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厚重的紫金刀应声中断。
司马云龙大骇之下,运思极快,疾将手中的半截刀激射而出,同时闪身飘开三尺,左掌阴,右掌阳,抱元守一,防备敌人续有后招。
哪知那人并不趁势进攻,将刀柄一立,点落飞刀,反而退后一步。
容颜淡漠,一言不发,两道目光却如虹如电,环视众人。
紫金门门主司马云龙此际心中的震骇无以复加,兵器被人削断固然大失面子,却也在所多有,不足为奇。
然则他心中有数,这柄紫金刀乃是上乘紫金混合少许玄铁锻炼而成,不唯分量奇重,亦且锋利无匹。
数十年来,自己身怀此刀,纵横大河南北,不知多少名家的神兵利刃断送在这柄紫金刀下。
而今被人一刀而断,一个念头如电般闪过:“报应!”当下斗志全消,惨然道:
“阁下武功高绝,司马云龙远非敌手。今日紫金门认栽了,听凭阁下处置。”
围观的数十名紫金门弟子无不耸然动容,平日对门主敬若天神,以为凭他的武功即或不能雄霸天下,放眼武林,可匹敌者,也只寥寥数人而已。
不意今日在这无名怪客手下走了尚不及三十招,便即弃刀认输,那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怪事。
若非恪于严峻的门规,早就一拥而上,来个以多攻少了。
个中几位老成之人望着地上那两截断刀,心中更是如同压了一座泰山般沉重。
那人冷冷道:“司马门主一方豪雄,在下素所钦仰。若非有事相求,今日岂敢出此下策?”
他语声虽然谦恭有礼,脸上却仍是淡淡的,一如平时。
司马云龙愤然道:“阁下何苦说得恁地动听,紫金门技不如人,却也还输得起。阁下意欲如何,尽管吩咐下来便是。”
那人朗声长笑,道:“好,司马门主快人快语,倒是我转弯抹角的不是了。今日门主只消答应在下一事,在下抬腿便去,江湖上也绝对无人知晓今日这场赌斗,紫金门依然响震武林。”
司马云龙心中一凛,他与对方交手未及三十招便即大败亏输,而对手出招之间仍自显得行有余力,游刃有余。若是性命相搏,自己能否在其手下走上十招八招还是未知之数。
此人武功之高,不仅自己生平未见,江湖上怕也寥若晨星,何况此人身怀无坚不摧的利器,若说屠灭紫金门,也只是举手投足之事,殊无烦难。
如今他大胜之下,反而言语甚恭,所提出的要求必定难堪无比。
一念及此,全身冰冷,颤声道:“紫金门势孤力弱,但凡我门中之人,俱是紫金般刚硬的好汉子,要杀要剐,绝无人皱一下眉头。
“若是有辱门户祖先之事,紫金门分所不为,今日誓死周旋,有死而已。”说到后来,声色俱厉。
众弟子听得门主此言,群情激愤,嚷道:“门主,咱们与他拼了!”“门主,紫金门不能就这样栽了……”
乱嚷声中,人人摩拳擦掌,作势欲上。
那人冷笑一声,抬眼向天,对目前情态宛如不闻不见。
司马云龙一声断喝止住众人,道:“请讲。”
那人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司马门主无须多虑,在下只求贵门对一事保密,永不外泄。”
司马云龙一怔道:“何事?”
那人道:“二十年前四月十六贵门发生的一桩秘事。”
这句话声音不大,司马云龙却如中雷击,脸色刹那间变为惨白,颤声道:“你……你……你是何人,如何知道那桩事……”
上下牙齿不住磕碰,铿然有声。
那人道:“我是何人无关大体,紫金门若想继续立足江湖,便须答应我这个条件。
我夙闻司马门主信义无双,一诺千金,否则又何必费此唇舌,横刀一挥岂不简便?”
司马云龙知他所说不差,沉吟半晌,道:“阁下信得过我的说话?”
那人道:“旁人如何我不知道,紫金门司马云龙的话尽可信得。”
司马云龙一揖到地,道:“多谢。”
那人怪眼一翻,道:“却不知司马门主如何取信于我?”
司马云龙惨然一笑,道:“阁下以信士待我,在下又岂是失信小人?”
转身道:“二师弟。”
一人迈步而出,应声道:“云鹰在此。”
司马云龙向他谛视良久,重重道:“二弟,紫金门绝不能断送在你我二人之手,是也不是?”
司马云鹰朗声道:“是!”二人四目对视,缓缓点了点头。
司马云龙转身道:“此事只有我二人知悉内情,阁下信也不信?”
那人双掌一击,道:“司马门主果是信诚君子,在下信得。”
司马云龙喟然长叹道:“看来阁下当真是有心人,紫金门有此强敌而懵然无知,今日委实栽得不冤,但愿此事随我兄弟一了百了,切莫祸延后人。”
提气喝道:“二弟,愚兄先行一步了!”反手一掌,重重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魁伟之躯,砉然仆地,双目圆睁,已然气绝。
司马云鹰神色平静,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雪亮的一柄短刀,微微笑道:“师兄,小弟来也。”
语声未落,四周倏忽暴起几条身影,喝道:“师兄,不可!”
