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短袖的青年默默地走在路上,可路上的行人都报以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羡慕的大多是孩子,虽然圆衫短袖在扬子也算常见但这个短袖是扬子大学堂特有的校服,在左胸前绣有一个打开的书本,这个标识好像有魔力一般吸引了孩童的目光;嫉妒的大多是外来的商人,因为他们看到了青年手中提着一坛上等富贵酒,这酒差不多是他们一个月的收入。
青年人丝毫没有注意路人的目光,他只是机械的向家的方向走去,他脑子中一直回荡着那句,“老师心中的学生是勇于承担责任敢于突破自我,现在张树为了老师牺牲了,他承担了一切,大师兄放弃优渥的大学堂教职,去偏远的沙岛做小学校长,明顿,你一直想做老师心中最佳的学生,那就拿出你的勇气来。”
雷朋,五年前大家都习惯称他为雷三,当初他随着众多有技术的灾民去山阳清理运河,因为自己本就识字又有陈兵等人支持,也算做了一个小头目,后来随着淮左运河清运管理会社的壮大改组,如今谁见了他不喊一声雷大匠,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喊他雷三了,除了当年一起挖运河刨食的兄弟。
雷朋已是会社的中层人物,在他手下干活的人最多时候能有千人,每年他都要半年多不在家,不是测量航道就是清理航道,雷朋就是当年灾民的成功缩影,那些稍微识字并不断学习的人,如今的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雷朋见雷明顿提着一坛富贵酒回来甚是高兴,他的大儿子也是他最大的骄傲,不仅名字是徐硁取得,在扬子大学堂,除了徐硁收的第一批十一名弟子,第二代弟子就雷明顿和高海最是瞩目,隐隐有第二代弟子领军人物之势,只不过第三代太过于逆天,第二代有点不高不下,不过雷朋对自己的儿子一百分满意,至于那些第三代子弟,特别是苏颂和邵恩冲提出的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要是早些年砍头都算轻的。
司马宣成亲时,雷明顿作为傧相着实大出风头,扬州当地豪族不少人在打听雷明顿的情况,雷朋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从永城赶回来,因为润州苏家过来提亲了,这可是徐硁嫂子的娘家,一时间,雷三这个称呼更是没人提了,雷朋这几天整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十几岁。
“嗯?”雷朋这才发现雷明顿提的是什么酒。
这坛子外形可不是普通的富贵酒,而是当年徐硁从海州带回来的第一批,如今市面上是见不到的,若不是当年卫慕楚才成亲,徐硁送了他一坛,前年雷明顿考入扬子大学堂,雷朋在老友陈兵的鼓动下做了件非常后悔的事,把它喝了,这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难道有人为了争抢自己的儿子尽如此下血本,只是不知道哪家看上了我家儿子,不过看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对对方不是很满意,哎,自己的儿子大了,如果真的不符合那就算了吧,哪怕自己豁出这张老脸也不能让儿子受了委屈。
雷明顿发现自己父亲看他的目光很是疑惑,他这才将所有的表情收拾起来,他将那坛陈旧的酒坛放在桌上,“父亲,请将母亲喊过来,儿子有件事想说下。”
雷明顿这句话更是让雷三笃定他的猜测,他上次没有答应苏家,看来今晚就要去苏家把这件事敲定,他想在扬州没有人会得罪苏家,毕竟得罪了苏家就是得罪了徐家。
雷朋的妻子齐氏很快来到厅内,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这些都是雷明顿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不过雷明顿和齐氏的关系很好,齐氏也是从淮西逃难的灾民,她对雷明顿视如己出。
“父亲,母亲,孩儿有事情想与二老商量。”雷明顿停了一下,他神情很是纠结,不过他还是继续说道,“我不打算去扬子钢铁了,我已经决定继续完成老城和新城之间的轨道交通。”
