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声波带来的冲击太大,余韵未退,谢松原仍旧感到头重脚轻,花了好一会儿才使上力。
为了能站起来,他甚至不得不再次将手浸入到身下那滩散发着刺鼻恶臭气味的胃酸里,撑着地面,总算摆正了身形。
谢松原将身上的小蜘蛛们全部用手臂揽在怀里,修长的指节在勉强还算干净的衣服上揩了揩,轮流去搓热它们圆乎乎的肚子,试探着往它们的身体里注入能量。
小蜘蛛僵硬的腿弹跳了下,总算苏醒过来。
谢松原轻轻松了口气,将几个看起来还有点迷迷瞪瞪的家伙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在周围的变种人群中搜寻起熟悉的影子。
慢慢的,更多的人也像谢松原一样,逐渐恢复了意识,迷茫又心有余悸地谩骂嘟囔着,还搞不清状况似的坐直身体,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操,老子这是下十八层地狱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谢松原谨慎而飞快地绕开了这些人,避免被人认出来,只想尽快和认识的人回合。
——不知道白袖怎么样了。
怪物所引起的“地震”发生后,猫猫他们应该还在峡谷上空和鲁纳斯的人对峙。
以怪物弄出的阵仗来看,恐怕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难以幸免,全部一股脑地掉进了对方的胃里。
谢松原倒不是很担心以白袖的能力会被鲁纳斯如何如何,但一旦他们这边的人在胃里都被无规律地打散,力量分解,而周围敌对势力的人又醒得比他们早的话……
这就糟糕了。
谢松原一边转动视线搜集目标,一边试图通过大脑向众人发出信号。
不过不知道是他们本人还没醒,抑或是那些被分发出去的小蜘蛛们也被撞晕了,谢松原并没有收到回应。
好在走着走着,他就在人群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谢松原一把将半边脸栽进胃液里的蜜獾扶了起来,用力晃了晃他的身体:“醒醒。”
梁易身形晕头转向地左摇右晃了好几下,猛然反应过来,“嘶”地捂住了右脸:“谁扇了我一巴掌?”
“……”谢松原,“没人扇你,清醒一点。我们现在到怪物的肚子里了,胃酸似乎在一点点往上涨,保险起见,我们得快点和其他人见面,然后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梁易浑身的黑白毛发都被湿哒哒的液体沾透,蔫蔫地往下耷拉。
他很快搞清了当下的状况,依然不忘正事,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嗓音问:“那个东西你拿到手没有?”
谢松原也轻声道:“拿到了。”
梁易点点头,一抹脸:“那就行。妈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算是见识了。我可不想被消化成一团废渣。走吧!”
他们陆陆续续从沿路地上躺尸的变种人里扒拉出了认识的人,有的是军方这边的队员,也有两三个乔晟他们那边的手下,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对方也知道乔晟等人后来转投了军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
毕竟鲁纳斯如何驱使他们,他们也不是没看在眼里,有这个机会可以摆脱控制,何乐而不为。
谢松原精神有些紧绷,时不时抬头,回忆着章鱼的身体内部结构,来判断他们接下来的去向。
怪物似乎非常嗜睡,也许也是因为之前在污染源身边待了太久,就如同双头蛇一样,现在又没了动静。按理说污染源已经到手,他们只要找条路逃出去,离怪物远远的就好了。
可是太乱了,所有人都混成一锅稀烂的粥,怪物的躯壳似乎感受到了更多食物的进入,再度开始分泌新一轮的黏液。
胃内的光线昏暗,胃液水位有着明显上涨,因此被灼烧的疼痛感烫醒的人也越来越多。
胃腔中变得有些嘈杂,耳边到处充斥着咒骂。变种人们慌乱地起身寻找同伙,打量着眼前人满为患的世界。
身上聚焦了越来越多打量的目光,谢松原半低下头,将自己过于显眼的身高和长相隐藏在同伴的掩护下。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道洪亮声音冷不丁响彻了整个怪物的胃部,像一把利箭射向了他。
“就是他!老大,我亲眼看见的,就是那个人拿走了污染源!”
谢松原背上忽然泛起凉意。
无数道视线在同一时间纷纷落在他的身上,说话的人正是之前和他正面交锋过的蛇鳗。
他一开口,不会有人不相信。
周边的敌人顿时朝这帮人形成包围的势头,这时就算谢松原想装作不认识对方也没用了。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暗道果然还是躲不开这关。
自己之所以这么急着想离开,也是因为这里人员密集程度太大,一旦交起火来敌众我寡,不好脱身。
来不及多说什么,谢松原言简意赅地示意道:“快走!”
