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包拯一举将方氏谋害前后二夫之命案审判完毕,然反观婚姻之不幸,所导致的家庭悲剧,却更令人深思。但此番功绩,确实使黄洪与杨氏柳儿数年来埋藏心底之困惑得以释怀,自是欣慰不已。故而,经杨氏恳求,又恰逢季节,芦橘已经成熟,于是,黄洪借便于乡间摘得一篮芦橘,并驱车载着杨氏,燚儿赴县衙来拜谢包拯、王泊二位大人。
因谷雨时节,正值农事繁忙。这日,包拯、王泊就坐于后堂,更有外郎任温,门子俞基在侧,听从包拯过问县内事务。不多时,黄洪领着杨氏、燚儿步入后堂,且待杨氏就亡夫梅小九沉冤昭雪之事,牵着燚儿一并于包拯、王泊跟前拜谢过。随后,黄洪忙打开竹篮,将芦橘取好些堆放于案上,与在坐诸位尝鲜。不想,任温食过芦橘,却借机玩笑道:
“都头今日之举,可是贿赂二位大人嫌疑否?”
此话一出,引得在场数人相视莞尔而笑。故此,黄洪忙回道:“外郎言重矣,此乃乡间小物,安能贿赂得二位大人乎?”他将话顿一顿,转而亦戏言道:“但今日之物,若只贿赂得在坐诸位,小人自知不妥,今当去将夫人与艾贤弟夫妻一并贿赂过才是也。”说罢,自提着竹篮,带领杨氏、燚儿躬身退去。
借此,王泊亦有意于其身后感慨道:“今日黄都头实属扰乱官纪,望大人势必严办之!”……
然黄洪带领杨氏、燚儿方至廊下,碰巧遇得艾虎、欧阳春于此,遂一并前往拜会夫人董氏。如今,使包繶姊妹不仅很快识得新友燚儿,当见得篮中诱人之芦橘,更使包繶姊妹欢心不已。于是,留下杨氏、欧阳春于董氏屋内闲话,黄洪、艾虎却辞了董氏,转回后堂而来,但此期间未必有甚重要之事,倒是惹得些许闲趣,不必赘述。
临近黄昏时,欧阳春将杨氏、燚儿领至后堂来。见此,黄洪忙起身辞别包拯诸人,且艾虎亦起身陪同欧阳春,一并相送黄洪及家人步出后堂来。待黄洪驱车载着杨氏、燚儿离去后,艾虎、欧阳春自是返往内宅,不在话下。
且说黄洪、艾虎一干人辞别后,包拯、王泊诸人正欲各自散去,就得一差役进来告知,有监察御史大人已抵天长县城,望包大人前往迎接。包拯听闻,遂领县尉王泊,外郎任温,门子俞基一行人随差役于城门外相迎。过不多时,就见监察御史之车马徐徐驶来。于是,包拯领诸人上前拜见道:
“今不知监察御史大人驾临,包拯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但听那监察御史回道:“希仁兄何须多礼,愚弟不过途经天长,知乃希仁兄坐镇于此,故而前来拜访之。”
话音未落,就见监察御史下得车来,原来并非他人,乃包拯当年鸿运客栈旧友,天圣五年同科进士者施俊,这确实使包拯甚为意外。
于是,相邀着同返县衙来,况已将晚饭时分,包拯遂遣包兴去沽了酒,董氏又赶紧吩咐厨房增添得菜肴,就自家设以酒宴款待之。于席间,包拯借此将内子董氏,少侠艾虎夫妻,县尉王泊并在场属员介绍与施俊;施俊又将一位年龄五旬上下,穿戴显然不失率性之随行,明州奉化和靖先生介绍认识一番,亦不在话下。
却说晚宴用毕,董氏、欧阳春张罗着撤下餐具后,一来因嫌包繶姊妹难免吵闹,二来近时欧阳春常借着空闲,恳求着董氏学做针织,遂唤着丫鬟小玥,携包繶姊妹入卧房而去。然包拯诸人依旧陪同施俊、和靖先生于客厅就坐。这时,包拯忽而感慨道:
“拯与子玊贤弟自舒城一别,于今算来,可是十余载未曾谋面矣。”
对此,施俊忙摆一摆手回道:“希仁兄何必言此,就舒城之事,弟无颜见希仁兄矣。”
