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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且说,江宁县衙门东角门内、知县李若冰弯腰低头下了小轿,鹅行鸭步穿过大堂,入二堂过宅门,停步问门子道:“谭先生在哪?”

    门子低头作揖道:“老爷,谭先生在西厢的幕厅。”李若冰吩咐长随道:“你去请谭先生到内衙的后花园,我在那等他。”长随唯喏。

    李若冰回到内衙,自有小奚奴帮其换下官帽、官服等行头。头戴东坡巾,身穿圆领道袍,脚踏麻布鞋,步行至后花园一小亭品茗观花,好一幅高士亭下品茗图。

    茶过一盏,忽听一声传来:“烹茶自汲水,何事不清幽,东翁好兴致呀。”却是李若冰的幕友谭闻人到了。

    李若冰闻言苦笑道:“闻人,你我宾主相得,汝还不知我是苦中作乐矣,且坐来饮茶。”

    谭闻人依言坐下,李若冰拿出一个彩绘枇杷、三才盖碗茶杯,亲自捧杯、沏好茶,放在其桌前叹道:“闻人,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之前我是一直不信的,现在看来确是我冤孽缠身。”

    谭闻人诧道:“东翁,何出此言,午后汝出门去礼部时,尚泰然自若。何以回衙后,做这深闺怨妇之语?”

    李若冰猝不及防闻听此言,喷出一嘴茶水。侍候在旁的俏婢们忙手拿香帕照拂,又重新换了一壶香茗。待一切准备妥当,李若冰让小婢们退下,怪道:“闻人,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给我耍嘴皮子。”

    谭闻人歉意道:“东翁谬赞,我们还是言归正传,不知诸位老爷、相公商量的怎样?”

    李若冰闻言哼道:“满座公卿、俱是泥塑,推来推去,俱不担责。独乔御史稍有振作,惜一木难支。最终还是推到我县负责侦破此大案。”

    谭闻人笑道:“谁让东翁官小权大,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锅由东翁来背,正大小合适。”

    李若冰气道:“汝不必幸灾乐祸,所谓主忧臣辱,汝也逃不掉。计将安出,且道来。”

    谭闻人肃然道:“东翁,诸位老爷、相公既然令我县负责破案,可说拨给我县钱粮几何”

    李若冰道:“嗯,未曾听说。”

    谭闻人叹道:“东翁,君无钱,则士不来;君无赏,则士不往。如今我县要破此案,必要驱使喇虎收集消息,收买绿林为我鹰犬,都离不开个钱字。县里府库空匮,我实在是腾挪不出银子了。”

    李若冰笑道:“应天府将会派总捕头张小舍前来协助我县办案。其家世代捕盗,乃豪强大家也。听说他能观人言谈面貌,察人行动举止,从而判断其人是否为盗贼,百发百中。应天府的盗贼都传言: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唯亭张小舍。”

    谭闻人笑道:“东翁,此人轶事我最是了解。你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若冰颇有兴致的说道:“哦,闻人此说,必有隐情,愿闻其详。”

    谭闻人道:“东翁,你熟悉人情世故,我这有一件事,你一听,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金陵城里现有一喇虎刺头叫袁无声,现开着一个好赌场,宰肥羊,生意做的颇是兴隆。他是姑苏人,初出道时,胆大包天,偷了致仕的夏太守的二百两白银,夏太守报了官,苏州知府祝老爷搜索甚急,他在本地呆不住,逃到了金陵。苏州公人闻讯追捕过来。他走投无路之际,倒也舍的,将所盗白银全部献给了张小舍,拜了码头。张小舍得了这笔横财,自然当了他的保护伞,苏州来的公人,张小舍自然出面打发了去。袁无声自此也就跟了他。”

    李若冰听完恍然大悟道:“我原以为张小舍是我公门中人的楷模,谁曾想也是个坐地分赃二八开的贼头。”

    谭闻人笑道:“自古兵匪一家,郎推官也是知这理的,所以才派此人相助。且还有一层隐意,需我等自己领会。诸衙门的老爷们也知张小舍豪富,将其派来,也有用其钱补贴我等意思。”

    李若冰连道:“好,好,好,听你这一说,我知该怎么办了。闻人,且饮茶。”说完,二人相视而笑。

    此时,张小舍正坐在公房内,脸色阴沉的翻着案卷。下面的书吏、捕头噤若寒蝉,见着张总捕头从郎相公处回到公房后,脸色就不好看,也不说话,就一直枯坐翻看着案卷。众人猜是案件棘手,不然怎么能叫张总捕头如此,于是大伙更加不敢胡乱说话,连带走路喝水亦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终于张小舍开口说话“小七,叫大伙今晚中秋,都去无声那里玩耍。你也提早通知无声,让他准备好。”捕头小七是他娘家侄子,自是领命而去。其余人等听道今晚去袁无声那里赌钱喝酒,俱兴奋不已。都知道张小舍的规矩,凡是有大案、要案,而这种案子虽然棘手,但油水也足。所以张小舍多是带他们先去袁无声赌场里把任务布置好后,再犒劳大伙。