通过脚下胃液的流向,他们可以大致判断出出口的方向。
一边是通向肠道和□□,一边是重返食道和口腔,想来没有人会选择前者。
可胃腔内这么多人,也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谢松原话音刚落,几人便朝着胃部一端的入口跑了过去。
马上就有敌方的人同时应声而动,堵住大门。道路两侧,数道灵敏强壮的身影飞扑过来,势要叫这一行人无法活着走出怪物的腹部。
“滚!”梁易大喊了一声,和第一个人冲上来的家伙缠斗在了一起。
因为怪物的胃里除了胃液以外没有水,只有气体,水生变种人们大多变回了半兽状,既能多多少少看出人的形态,又有不同生物的明显体征和攻击方式。
来自鲁纳斯的手下将他们团团围攻起来,身旁几个同伴都被吸引走了火力,想要向前移动几乎是难上加难。
突然间,一只黑色鮟鱇“从天而降”,趁着其他人都无暇顾及谢松原、被对手拉扯着滚到一旁时,抓住了空隙,从旁边跳进人群,朝着谢松原直冲过来!
他……不对,是她的体型太大,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人形模样。
眼前这条鮟鱇尺寸硕大,为了保持自己在战斗中的最大化优势,愣是只将胸鳍和臀鳍延伸出来,当做可以替代手腿爬行的四肢。
这种鱼丑陋不堪,浑身漆黑,下颌骨就像人类中的地包天,发达外凸,长在上下颌边缘的利齿凌乱不堪,甚至有的互相交错折叠成X形。
就像被人随意钉在嘴巴上的长钉,根根内扣,无比锋利尖锐,最长的牙齿已经超过了三十厘米。
可想而知,猎物一旦被这种生物咬中,只会被扎得浑身都是血洞,而根本无法逃脱。
谢松原之所以能认出对方是个女性,是因为在鮟鱇的族群中,从来都是雄性鮟鱇寄托于雌性生活。
一只雌鮟鱇的体型几乎可达雄鮟鱇的几十上百倍,与威武勇猛的雌鮟鱇相比,雄性鮟鱇根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趴菜。
对方庞大的体型像小山一样压过来,瞬间就顶撞得谢松原整个往后踉跄滑落。
好在胃部里大多没水,蛛丝可以自由弹缩施展,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松原冷静下来,立刻从手心中射出仿佛黏性胶水一样的蛛丝,呼啦啦浇在鮟鱇那寒光乍现的钉牙上。
见他身上竟能喷出胶质的不明物体,好几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神色。
他们不敢怠慢,又有两个人朝谢松原奔袭过来,准备合力将青年给拿下。
“留下活口!”
鮟鱇的牙齿被黏答答的强力蛛丝糊住,她疯狂挣扎,却如同被超黏的强力口香糖给缠住,怎么都张不大嘴巴,只能愤怒地从牙齿缝隙间喷出气音:“让我来杀死他!”
听到对方的语气,谢松原短暂地愣了愣。
这声音不太像是女人,倒是带给了他一些不算特别遥远的熟悉感。
猛然被一只张牙舞爪的棘冠海星伸长腕足勾住脚腕,尖锐的毒刺扎进皮肤,谢松原应声仰躺倒地。
对方蜷紧腕部,骤地收紧,将谢松原狠狠扔向一旁,发出砰的沉闷声响!