雷朋呆在那里,扬子钢铁啊,现在俨然是大宋的另类存在,扬子市围绕它产生了很多上下游工厂,扬子钢铁背后还有谁都惹不起的后台,哪怕进去做一个普通的运输工人每月都是三贯钱,更何况自己的儿子可是对方点明要的技术人员,第一年实习期间每个月八贯,这与雷朋的薪水相差不大了。
“是少东家要你继续研究的?”雷朋到底是见过世面了,他很快想到问题所在,韩弛是扬子大学堂轨道交通的负责人,雷明顿是韩弛的最得意的弟子,六成实验数据都是雷明顿研究和收集的。可是韩弛叛变了,这让雷明顿也受到牵连,令人欣慰的是徐硁明确表示对雷明顿和几个同学的支持,只是韩弛主持的项目也就没有下文。
“没有,老师将轨道研究所西区给我了。”
雷朋有点搞不明白,“什么叫西区给你了?”那块地方在扬子大学堂不远处,占地近七十亩,虽然哪里偏了一点,无法与老城和扬子市的地价想必,但也不是雷朋能买得起的。
雷明顿忽然想到了半个时辰前与司马宣的对话,一股坚定的信念从心底冒出,沿着血脉游荡在全身。
“是我找的老师,我和老师说我还想继续研究轨道交通,这是我的梦想,我不想放弃。”雷明顿大声的说道。
就像司马宣说的,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雷明顿,他的心中一直有个梦想,梦想自己能成为老师那样的人。
而雷朋最喜欢的就是咸鱼,这是他一辈子的美味。
“老师还给我四万贯让我放心的研究,司马三郎知道这件事后立刻找到我,想要和我合股成立会社,他出十五万贯,我也打算也拿十万贯......”
雷朋这辈子把所有苦都吃过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就行,他从未想过赚大钱或者做个大英雄。
“十万贯,我们家哪有这么多钱,就是将我这老骨头拆了也不能值几个钱,我们家是平常人家,司马三郎是谁?那可是天上文曲星,大郎,你...”雷朋越说越激动,他以雷明顿为骄傲,可是他心中有道坎,这道坎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门第。与五代的造反杀坯不同,他骨子里是个保守之人,他虽尊重徐硁可是也不喜欢商人,何况徐硁还时常投资失败,当年东京买的土地想要依照扬子房产模式运营,却发现寸步难行,要不是吕夷简和晏殊出来站台,扬子银座至少损失五十万贯;还有船厂,一条船砸进去近十万贯,却沉了!
扬州盛传徐家二郎是财神,徐家四郎是散财童子。
雷明顿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可能支持自己,他今天不是乞求父亲经济上的支持,他只是标明自己的态度并决定一件事。
“父亲,我知道您这辈子吃过太多的苦,您希望儿子能够一生平安衣食无忧就行,可是时代变了,更何况我有天下最好的老师,我不想也不能做一个碌碌无为之人。”雷明顿起身跪在父母面前。
“父亲,母亲,恕孩儿不孝,我已经和司马三郎签订合同合股成立会社,并且我也答应了高员外的要求,下月与他的嫡孙女定亲。”
雷明顿刚说完,雷朋一把将桌上的酒坛推倒在地上,芬芳的酒香味一下子充满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坛酒若是在平时,他能抱在怀里睡觉生怕有人抢了过去,可是他,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被打破了,高员外,一个卖毛刷的商人,不就是当初侥幸买了扬子银座的一成半股份,哪怕他如今是扬子市的议员,他的孙女怎么能配得上自己的麒麟儿。
“你再说一遍?”
雷明顿仰起头,目光和雷朋目光接触刹那间都快要擦出闪电,“儿子与司马三郎与高员外已经谈妥,他们各出十五万贯总占五成,我以技术、研究所地块和十五万贯占五成,成立了通用交通会社。”
“你走,就当我雷三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
雷明顿向二老磕头后坚决的退出房间。
雷明顿出了房间后,雷朋颓然坐在椅子上,六十万贯啊,他三辈子都不可能赚到这么多。
“家里还有三千多贯钱,都给大郎吧,大郎此刻最需要钱。”雷齐氏扶着雷朋,雷朋闭上眼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