司马云鹰身形猝起,直如雁飞鱼跃,数人尽皆扑空。
“嗵”的一声,司马云鹰已跌落尘埃,胸膛上短刀只余一柄。
那人见此,不禁动容,失声道:“好汉子!”心下颇觉惋惜。
自己原拟令此二人发下毒誓,便可轻轻放过,不意他们刚烈至斯,义不受辱,竟以自裁相报。
死人自然是不会泄密的,以自己之武功身份,自不会再寻那些武功低微之人的晦气,这二人也是以一死换取紫金门上下数十条性命。
他大事已了,转身欲行,忽觉身后几道风声蓦然袭体,他头也不回,反手划了个圈子,已将攻来力道消于无形,口中朗声道:“此事已了,我不想对死去之人失信,你们也莫逼我出手!”缓步前行,对身后望也不望上一眼。
司马云龙的几个师弟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心下俱极沮丧。
适才几人联手一击,方位、手法配合得堪称佳妙,劲道更是沛然莫御,岂知对方举手之间便即化解,连他衣角也没能沾到一片。
此人武功虽高己十倍,但若就此任其扬长而去,毕竟难止心中哀痛。
几人牙关一咬,使个眼色,霎时间几十枚暗器出手,呼啸之声大作。
那人陡然止步,巨刀出鞘,反身一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数十件暗器竟无一散失,全附在巨刀之上,陡然望去,巨刀上头角峥嵘,宛如怪兽一般。
紫金门众人骇然欲绝,其中一人盯着那把怪刀,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惊呼道:
“屠龙刀!他手中拿的是屠龙刀!”
那人一闻“屠龙刀”三字,胸间突地涌上一股热血,仰天长笑道:“好!不意紫金门下,还有识货之人!”弹指叩刀,黑黝黝的刀面上发出“托托”轻响,非金非玉,怪异非常。
这人笑到后来,声音已转苍凉,似是勾起无限心事,只见他一头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益显得豪宕凄凉,听得他口中喃喃道: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
紫金门众人如中魔法,寸步难移,只呆呆地盯着这把怪刀,不由得舌挢难下。
那人蓦地里一声长啸,哑着嗓子道:“不是我要失信于人,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手腕一抖,说时迟,那时快,数十枚暗器奔若电闪,从刀面上激射而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分射向众人空门大穴。
众人听见暗器上的“呜呜”响声,无不心中一凉。
这些暗器所射方位固然妙到毫巅,所附劲力更加十倍于射出之时,令人接无从接,躲无从躲,唯有闭目待死一途。
千钧一发之际,耳中忽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疾响,似雨打空阶,手挥琵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人如流星弹丸般泻落场中,手持长剑,朗声喝道:
“何人恁地心毒,出此辣手?”
那手持屠龙刀的怪客心下震骇,他自信于武学一途,早已登堂入室,放眼武林,罕有其匹,不意这必杀的一招被人如此轻易化解。
他自忖纵能解此杀手,也未必能如来人一般浑然天成,不着形迹,从容裕如,不带丝毫霸气,不禁失声道:“何方高人,到此搅局?”
来人朗声道:“华山风清扬!看你这一记天女散花,也非等闲之辈,亮字号罢!”
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风清扬字号一露,当即全场哗然。
紫金门众人知道来了救星,纷纷嚷道:“风大侠,您绝不可放过这恶人,他逼死了我师傅!”
“风大侠为我门主报仇啊……”旋即哭门主的,哭师傅的乱作一团,抚尸痛哭者有之,默默垂泪者有之,戟指大骂者亦复不少,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则拉着风清扬叙述原委,请他主持公道。
若在平时,紫金门众人纵使哀痛逾恒,报仇心切,也必不会作此儿女之态。
一则因为风清扬声名太显,二则众人甫自死里逃生,心中激荡,一见来了靠山,竟忍不住如小儿一般,情态毕露。
风清扬耳闻目睹,不由得啼笑皆非。
他此来也是为了查一件事情,原拟尚要龙争虎斗一番,凭一身技艺慑服紫金门,逼出内情。
不意世事变幻,殊难逆料。
有人先他一步,挑了紫金门,而自己转瞬间又成了紫金门的救星,实在是始料之所不及。
好在自己适时赶到,将众人自暗器下救出,否则想查也无从查起了。
那人闻听风清扬之名,心头一震,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只见来人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面上隐隐然有一层湿润晶莹之气,双足不丁不八,当前一站。
年岁虽轻,却俨然是一派宗匠的威风气度。
那人暗忖道:“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此子一身技艺,竟似已不在自己之下,不知他小小年纪是怎地练出来的,难怪号称宇内独步的魔尊也对他忌惮三分。”
前些日子听闻十大神魔在此子剑下铩羽而归,颇觉难信。
十大神魔的道行他是知道的,若说十人联手尚且敌不过一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今日见此子出手,倒是传言不虚了。
蓦地里想到一事,心中大怒,横刀胸前道:“风清扬,你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架这道梁子的话,进招罢!”