    待至下衙,捕快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来到袁无声的赌场里。袁无声早已派人接待,见公门中人,直接领人从赌场右角门进入,绕照壁,穿前堂,从堂后东角月牙门进入,见一两层小楼。此时已有十几个捕快、书吏正在一楼闲坐、喝茶聊天。至酉初初刻,一楼大厅里,已坐了约三十余人。小七见人已来的差不多了,自上二楼请张小舍小楼见大伙。过了一刻二楼传来了下楼声,楼下公人们听见,话声渐息。都望向楼梯。见张小舍头戴六合帽,身穿大袖袍,脚踏皂靴,穿着不像公人,倒是一幅员外打扮。

    大厅里公人们见着张小舍缓步下楼,身后,跟着几个刑名老手。急忙起身恭候,招呼。张小舍亦频频点头回应。待来到大厅上首一桌坐下,众人俱见礼亦坐下。张小舍客气道:“今日中秋,打扰兄弟们阖家团圆的美事,小舍在这里赔罪了。”公人们皆口称不敢。

    张小舍道:“若非情非得已,时间紧迫,小舍也不会在中秋夜召集兄弟们。想必大家也知道了,昨夜我金陵城出了大事,有大盗一夜劫尽曲中,诸妓家损失惨重,被抢白银亦有五万两,金五百两,宝石古玩若干。”公人们一听,轰然热议,虽想到曲中被劫,被劫财物肯定很多,但也没想到金额如此悬殊,出人意料。小七见下面众说纷纭,大声喝止。

    张小舍道:“南京的诸位老爷、相公闻之大怒,命江宁县主持破案,调集我等支援。今晚,小舍召集兄弟们,就是为了此案。现在让老黄给大家说说案情。”

    老黄面黄如老农,是入公门二十四年的老刑名。公人们用心的听着老黄的分析:“根据受害人、证人口供,我们预计贼人二十人至二十五人,贼首疑是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假冒南城兵马司巡卒抢劫。看其抢劫过程,目标明确、行动利索、令行禁止,我和张总捕头初步怀疑是九边逃兵或从过军的亡命之徒。”

    小七问道:“黄叔,为何不是我金陵驻屯卫所的军卒?”

    老黄不假思索道:“绝无可能,一是金陵卫所士卒俱是土著,他们在此世代生活,是不敢做此大案的。二是现在卫所军卒与其说是士卒,倒不如说是种地的农民更合适,他们没有能力作案的。”下面公人们都觉言之有理。

    张小舍补充道:“我们已经查明了贼人抢劫后逃跑路线。”公人听到皆精神一振。说完目示老黄继续。

    老黄道:“也是凑巧,曲中隔壁的珠市,帮闲何平那夜因醉酒,和其相好朱娇起了口角,被其相好半夜赶出了门,正好碰见贼人大包小包往秦淮河方向走去,他见贼人穿着巡卒服色,以为正执行宵禁,不敢靠近,就躲在旁边里巷里,一直呆到天亮才回家。这个消息是今下午袁无声的人其在赌场闲聊时得到的。兄弟们都知道,南城兵马司巡卒白天巡逻两人,夜间四人俱是定例。综合之前的情报,我们能断定这批巡卒就是贼人。”

    张小舍道:“兄弟们,案情现在就是如此。针对目前掌握的情况,我令尔等都给我动起来,把你们下面的喇虎、无赖、眼线都发动起来。主要盯两点,一是贼人的巡卒服色的来源,重点在鬼市。二是道上销赃的窝点。一有消息,就报上来。兄弟们,曲中的妓家合伙凑了份子,说是不管谁抓住贼人,赏银一千两。常熟的秀才钱谦益也发出赏格,谁能追回两本宋版书籍,赏银一千两。华亭的相公徐钦寰悬赏两千两,抓住伤他的贼人。兄弟们努力吧。”众人听完,沸反盈天。

    袁无声见状大声道:“这赏格明天才发布,哥哥们不要着急。小弟为了让哥哥们过好中秋节,特意买了一口猪,已经杀好了,大锅白煮到烂熟了,咱们蘸盐蘸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众人听完轰然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