故使得包拯自感有所失言,于是,转而遣包兴前去煮水,并特别的嘱咐泡以新茶来。不想,施俊却道:
“弟日前有幸得建宁军节度赠与一箧茶之上品,今不妨取些泡上一壶,令希仁兄及在坐诸人品尝之。”说罢,便自吩咐随从领了包兴而去。
过不多久,果然一盏盏好茶散发着诱人之清香呈于诸人面前,更使俞基、任温饮过之后,自是啧啧称奇,可终究不识为何名品,故然有所攀问。谁料,施俊竟嗤之以鼻,默不作答。借此,见和靖先生独自斟上茶来,且略略的品过几口之后,含笑而吟唱道:
“何问口三缄,馨香使信函。
“水流壶细语,声似燕呢喃。
“嬉戏紫砂盏,扬波舞绿衫。
“佳人唇一吻,思绪武夷岩。”
使得在场之人,对和靖先生敏捷之才思,无不啧啧称道。进而,王泊言道:
“今难得听和靖先生著作此诗,使在下忆起亦曾作得《咏茶》一首;拙作虽不及和靖先生之才情媲美,然不妨吟来博诸位一笑。”说罢,他于是起身吟唱道:
“陆羽著传奇,神农始识伊。
“身能尊贡品,药不亚灵芝。
“西北名蒙顶,东南誉武夷。
“古来春上叶,华夏饮中师。”
诸人听过,却是相继颔首称许。此后,又闲聊得些许时辰,见已夜深,包拯忙遣人为施俊、和靖先生安顿好住宿,遂各自歇息去。
次日,诸人相继起得床来,待用早饭毕,施俊就向包拯言道:“弟与和靖先生早闻天长以西有龙隐寺,始建于前唐,其规模宏大,声名远扬,今希仁兄理当引路一游耳!”
对此,包拯道:“时下正值农忙时节,拯正欲至乡间体察民情,今理当随子玊贤弟、和靖先生之愿,赴汊涧镇釜山地境一行。”
故而,任温于侧忙建议道:“今县衙惟俞基乃祖居釜山之麓,诸位大人当差他领路,岂不甚便。”
包拯闻言在理,就命任温唤俞基、艾虎一并至。于是,一行人整顿车马,启程赴釜山而去。
当入汊涧镇地境,于远处眺望釜山,深青如黛,耸立在飘渺云雾之中;其间怪石嶙峋,形态各异,蔚为壮观。时下正值春深,遍野山花烂漫,禽啭鸟鸣,好生惬意。又见龙隐寺方圆数百余亩,佛殿庄严肃穆,气宇轩昂;四周翠竹葱葱,松涛阵阵,群林相拥。此巍巍古刹,伴随晨钟暮鼓,引多少骚人墨客,达官显要纷至沓来。
然包拯一行人步入寺院时,恰遇见一衣着简陋,生得其貌不扬,面颊上还似乎带有两道淤痕,年龄二三十岁之后生,独自坐于阶前怨天恨地。包拯诸人正心下疑惑,这时,却见俞基忙近前向他问道:
“章营兄,今何以于寺庙前连声埋怨?”
章营抬头见得俞基,随之又叹声道:“俞基兄弟虽是县衙当差,然今日之事恐也作不得主。”
继而,俞基又道:“章营兄何必烦恼,今知县包大人,县尉王大人皆已至此,有何冤屈,大可告知二位大人,定为章营兄秉持公道。”
对此,章营却又甚为犹犹豫豫,不知所措。见此情景,包拯遂道:“乡民不必为难,事情无论大小,可将原委仔细说来,本县自当秉公办理。”
于是,章营忙跪于包拯近前,诉道:“小民章营,是釜山脚下村民,因家境贫寒,常年往山中采樵,挑入城镇去卖,以资家中用度。然昨日将一担柴卖与镇内卢里正家去,不慎刀插于柴内,忘记拔取,今早复去采樵,方记起刀在柴内,忙往卢家去取。不料,里正小器不肯还,小民一时取索甚急,免不得言语有些冒犯,竟遭里正遣其家下人一番鞭打脚踢,将小民逐出门外来。小民遂转至龙隐寺时,心头是越想越懊恼,因此坐于寺庙阶前抱怨,却无意惊动了诸位老爷,今希望老爷愿作主,将柴刀讨还小民。”
然包拯未及答复,就听施俊怒道:“乡民好不知事,尔颇小事体,安能劳烦知县过问?”