风清扬虽以独孤九剑的“破箭式”一举挑飞了几十件暗青子,却也被震得右臂隐隐发酸。
此人这一招手法酷似唐门的“天女散花”,可其中又有极微妙的差别,其内力施用不唯霸道,亦且精巧,较之唐门中人高出何止一筹。
只此一手,已是武林所中第一等的高招,找遍唐门也寻不出半个。
待见他持刀一立,于不经意中犹如狮虎之踞,渊渟岳峙,只觉说不出的好看和威风。
当下狂傲之心渐去,谨慎之意暗生,手中宝剑柄朝上,尖向下,摆出华山剑法的起手式“丹凤朝阳”,道:“晚辈不敢有僭。”
这一招“丹凤朝阳”乃是剑法中最为普通的招式,便如拳法中的“黑虎偷心”、“钟鼓齐鸣”一般,兼之又示对方以礼数,故此每天江湖之上,不知有几千几百人使出此招。
但那人见风清扬剑式一出,当即脸容一肃,只见他周身上下气机凝重,引而待发,守则全无破绽,攻则锐利非凡,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至高剑意在这最平常的一式中表露无遗。
当下微微笑道:“年轻人倒还有些礼貌,技艺如此而能不骄不躁,难得啊难得!段子羽有徒如此,怪道可以隐居避世,过他的神仙日子了!”
风清扬心中一动,急问:“前辈可识得家师?”
那人淡淡道:“无此荣幸。你礼数已尽,进招罢!”
风清扬见那人提起师父名号,一则惦念之甚,纵有蛛丝马迹也不肯放过,二则唯恐此人与师父有甚交情,不敢动手。
待见他自认不识,失望之余倒也心中一宽,道声恕罪,便待动手。
宝剑将出,脑中忽又闪过一个念头,道:“阁下可是天师教中人?”
那人嘿嘿一笑,道:“天师教?张宇初教主仙去之后,天师教中就只剩些画符捉鬼,坑骗钱财的杂毛老道了!”言下之意,岂可将我与之相提并论。
风清扬听他对天师教口出不逊,心头火起。
自己大师母张宇真乃天师教前代教主张正常之女,自己又蒙张宇初教主青眼,先传以夫妻双修功,复以“李代桃僵”之法救了自己的性命,那是自己生平第一大恩人,较之师傅段子羽似犹有过之。(详见《大侠风清扬》)。
天师教中人才济济,又多奇才异士,武功修为亦最为博杂,倘若对方真是天师教中人,念着自己与天师教的渊源,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之动手的了。
及见自己二番料错,那人又出言轻侮天师教,不由得怒气勃发,道:“如此最好,接招!”长剑电闪,直刺中宫。
武术行话有云:“剑走偏锋。”风清扬这一剑凌厉非常,但上手即踏洪门,抢中宫,却也犯了剑道大忌。
武林中师父与弟子喂招之际,这种剑式倒还不很罕见,除此而外,那便是高手与武艺低微之人过招,自恃艺高,视对手蔑如之时,含有轻视戏弄之意。
那人一见此招与风清扬先前的恭谨态度大相径庭,倒也一怔,一时之间也不及细思自己哪句话触到了他的痛处,又见他轻视自己,不由也是心头火起,疾将巨刀横掠,锐意要削断长剑。
风清扬不待刀锋砍至,已然掣剑再刺,依然不离中宫大穴。
那人数招走空,登即心生惕觉,将心下最后一分大意收起,后退一步,巨刀圈转,护住周身,身形连晃,已逸出剑网之外,叫道:“好剑法!”
风清扬只感巨刀过处,罡风如潮,运剑已不若方才之迅捷,对方内力之雄浑深厚,怕是犹在自己之上。
更有一般奇处,自己适才与对手贴身相搏,先是发现那人脸上肌肉僵硬,分明带了一件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及至用心辨别对方武功家数,四五招一过,竟连一点头绪也没有,而偏偏又是行云流水,极臻佳妙,直如羚羊挂角,香像渡河,无半分人间烟火之气。
自己承恩师指点,于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可说识得十之八九,如今日这般摸不着半点头脑,那是生平从未有过之事。
眼见对方逸出圈外,正合心意,当下喝道:“前辈何方高人,缘何藏头遮尾,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瞧得起晚辈,便请告知尊名。”
那人嘿嘿笑道:“好眼力,看来你小子不唯剑法不赖,于易容一道竟也有两手。”
风清扬坦然道:“晚辈的一个朋友精擅此道,故而略有所知。”
那人笑道:“你说的可是白板煞星?”
