和师伯与成楠师父收入门下。
“剑气两宗之争,自师伯师父那一辈便见端倪,如今更加势同水火,大相凿枘。成师兄身为掌门,本是大居胜面,但近来二师兄与三师兄他们广收门徒,势力日张,渐渐与掌门师兄有分庭抗礼之意。
“他气宗门下只奉他的号令,不从掌门师兄的决策,这已是派中人人尽知之事。我只担心如此两不相下,将来会有闹到不可收拾的一天哪!”
风清扬强笑道:“五师兄过虑了,大师兄与二师兄向来龃龉,已非一日,但也不至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同室操戈罢?”
许清阳苦笑道:“九弟你有所不知,二师兄觊觎这掌门之位已非一日,他貌虽谦谦君子,实则心地褊狭,对大师兄明讥暗讽,全无对待一派掌门之心。
“此节大师兄亦深知,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我等人微言轻,师兄的事难以插嘴,那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依我看来,决裂也只在早晚之间。”
风清扬心乱如麻,恨恨道:“大家都是手足兄弟,何必如此斗来斗去,掌门掌门,这掌门真就那么好当么?
“还有什么剑宗、气宗,哪种功夫练到深处,都能克敌制胜,练剑练气又有什么关系?”
许清阳面上一红,风清扬这话触到了他的痛处,当下有些讪讪地道:
“话是如此说,但九弟你禀赋特异,蒙段师叔传授九阴真经和独孤九剑,我们这些资质平庸之人岂敢望此福缘?那也只好各执一端了。”
风清扬听他语声有异,忽地省悟,忙道:“小弟失言,师兄莫怪。”
许清阳叹道:“九弟,你我情同手足,些许言语,有甚么怪不怪的?
“况且你说的又是至理,倘若大师兄、二师兄也能听得进这些言语,我华山派还可少一些无谓纷争。”
二人相对慨叹良久,均感此事棘手。
风清扬更由此想到世事纷繁,许多事更非武功高强,长剑一挥便能解决,不禁颇有怅惘之感。
到了路歧之处,两人洒泪而别,风清扬本来想到去见慕容雪,心神激荡,与五师兄一番长谈,心头如同压了块巨石一般,当下郁郁而行,于那暮春美景,也无心赏观了。
如此行了两月有余,终也到了姑苏城内。
他初时尚忧心师门隐患,及至离开日久,他又秉性豁达,也早将此事丢开了。
只是挂念慕容雪,路上并不耽搁,酒兴发时,也只饮上一二斤,稍具意思而已。
进得姑苏城来,时正六月,盛夏时分,荷叶田田,碧水如织,与怪山奇石相互掩映,秀媚刚健,兼而有之,使人如行画中。
那姑苏自唐代以来便是人间一处繁华胜地,当此承平之世,更显得物阜民丰,气像万千。
风清扬牵马徐行,领略风光,只见当垆卖酒者,亦颇多风姿天然之女,引车卖浆者,亦不少吐属隽妙之人,不由得暗里啧啧称奇,心道:
“江南地灵人杰,确与北地之粗豪犷悍迥然有别。
“若非如此明山秀水,也养育不出雪儿这样的绝代佳人。
“一念及此,思念雪儿之情愈发急迫难当。
“当即寻人探问参合庄的方向,便拟策马走去,早一刻见,早一刻好,哪料连问了十余人,却无一人知晓参合庄的名字,更遑论其坐落之地了。
“这十余人问下来,风清扬已是口干舌燥,头晕脑胀。
“虽然当地人一听他的北方口音,便卷起了舌头对他说官话,但苏州土白乃是天下最难懂的方言之一,岂能尽皆矫正干净?