吓得章营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幸而,得王泊言道:“施大人有所不知,此物件虽不值几钱,然就贫者而言,关乎生计,若别外购置,自是得财艰难,而非易事。”
随即,又得和靖先生亦附会说县尉大人言之在理。这时,包拯以转而问俞基,可识得卢里正之居所?俞基言及卢里正乃镇内大户,地方上没人不知。于是,包拯命任温将章营带去,寻了寺内僧人,将章营暂禁于柴房;又命俞基领艾虎前去,唤卢里正至龙隐寺相见,并嘱咐二人,不可与其透露章营之事。待艾虎、俞基去后,寺内主持得知诸位大人已至佛殿门首,忙领数僧出来相迎。遂相邀入大雄宝殿瞻仰一番后,转至东厢就坐饮茶。不出半晌,艾虎、俞基领卢里正至。那卢里正见得包拯诸人,慌忙上前叩拜道:
“在下不知诸位大人至此,迎接来迟,敬请恕罪!”
包拯诸人略点一点头,任温随近前将其扶起道:“卢里正不必惊慌,今诸位大人只是乘兴而来,欲游釜山,以期卢里正做个向导。”
这卢里正乃是一地方乡绅,现年近四旬,身形富态,言语间透着几分圆滑媚骨之气。当听得任温之言,他赶忙满面堆笑道:
“自然,自然!——自包大人赴任天长以来,一直清正廉洁,勤理民事,三年内审断得不少冤案 。今难得是诸位大人有此雅兴,并能遣在下作陪,实在万分荣幸。”
于是,经王泊示意下,邀他就坐饮过茶,一行人便出得东厢,信步将寺内各处观赏一番,随后,一行人又相邀而出龙隐寺,于卢里正带领下,将往釜山间一游。这时,包拯却暗中将言语吩咐俞基,命其再赴卢家走一遭。故此,不必说包拯一行人至山间游览之事,却说俞基至卢家见过卢娘子,遂言道:
“卢娘子,今樵夫章营至龙隐寺,将昨日卖柴至卢宅,柴刀插于柴内,忘记拔取,先前曾来讨要,反遭汝相公鞭打之事告知包大人。如今包大人过问,汝相公亦可怜章营,特遣我来说之,当把柴刀还了他去。”
卢娘子却问:“妾官人缘何不自来?”
俞基回道:“汝相公正受邀陪同诸位大人游览釜山,一时哪能回得。”
卢娘子信以为真,即将柴刀拿出,交付俞基。待俞基回龙隐寺时,包拯一行人皆已返还寺里,俞基便将柴刀呈包拯见之。于是,包拯遣任温去将章营领至。那章营一见柴刀,就道:
“老爷,这正是小民的刀。”
此时,卢里正已是满面失色,他急忙辩解道:“大人,此村夫今日早些至在下家中索取柴刀,然在下并未去看,焉知刀在柴中?不料此村夫竟出言秽骂,故在下命家下人将其乱鞭打出。既然今此事已诉之大人,敬请大人体察。”
对此,包拯先将章营谴责道:“章营,休怪里正打汝,汝既要取刀,只该善言相求,汝怎敢出言秽骂?——然此前已遭里正鞭打责罚,本县不再予以追究,如今汝自当向里正请罪,里正必定将刀还汝。”
章营见此,即上前向卢里正一连磕了几个头,并连忙取了刀叩谢而出。
待章营离去,包拯遂又将卢里正谴责道:“卖柴生理,至为辛苦,汝忍瞒其柴刀,仁心安在?虽说其出言秽骂,有失礼仪,然汝若无瞒刀之心,安能横生此枝节?如今使其于众人前请罪于汝,与汝自行还刀,乃惜汝廉耻二字。——本县今亦免责罚于汝,汝身为里正,望日后当以身作则。”说罢,遂遣其自去。
对此,卢里正更是满面羞惭,无言可答而退。
故而,在坐监察御史施俊,并及龙隐寺主持皆为之赞叹,此事处理公允。且更得和靖先生感慨曰:
“一则遣人至卢家赚出柴刀,可谓智识;二则人前回护,掩其过愆,可谓厚重;三则背后叮咛,责其改过,可谓教化。观包大人今日之处事,实乃一举而三善备焉。”
然就诸人闲话之余,屋外早已经日落西山,故包拯一行人当夜就借宿于龙隐寺。隔日,施俊一行便要启程返往东京汴梁,包拯亦无意挽留,遂就于龙隐寺前,相互辞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