风清扬不意此人一语中的,惊道:“前辈可识得他?”
那人哈哈大笑,道:“这武林中有头有脸之人我不识得的倒也没有几位,白板煞星为恶多端,近来却改了性儿,黑道上的买卖一概不作了,守着那堆破金烂银,做了富家员外。嘿嘿,甘凉道上倒是平静多了!”
风清扬面上一红,心头一热,知道白板煞星因自己的缘故,洗手退出江湖,以免有损自己的侠誉。
而自己年来不是与秋梦厮守田园,便是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极少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号改邪归正的员外朋友,心下不禁颇为内疚。
那壁厢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冷眼观战,忽见二人过了数招,竟尔和和气气地套起了交情,心中不由得连珠价叫苦。
紫金门与华山派素无交情可言,倘若风清扬袖手不管,紫金门除名江湖,怕也就是今日之事了。
想到此处,几人不由得泪涔涔下。
年轻子弟见师辈如此,也明了其心,俱各默默饮泣。
风清扬回眸一瞥,见紫金门众人如待宰羔羊一般,不知怎的,竟尔大起怜悯之心。
但适才与那人交手数招,知其武功修为犹在自己之上,对之颇存敬意,奇怪的是,敬服之余,他复对此人怀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与孺慕之情,这种感情此前只有面对恩师段子羽及天师教主张宇初时方才有过。
面对此来历不明的怪客而生此情,风清扬自己也委实难以解释。
一念及此,风清扬心头一热,讷讷道:“前辈,您武功通玄,何必与这些人一般见识,冲着晚辈薄面,从此放过他们如何?”
那人一怔,转瞬哈哈笑道:“华山风清扬近来声名藉甚,不料今日也有求到我头上之事。
“好!冲着你的金面,再大的梁子也揭过去了!”
风清扬面上一红,自己年少好胜,出道以来确罕有求人之事,但听此人言语豁达,心中大有舒泰之感,当下一揖到地,道:“多谢。”
话犹未了,司马云龙的一位师弟嘶声叫道:“风大侠,万万不可讲和。这贼子杀我两位师兄,今日非叫他血债血偿!”话中已带浓重的哭腔。
风清扬眉头一皱,心道:紫金门中之人竟恁地不知好歹,我能向此人求下情来已属万幸,万一交起手来,有半招疏忽,今日之事便不能插手,紫金门岂非仍旧难逃惨祸?他生平豪气最盛,浑不知惧怕为何物,今日却不知怎地,雅不愿与此无名怪客动手放对。
正自踌躇之际,司马云龙的另一位师弟插口道:“兄弟,风大侠亦有难言的苦衷,我们何苦逼他出手?倘若输了一招半招,岂不于他侠誉有损?我辈武功低微,致紫金门有今日之祸,那也只好以身相殉,一死相拼了!”
话犹未了,几适身影已拔地而起,如怒鹰攫食般扑向那无名怪客。
风清扬一瞥眼间,见几人门户洞开,丝毫不计防御,显是准备放手一搏,纵拼一死,只要仇人中得自己一拳一掌,那也便心满意足了。
他虽不满这几人的不识时务,却也钦佩其玉石俱焚的义烈之心,疾忙提气开声,喝道:“前辈掌下留情!”
那人朗声笑道:“放心便是,我让他们见识一下何为紫金门的真正武功!”
“啪啪啪”数响过后,适才跃起攻敌的数人已好端端地站回原地,回来之势竟比扑去之势犹快,直似毫没动过一般。
几人大骇之下,运气周身,察觉除气血翻腾外更无异状,只是各人胸前多了一个紫色的掌印,提示着适才曾经攻敌受挫。
见此掌印,几人如被雷殛,同时失声叫道:“紫金手!”抬头望向那人,目光奇异,如遇鬼魅,戟指道:“你……你……”
这紫金手乃是紫金门不传之秘,亦是江湖上第一等的刚猛功夫,凌厉霸道,罕见匹俦。
这人使出秘传的“紫金手”已是奇异之至,而几人身上中招之时,只是感觉一股温和淳厚之极的大力将己推开,直如春风拂体,虽然和煦,却无以抗手。
这等手法,实是紫金门武学史上闻所未闻之事。
风清扬曾与柯叔对过数掌,于这紫金手的情况大致知晓。
现下亲见那人将紫金手使得如此温和醇厚,那已是武学中的阳极而阴,刚极而柔的绝顶功夫,对其更增钦敬之情。
那人一招之间震退众人,负手长笑道:“风清扬,现下知道这侠名不易担承了罢!
“为侠者,快意恩仇,襄助不平,可这世上不平事多如沙砬,你能平得过来么?”
风清扬见那人手下容情,颇感其意,便拟待两不相助,及听此言,剑眉一轩道:
“前辈差矣!唯仁者方能称侠,侠是用来论心地,论肝胆的,行径多少倒犹在其次,力量强弱更加无法计数。
“晚辈不才,不平之事虽在所多有,那也只能管得多少是多少,遇不到的,也计较不了许多!”