“只落得指手画脚,鼓唇弄舌,最后还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风清扬探不到雪儿下落,本已焦躁,费了半日的话,尤觉胸中郁热难宣。
正行间,猛抬头看见一座酒楼,大红酒旗高挑着十个大黄字,远远望见,极是醒目。右边写道:“天下无比酒”,左边联道:“世间有名楼。”
风清扬略读过些书,晓得那是元季书法巨擘赵孟兆的手笔,又见屋宇巍峨,气派堂皇,不由得暗喝一声彩,快步行去。
行至楼前,眼见迎面一副金字招牌,题道“奎元阁”三字,两旁列出长长的一溜红绿叉子,高悬着栀子花灯,屏门俱是合欢彩画,颜色缤纷,煞是讲究。
迎门的小二见他衣履鲜洁,气派非凡,早满面堆欢地迎了上来。
风清扬掷出一绽二十两大银,命他将马儿牵去后槽,加意喂养,再让楼上开出一席,凡有名菜,好菜只管送来,酒既号称“天下无比”,将最好的打来二斤,自不消说。
这“奎元阁”本是姑苏城内第一家有名的酒楼,豪客倒也屡见不鲜,但如风清扬这般掷下许多银两的却还历来罕见。
小二一见之下,本已笑到十分的脸面不由得又多笑了二分,连忙殷勤招呼,无一时,菜蔬点心已流水价上满了桌子。
苏州菜虽不在海内八大菜系之内,却也甜而不腻,清而不淡,诸般蔬果更是争奇斗采,层出不穷,于雅味高致之外,别具新人耳目之功。
酒则是窖藏六十年以上的“状元红”,经久过滤,水分已近于无,一满坛酒也只能剩下少半坛而已。
这时经冰镇过,一饮入口,清冽无比,爽气直达肺腑之间,经久回味,竟不少衰。美酒入口,风清扬如火如荼的心胸方才稍为平静,举杯方待再饮,忽见跑堂的小二疾步跑到楼梯口,双手箕张,拦住当中,叫道:
“啊哟!侬个糟老头又来格做啥事体?
“侬格一身又脏又臭,莫要熏到楼上格客人,下去,下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你等莫要狗眼看人低,老夫我是来寻人卖东西的,当年你爷爷我什么地方没到过,一个小小的奎元阁算得什么?”
竟是一口地道的陕西方音。
风清扬不道能在姑苏之地听见乡音,霎时之间,又惊又喜,也顾不得那老者是何人,朗声叫道:
“小二!莫难为这位老丈,他乃是我的朋友,快快请他上来!”
有钱的大爷发话,小二自是不敢有违,当即悻悻地松开双手,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腾”的一声,那口操陕音的老者已坐在风清扬对面。
风清扬抬眼看他,大约七十余岁上下,满口白须,鬓发苍苍,一双眼睛浑浑噩噩,便似睁不开一般,身形却是又高又瘦。
身上长衫又旧又破,已辨不出是什么颜色,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未待风清扬开口,他已大马金刀地端起风清扬面前的酒杯,放在鼻端一嗅,大声叫道:
“好酒!好酒!这六十二年的状元红,我老人家可是许久没有尝过了!
“这位小哥,可请我喝了这一杯么?”
风清扬虽觉此人无礼,但见他老迈,又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微笑道:
“忝为同乡,区区一杯水酒算得什么?老丈请便。”
那老者大喜,更不谦让,一饮而尽,品了半日,方才摇头晃脑地道:
“好!好!果真是好酒!这位小哥,这一杯酒在肚中难免孤孤单单,不如请我喝个成双杯怎样?”
风清扬见他喝得痛快甜美,又听他谈吐可喜,忙将面前的酒壶递了过去,笑道:
“成双杯似也不太热闹,老丈便请喝个七星聚会,那也不妨。”
那老者抱过酒壶,竟喜欢得双臂微微颤抖,连忙又斟上酒杯,如长鲸吸水般吞在肚中,干瘪的双颊上隐隐泛出红色。
他这才如同刚醒过神来一般,笑道:
“你这位小哥既敬老,又爱酒,想必是位君子。
“听你口音,遮莫也是陕西人?请问尊姓大名。”
风清扬一笑,心道:我请你喝酒,便是君子了,听他询问,道:
“在下风清扬。”
料想那老者非武林中人,便说真名那也无妨。
果然那老者点头道:“风清扬?嗯,嗯,果真是风度翩翩,水木清华,意气昂扬,好名字!好名字!”赞叹了半日,又饮了一杯酒。
风清扬命小二再添一副杯筷,转头道:“老丈出口成章,原来竟是位饱学之士,失敬失敬!听老人家一口乡音,不知为何落在这江南之地?”
