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现,陈梦熊打破沉默道:“你我出来时长不短,家去吧。不让阿夷他们担心。”
莫思聪阻道:“小主人,既然世职暂时不易得,我等可退而求次。”
陈梦熊不解道:“我还能求哪?如今我唯一的想到的途径是以监生为敲门砖,转武途,先谋得一武职再说。”
莫思聪道:“官不易得,兵却易得。小主人何不换个思路?”
陈梦熊闻言吃惊道:“你是说,杀人放火金腰带,学梁山招安?”
莫思聪忙道:“小主人想差了。我等家丁来历汝已知,现让我为汝详解。我为老虎军一总管,所谓老虎军又名老虎兵,或硬手,共两万余人。俱在右手虎口处刺青‘忠勇’二字以标识之。其众多为苗兵精锐,我苗人崇拜万物有神灵,其中多以拜老虎鬼居多,故名为老虎军。杨应龙造反败亡,我等或逃、或被俘,被俘者不论,逃者多流亡至苗疆,沦为生苗,生活艰苦。小主人可将彼等收之为兵。”
陈梦熊闻言,亦是心动,但苗疆离金陵万里,召之何来,来之何用,真是步子大了会扯蛋。
莫思聪见陈梦熊犹疑,大声说道:“小主人,可是怀疑我等战力?我老虎兵横扫千军,明廷的经制之兵、卫所屯军、石柱的白杆兵、凤凰城的筸军,彝、瑶、土家族诸土司的土兵都被我等打的屁滚尿流。如不是明廷召集了二十余万大军,人数众多,加之杨应龙指挥失误,我等早就裂土封侯了。”
陈梦熊不悦道:“莫叔,我现在尚是一监生,一无钱粮,二无地盘,怎能竖旗招兵,且彼等远在苗疆,我在金陵,相隔万里,你我在此尽是高谈阔论,不切实务。”
莫思聪道:“小主人,我既提出此议,必有办法解决。我之同袍遁为生苗者居多,彼辈藏匿深山,僻处山洞,据险为寨。然其曾为熟苗,深慕王化,亦知慈孝友恭忠义之美德,语言衣服饮食与汉人亦相似,必不甘于与鸟兽为伍,终老于化外之地。如此,我等派人联络,施以恩义,陈以厉害,许其前程,不愁彼辈不落入小主人彀中。小主人刚得横财一笔,可拨付部分银钱,在红苗、黑苗与汉地交界处购买土地,佃与其耕种,安置彼等,寓兵寓农。以小主人腾冲卫指挥使老爷的嫡子、苗民长官司长官汪老爷外孙的身份,必会得道不少方便。”
陈梦熊闻言大喜道:“妙哉,果然是家有一老,必有一宝。我闻莫叔之言,茅塞顿开,咱就这样干。”
莫思聪黑脸道:小主人,我亦才三十九岁,还未老矣,怎会成为一宝”
陈梦熊赔笑道:“口误口误,莫叔,你看推荐何人前去合适,办理此事?”
莫思聪不假思索道:“可派杨仪前去办理。”
陈梦熊奇道:“为何是他,请说之。”
莫思聪道:“此事还非他莫属。杨仪为播州杨氏族人,彼辈曾在杨应龙手下与朝廷作战,如不是杨家人出面,彼等必不信任我等,一也。夜劫曲中,我等所穿明兵号服,是由其在鬼市出面购买,二也。官府的狗鼻子灵得很,闻得蛛丝马迹,必会寻根问底的追查。刚好派其回苗疆,避避风头。”
陈梦熊点头道:“看来还真得他去,事不宜迟,汝给同袍写完信件后,让他带上,马上出发。至于买地事宜,我先修书给阿舅,请他出面说说。”
红日东出,阳光照射到湖面红胜似火。莫思聪立在船尾,撑篙缓行。陈梦熊盘坐船头,看着飘浮的茭白在湖面荡漾,时而一阵湖风吹来,湿气扑鼻,呼吸其中,令人飘然翱翔。湖面忽然隐隐约约传来琵琶声,初不甚清。陈梦熊极目远望,见一舟顺水飘来,一人立于船尾撑棹而行,一人侧坐船舷竖弹琵琶,一人站立船头。渐近,闻琵琶携风雨雷霆之势,有剑弩军骑之声传来,船头站立之人,正对湖狂歌。陈梦熊细细聆听,其词曰:“旌麾初举。正駃騠力健,嘶风江渚。射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袍翘楚。怒磔戟髯,争奋卷地,一声鼙鼓。笑谈顷,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试展卧龙韬韫,果见成功旦莫。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唱的却是海陵王完颜亮的词。
两船又近,陈梦熊望之,对面舟中人,俱是熟人。站立船头之人乃至交好友徐维业,靠舷弹琵琶者至是绿珠,船尾撑棹人乃其仆。此时,徐维业逢面相看,见是陈梦熊。满嘴酒气的嘲谑道:“阿蛮、阿蛮,汝何幸与吾相逢”。
