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包拯、王泊带领着艾虎、任温、俞基等,这日,于龙隐寺门前相送监察御史施俊,和靖先生一行启程后,于是,包拯诸人亦就此辞别龙隐寺主持,驱车返还天长县城。
返程路上,但见白塔河岸伴随流莺飞啼,燕子盘舞,荡起阵阵柳絮飘落。因昨日深夜曾闻得一场好雨,今河水洋溢,两岸田间禾苗茁壮,农民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处,皆头顶骄阳为农事忙碌不已。原野上,草木葳蕤,更隐隐于林中传来雀鸟欢闹声,无不体现时至暮春之自然景象。
然包拯一行人回至县衙时,却见包兴手提两剂药急急的返回。包拯遂唤他止步,并问之可是家中何人染病?故此,包兴一面上前迎包拯诸人步入县衙,一面言道:
“回老爷,是包繶少爷染病。——少爷昨儿暗自出城郊游得半日,据言有幸与一渔伯荡舟捕鱼来着。因宅院上下多时不见少爷,还使夫人疑心可是随老爷同去否?待晚些回转,夫人问明缘由,就训少爷不应如此草率从事。然至晚饭不久,少爷就言困乏,遂早早睡去,不想今早就懒得起床,直呼头痛身痛,况咳嗽、流涕不止。故早些时,夫人吩咐小的请以郎中看过,郎中言少爷无汗,口湿,苔薄白,乃邪气外袭、肺气失宣所致,属风寒之症。于是,郎中开具药方辞去,小的又紧忙赴药铺取得药来,以待为少爷煎服。”
说话间诸人已至内宅,于是,皆随包拯一并步入包繶房间来。包繶躺于床上,此时又多加以衾褥,董氏更于一旁亲自照料着。包拯上前伸手抚了抚包繶额头,且问过董氏,知繶儿并无大碍,遂领着诸人退至外间闲坐。过不多久,丫鬟就煎好药来喂包繶服下。这时,诸人见别无他事,就辞别包拯相继散去。然谁料,包繶经此一病,竟前后折腾十来日,方才渐渐好转,不在话下。
却说时值孟夏,包繶病体初愈,况这日天气和熙,于是在父母、姊妹陪伴下,并及随从包兴,丫鬟小玥殷勤围绕着,漫步至小园凉亭闲坐,享受着家人的温馨,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园中,绿树成荫,鸟儿于枝叶间嬉戏鸣啭;花草繁盛,几只蝴蝶于草丛间翩翩寻觅。包拯夫妻携着儿女,沉浸于眼前蓬勃的景色中,时而闲聊些家庭琐事。然不多时,就见任温领一后生,年龄十八九岁,生得面皮白净,瘦长清秀,穿着一领白布衫,脚下一双多耳麻鞋,径直而至。待任温见过包拯夫妻,遂介绍道:
“大人,此乃在下表弟翁龙,县城以西石梁镇人。方才在下至县衙时,远远就见他于衙门前徘徊张望。当相遇在下,即恳求说有事要见大人,故将他领入相见。”
对此,包拯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便问道:“乡民欲见本县,所为何事?”
这时,翁龙才鼓足勇气上前拜见包拯,且怯怯的道:“老爷,小民欲诉姐姐、姐夫侵占古画不还。”
包拯对他说话没有原委,进而问道:“汝姐姐、姐夫姓甚名谁?何以侵占古画不还?”
翁龙回道:“小民姐姐翁瑞娘,姐夫姓杨名庆五。——至于那古画,乃先父留与小民唯一遗物,因近来得邻家叔婶做媒,小民与林村小雨议婚,小民欲将古画作为聘礼。今几番相问讨要,然姐姐、姐夫一再推说不与,故望老爷为小民作主。”
包拯听罢,略思忖片刻,转而向任温问道:“外郎既是翁龙表亲,可识得此事根由否?”