那老者一听此言,当即停杯不饮,叹道:
“嘿嘿!饱学之士!这样的世道,饱学之士有个屁用?
“想当年李太白那样的饱学之士,成日里金樽美酒斗十千,才叫风光得意!
“我虽无诗仙之才,却也苦读寒窗数十载,直落得喝三杯浊酒还要搭帮小哥你的福气!
“唉,真是他奶奶的!”浑浊的眼角竟流下两行老泪。
风清扬听他一时出言隽妙,一时粗言秽语,明白这老者原来是位怀才不遇的儒生,穷愁潦倒,牢骚满腹,心下不由恻然,道:
“草野之间,代有遗才,老丈也不必太过想不开了。”
那老者沉吟半晌,忽地展颜笑道:
“人上了把年纪,老糊涂了,发起牢骚来连小哥适才的问话也都忘了。
“小老儿姓易,草字肖之,祖籍本是华阴,年轻时随父亲在江阴做个八品的芝麻小官,从此就没能回到乡里。
“往事如烟,那也不用提了。我习了一辈子诗书,皆因到了大明朝,洪武皇帝开科以八股取士,考了十几次,连个他妈的秀才也没考中。
“去年乡试我仍不死心,想去试试,你道怎样?
“那主考一见我偌大年纪还是个童生,赠了我一副对联,发给我五两银子,竟不准我入闱。
“那对联我还记得,上联道:‘行年七十尚称童,可云寿考’;下联道:‘到老五经犹未熟,不愧书生’。
“他奶奶的,话说得阴损了点儿,这副对子倒是作得绝妙,呵呵!呵呵!”
说到此处,抚掌大笑,竟有几分叱咤豪迈之意。
风清扬也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两人笑了半日,易肖之忽地问道:
“风小哥,你来此地有何贵干?”
风清扬本与他谈得投机,听他问起此事,心头不禁一沉,强笑道:
“小可到此寻一个人,却还未找到地方。”
易肖之“哦”了一声,也不追问。
风清扬本待问他参合庄的下落,却见他又饮尽一杯,面色酡红地道:
“小老儿已饮尽七杯,足了七星聚会之数,不胜酒力,这便要告辞了。
“风小哥,你为人甚好,纵有什么不顺遂之事也必能迎刃而解,不须劳心。
“今日与你饮酒谈心,那是老夫生平未有的快意之事,后会有期。”
他说走就走,倒也爽快,风清扬方站起身,还来不及应答,耳中已听得拐杖敲击楼梯的“托托”之声,易肖之已下楼去了。
风清扬苦笑摇头,暗道:
“这老儿倒也是位风尘异士,可惜沦落不偶,一至于斯!”
回身坐下,忽觉椅子上唰唰作响,却是多了一物。
掣出来看时,见是一条白纸,纸上墨迹淋漓,写道:
“‘秀才人情纸半张’,老儿较秀才差上一等,故以半半张白纸示君,笑纳为盼。后详。”
右下角署的一个“逍”字,字迹挺拔飞动,端非凡品。
风清扬又是摇摇头,心道:
“不知这老儿弄甚玄虚,他手法倒也便捷,何时写这字条我却不知。”
翻过来看时,上面一行小小的草书,道是:
“由此向西,行五十里。昔之参合,今之三一。”
风清扬见这十六字,如中雷殛,将字条翻来复去了看了数过,呆呆地想了半晌,忽地拍案大叫道:
“杨逍!那人竟是杨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