陈梦熊白眼对之曰:“今日出门忘看黄历,忌,诸事不宜与徐君。”言毕,两人相对大笑,遂停舟相叙。
徐维业听闻陈梦熊正在返回大舸道上,喜道:“昨日中秋夜,未与君团聚,今夕十六夜,不减昨宵圆。当与君共饮。”于是,催促陈梦熊带路,上大舸宴饮。
陈梦熊与徐维业二舟首尾相系,相携来到大舸。徐维业一上船,就大呼喝酒。绿珠见之,欲言又休。陈梦熊笑吟吟道:“汝是我的至交亲朋,我还差汝这点酒水。”于是命家丁将昨晚剩余的残酒先端上,又命人上岸买酒。徐维业见酒已上来,迫不及待举杯而饮,又嫌弃杯小量少,弃杯举坛,痛饮。不待酒尽,却已玉山自倒。绿珠在其身后,一直盯着,见其步履蹒跚,忙去相扶,却身弱力小,将要被徐维业一起带倒在地。还是陈梦熊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徐维业身体另一侧,绿珠顿觉压力大减,忙扶稳另一侧。陈梦熊说道:“嫂嫂松手,我让人将徐兄背进我卧舱内,暂且休息。”
绿珠闻言,松手万福,娇声道:“那就打扰叔叔了。”
陈梦熊笑道:“我和徐兄相知相与,不分你我,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他的妻子就是我的…咳咳。”忙打住不语。
绿珠被羞的满脸通红,娇嗔道:“叔叔还有事,请自去忙吧,妾身去照顾九郎呢。”徐维业尴尬的点了点头,忙让一壮硕家丁背其进舱,绿珠紧随其去。
不说绿珠如何照顾徐维业,陈梦熊让人将杨仪叫上二楼道:“汝和阿夷等一起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是总角之交。我还记得小时,我的族兄表弟和卫所军官的孩子们,骂我是南蛮贱种,说我娘是苗女,不知礼仪,下了情蛊,勾引我父。我不忿带领你们和他们厮打,虽然败多胜少,但我们屡败屡战,后来那帮混账,也不敢挑衅我们了。”说完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杨仪亦笑道:“我记得,那时汝的表哥王鹏大你四岁,常在我们面前说不认汝是亲戚,说汝是蛮夷,不配生在陈家。你带领我们乘他落单,把他抓住四脚朝天抬着,分开双腿,露出他的裆部,然后我们各擒住他四肢,抬着小跑,将他裆部撞向大树,啧啧,那滋味酸爽。不出三下,他就嚎啕大哭求饶。”说完两人对视,都开怀大笑。
笑罢,陈梦熊肃然道:“我这次叫汝来,是有一件大事交予汝做,事关我等前程。我和莫叔商量再三,这件事还是交给汝做,我们放心。”
杨仪道:“请主人布置,我赴汤蹈火,虽死不辞。”
这时,莫思聪道:“汝的任务是去播州,苗疆等地,联络我们以前的同族、同袍,小主人要聚集他们干大事。”
杨仪闻言,浑身颤动道:“敢问主人,所谓干大事,是指什么?”
莫思聪呵斥道:“不该问的,不该听的,汝就要不闻不问。”
陈梦熊道:“莫叔,不要说他。所谓上下同欲者胜,告知汝亦无妨,天下将乱,我等只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早作准备吧。”
杨仪激动道:“我已知主人胸怀大志,必效死。”
莫思聪道:“一刻后,汝去我舱室拿信,再给你十两银子路费,拿信便走,莫停留,不要和阿夷等人言语,这事现在暂时还需保密。”
陈梦熊温言道:“此去苗疆,深入不毛,我不能提供一丝帮助,如事不可为,汝要保有用之身,吾为汝之腰杆,汝是吾之肱股,汝善自珍重,”
杨仪泣道:“仆从命,愿效死。”说罢,顿首行礼而退。
莫思聪亦道:“小主人,如无他事,我去送杨仪上岸。”陈梦熊点头让其自去,请他顺路叫阿夷于两刻后上来。时至,阿夷上楼见礼。
陈梦熊道:“明天,汝带四名可靠、勇武之辈到莫叔那里领五千两银子,连同此信送到贵州阿舅处,信件里交代了我让汝回贵州的目的。汝不要多问,一切听阿舅的命令。”阿夷唯喏而去。
陈梦熊站在窗户前,出神的望着水天相接处,浮想联翩。回到书案前,长舒一口气,拿出一把象牙骨空白折扇展开,提笔写道:“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