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包拯一行于天长县衙诸官吏,以及县城不少百姓,闻知而来,更是远远的相送不舍下,包拯、艾虎诸人一再辞别后,遂才登程而行。只是正值盛夏,昼长夜短,天气炎热,更免不得人困马乏。但一来旱路减去许多里程,节省旅途时日;二来董氏与包拯早有商榷,可顺路至庐州合肥家中看顾一番,自是两相便宜。然欧阳春近来虽自觉小有不适,时感疲劳,却生性不喜拘束,又嫌车内烦闷,故一路上与艾虎各自骑马相随。总之,亦无甚紧要事务,是以只于早晚些动身赶路,午间多有择地方休息。
然即便如此,也不过四五日,就抵达合肥包府。包拯夫妻遂着人收拾了房屋来,权且安顿数日。况三年前,董氏有特别委托族人看管宅院,并将田园予以打理,使其获利,故包府周遭仍是井井有条,田园亦无荒废。今包拯借此迁官之际,一行人顺路回府看顾,其获此利益,接待更见殷勤周到。且邻里宗亲闻知,前来拜会者也络绎不绝。包拯夫妻从而开门迎客,来往者皆以礼待之,若有何疑难之事,则尽量帮助解决之。就此,住得三四日,包拯诸人方始整顿行李,辞别过邻里宗亲,再度启程南下。
包拯一行人又是几日劳顿,方抵达舒州境域,长江北岸,于是乘船过江,直入鄱阳湖。这日,天气柔美,日头低沉,董氏领着子女,并在欧阳春的陪伴下仍坐于舱内,惟艾虎相随包拯站于船头。眼前乃漭漭烟波,水天一色,人在其间,犹如置身于苍茫;放目而视,眺峰岭绵延于天际,瞻游禽翩飞入云端,瞰渔舟点缀着霞辉,好一幅水乡胜景也。不多时,却见前方荡漾一游舫,上有士绅四人,年龄迥异,对饮而坐。少顷,那两鬓隐隐见斑白,颏下一部长须者,起身面对浪涌波腾的湖水,即兴吟唱道:
“楚地势峥嵘,鄱阳湖若瀛。
“舟船随荡漾,鸿鹄绝征程。
“短浪马蹄疾,长波战鼓鸣。
“可将春驻足,阻却北风平?”
继而,比及年龄与之年轻几许者,手持酒杯起身溢美道:“天觉兄今日一首《鄱阳湖》,慷慨激昂之处,可谓冠绝古今也。”
随后,余下二人,稍长者应有三十出头,年少者方弱冠之年,亦相继起身,一同观赏湖面景色。这时,却见艾虎向那游舫上之人招手问道:
“明允兄,还识得在下否?”
四人闻声而视,但见其明允兄甚是诧异的言道:“原来是艾少侠,今日怎生有缘,能在此间相会?”
对此,艾虎回道:“今朝廷授包大人擢知端州事,路经于此,能巧遇明允兄,使在下深感意外。”
艾虎说罢,转而隔船将包大人介绍给四位认识。当四人闻知,忙拱手见礼,并各个自我介绍相识一回。
原来,其明允兄姓苏名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乃阆州通判苏涣胞弟;洵虽未入仕,且自言不才,二十五岁方知读书,然言语之间足见才识过人。颏下一部长须,两鬓斑白者,姓张名戬,字天觉,乃苏洵同乡,去岁居京职右正言,今春因过贬知荆州,寻又迁知南雄州事,此番将前往赴任;戬颇有诗名,据知亦很有些抱负,只是当初科场失意,直至中年方考取进士,步入仕途。适才手持酒杯,溢美张戬诗词者,姓施名圻,字元长,宣州宣城人,现官至殿中丞,洪州知州;圻治理地方,虽未知政绩如何,然他喜好结交有识之士,确是有所耳闻。正值青春韶华,年方弱冠者,姓王名安石,字介甫,抚州临川人,乃已故工部郎中王益之子;安石谈吐不凡,可谓后生才俊也。
待各自介绍毕,施圻就道:“今日难得与包大人、艾少侠在此相遇,况吾等已将返回,二位经洪州自是同路,可否令在下略尽地主之谊,随吾等至滕王阁一聚,不知意下如何?”