任温点一点头,并于包拯示意下一旁落坐后,于是言道:“忆及此事,如今已十载有余。记得当初,表弟父母,在下之姨父、姨母在世时,彼此往来甚密,况姨父立遗嘱之日,在下有幸在侧,故颇知些底细。”话说至此,他竟而叹了叹气方才道:“只因表弟出世未及三载,姨母不幸染疾而卒。谁料,至表弟七八岁上,姨父又不幸疾笃,渐渐死在旦夕。——或许姨父惦念着表弟年幼,若无实在亲人托付,自是家私无从掌理。然惟有一女儿,乃在下表姐,早年间嫁夫杨庆五。故此,姨父一来但求家私得人掌理,二来儿子可保周全。于是召唤族人、亲友至家下,写明遗嘱,将家私尽付女儿、女婿掌理。惟留下一轴古画,据言乃前唐王右丞真迹,甚为难得,望女儿妥善珍藏之,并与众人前一再嘱托,待翁龙成年后当交付与他。然不想此表姐不甚贤惠,更兼那表姐夫为人多智,生性难免有些贪婪,故生出今日之事来。”
待任温将情由讲述毕,董氏却从旁感慨道:“若平常之家,以王右丞之真迹下作聘礼,恐是奢侈一些。”
包拯就董氏观点,颔首赞成。就此,又将此事思忖一番后,遂遣任温领同翁龙前去,传他姐姐翁瑞娘,姐夫杨庆五二人携古画并及翁父遗嘱来见。
任温领命离去,直至午后多时,方才驱车携表姐翁瑞娘,表姐夫杨庆五抵达县衙。此时,包拯及家人皆已回至屋内,且有艾虎陪同欧阳春,闲来拜会包拯夫妻。任温领着二人,于是往内宅来,叩门入屋,待见过包拯诸人后,并将表姐夫杨庆五,表姐翁瑞娘介绍认识。包拯见他夫妻二人,现年龄皆应四十有余,虽容貌朴素,然穿戴华丽;此时不乏几分谦恭之态,比肩而立,低首不语。
见此,包拯问道:“汝内弟翁龙,今诉状于本县,汝夫妻侵占翁父遗物,一轴古画不与归还,可有此事?”
他夫妻二人见问,赶忙跪拜于地,然包拯却道此非公堂,示意他夫妻二人不必下跪,可站着说话。于是,他夫妻二人仍旧站于原地,随后,杨庆五回道:
“老爷,小人与表弟任温数年来因各自繁忙,本少有往来。今表弟忽而至家下拜访,告知老爷传唤,小人方知此情,望老爷明察。”
继而,翁瑞娘道:“回老爷,此前民妇弟弟确有二三回向民妇讨取古画,因民妇知弟弟欲将古画下作聘礼,心甚疼惜,故而不与。”
包拯料定他夫妻二人早通默契,其言难信,故怀疑地看着二人,进而问道:“画今何在?”
至此,杨庆五方才打开携带之包袱,将画与遗嘱由匣中取出,一并转呈包拯。
包拯接过二物,先将翁父遗嘱仔细看来,见其遗嘱曰:
“夫终不久于人世,膝下只一男一女,今男翁龙年幼无知,欲看男而济不得事;幸有女瑞娘,早年已嫁夫杨庆五,不如看女更为长久之策。故邀请诸族人与亲友至家下做见证,将此家私尽付女儿、女婿掌理。夫惟留古画一轴,弥足珍贵,今暂付女儿珍藏之,若翁龙长大**,当交付与他,以便他日取以生计。——父翁健之绝笔。”
书后更有多位见证签名,以此来看,当年翁父已将家业尽付女儿、女婿名下,确实无疑。
于是包拯放下遗嘱,将画卷展开视之。原来画中乃是一郡府衙门,一名太守高坐于公堂,案上放着诉状,另外一把宝剑尤为醒目;两班衙役威立,堂下跪着二男一女,作争辩之态。卷上篆书“何武断剑”四字,角边小字乃“大唐开元三十年,河东王摩诘题”,并盖有“摩诘居士”印章。
包拯看罢,且因欧阳春好奇相问,遂将画递于艾虎诸人赏之。借此,包拯有意向杨庆五问道:“此画真乃汝外父所遗之物?”