这番话理正辞严,掷地有声,那人闻之不禁一怔,继而大笑道:
“好个风大侠!有点意思!看来今日我若不成全你一次,你这侠字号的桂冠恐要居之有愧了!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
铮然一声,百多斤重的屠龙刀已掣在手,手腕一抖,屠龙刀尖有如毒蛇叱信,疾点向风清扬胸口。
风清扬觑得分明,掌中青钢剑倏出,后发先至,直指对方臂弯上的“曲池穴”。
那人这刀尖一点本是虚招,本待风清扬避让的一瞬,将刀身横掠,成“十万横磨”之势,不虞风清扬不避不让,偏生出剑如此之快,而所指之处又是不得不救,当下更不待刀势使老,左手高,右手低,将刀身向外一崩。
风清扬一击不中,对那人变招之快,也自暗里惊心,手腕一低,掌中剑已斜刺里点向那人咽喉要害。
那人一崩无功,眼见明晃晃的剑尖点到,连忙一式“斜插柳、大弯腰”避过,屠龙刀顺势抹向风清扬下盘。
风清扬纵起三尺,免过这一刀之厄。
两人二番交手,更与前次不同。
前次两人皆存了试招之心,出手之际,颇未展所长。此番知道对方是自己生平罕逢的劲敌,二人俱各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不敢稍有怠忽,无一时二人已翻翻滚滚,斗到了七十招上下。
风清扬愈斗心下愈是骇异,自己蒙恩师传授独孤九剑有成而来,纵横江湖,大小数十仗经过,从未有如今日这般,七十余招尚且一点上风也占不到。
且独孤九剑招招择取对方破绽而攻,从无守势,而敌人的刀法虽不名一家,却似不在自己之下,只见他大开大阖,威不可当,巨刀过处罡风烈烈,袭人鬓发,即以攻势而论,也是旗鼓相当。当下戒惧之心更生,猛然间剑势一变,东一指,西一划,出剑方位已若即若离,剑尖之上更似拖了千钧重物一般,其慢无比。
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屏息观战,猛见风清扬使出这等慢吞吞的剑法来,心下当即一沉,暗道:“要糟!”
孰料那人见了这等剑法,惊骇只有比先前更甚,他早知此子剑法奇高,一接上手,便知自己颇有不如,好在倚仗手中屠龙刀之利,风清扬不敢撄其锋锐,这半日横冲直撞,冀以刀剑相碰,青钢剑必定断若腐木。
岂知双方酣斗良久,刀剑并未沾过一次,二人都是倏发倏收,来去如电,斗成平手之局,自己已是在心中大呼惭愧了。
今见风清扬不再抢攻,掌中剑慢吞吞地一指一划,而自己全身要害尽在其笼罩之下,所指既非一处,便不知他何时从何处下手,这等剑法,阴阳动静,开阖吞吐,已达到了剑道中以慢打快,后发制人的绝诣。
自己若一味进袭,稍有疏忽,半世英名便要毁于一旦。
思及此处,那人背上不禁凉风袭袭,突然间呼啸一声,着地滚进尺余,倒转刀柄,电光石火般连施重手,已是一路“点穴橛”的精妙招数。
瞬息之间,他左手或拳或掌,右手巨刀或点或拍,已连变十四套功夫,尽是轻灵无比,一沾即收。
围观众人几曾见过这等漂亮的功夫?眼见他翩若惊鸿,动如脱兔,寻常武林人毕生追求而终不可得的境界恰在一招一式间显露出来。
若非与之有血海也似的深仇,那一声“好”字几乎要探喉而出。
此时两人已堪堪斗到二百招上下,那人知风清扬如此使剑,内力必定所耗甚巨,这时见风清扬额上虽沁出密密的一层细汗,呼吸声仍是曼长调匀,对他内力之深,也不禁大为惊诧。
岂知风清扬心中也正叫苦不迭,自己这般斗剑,再拆百招,内力便有不继之虞,那时自己输一招半式尚属事小,紫金门上下数十条人命岂非仍要不保?他这般稍一分心,手中宝剑收至内门,出剑便稍慢了一瞬。
那人激斗之间,忽见此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隙,大喜之下,手中宝刀有如装了机簧一般,倏然弹起,黑黝黝的刃锋直袭向风清扬的面门!
电光石火之际,风清扬已不及思忖,左脚一旋,右脚微抬,轻轻巧巧地向后挪了二尺有奇。
手中青钢剑向下一沉,剑身已平平搭在屠龙刀身之上,脚下走出的正是一式“凌波微步”。
那人眼见即将得手,孰知风清扬在此间不容发的分际使出奇妙身法轻易避过,虽迫得刀剑相交,却是以己之锐,对敌之钝,无从借力,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
“凌波微步”一旦走出,便是前后相继,滔滔不绝。
风清扬趁那人一惊,身形倏然一转,已侵至其身后,手中长剑迅若奔雷,直刺其背心至阳大穴。
“呛”的一声轻响,青钢剑已自中断绝!