且诸人亦满心相邀,包拯无从推辞。由是,船徐徐出鄱阳湖,溯灨江而上,行至洪州城北,远远的就见灨江东岸,一座阁楼雄峙于叠翠、流霞之间。那阁楼高数丈,瑰伟绝特,气势恢宏,不愧为江南名厦也。
众人遂沿江泊了船,陆续下船登岸,径直而往滕王阁。与此同时,张戬之妻女已然迎至。张夫人虽是步入中年,却也雍容华贵,秀外慧中,叫人亲近。伊女儿姓名张翠莺,方及笄年华,已是楚楚动人,何况手中持有一把轻巧的宝剑,更见举止文雅大方。
一行人抵滕王阁,随施圻的引领下,欲借着夕阳的余晖,将滕王阁游览一番。况一时,又见艾虎、欧阳春、包繶等就滕王阁之景象赞叹不已。因而,得王安石叙述道:
“初始,滕王阁由唐高祖李渊第二十二子,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于唐高宗永徽四年所建。至唐高宗上元二年,时任洪州都督阎伯屿,重修滕王阁,定于九月九日重阳佳节宴请文人雅士,聚会滕王阁。故而,巧逢初唐四杰,有名文士王勃往交趾探望其父,途经洪州,亦受邀赴宴,就宴会上作《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至此,文以阁名,阁以文传,使滕王阁名贯古今,誉满天下,历数百载沧桑而盛誉不衰。自王勃千古一序之后,又王绪作《滕王阁赋》,王仲舒作《滕王阁记》,传为三王记滕王阁佳话;于是,更得文公韩愈作《新修滕王阁记》。经王勃、韩愈诸人开创出诗文传阁先河, 使之文人学士登阁题诗作赋相沿成习焉。”
此时,一行人已步入滕王阁,且因旅途劳顿,欧阳春相伴董氏携着包繶姊妹于张夫人母女之陪同下,闲坐阁中歇息。包拯、艾虎随着施圻、张戬、苏洵、王安石诸人则雅兴使然,游览至滕王阁之上,凭窗远眺,但见江水渺茫,西山如黛。既而,有施圻言道:
“介甫贤弟虽青春年少,也不失为当世之俊才,就滕王阁史事又颇为知知,如今登临胜景,安能无佳作?”
对此,王安石并未推辞,仍旧凭窗赏景,且暗暗思忖一阵后,方谦逊道:“晚生今此虽无甚诗兴,然不妨就‘滕王阁’为题,姑且穿凿几句,望诸位尊兄予以指教。”说罢,遽吟道:
“白浪翻江无已时,陈蕃徐孺去何之?
“愁来径上滕王阁,覆取文公一片碑。”
众人听罢,相继点一点头,一时并无言语。过不久,张戬感慨道:
“多年来,朝廷外患频频,始终疲于应对,无制胜之策,确是令人愁绪。——就今年初时,西夏李元昊侵犯,率军大举围攻延州城。然鄜延路守将刘平、石元孙奉命前往增援,不料又遭夏军围困,兵败于三川口。后来,恰逢天下大雪,寒风凛冽,夏军缺御寒衣物,遂致军纪松弛,幸而许德怀领兵偷袭夏营成功;又得麟州都教练使折继闵,柔远砦主张岊,代州钤辖王仲宝率兵攻入夏境,迫使李元昊率军回师,延州之围才得以缓解。”
而后,施圻亦感慨道:“就大宋今日之现状,势必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举,力挽狂澜,方可扭转乾坤也。”
至此,苏洵从容而论道:“因大宋建国以来,有鉴于唐末藩镇割据,五代军人乱政之弊,遂解除节度使权力,将地方政权、财权、军权皆收归朝廷,集权而治。为防范武将军权过重,严令将帅不得专兵,甚至作战不得自主。况将官时常轮换,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虽杜绝了军阀拥兵自重,却造成军事衰颓,军无战斗力。以至于,朝廷数十年来在北方用兵,大小数十余战,败多胜少。
“然加强集权之措施,更导致官僚机构膨胀,军队不断扩充,官俸与军费开支浩大,财政入不敷出。政治上专制**,使之土地兼并严重,社会矛盾尖锐;军事上骄惰无能,使之外交极端软弱。今四周环伺,年年皆付出大量银两、商品上贡求和,如此贿赂结果,实乃助长契丹、西夏气焰,加重人民负担,极大地损伤国力,可谓无穷之祸患耳。”
苏洵话音未落,就得下人来传话,酒菜都布置停当,请老爷领宾客赴宴。况此时天色已渐入夜,便在施圻相邀下,众人遂步入宴会厅来。席间,因艾虎好奇相问明允兄,何以远远游历至洪州来?方得知苏洵于去岁至阆州探望其家兄苏涣,不久,东下出夔州,过巫峡,顺流而抵荆州游学。此期间,恰逢天觉兄于荆州迁知南雄州事,故受邀同船东游。且由此话语,乃借着闲聊些各地山水与风情,直至夜深席散,又于施圻遣人安排下,各自前去安睡不提。
至次日,当用过早餐毕,包拯携着妻小与艾虎、欧阳春一行欲辞别启程。就此,张戬却请包拯缓行片刻,并言及他与元长贤弟乃同科进士,此番南下赴任,途经洪州,因元长贤弟盛情难却,已经逗留多日,今当与包大人结伴同行。于是,他忙领了妻子、女儿来,与包拯及其妻小,艾虎夫妻一道辞别过施圻、苏洵、王安石诸人,各自登船,仍旧溯灨江而上,相随着离去。
包拯、张戬两船人直抵虔州,方才登岸,遂转乘车马,经南安军,走梅岭驿道。这日,当车马行至梅岭山隘,入南雄州地境,但见两峰夹峙,磅礴而险峻,形胜天堑,且树木繁盛,藤蔓横生。驿道宽窄丈许,以青石铺砌而成,驿道两旁遍植梅树,且正值绿叶深深,鸟儿悠闲时节,岂不别有一番意趣。然天气燥热,使马乏力,使人倦怠,因此,包拯、张戬一行人放慢速度,缓缓而行。行不到数里,忽而,于密林中窜出一伙强贼,为首二人,身材骄健,皆穿一领单褂,坦胸露肚;各手持一柄柴刀,带领几十名喽啰,阻断去路。见此情形,艾虎立马于前,喝道:
“何方贼人,胆敢阻拦二位大人去路?”
