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88年,西元1567年,十一月中旬。
白雪茫茫的大地上,一支爬犁队伍正缓缓前进。
爬犁车上载着粮食、毛皮、山参、松子、琥珀、东珠等货物,运往的目的地并非是明朝最大的交易市场——开原城,而是宋洲人兴建的亦河城(后世长/春)。
亦河城原址是亦东河卫。永乐十五年(1417年)二月,安出河等处女真首领哈剌苦出等来朝,以其居地置卫,与亦迷河卫同时设立。当地地处东北平原中部,在铁路修通后,亦河城成了宋洲威慑周边的前哨堡垒。
这些年战事消停,几方的贸易忽然活跃了起来,相比开原城,宋洲人在亦河城售卖的商品更为丰富,如各种生活日用品,各类棉麻绸布,明朝管制的盐铁茶,从南洋运来的各色香料,还有宋洲人生产的镜子、火柴、钟表、药品、纯碱、肥皂、罐头、卷烟等。
由于商品种类齐全,价格公道,许多部民如今将亦河城当做了交易的首选地,连与宋洲间隙极深的科尔沁鞑靼人都有牧民不顾诺颜的命令,偷偷跑来贸易。
建州左卫,异常懂商情的女真“买卖人头目”觉昌安自然也不能免俗,其宁愿将货物送到亦河城售卖,也不愿就近在抚顺马市兜售,足看得出亦河城贸易的繁盛。
年过四十的觉昌安,腿脚已没有年轻时那般利索,一路行来,他没有骑马,而是坐在爬犁上,一边赶车,一边看书。
前不久,觉昌安从一书商手中买到了一本名叫《三国演义》的奇书,初读完,立刻被他奉为至宝,一有闲暇就会拿出来品读。
“阿玛,要不要歇息一下?”四子塔克世打马来到跟前,关心道。
觉昌安闻声,抬头看了看周围的路识,颔首道:“是该休息一会了,你去和你大哥知会一声!”
“是!”塔克世应着,夹紧马腹,赶到队伍前。
觉昌安膝下有五子,长子礼敦,次子额尔衮,三子斋堪,四子塔克世,五子塔察篇古。其中长子礼敦武艺超群,能征善战。四子塔克世天资聪慧,办事沉稳,与觉昌安最像。
得到休整的命令,族人们下马,活动着有些冻僵的身体。
礼敦扯下戴在头上的毛鬃眼罩,接过四弟丢过来的酒馕,喝了口,随后向觉昌安道:“阿玛,只剩不到60里的路了,我们不能再停下休息,必须赶在天黑前,抵达那里。”
“为父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能不知剩下多少路吗?”觉昌安板着脸,转过话头,问道,“前些日子,王杲找你谈论了什么?”
“没……没什么!”礼敦神色有些慌乱道。
觉昌安警告道:“别以为你们俩聊的事神不知鬼不觉,为父今日与你把话说清,今后但凡是用兵之事,没有为父的同意,你不得擅自行动。”
“阿玛,马法(意为长老,王杲自封的称号)一心一意为了女真,您现在为何要反对他的行动?”礼敦不解道。
“他就是个疯子,难道你也要陪他一起疯?”说到这,觉昌安万分后悔将女儿许配给王杲的儿子。
提及觉昌安与王杲的联姻,这还要从觉昌安一系与董鄂部的矛盾说起。其父福满在世时,部众屡受董鄂部侵掠,势孤力单的福满对此束手无策,觉昌安献策由兄长索长阿出面,与当时实力强大的哈达部首领王台(万汗)联姻,以求得王台的帮助,打击董鄂部势力。
于是,经觉昌安谋划,索长阿之子与王台的女儿成婚,两部形成了联姻关系。此后,觉昌安与索长阿二人频繁地往来于哈达部,不惜以厚礼结交王台,使之两部关系更加密切。见时机成熟,觉昌安让兄长索长阿向亲家王台陈诉屡遭董鄂部侵掠之苦,恳请借兵打击董鄂部。王台随即答应了索长阿的请求,派出兵马协助觉昌安兄弟前去攻打董鄂部。
这次行动中,觉昌安兄弟六人攻掠了董鄂部的村寨,满载人畜而归,一时在女真诸部中名声大振,而觉昌安一系与董鄂部的仇怨也愈积愈深。
建州右卫王杲迅速崛起,还与董鄂部的王兀堂结成同盟,这使觉昌安始料未及。特别是王杲率部众于古勒城一战成名后,部族势力四处扩张,觉昌安担心王杲与王兀堂联合来攻自己,便对王杲极尽笼络,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王杲之子阿台为妻,双方形成了联姻关系。
但人算不如天算,王杲以都督自称,尽收建州左卫相邻的苏克素护河部部众,同时暗中拉拢觉昌安六兄弟的子孙,眼下又对自己的长子下手,简直是居心叵测。
觉昌安这个“买卖人”心里评估的只有利弊,他对王杲逞一时之勇的举动,向来反对。奈何王杲与王兀堂实力强大,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能受其胁持,跟随其行动。不过近些时日,各部暗中联络,皆对王杲表达了不满,只要明朝或宋洲能开出合适的价码,关键时候,他们愿意“交出”王杲与王兀堂。
觉昌安此次前往亦河城贸易,顺便带有探一探宋洲人口风的目的。
宋洲人已经吸纳了野人女真、海西女真、长白山女真,料想对建州女真也不会赶尽杀绝,建州各部首领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保持现状,允许他们自由交易,让这些人做大宋新朝的“卫指挥使”亦是乐意的。
面对觉昌安的质问,礼敦如同一头倔驴般,一声不吭,也不知被那王杲灌了什么迷魂汤。
在四子塔克世的劝说下,觉昌安这才收敛住脾气,不耐烦地打发礼敦前去领路,他捧起《三国演义》,继续读着有关赤壁之战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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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悠长的汽笛声,从火车站那边传来。一帮商旅不约而同隔着栅栏,瞧着远处的新奇景,纷纷议论宋洲人究竟掌握了何种妖法。
单独围出的交易场所里,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商品,以及操着不同口音、不同语言的商贩。
一身穿二裘冬服,外套狼皮右衽皮袍的鞑靼贵人在一帮随从的簇拥下,挤到一茶铺前,随手端起一杯热乎的奶茶饮了一口,蔗糖的甜味令他眼前一亮。
就在鞑靼贵人转身准备离开时,商家小跑上前,提醒要付钱。
鞑靼贵人冷哼一声,作势要打,却被心腹拦住,一阵密语过后,鞑靼贵人一脸不悦地命手下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