此时,胃腔的“大门口”外也似乎也正有人在猛烈地恶斗,不断传出来拳脚相加、十分真实的磕碰肉搏声。
于是谢松原一下明白过来,白袖他们估计就被困在道路的另一边。
胃部前边就是食管,章鱼的这个部位演化扩展成了嗉囊,用来存放还没来得及送进胃中消化的食物,防止一次性工作过量。
白袖当时位处在峡谷偏上方,离怪物较远,因此还没来得及进入胃部就被截下。
知道这一点,谢松原就放心多了。
或许是腹中众人的激烈打斗再次惊动了外面的生物,抑或让它吃痛,怪物倏然从不安稳的浅眠中苏醒,痛苦地打了个滚。
霎时间天地旋转,原本正竖立起通身尖刺朝他扑来的棘冠海星一个趔趄,身形在空中急速倒转,因为怪物的这个动作而重重摔到一边。
群架临时被打断,胃部倾斜。一时所有人都仿佛在坐游乐场里的大转盘,纷纷朝着一个方向滑了过去,狼狈地扑在胃腔肉壁上,发出下冰雹似的沉重声音。
这一下把谢松原摔得不轻,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再坠落,背部狠狠磕在后边一只被怪物啃得脑袋都没有的死鱼尾巴上,那坚硬厚实的肉墙为他提供了些许缓冲空间,却还是颠得谢松原胸口的污染源都快咳出来。
他眼冒金星,双眸前浮现出万花筒似的炫彩图案。
青年的身体半陷在周围死去的生物残渣里,这些已经被怪物消化到零零碎碎的挂件让这里看起来又像是个垃圾场,被胃酸腐蚀的肉类发出化学物质般的难闻气息。
谢松原的身下压着半片半死不活的筐蛇尾,一旁的角落堆着大堆缠绕在一起的海藻球……
看起来这怪物还挺懂得荤素搭配。
谢松原晕乎乎地想着,倏然猛掐了一下太阳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就在这时,仿佛也意识到是胃腔中的人类猎物还在垂死挣扎作怪,怪物的恼火气焰再次更上一层楼。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大脑就再次被一阵剧痛侵袭!
怪物竟又对位处在它体内的人类发动了攻击。
头脑嗡嗡作响,鼻腔间甚至流下鲜血,脑浆仿佛都被搅成浆糊。
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与之相比起来,恐怕直接被博比特虫一口斩碎都要比活在此刻舒服。
半支起来的身体重新跌坐回去,谢松原四肢摊开,躺在地上,如一尾缺水的鱼般大口喘气。冷汗涔然淌落,没入他湿漉漉的鬓角。
所有人又一次被这股令人心生无上恐惧的支配力定在原地,仿佛被人掐住七寸的将死之蛇,只能徒劳地扭曲。
即便在此时此刻,那只棘冠海星也依旧没有忘了自己的目的。
他本就离谢松原不远,这下更是直接像条蛆似的在胃里翻滚,一路爬到了谢松原近前。
棘冠海星与寻常人印象中的海星不同,体型无比硕大魁梧。
普通的海星通常只有五腕,可这种海星的腕足能多达十几甚至二十条,每一根蔓延出来的腕上都长着尖锐淬毒的锋利棘刺。
棘冠海星变种人这些充斥着神经毒素的棘刺色泽鲜艳,正如自然界中的真理,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有害,呈现出一种暧昧迷离的玫紫红色,所能导致的严重症状甚至可以让人无法呼吸,最终因为缺氧而死去。
除了少部分生物之外,棘冠海星在海洋底部几乎没有对手。
其他普通的敌人不敢下手,也无法靠近。
谢松原看着变种人朝自己一步步爬过来,从腕下伸出的无数条细密管足让对方可以通过那上边的吸盘将自己牢牢吸在物体表面。
而因为神经迟钝,谢松原的心中甚至无法生出什么恐惧的情绪。
“终于可以……亲自杀死你了。”
变种人瘆人地笑了两声,长满尖刺的腕触碰到了他的身体,把谢松原翻开。
他的身侧伸出了六七条一模一样的对称腕足,同时用自己感官敏锐的吸盘搜索着青年的身前身后。
显然,在杀死谢松原前,他依旧想要找到最珍贵的污染源。
结果却什么也没摸着。
对方的语气有着明显的不耐与困惑:“污染源呢,你把它藏到了哪里?你又玩了什么花样?别浪费我的耐心!”
简直像是得了狂犬病的野兽在神经质地嘶吼。
听着变种人没头没脑的话,谢松原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用一种平静又深邃的目光低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轻声说:“你还真是恨我啊。”
他的唇瓣上下轻轻一碰:“……许研究员。”
海星变种人浑身一震!
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瞪着谢松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腾地涌上来一股恐惧。
谢松原认出他来了!为什么?他明明用的是别人的身体……
不,不对,他要在意的不是这个。
就在那一瞬间,老鼠猛然意识到,谢松原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样熟悉的眼神和语气,简直让许石英梦回几个月前的云城基地,那里充斥着许石英此生最不愿回想起来的灰暗时光,许石英恨不得所有知道那些秘密的人全都死光了才好!