风清扬脸色骤变,与适才紫金门人见到那一式“紫金手”时差相仿佛,疾道:
“你……你……怎地也会这步法?”
就在剑尖与那人背心相去数寸之际,那人足尖一挑,已如御风而行一般向前滑出三尺,手中巨刀则如长了眼睛一般恰恰截在青钢剑的正中,脚下使的竟也是“凌波微步!”
“凌波微步”本创自北宋年间的逍遥派,后被大理王子段誉所得。
其时逍遥派人才凋丧,一个误打误撞得来的传人虚竹于别的武功造诣极深,偏偏未窥此步法之秘。
这套步法,遂成大理段氏的独门功夫,与“一阳指”、“六脉神剑”并称镇门之宝。
南宋光宗九年,大理的护国天龙寺疏于防范,被一蒙面人偷入寺中,盗走“凌波微步”秘笈,是为大理建国之来未有之奇耻。
天龙寺诸僧秘而不宣,派遣寺中与大内诸高手倾巢而出,明察暗访,卒无所获,此步法从此如石沉大海,杳无踪影。
故南宋末年“华山论剑”之时,“南帝”一灯大师已不知“凌波微步”为何物,对本国此桩秘辛也只略知仿佛,不详内情。
元代中叶,世居姑苏的武林世家慕容氏忽然声称辗转得此步法秘笈,且由几位杰出人物藉之横行江湖,创下了极大的名头。
此时段氏早已亡国,后世式微,虽知晓此事,却也未动过兴师问罪、一探究竟之念。
“凌波微步”从此在慕容家中传子传媳不传女,武林中但凡提起“凌波微步”四字,都知是慕容家族的标志,堪称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大理后人,一代奇侠段子羽叱咤江湖,但于这套凌波微步也是素所未闻,素所未见。
直至元末明初,慕容氏族中的一代奇才慕容绝打破祖规,将此步法传于孙女慕容雪,慕容雪又因情深一往,二次打破祖规,将其传于身为外姓的风清扬,以故武林中除慕容氏之外,娴熟此步法的唯有风清扬一人。
风清扬得慕容雪传此奇功,个中史事自也稔熟于心。
这时见那人竟使出这绝不可能出现的凌波微步,且熟极而流,精妙无比,犹在自己之上,大骇之下,六神无主,青钢剑已被一截而断。
想起慕容雪所说之事,心头不禁疑云大起。
那人一招得手,面上却殊无喜悦之色,反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
“后生可畏,我今日胜此一招,全藉宝刀之力,殊属侥幸。
“风清扬,你现下的武学造诣已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假以时日,嘿嘿,这大好江湖,就是你的天下了!”
对风清扬之疑问竟是置之不理,顾左右而言他。
风清扬正想着“凌波微步”的事,这番褒扬之辞听在耳中,竟是讷讷地答不出话来。
那人沉吟须臾,两眸中忽地现出一种狡黠之色,缓缓道:“据我所知,这套‘凌波微步’除我之外,天下只有慕容家的人会走,而令师段大侠虽于武功无所不窥,却也不会这门功夫,不知你从何处学来?”
乍闻此言,风清扬心头一阵痉挛,面上现出刺痛的表情。
他适才于危急关头,本能地施出“凌波微步”救命,并未想到用的是什么功夫。
剑被削断之后,又一心思索此人何以会这门慕容氏的不传之秘,也未思及其余。
这时此人主动提起,慕容雪那张丽若朝霞的面容,那双澄如秋水的秀眸霎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这张面容无数次的在他梦中出现,无数次令他从梦中惊醒,令他椎心泣血,痛不欲生。
片刻之间,他已呼吸维艰,热泪盈眶,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那人目注着风清扬表情的细微变化,澄澈的双目中现出几丝怜悯,几丝痛惜,缓缓道:“唉!孽缘!孽缘!”
风清扬全身一颤,失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得知我和雪儿的事?”
那人听到“雪儿”二字,目中蓦地精光一闪,旋即冷冷地道:“此事天下人皆知,有何希罕?”
