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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且说徐维业这一醉倒是睡得香甜,中间陈梦熊前来隔帘看望,见其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也不多加打扰,只是命人伺候,给绿珠打好下手。直到日落时分,舱房里忽然传来了:“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又传来了女声:“九郎,又在搞怪了,还日迟迟,睡到现在已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说完舱内一阵嬉笑声,不一会儿传出了女人得意的哭泣声。这时,舱外的陈梦熊正尴尬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身后的阿忠则冷俊不禁的笑出了声来。陈梦熊急忙转身掩其口,拉着阿忠踉跄而退,暗道:“好一对狗男女”。

    过了半个时辰,徐维业心满意得的翩翩而来。陈梦熊见此讥讽道:“汝真是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还舍得起来。”

    徐维业闻言,却不言语,只是眼神诡异的上下打量着陈梦熊。陈梦熊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徐维业冷不防的陈述道:“陈梦熊,汝还是雏儿。”

    陈梦熊闻言一愣,大怒,口不择言道:“呸,谁是雏儿。老子日灸关元三百壮,夜御十女”说完一呆。

    徐维业闻言也是一呆,俄而拍手大笑道:“好一个日灸关元三百壮,夜御十女,我必在雍内传汝大名。”

    陈梦熊急忙伏低做小道:“还请哥哥口下留情,小弟必有厚报。”

    徐维业笑道:“陈梦熊,自你来到金陵后,虽不说是秦淮妓家常客,但也和我们日夜厮混,说起男女之事,也是口花花。想不到,汝还是童子身。要不,回头老哥替你张罗,到曲中去做做新郎官。”随即又上下左右,如瞧鸭子一样嫌弃道:“虽然汝体胖身粗,面色黝黑,相貌平平。嗯,但架不住你年轻火力猛,曲中的小娘子或许瞧不上你,但在半老徐娘、旷女怨妇眼里,你就是一剂清凉散,清瘟败火啦。”

    陈梦熊气急败坏道:“徐维业,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把你和绿珠一起绑了,浸猪笼。”

    徐维业见撩拔的陈梦熊三尸暴跳,五灵腾空,遂好言赔笑道:“玩笑、玩笑,哥哥给你赔个不是。”说完,大大的唱了个喏。又厚言道:“不过弟弟所说的厚报,哥哥翘首以待啰。”

    陈梦熊面对徐维业如此无赖行径,也是哭笑不得,遂顺台阶而下。两人联袂向大厅走去。徐维业抱怨道:“早上在你这牛饮,一觉睡到现在,肚子饥肠辘辘,可有吃食拿来,给我。”

    陈梦熊没好气的回道:“吃食没有,秤砣倒有几斤,要不?”两人一路斗嘴。众家丁俱掩嘴偷笑。至大厅,两人分主宾落坐。陈梦熊随即让人将一小碗沆瀣浆拿来予徐维业饮下。

    徐维业端碗,尝了一口,皱眉道:“怎么尽是甘蔗和萝卜,我要吃肉。”

    陈梦熊白眼对之:“汝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是专为汝做的醒酒汤,用的方子来自宋朝大内,只用甘蔗、萝卜,各切作方块,以水烂煮。甘蔗能化酒,萝卜能消食也。酒后饮此,其益可知矣。”

    徐维业闻言,敞开大嘴,胡吃海喝,几口吃尽。此时,绿珠分花拂柳的走进了大厅,陈梦熊放眼望去,只见其面似芙蓉出水,腰如弱柳扶风,霎是风骚。心里一跳,暗道:这女人果然是妖精,吃俺老孙一棒。于是,忙垂眸敛目说道:“佳客已至,何不上菜?”话音刚落,菜肴已被陆续端上桌。分别是葱炒牛肉、梳子黄瓜、荔汁鱼片、凤尾虾、香橙鸭子、汽锅鸡。陈梦熊介绍道:“这是今日,我让小厮们上岸就近买的鲜活食材,用的都是我家乡的烹饪法子,你们尝尝。”

    徐维业、绿珠提起乌木镶银的筷子细细品尝,溢美多汁。特别是汽锅鸡,不失原味、异常香醇。徐维业见汽锅鸡所用烹具别致不多见,问道:“这汽锅是云南特有之物吗?”