他的双眼顿时漫上了鲜红的血丝,僵硬地在嘴角扯动出一丝狞笑,阴沉道:“从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厌恶。让我猜猜你把它放在了哪里,嘘——我能感觉得到。我和它相处过,非常熟悉它的气息。它就在这里……”
说着,棘冠海星布满毒刺的腕部慢慢挪动到了谢松原的胸口。
竟然刚好停留在了小桃之前吞进污染源的位置。
谢松原几不可查地呼吸一滞。
……没想到找得还挺准。
说实在的,他还真不确定,对方这一掌会不会直接把污染源给掏出来。
在谢松原的认知里,小桃的存在就像是神开辟在他身上的一块空间,也许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不属于这个维度,否则小桃不可能深不见底,也不应该能容纳那么多东西。
可眼下,谢松原又开始质疑自己的想法。
胸口传来滚烫火焰一样的热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松原感觉自己被两股力量同时冲击着,一股来自怪物,一股来自污染源。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因为剧烈的同感,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轮画面:两只光芒万丈的太阳正在围绕着彼此旋转。
它们的身形重合,交叠,由一个不规则的角开始,忽然彼此融合在了一起,如同一团融化的金属液体,疯狂释放着所有的能量。
谢松原拧着眉头,痛苦地吐息起来。
这痛苦甚至大过了胸前的皮肉被带有剧毒的海星棘刺戳破所带来的疼痛,直到好几秒后,谢松原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胸口正中间的皮肉已经完全让老鼠穿透。
变种人腕下的管足贪婪地在血肉间蠕动触碰着,随着老鼠的加力而撑破了谢松原的肋骨。
毒素开始生效,谢松原因为感到缺氧而微微张开双唇,肺部却始终堵塞,连小桃也不再起到作用,面颊和脖颈逐渐因为无法吸入氧气而泛起红色。
这一刻,“死”这个字离他好像那么的近。
谢松原的意识短暂陷入了黑暗,有一瞬间他的确以为自己已经挂掉了。
可是偏偏的,身体却又如此温暖,温暖到仿佛在被火炉焚烧。
感受到谢松原意识的模糊与流逝,身上的小桃恐惧又担忧地惊叫起来,发出不成调的细弱调子。不顾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眼底的风险,冷不防出现在青年胸口。
谢松原身上本就被海星扎到破破烂烂的衣服愈发开裂,两排锐利的银牙“噌”地从内侧翻卷出来。
只是它并没有选择去攻击敌人。
污染源的合并让小桃分身乏术,就好像一个内存最多只有十个GB的机器偏偏要下载安装一百个GB的软件,动物的本能告诉它,如果再不将这个东西吐出来,谢松原脆弱的人类躯体一定会因为承受不住而瓦解崩溃。
而且这样一来,眼前的这个坏男人也不会再攻击他了!
小桃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它知道谢松原如果意识清醒,肯定不会让它这么做,那样等同于将污染源拱手让人。可是对于小桃来说,让谢松原活着就是第一要紧的事。其他的事,小桃并不那么关心。
于是赶忙趁着对方陷入半昏迷状态,笨拙地疯狂蠕动起自己的嘴巴,从喉咙间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与动作。
咽喉肌肉一个猛然发力,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从虚空深处挤了出来。
谢松原胸口那片血肉泥泞间明显出现了一块刚才并没有的异物。
老鼠大喜过望,用被他操控的手下的脸做出一个扭曲僵滞的笑容,迫不及待想把那东西给抓出来。
“嘶,哈——”好烫!
管足触碰到这玩意的一瞬,从指尖传来的强烈刺痛让老鼠夸张地叫了起来,似乎没想到污染源的表面的温度竟热到烫手,他收回腕足,发现顶端的大片海星已经被烧至焦糊,像团皱巴巴的咸菜。
老鼠顿时惊疑不定起来。
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
他再度端详起谢松原身上的小桃。
通过祝雨竹的描述,他大概知道了谢松原的能力,也知道这么一张就长在对方身体表面的嘴。说实话,他该死地嫉妒谢松原,这家伙出奇的好运,哪怕到了末世,还他妈活得像个BUG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嘴的来历,不过他可以猜到,谢松原就是因为有了它,才不会被污染源灼伤的。
一张可以咬人防身,随身携带污染源,还能隔热的嘴。
老鼠的眼睛渐渐放出诡异的光芒。
如果能将它……不,如果干脆能将谢松原这整句身体上的能力都据为己有,那他还费那么多劲干什么呢?
对了,对了,哈哈!
许石英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明机智鼓掌叫好。
讲实在的,他早就想离开奥丁了。那个暴力的自大狂……他当初真是被猪油蒙心了,才会一点头跟对方走。
这才没几个月,他几乎被对方折磨得不成人样!