风清扬道:“不是,不是这个,是……”
他瞪视那人片刻,忽道:“你的眼睛……”
那人勃然变色,道:“什么这个那个,耳朵眼睛的,我可没工夫陪你瞎猜,后会有期。”
长袖一拂,身形已在十余丈开外,眨眼间没在远方的树林之中。
风清扬兀自愣怔当场,口中喃喃自语道:“眼睛……眼睛……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脑海中适才闪过的一缕灵光已乍然而逝,所思之事有如茫茫黑夜,遥不可及。
紫金门众人见风清扬长剑被折,本已心头鹿撞,唯恐杀身之祸旋踵而至,及见二人相交数语,那人即不顾而去,而风清扬又痴呆了一般,自己嘟哝不止,未能逆料之余,颇感匪夷所思。
但不论如何,煞星退去,紫金门这块金字招牌总算得以保全,乃是不幸中之万幸。当下众弟子将两位门主的尸首运回紫金门内,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感念风清扬的恩德,坚邀他到紫金门一行。
风清扬心中大事未明,又见众人悲悲戚戚,犹如孤雏一般,恻隐之心顿生,于是一口答应。
一行人左折右转,行了约一个时辰,方来到紫金门的堂口,却是好大一片庄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几座矮山之间,外表看去,与一般的乡村田墅并无二致。
风清扬暗暗纳罕,武林风传,紫金门建派逾百年,一直是武林中最为诡秘莫测的门派,几与蜀中唐门相埒,其行事介于黑白两道之间,与各大门派交谊不深,极少涉足江湖恩怨,但也有恩必报,有怨必偿,是以江湖中人轻易不愿与之结怨,故此紫金门诡秘之名益发彰显,派中情形罕有人知。
孰料这样深隐不露的一个门派,其总堂竟是这般寻常。
一进庄门,放眼一望,风清扬不禁暗暗地喝了一声彩。
只见其间屋宇净洁,绿柳掩映,假山奇石,嶙峋历落,俱按九宫八卦布置,磊落之中隐含杀机,显见建庄之人胸中大有丘壑,迥非寻常。
风清扬暗喟一声,看来紫金门前代门主着实是位高人,紫金门得享盛名,亦非幸致。
奈何后代人才凋丧,不能守成,以致一下栽了恁大的跟斗,竟连对头是谁也摸不着头绪。
又想起华山派若非因缘际会,得了段子羽为掌门,如今江湖上怕也没有立足之处了。
俗语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诚然不虚,一念及此,忽对天道循环,运数无常之说多了一重领悟。
来到大堂之上,风清扬也不推辞,径在正中坐下。
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对望一眼,忽然齐齐跪下,沉声道:“谢风大侠拯救门户之恩!”各人心中明白,自己这条命已是风清扬所赐,日后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倒也不必言谢。
刹那间,大堂之上黑压压跪满了人。
风清扬一惊之下,欠身离座道:“各位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这可折杀小弟了。”
见众人感激之意甚诚,心下大慰,寒暄数句之后,便将来意和盘托出,料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知过了良久,无人答话。
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面面相觑,竟是全然不知风清扬所说的甚么“柯叔”是何许人也。
司马云龙的三师弟司马云雁正色道:“风大侠,您于本门有存亡续绝之恩,倘若我等知晓此人首尾,即使事关门户机密,亦必言无不尽,绝无隐讳之理。
“只是我等委实不知,尚望风大侠恕罪。”
风清扬苦笑道:“哪里哪里,那姓柯的既能隐匿身份如此之深,自然极少有人得知其底细。
“我此来也只是存万一之想,皆因那姓柯的身负紫金门武功,来历不明,又与在下一位关切之人渊源特深,这才冒昧一问。
“既然如此,小弟另行有事,要先行告辞了!”身形已从座位上站起。
司马云雁蓦然道:“且慢!此事世上尚有知情之人!”
风清扬止住身形,问道:“是谁?”
目光向人丛中逐一扫去,眸子中登时精光四射,神威凛然。
众人虽知他并无恶意,但与这等如虹似电的目光一触,也不禁心里打了个突。
司马云雁黯然道:“此人并不在紫金门内。”
风清扬狐疑道:“此等门户秘事外人焉能得知?”
司马云雁道:“在下本也这么想,岂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适才与风大侠相斗那人若非也知晓此事,我大哥,二哥何必枉送了性命?”
风清扬失声道:“司马三兄可是指适才那人?”
司马云雁点点头,目注远方,眼光中满是怨毒至极的神色。
风清扬沉吟须臾,道:“司马三兄可否将那人与贵门主比武之事赐告小弟?”