杨庆五夫妻二人赶忙应声道:“正是此画,不敢敷衍老爷!”
包拯见此,自是确信无疑。这时,艾虎将画看过,言道:“记得在下游历至宿州时,曾听闻过‘何武断剑’之故事。据说西汉时候,沛郡有一富翁,家资甚富。膝下有一男刚三岁,母亲就已去世,又无其他亲属,另有一长女,不甚贤惠。然不出二载,富翁病危,因恐女儿争夺财产,儿子势必性命不保。于是召唤族人至家,写下遗书,将家产尽付女儿。惟留宝剑一把,言待儿子长至十五岁时,女儿应将宝剑给之。——光阴荏苒,不想至儿子十五岁时,女儿却因贪心,不肯给剑。故此,儿子至郡府申诉,然申诉多年,郡府太守竟不解富翁交剑于子之意。后来,司空何武出任沛郡太守,当听得富翁儿子之陈述,又询问过富翁女儿、女婿,审阅过遗书,遂称赞富翁智谋宏大深远,并言曰:‘剑,所以决断也。现年十五,有智力足也 。女及婿温饱十五载已幸矣。’于是判决富翁旧产归儿子所有。当世人皆认为何武分析正确,处理得当,故使人信服。”
在此期间,董氏于欧阳春以及丫鬟小玥协助下,将那古画仔细研究一番后,此时言道:“据奴家所知,王右丞画作,今已少有。况奴家父亲从商多年,亦乐于书画收藏,曾淘得王右丞真迹一幅,奴家甚爱之,故当年常有赏玩。今观此画,虽画工细腻,人物鲜活,然画风平直,缺乏诗意。依奴家浅见,乃当世人托名之作,而非王右丞真迹。”
对此,包拯点一点头,感慨道:“想必翁父知女不贤,女婿又生性贪婪,彼利其资,恐幼子终为所鱼肉,故谋此权宜之计也。”说罢,于是转而又向杨庆五夫妻道:“今日已晚,画与遗嘱就留于本县处,汝二人暂且请回,明日当与汝内弟翁龙,至公堂听判。”说罢,遂遣任温领了他夫妻二人,拜辞而去。
至次日,包拯高坐公堂,将翁龙、杨庆五、翁瑞娘相继传至,遂问及杨庆五夫妻今可有何话说?然他夫妻二人听得昨日之言,心中早已无地自容,安能强做争辩,直道当任由老爷裁决。于是,包拯将原有家业断还翁龙,并嘱咐翁龙当善待姐姐与姐夫,勿心存芥蒂。事后,知晓此间缘故者,无不叹服。
转眼至仲夏,忽一日朝廷有差官抵驿站,宣包拯奉迎诏旨。其敕文如下:
“制曰:卿自赴任天长以来,讨贼除奸、决狱断辟、屡破冤情,治一县之清泰;惩恶扬善、文教农桑、灾荒赈济,兴一方之锦绣。今观卿清正廉洁,执法有度,三年来颇有政绩,果不负朕望。今任期已至,故特敕谕如下:
“天长知县包拯,擢殿中丞,迁知端州事。
“康定元年五月~日诏示。”
待包拯接过诏旨,差官又言新任知县不久将至,望包大人即日赴任端州。于是,就驿站略备薄酒,与差官款待一番,相辞而别。
包拯回至县衙,当日县衙诸官吏闻知,纷纷道贺不提。次日,便着手整顿行程,不及半月,诸事处理完备,于是,在县尉王泊,外郎任温,门子俞基诸官吏,以及城中不少百姓依依不舍的相送下,包拯携家眷,并带领着艾虎、欧阳春南下赴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