说什么来月湖里找污染源,到最后不还是要交到奥丁手上,为他当牛做马。
可如果他也能把污染源藏起来呢?就带在自己身上,谁也不给,谁都不会发现……
污染源是他一个人的,等一出了月湖,他就迅速离开云城!
许石英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双眼中喷射出堪称狂喜的渴望。他面部的表情堪称精神分裂,一会悲愤,一会恼怒,一会又喜笑颜开,仿佛守得云开见月明。
“果然还是得用那具身体来……”
得趁谢松原还没有完全死绝的时候,抢占他的身体,对。
他神神叨叨地嘟囔着,仍旧维持着爬行的姿势,回身寻找不知道什么东西。
因此也自然没有发现,那摊横铺在谢松原身下的筐蛇尾竟诡异地动了动。
筐蛇尾,属于棘皮动物的蛇尾纲,和海星是近亲。
它和海星的结构也较为相似,正中间的体盘偏小,看起来是个肉乎乎的五角星形状,蔓延出来五个腕足。
然而它的腕足和海星不同,不是那种实打实的头细底粗的实心圆锥,而是仿佛血管支架一样蔓延出去的条状触手。
一根腕足可以分成两根小些的细腕,每一根触须都能在自己原有的基础上再分岔,最后它们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张圆盘形状的网。
因为那婀娜纤细的分腕飘散在水中时看起来就像是舞动的蛇,所以这种蛇才被叫做“蛇尾”。
尽管这只筐蛇尾已经被怪物的牙齿撕裂成了破败渔网一样的碎片,但它的再生能力很强。
也许是那不断从谢松原胸口流出的献血滴到了它的身上,还没死透的筐蛇尾又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末端的触手。
像是闻到了极富营养与能量的血液味道,筐蛇尾循着香气扭了过来。被谢松原压在身下的最近腕足用尽全身力气分出新的娇小分支,宛若植物为了汲取阳光而拼命向上窜节……
噗嗤。扎透了谢松原的后背,钻进他的身体,再从胸前的血洼里冒出头。
数条细软的白色嫩芽同时行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爬,抓住血洼边上的肌肤,试图从青年的躯壳里爬出来。
明显是想拿谢松原这具被污染源滋养过的身体当自己的“花盆”。
它贪婪地从谢松原的身上汲取着能量,濒死的躯体再次焕发出鲜活的生命力,甚至在这种温和的滋润下伸展开了宽阔的手臂,像是团骨架一般,将谢松原包裹了起来。
生命都是贪婪的,得到了就会想要更多,蛇妄吞象。
把猎物打包之后,筐蛇尾依然不够满足。突然间,它鬼鬼祟祟地伸出一只蕨类般的蜷曲腕足,朝着谢松原胸口正中心的血洞探了过去。
毕竟,没有生物能够抵抗来自污染源的诱惑。
这种渴望就仿佛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汲取营养,天生就知道什么是对它有利的。
可是污染源的能量太炽热可怖了,那些白色的触手即便已经努力远远地避开它,还是被它身边的热浪波及,转瞬就变成了烤蛇尾。
明明周围没有火,它小巧的枝蔓上却瞬间窜起了浅蓝火苗一样的灼烫能量。
这股能量就像来自地狱的幽冥鬼火,刹那间将整只筐蛇尾从头到脚覆盖包围,欲将它烧成一团焦炭!
倘若筐蛇尾有发声器官,此刻一定正在放声尖叫。
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贪心地想要再进一步,就会承受如此大的痛苦,甚至危及生命。
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类就不会被来自污染源的“烈焰”灼烧,而能安然享受它所带来的一切。
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被烧成飞灰,筐蛇尾再也不敢放肆,疯一般地抽回自己的腕足,想要扑灭身上的火。
可是没用。火焰越烧越旺,大片筐蛇尾已然变得黢黑。
在绝望中,筐蛇尾猛地收紧了手臂,将各处腕足都贴紧了青年的肢体。
冰凉的触感传来,仿佛在火海中遇到一汪清泉。
筐蛇尾惊讶地发现,那些“火焰”竟然都在靠近谢松原肉/体的一瞬间立时弹开,它再也不会被烧到了!