司马云雁点点头,缓缓道:“本门门户所在极为隐秘,不知那厮如何得知,竟然寻上门来,点明要与我大哥一比高下。
“二人曾在密室商谈良久,我等亦不知赌斗何事。
“交手未满三十招,我大哥便败在那贼子手下,后来的事风大侠你就全知道了……”
风清扬点点头,心口犹如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重。
这倒并非全然因为那人武功高绝,而是没想到所查之事竟会引出这样一位身份隐秘的高手。
他隐隐然感到其中必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秘密又似乎与慕容雪有着紧密牵连。
想到“雪儿”两字,饶是他定力如山,也不禁手足俱软,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怖之情,一霎之间,汗透重衣。
当下顾不得再与众人寒暄,道声打扰,起身便行。
甫出得庄门,便即展开轻身功夫,疾逾奔马,逝若轻烟,弹指间已落在众人视线之外。
紫金门送行诸人目瞠口呆,他们已见过风清扬的剑法和内功,不意其轻功亦精绝至斯。
风清扬在陡峭的山路之上提气疾奔,只觉风声呼啸,灌满双耳,两旁的树木如刀削一般刷刷向后倒去,心中眼中却全都是慕容雪的盈盈笑靥,婷婷俪影。
“雪儿!雪儿!”他的心底这般狂呼不已,一忽儿想到两人双宿双飞,欢同鱼水的恩爱,一忽儿想到临别时慕容雪惨淡苍白的神情和怨极恨极的眼色,中心欲碎。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方才慢了下来,胸中郁闷藉着这阵狂奔泻泄不少。
他本是个提得起、放得下之人,这时积郁稍宣,舒了一口长气,缓缓而行。
行无一时,前方赫然出现一座市镇。
闪眼看日色时,正是申末酉初时分,夕阳硕大如火,垂于天幕之下。
风清扬虽内力造诣不凡,这一阵疾驰却也令他酒渴如潮,当下进入镇中,径择了一间宽敞洁净的酒楼,掷出二两纹银,命小二从速整治酒菜。
彼时正是明季永乐初年,二两纹银抵得一千七百余铜钱,那是寻常人家半年的收入。
店小二一见来了豪客,敢不奉承?连忙禀告掌柜,将风清扬恭毕敬请到楼上雅座,沏上上等茶叶,备办果子菜蔬,片刻之间,菜肴堆满桌子,村酿香气袭人。
风清扬性本好酒,恩师段子羽归隐之前,给他留下金珠宝贝无数,区区酒资,何足挂齿?他又向来游历四方,各地好酒,名酒那是喝惯了的。
此际或是酒渴之故,喝这寻常村酿竟是醇厚香软,入口别具一番滋味,不由得心怀一畅,连连豪饮不已。
正自享受这酒中之乐,耳中猛听得楼下人声喧嚷,个中一个有如鸭子般嘶哑难听的嗓音喝道:“方才是哪个狗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风大爷出言不逊,敢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出来,大爷将你撕成五段!”
另一个差相仿佛的声音接口道:“大哥,你这话大有语病。怎地你一个人便能将他撕成五段么?你应该说,大爷、二爷、三爷、四爷、五爷一并把你撕成五段!”
又有一个声音道:“着啊!四弟所说甚是有理,我们五兄弟向来对付一只蚂蚁也是同时出手,大哥,你撕人而将我们摒除在外,太也没有义气!”
另一人接口道:“大哥你固然是不对,不过二哥、四弟你们所见亦太差矣。我们五兄弟固然同时出手,就可将人撕作五段,两人、三人出手又何尝不可将人撕作两段、三段?”一时之间,满堂尽是这五人的争辩之声。
风清扬只听第一句,便知是葛氏五雄到了。
他与这五人许久不见,倒也颇为挂念,这时巧遇在此,心头一喜,便待起身相见。
刚走到楼梯口,忽见人丛中一个壮汉如铁塔般直立起来,粗声喝道:“呔!哪里钻出来的五个野杂种,敢来这安平镇上撒野火?风清扬那小子忘恩负义,轻薄无行,这些话都是本大爷说的,你们待能怎样?告诉你们,本大爷就是……”
话犹未了,也不知葛氏五雄打了什么暗号,五人竟同时如装了机簧般一蹴而至那壮汉面前,闪电般抓住那人的四肢一头,抬将起来,作势欲撕。
风清扬眼见情势危急,连忙提气喝了一声:“且慢!”这一下舌绽春雷,酒楼四壁回音嗡嗡作响,良久不绝。
葛氏五雄闻声全身一抖,一见风清扬玉树临风般的身形就站在楼梯口上,当下看了看他,又对视一眼,忽然齐声大叫:
“啊哈!发财了!”
五人顾不得放下那壮汉,也顾不得楼梯狭仄,已然腾空而起,似五头怪鸟般落在风清扬眼前,各出一手,抓住风清扬的衣襟,叫道:
“我先抓到的!”
“我先找到的!”
“我先看到的!”
“银子是我的了!”嘈杂之声,不一而足。
五人胡言乱语,行事颠倒,风清扬这些年来倒也颇为领教,早就习练得处变不惊,眼见五人提着的壮汉脸色惨白,体若筛糠,全无刚才的英雄气概,皱眉道:
“银子的事慢慢再说,还不把这位大爷放了!”
葛无忧讷讷道:“可是……可是……这厮适才大说少主人您的坏话,说您……”
忽然想起下面的话说之不妥,硬生生吞了回去。
风清扬黯然道:“说我忘恩负义,轻薄无行,嘿嘿,却也毫无差错。放了罢!”
五人见风清扬神色不善,不敢有违,当下五手运劲,喝一声:“去你奶奶的罢!”
那壮汉如腾云驾雾般飞回楼下,一阵乱响,也不知压坏了几张桌子、椅子、多少碗儿、碟儿。
当下挣扎半日,血淋淋地从碎片汁水之中爬起身来,跌撞而去,一言未发,终也不知这位“本大爷”乃是何许英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