对方一人回道:“甚么大人不大人,不就是些个贪恋山水,挥霍官银,朝廷派来为害地方的蠹虫。”
另一人扬一扬手中柴刀,回道:“不管尔等甚么来头,今日若肯将银两、包裹留下,权且可放尔等过去,不然,明年今日便是尔等的祭日。”
这时,欧阳春已下了马,与张翠莺各自持了剑步上前来。当听得贼人之言,欧阳春怒道:“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安敢劫道,心中可有王法?”
不料,如此一来,二贼人反而啧啧称赞起欧阳春、张翠莺美色,其身后众喽啰也跟着咋呼。进而,二贼竟公然**道:“二位小娘子若肯从我兄弟二人,上山做个压寨夫人,今日倒是可放他等携银两、车马安然离去,只不知二位小娘子意下如何?”
对此,艾虎怒不可遏,遂翻身下马,拔剑上前,与二贼人争斗。紧接着,欧阳春、张翠莺先后而投入争斗。这时,包拯下车而立,张戬更手持长剑,护卫于车旁。那二贼人虽矫健力强,略略的习得有些武艺,然艾虎夫妻武艺精湛,加之张翠莺亦剑术不俗,二贼哪能是艾虎三人之敌手,不出十数回合,一人被欧阳春、张翠莺合力刺死。同时,另一人则被艾虎生擒,押至包拯、张戬二位大人跟前。众喽啰见此光景,已是畏畏缩缩,不敢靠近。张戬遂提剑上前,向众喽啰喝道:
“众贼子若不思悔改,早日弃恶从良,此贼便是汝等今日之下场。”
只见张戬说罢,一剑将那贼首斩之于地。使众喽啰更如同惊弓之鸟,无不溃散而逃。
正当包拯、张戬一行人欲登车上马,继续前行之际,不想,欧阳春却下身来血,疼痛在地。这叫艾虎惊慌不已,董氏、张夫人闻知,也赶忙下车探视。不时,张夫人为欧阳春把过脉,并告知不甚要紧,又忙吩咐着将欧阳春扶了上车,前往馆驿驻足歇下。
至馆驿后,董氏陪同张夫人即为欧阳春做以仔细检查。包拯、张戬陪同艾虎则候之于内室外,久之,艾虎更为不安,张戬遂与之慰籍道:
“少侠大可放心!——有幸拙荆出生于医官世家,自小颇识一些医理,定能无事。”
果然,过不一会儿,张夫人随董氏步出内室来。艾虎未及攀问,张夫人就言道:
“少夫人原本怀有两月身孕,只是少侠夫妻二人太不懂得安胎保养,经此一路颠簸劳顿,又遇贼人打斗,如今胎儿已是不保,所幸少夫人无碍,只须静养数日,便可大好。”
艾虎听得此言,自是欣慰不已。更于艾虎的恳求下,照例开得一副药方,着馆驿之人去取药来煎服。因而,就此言及路遇贼人之事,这才得驿中管事告知,那二贼首乃同胞兄弟,一名庄禄忠,一名庄禄秀,本是山中樵子,不知如何做起谋财害命的营生来。近年,已逐渐纠集得周边之地痞、闲汉数十余人,于山林中隐出不定,地方奈何不得,竟干出不少拦路打劫之勾当,搅扰此一带之安宁。今幸得张大人初抵任地,就与包大人,艾少侠夫妻将二贼人除去,实乃南雄地方之幸也。
遭此一番折腾,并使欧阳春生病,包拯一行人不便启程自是不提。然此地离南雄州城虽是不远,但当日天色已晚,故张戬一行人亦仍于馆驿住宿。
第二日,张戬才携着妻子、女儿,辞别过包拯诸人,前往南雄州城上任。此后,过不几日,欧阳春身体已是好转,并主动请求着准备启程。这时,恰逢张戬携夫人又亲临馆驿问候,是以就于馆驿中略备薄酒,以示饯别毕,包拯一行人方才驱车继续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