筐蛇尾瑟瑟发抖,越发可怜地缠住青年的手臂与躯干,宛若小狗小猫在乞求造物主的怜悯。
冥冥之中,它感觉到谢松原的身上有一股由精神网络组成的巨大光团。
那光团散发出来的力量是如此温暖柔和,仿佛正有道声音在柔柔地告诉着它,来吧,来到我的庇护之下。
我会给予你生的希望,以及无穷无尽的力量。
于是筐蛇尾放下了防备,任凭自己沉入那团耀眼的光芒中。
业火消散。焦黑的薄薄表壳扑簌簌地滚落,露出下方白洁如新的娇/嫩/腕足。
获得新生的筐蛇尾好似被驯化的小狗,不再对谢松原展现出攻击意图。
柔软乖巧的枝蔓沿着青年的手臂迅速回缩,在老鼠转回身的那一刻消失无形。
谢松原蹙了蹙眉,倏然转醒。
将筐蛇尾收为己用的一瞬间,接近窒息的感觉立刻消散。
氧气通过蔓延在体外的蛇尾表皮迅速传入体内,重新掌控呼吸权利的谢松原胸膛重重起伏,大脑也好似跟着焕然一新,顿时变得轻快许多。
好险。
差一点就要闭气休克了。
谢松原定了定神,看见老鼠去而复返,用的却不是刚才那个海星人的躯壳,而是……
一条黑不溜秋、丑极了的瘦小鮟鱇。
而且是公鮟鱇,这一点从外形上就能看出来。
没有雌性鮟鱇那样威慑力十足的恐怖体型,没有那令人心生畏惧的嶙峋乱牙,就像一条瘦不拉几的鱼苗,连眼睛都小得和绿豆一个样。
谢松原:“……”看见对方的一瞬间,谢松原立即又被吓清醒了不少。
他认真对着老鼠的新躯壳辨认了许久,甚至强撑着晕眩感,再次试图立起上半身,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觉得荒谬无比,甚至感觉到有点恶心地想笑。
可却又确实令人觉得,这是老鼠能做出来的事情。
雄性鮟鱇是依附于雌性鮟鱇生存的。
在找到合适的雌鮟鱇后,它会通过一种叫做“性/寄生”的方式安置在雌鱼身上,嘴巴像吸盘一样咬住雌鱼的肚子或背部,在对方身上安家。
渐渐的,两条鱼的身体会融合在一起。
雄鮟鱇身上多余的器官组织都会退化,甚至连脑袋也融入在雌鱼的体内。
以人类的情况来打比方,就是它的头颅已经彻底退化消失了,只留下身体还在外边,再最后,干脆转化成一个雌鱼的随身精囊。
因为两者的血液循环已经搭通建立,当雌鱼想要生育时,就会直接从这个精/囊体内调取要用到的精/子。
谢松原的念头飞快转动了一圈。
老鼠想吃了他,但又不能用棘冠海星的身份来这么做,因为那具身体终究不是他的,就算吃了谢松原,能力也不会属于对方。
所以他折返回去,一定是准备亲自上阵。
因而可以推论,眼前这条丑陋的雄性鮟鱇应该就是老鼠本人。
为了让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肉身可以下水,许石英甚至不惜冒着危险,将自己临时变成了一条鮟鱇。
这样他就可以附着在那条女鮟鱇变种人的身上,被带着潜入水底。
因为那过于苗条的体型,许多人甚至不会意识到鮟鱇变种人居然还携带了一个额外的“乘客”,也不会有人专门攻击他,因此老鼠直到现在都还好好的。
谢松原不得不以一个全新的视角重新认识了一下老鼠,他再次因为缺氧而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哑声道:“你还真他妈……是个变态。”
他已经猜到许石英要做什么了。
将自己连在其他人的身上就能共生,这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
但鮟鱇之所以能做到性/寄生,正是因为这种动物的体内存在着免疫系统方面的缺陷——它们缺少一种被命名为MHC的基因群,即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
MHC抗原让免疫系统能够区分出本体与外来异物的不同,从而在生物体内引起排异反应,防止伤口愈合。
可在鮟鱇身上,就不会有这种烦恼。
为了能让彼此之间亲密结合在一起,提高繁衍与生存几率,它们甚至放弃掉了□□与细胞免疫。
也就是说,如果老鼠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将自己强行固定在谢松原身上,谢松原会不会因为排异而身体溃烂不好说,但老鼠一定不会有事。
只要他想,老鼠甚至可以把自己安在一只大象身上。
不对。谢松原眼神有些涣散地想,他自己也不会有事。
他的自愈能力还在,加上污染源在旁滋养,身体哪怕溃烂,也能一遍遍地愈合。
所以老鼠才会临时想出这么一个邪门的法子。
……恶心我是真的,他倒挺享受。
谢松原闭了闭眼,又睁开。老鼠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它那滑溜溜的鱼嘴里分泌出能消化肌肤的酶,冲着谢松原垂涎欲滴。