    陈梦熊笑道:“这汽锅是小弟发明的,家母喜食鸡,小弟便制作了这汽锅,孝顺母亲。”

    徐维业闻之色动道:“梦熊果然是生着一颗孝心,不瞒梦熊,家父年岁渐长、齿发衰落、饮食无味,今见这汽锅鸡鲜美异常,不知可有多余的汽锅,割爱与我。”

    陈梦熊道:“此事易耳,我派人再去宜兴丁蜀镇的匠人,定制一个取来。此地以制作紫砂壶闻名,可见泥土甚好。”

    徐维业再次致谢。陈梦熊道:“你我莫要客气,且尝尝我这剑南的烧春酒。”

    酒至半酣,绿珠说道:“有酒无乐,甚是无趣,妾聊以琵琶助兴。”徐维业大声叫好,陈梦熊拭目以待。

    绿珠抱着碧玉牙嵌琵琶坐于厅中,道:“妾善《楚汉》一曲,请君倾听。”琵琶声响,金戈四起,两军对决,声动天地,细而听之,有金鼓声、号角声、人马厮杀声,渐至无声。忽然,马蹄声响急促,是有追骑。至乌江。有项王末路拼命声。曲毕,徐维业赞道:“绿珠,技艺又精湛了,祝你一杯酒。”

    陈梦熊心道:“此曲应是后世《十面埋伏》的前身亦。”心不在焉得随声赞叹。绿珠见其敷衍,不忿说道:“妾常听我家九郎说叔叔多才多艺,不知今晚妾身能否有幸见识。”

    陈梦熊听后,望了一眼这小娘皮,目示徐维业管管自己的女人。徐维业笑嘻嘻道:“绿珠之意,亦是我意。”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陈梦熊暗道:好个舔狗。低头沉吟,抬头道:“我为武臣,徐兄亦是勋贵,那就武舞一曲,以助酒兴。”于是,起身告退准备起舞。

    时过一刻,忽闻古琴定音,羯鼓声响,节奏分明,从慢到快、从张到弛、从静到动、从聚到散。陈梦熊带领三家丁,头戴鶡冠、身穿大红箭衣,脚踏皮靴。四人皆挺胸抬头,以后世军人之姿站立。只见其五指并拢,肘部屈折,棱角分明,踏着节奏或伸肢展腰或空中腾跃,动作大气,其间杂以高难度舞姿,“横飞燕”,“空中摆腿跳”,“朝天蹬”、“拧旋子”等。再伴以脚踏轰鸣声,更是气势磅礴。徐维业哪里见识过这等充溢着锤炼,集刚毅、果敢、强悍、沉稳于一身,刚中见柔、柔中有刚,展示着中国古代武士的刚劲气质和中华男儿自强不息的舞蹈。不觉热血澎湃。待舞之最后,陈梦熊四人更是以胸腔发出浑厚的呐喊:“杀。”徐维业顿觉一股杀气冲天,仿佛看见一支霸气四溢、铁血之师正在从蛮荒之中走出,他必能横扫六合,王道天下。

    绿珠看着陈梦熊四人舞姿阳刚霸道,男性的荷尔蒙充斥着其鼻间,只感觉的自己呼气急促、眼神迷蒙、脸红发烫、双腿狡紧。这天地间只有自己独自一人翱翔其中,胸口的心儿就要忍不住跳了出来。直到徐维业大声叫好之声将她惊醒。她羞涩的偷眼瞧去,见厅中人皆关注陈梦熊、舞者,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专心的听着他们的说话声。

    只听徐维业激动的说道:“梦熊,壮哉,壮哉,此舞气势磅礴,恢宏壮阔,请君告知其名。”

    陈梦熊徐徐道:“此舞名《秦王点兵》。乃是纪念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而作。”

    徐维业遥想始皇事迹,仰慕风采,为之神往。又念我太祖高皇帝以天纵之资,起自田里,攘克夷狄,收复诸夏。高祖中山王持重有谋,功高不伐,为高皇帝引以长城。忽然垂泪而落,却是兴致已尽,悲随之来。

    陈梦熊诧道:“汝何以至此,做小儿女态?”

    徐维业叹道:“想我祖中山王破虏平蛮,功贯古今;出将入相,才兼文武。我等不孝子孙,受其福荫,不思上进,整日飞鹰走狗、求财问舍。我虽有振作之心,奈何族人豪奢,不修福德,皆为守户之犬。子曰: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我恐子孙鹑衣鹄面,沦落为乞丐。”说完举杯痛饮,又命绿珠唱乐府诗歌《生年不满百》。

    绿珠领命,细捻轻拢唱到:“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後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曲终歌毕,船上众人皆意气萧索,满湖如有长叹之声。陈梦熊冷哼不悦道:吾辈当努力建功立业,不求流芳百世,亦要遗臭万年。何必在此顾影自怜。”于是从绿珠手中夺过琵琶,竖弹唱到:“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髯虬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此歌一出,桀骜不逊溢满言表,尽显陈梦熊霸蛮本色,枭雄之气。

    众人闻之,皆寒蝉不语,陈梦熊漠然道:“今日歌舞尽,都散了吧。”众人唯唯,俱各散去。徐维业亦唯喏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