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太后的事情可不是四五天就能平静下来的,太后的党羽早就上书要对范仲淹撤职查办,但是范仲淹对此很淡然依然每天都去皇城点卯,一点都没有惧怕的意思。
徐硁本想这几天可以回国子学上课,但是这件事让他彻底断了回国子学的念头,整天在家画画读书,期间苏舜钦偷偷来了一趟告诉徐硁,范仲淹这次捅了大篓子,谁都保不了他了。
徐硁也知道这次范仲淹肯定是要被贬了,就是去岭南也是正常,太后要是发发善心说不定去川蜀了,徐硁觉得这种事情自己决定不了,想得再多也没有用。
十一月十八。
徐硁还在烤着火盆看书,东京的国子监刊印的书籍简直就是艺术品,不管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是完美的,而福建印的书就太垃圾了,错字多不说还经常瞎编,这就造成很多经义出现偏差误导学子,当然你想买国子监刊印的就要多付出五倍的价钱,这就看个人的需求了。
徐硁读累了,站起身子打开门去院子里活动了一下,迎面的寒风瞬间将浑浊的脑袋一下子清空,徐硁在院子中伸着懒腰,太阳虽以西落但是还是很晃眼的,徐硁刚想回房里,这时大门被打开了,范仲淹提着食盒和一坛酒进了门,徐硁想到这时还没有到下衙的时候啊,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情了,徐硁赶紧跑过去帮范仲淹拿着食盒和酒坛。
范仲淹推开徐硁,“走,陪为师吃酒。”
徐硁觉得范仲淹心里有事,也就跟着范仲淹进来房内,徐硁先让徐六去端一盆热水过来暖酒,然后将食盒内的菜品都端了出来,六个热菜和两碟小凉菜。
徐硁先给范仲淹身前的盏都满然后是自己的,倒完后端坐着等范仲淹说话,范仲淹端起酒盏,“四郎,今天是我们师徒的分别酒了。”
范仲淹看到徐硁想说话,示意徐硁听他说完,“我今天早上已经上了请辞的奏章,相比很快会有批复吧,那群人早就不想见到我了。为师这一年多没有好好教授你文章,望四郎不要责备,为了不连累你,吃完这顿酒我就搬到客栈去住了,为师早年立志敢说敢为,“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是我纠偏勘误不辟祸患的信念。但我也不想连累身边的人,我们要是还在应天改多好呀。来,干了。”
范仲淹这么坚强的男人,现在竟然说出有点颓废的话可见他是对朝堂多失望啊,徐硁看着酒盏一气而下,眼睛有点潮红,“恩师,这番话真是折煞徐硁了,徐硁今生能拜您为师,是徐硁不知道多少辈修来的福分,徐硁与恩师共进退。”
范仲淹自己倒上了酒,徐硁急忙夺了下来给满上,“四郎,你的孝心为师明白,但为师不能拖累你,这次我本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以换得太后不得妄动。我自己可以牺牲,但是你还年轻,而且年后就要春闱,为师不能耽误你的前途。”
徐硁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他不知道刚刚喝掉的酒盏了是否有自己的泪水,“徐硁在应天为恩师买房的孝名早已传遍天下,到了东京我们又是同住一起,任谁都不会将我与恩师分开的。”
范仲淹一饮而尽,“罢了罢了,是为师害了你啊!”
徐硁看着到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的范仲淹,依然想到的还是为自己考虑,借着酒劲说道,“恩师,对庄周梦蝶怎么看?”
范仲淹此等大儒对于老庄也是知之深深,“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徐硁哪里在说着等玄之又玄的话语,“徒儿曾经有庄周梦蝶的经历,我梦见自己变成一颗星星,然后看遍华夏大地的此后千年演变,十年之后西北的党项李元昊将建立大夏国,恩师也是经历西夏之战后成为宰执,您也对大宋开始变法,但是不到两年无疾而终,而且官家也非太后所出,再过百年,大宋的国民将生灵涂炭被女真人杀得十室九空。但会有一个藩王名赵构在南方延续大宋的国祚.......”
范仲淹听到此处急忙捂住徐硁的嘴,其他还好说,但是官家非太后所出和大宋灭亡竟然靠藩王延续这种言论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范仲淹连忙打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发现柴房正在做饭,院子中无人才放心回来,徐硁被范仲淹这一捂也立马醒了酒,“四郎,你刚才可曾对他人说过?”
徐硁摇了摇头,“请恩师相信徐硁,徐硁没有说假话,四郎说的都是真的。”
范仲淹示意徐硁不要说话,“四郎,为师相信你,这可能就是一梦千年了,但你说出去有谁会相信呢?你以后这种话不能再说了。”范仲淹嘴上说着轻松手在桌子底下却抖动着,儒家虽是不信神鬼之说的,但是过往的预言往往有的却发生了,范仲淹还是叮嘱一遍,“四郎,自古泄露天机之人必遭横祸,为师希望你忘记曾经看到的一切。”
徐硁觉得不管范仲淹信不信,自己终于将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心中真是畅快无比,又端起酒盏喝了一碗,心里想到,横死就横死吧,祸不及家人就好。
但谁也想不到,横祸来的如此之快。
十一月二十。
徐硁昨晚喝了很多酒,终于将想说的都说出来,而且还放心的说出来,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好的机会吧,早晨徐硁没有起来还在宿醉着,范仲淹已经让朱老汉将他的行礼打包搬了出去,毕竟他是绝对不想连累徐硁,只有自己离徐硁越远他才越安全。
中午时分,三辆马车停在了院门口,徐六见过来人之后,匆忙的来到徐硁的房间,将徐硁从被窝中拉了起来,徐硁正想发火,突然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的,徐张氏,自己的母亲来了。
徐硁赶紧将外套披在身上,忽然他觉得母亲身上有点特别,他再抬头看向母亲发现母亲竟然穿的孝服,徐硁摇摇欲坠难道是自己的口不遮掩真的造成大祸了。
徐硁颤颤巍巍的来到徐张氏面前跪下,哭着说,“母亲,谁...谁过世了?”
徐张氏将儿子扶了起来,将一封信递给了他,徐硁一点都不敢看这封信,非常希望这封信不存在,但是还是抽出里面的信纸,抽到一半就看到有斑斑血迹,徐硁赶紧打开,“贤孙安好,吾命不久矣,吾毕生之幸事乃收孙儿为徒,徐氏一派必能在大宋画坛独占鳌头,吾死后亦安心面对祖宗,只有一事,乃吾憾事,望孙儿能去敦煌完成我的遗志,望……”这个望字最后一横一直拉到信纸的最下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墨团几乎占满了信纸的右下角。
徐硁望着母亲大喊道,“母亲,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祖父这是和我开玩笑是吧,他老人家还要看到我金榜题名,我还要将徐氏画派发扬光大......。”一边说着一边找着什么,最后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徐张氏看着面目狰狞的徐硁,“硁儿,你祖父崇矩公,在十月二十八因病在泉州过世了,这是你祖父交给你的画匣。”
徐硁打掉匣子,刚要奔出房门,却头晕目眩跌到在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